第八十一章
金聖圭閉著眼睛,困難地呼吸著。
他不知道在這個地方呆了多久,心裡早就沒了對時間的估算能力,佔據他意識的,都是身體上蔓延的尖銳的疼痛。
即使是極其小心地呼吸,也會牽扯到身體上的傷口,而導致他痛得腳趾蜷縮。
那不知從何處落下的冰霜刀刃,看上去晶瑩剔透,漂亮到極致,但呼嘯而來,卻是帶著致命的力度,刺進他的身體裡,鑽到他的血管裡,吸食他的血液。
像是蠱蟲一般,在他的血液裡肆意作惡。
如萬蟲噬咬,痛苦難言。
縛住他的鎖鏈,也帶著生命一般,他稍有掙扎,那鐵鍊便會纏得更緊一分,像是他少年時見過的青蟒,將獵物纏繞致死,然後張開嘴,將食物整個吞吃入腹。
他不敢再動,只能夠小心翼翼地,一呼一吸之間,都如履薄冰,戰戰兢兢。
即使再痛苦,也比不得要他不愛南優賢。
那是他在絕望裡,看到的唯一希望。
他垂下眼睛,看著自己傷痕累累的身體,欣慰似的笑起來。
所以,不可以放棄啊。
即使。
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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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口劇烈地疼痛起來,抽搐著,似乎要將五臟六腑都要從身體裡帶出來。
南優賢痛苦地按著胸口,勉力地跟著天君朝前走著。
蝕天柱就在前面,金聖圭就在那裡。
他想看見他,卻又害怕見到他。
害怕金聖圭相信著自己的眼神,害怕那雙澄澈明淨的眼睛。
明明答應過你,再也不會丟下你,但我卻還是食言。
五指貼緊胸口,那裡仿佛還有金聖圭的溫度。此刻想起那日狐狸破天荒般地主動窩在懷裡,纏綿耳語的模樣,如萬箭穿心。
他第一次,覺得自己毫無用處。在天界的數萬年,戰功赫赫又能如何?空有一身神力又如何,救得了天下蒼生,卻救不了他愛的人。
南優賢痛苦地垂下嘴角,那雙終日帶笑的桃花眼,終於不見笑意。
取而代之的,是難以言之的悲慟。
天君前行的腳步頓住,南優賢沒有抬頭。只看見天君背著的手緩緩放下,然後朝前方指去。
“他就在那裡。”
他不敢抬眼去看。
即使,他心裡渴望至極。
因為知曉那是何等殘酷的刑罰,也曾經目睹過經歷此刑罰的神仙們的慘狀,所以,他更加不敢去看。
不敢看那如玉般的男人傷痕累累的模樣。
也不敢在他如此脆弱的模樣下,說出丟下他的話。
“救,或是不救,”天君慢慢轉身,看著站在身後躊躇痛苦的男人,徐徐開口,“取決於你啊,南木。”
南優賢低垂著眉眼,眼底俱是痛苦憤怒,五指在袖中成拳,指節青白。
但他終究只是低低地應了句,“臣知道。”
“去吧。”天君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將他往前一推。
至此,便是邁向深淵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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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聖圭看著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一時間忘了傷痛,嘴角扯著虛弱地笑,“你怎麼來了?”
說完又立刻想起來,神情大變,又驚又急,“你快走,我們兩個,賠進來一個就罷了!”
南優賢站在原地,卻始終不動。
他被天君那一掌,直直送到狐狸面前。便也就看明白了,他身上那些驚心觸目的傷痕。
玄鐵鐐銬宛如巨蟒將狐狸纏繞,似乎要長進他的骨肉裡一般地密不可分,可見的皮膚,沒有一塊是乾淨的。
金聖圭赤著雙腳,腳下血污成片。
那身白衫,也是破裂不堪,血跡斑斑。斑駁一片,新血摻著舊血。
往昔本就瘦削的臉頰,似乎又瘦了幾分。
明明自己的處境如此困窘,可是他的狐狸啊,卻還是想著他。
他該如何開口,如何說出那些傷害他的話。
他看著那被玄鐵鐐銬鎖住的男人,苦澀地垂下眼睫,斂去眼底那些暗淡神情。
金聖圭看著他的眼神,是那麼的急切擔心,就如同那日在寒冰洞裡,自己吐血時,他猛地沖過來一般,今時往昔,從未變質。
那雙眼睛。。。那雙眼睛。。。
南優賢緊緊地捏住拳頭,不知自己如何開口。
“優賢?”
金聖圭察覺出異常,他與南優賢相愛,自然比旁人更能懂得戀人神情之間的異常。
他躊躇地站在那裡,皺著眉頭,遲遲不願開口的模樣,他。。。似乎明白了幾分。
但他卻只來得及喚他的名字,下一陣風刀利刃便呼嘯而來,而那玄鐵鐐銬,也因為察覺到他的動作,猛地往他的身體裡纏進去。
金聖圭劇烈地咳嗽起來,想要和南優賢說的話被吹散在風裡,劇烈的擠壓讓他感覺全身的骨頭都粉碎掉了,巨大的疼痛過後是強烈的無力感。
南優賢見到這副情景立刻沖上前去,卻在未近身時被風刃所傷,臉頰上立刻蹭出一道血痕。
“別。。。別過來——”金聖圭勉力地呼喊著的語句,下一刻,卻又被鐵鍊擠壓地說不出話來。
胸口悶痛,五臟六腑都要破潰。
如果。。。不能救下他,他就會在自己眼前這般痛苦地死去。
南優賢痛苦地閉著眼睛,緊緊捏拳。
直到耳邊風聲驟停,他睜開眼睛。
金聖圭脫力地靠著蝕天柱,嘴角溢血,卻依舊朝著他笑。
“圭哥。”他這樣喚他。
金聖圭虛弱地靠著柱子,嘴角不停有血溢出,他看著南優賢,那男人站在那裡,捏著拳頭死死地盯著自己,他聽見他喚他“圭哥”,有一瞬間的錯覺,他以為他們回到了明鏡山。
以為回到了從前,回到了小時候,面前的上神還是一隻小小的金狼,站起來都沒有他高;狐狸也沒有修煉成人形,每日都要去河邊靜坐養息。
等夕陽西下的時候,狐狸都會看到那只小金狼遠遠地跑過來,搖著尾巴甜甜地喊他,“圭哥。”
“圭哥,我來接你回家了。”
多麼遙遠卻又近在咫尺的好時光。
南優賢緩緩走上前,慢慢地走近了,看著金聖圭蒼白的嘴唇,湊上前去,低下頭,溫柔地親吻。
但也只是一瞬。
南優賢離開了金聖圭的嘴唇,沉默不語。
金聖圭卻平靜地看著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他的眼睛依舊是淺金色,卻依舊那麼漂亮俊秀。
南優賢低下頭,鬆開了那白皙冰涼的纖細五指。
終究是要說的。
終究是要被你憎恨的。
終究是。。。
我對不起你。
做了一個決定,他緩緩抬頭,眉目也變得冷冰冰的,正欲開口,卻聽見金聖圭說話了。
“不要說你不要我了這種話。”
南優賢愕然抬頭。
而金聖圭卻因為說話鎖鏈又壓了幾分咳嗽起來,氣若遊絲,語不成句,“我比誰都明白,你有多愛我。”
南優賢苦澀地笑,搖了搖頭。
他搖頭,不是否認金聖圭的話。而是,明明知道彼此心意,他卻要做那個懦夫,自己是如此難堪。
在剖析心意的狐狸面前,更顯得他如此軟弱無力。
“我知道一定是天君拿我的性命威脅你,”金聖圭咳嗽著一邊笑一邊說,鮮血不停地從嘴角溢出,他顫抖著手指抓住面前失魂的上神,
“南優賢,你要知道,若是沒有你了,我也就不是我了!” 像是用盡畢生力氣一般地,金聖圭吼出這句話。
南優賢猛地抬頭,狐狸帶笑的眉眼,是他熟悉的,又是不熟悉的。
在金聖圭強大的洞悉力下,他顯得那麼虛弱可笑。
他在威脅他,若是他們分開了,金聖圭也絕不會活著。
“優賢,不要丟下我。你說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