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兩難
“吾兒甚好。”
那日,魏氏輕撫徐錦瑟的長髮,歎道:“惟因我這身子不爭氣,竟不能帶你出門走動,是為娘對不住你呐。”
“母親。”徐錦瑟悄悄抓著魏氏的手,靠上她的肩膀,“這不怪你的。”
魏氏歎息一聲,道:“翻過年,你便要及笄了。此事雖不適合說與閨中女兒,但我觀我兒甚慧,不同於尋常女兒家,便直說與你聽了。”說到此處,魏氏頓了一頓。
思及徐錦瑟的早慧,委實不像十三四歲的女兒家,倒頗有幾分掌控了整個家族內務的大家主母意味。思及此般聰慧,極可能是在多年來在那雲氏手下求生之故逼迫而出,便不由心疼起來。
徐錦瑟瞧出她臉色不對,立時道:“母親直言便是,若有顧慮,女兒也可為您分憂。”
這般貼心,直叫人心中熨帖。魏氏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是為著你的婚事。如今京中閨秀雖多是及笄後才出閣,卻也都須在那之前定好了親事。旁的不說,單是這嫁妝的籌備,便不是一蹴而就。吾兒今已十四,轉年便到十五,實是該定下親事的年紀。”
徐錦瑟張了張嘴,還未開口,便聽魏氏又道:“你父親是個靠不住的,我已托了兄嫂為你籌謀。世子夫人已是應下,過些時日會攜你同去走動,吾兒也要早做打算,若是見著那合心的公子,不妨直說與母親。”
“母親——”徐錦瑟垂下眼簾,“女兒不想嫁人。”
“瞧瞧,剛誇你聰慧,便又耍這小女兒性子了。”魏氏並未將她的話當真,反打趣了起來。
“母親。”徐錦瑟不依地扯了扯她的袖子,將魏氏逗得笑了起來。自己心中卻是有些凝重。
“行了行了,左右翻了年才往十五走,這事也不急,你就先隨著世子夫人出去玩玩,好叫京中這些夫人看看,我們錦瑟有多好。”魏氏笑著搖了搖頭,心道果然還是小女兒心性,不管多麼早慧,提及親事依舊般羞澀。自己果不應該拿這種事與她商量。
卻不知徐錦瑟心中所想與羞澀二字毫無關係。
魏氏的話倒是提醒了她,隨著年紀漸長,議親之事便逐漸擺在了檯面之上。
可她並不是心懷期待的懵懂少女,上一世慘烈的經歷叫她對成親一事全無期待。
前世她的費盡心力,上敬公婆、下睦姑嫂,對魏仲棋更是諸般討好,逼著自己從一個不事生產的懵懂女兒成長到能將偌大魏府打理得井井有條的當家主母,滿以為真心可以換回真心,不料那一家人冷心冷情,魏仲棋更是負心薄幸,叫她最後落得那般淒慘下場。
這一世,她再沒有熱情為誰付出這般心力,自也不願如前世般懵懂嫁人、為著不知是何心性的男子操持家務。
可她也知道,身為女子,怎麼可能永遠留在家中?便不說世道不容,但是徐丘松,便不會容她如此。現下她已是徐家的嫡長女,父親出自安國公府、母親出自安平侯府,實乃絕佳的聯姻人選。
她那野心勃勃的父親、會浪費她的這層價值才怪。只她得了朝華長公主青眼,又與安平郡主成了好友,價值尚不好估量,徐丘松才未出手。
但她的年紀,註定了他不會再等多久。此刻的她,在她那位父親眼中,怕是正待價而沽吧。
魏氏與她說這一番話,何嘗不是在提醒她要早作打算?若能搶在徐丘松定下主意之前相看到合宜人選,尚能為徐錦瑟的親事做幾分打算。若行動晚了,待徐丘松定下人選,哪怕是安平侯都無能為力了——須知她那位父親,在考慮親事時,是絕不會將女兒的幸福納入範疇的。
如此一來,哪怕她並不願嫁人,也需得將此事儘快納入考慮範圍。
徐錦瑟忍不住一聲長歎。
依著她現下的處境,無外嫁入高門或尋一寒門士子低嫁兩條路。若為高門,則依她著說著好聽、實際卻無多少倚仗出身,必得小心謹慎周旋於姑嫂妯娌之間;若要低嫁,雖可憑出身一時無憂,卻也容易遇見見識短淺之人。
需知時下寒門學子雖可靠科舉入仕,但無論眼力、行事,都難與貴族公子相比。非是天賦,而是貴族子弟自出生起便沉浸在此種氛圍之中,寒門子弟先天便少了優勢,便是才學過人,也無家族薰陶。偶有那才德兼備、天賦異稟之人也是鳳毛麟角。
徐錦瑟從不認為,自己能有這種運氣。
此事真真兒兩難,若是能不嫁人便好了。
徐錦瑟思慮再三,都覺眼前一片迷茫,不由心情鬱鬱。
而在此時,那由斂秋閣中馳出的駿馬,已然停在了三皇子府前。
“……如你所言,二哥所圖非小。”
此時的三皇子晏宇軒,正與人在書房密議。
那人背光而立,鴉色長髮以一玉簪挽在頭頂。雖是背影,也能看出那比常人略高的身形甚是挺拔。
見他不語,晏宇軒上前一步,正欲開口,突聽門外響起一聲:“報——”
那人快步走入屏風之後,三皇子皺了皺眉頭,方才揚聲道:“何事驚擾?”
“回主子,安三求見。”
“日安”乃晏,三皇子麾下密探均以安為姓排行,安三正是他留在斂秋閣中的眼線。
“進來。”
安三應聲而入,一踏入書房大門,先行跪拜大禮,才道:“主子留在斂秋閣的那套琉璃盞,已然售出了?”
“哦?”晏宇軒挑起眉毛,“買家是誰?”
“回主子,是安平侯府魏家的小姐。”
“魏家?”這答案委實出乎晏宇軒的意料,叫他有些費解。
“魏家怎會摻入此事?你可確定魏家小姐知道琉璃盞之秘?”
“屬下不能確定。但聞侍女所言,魏家小姐身邊有一女子,取了熱水注入琉璃盞中,叫琉璃盞顯出了遊魚景象。”
“哦?這女子是誰?”
“是安國公次子徐丘松之女。”安三回道。
“安國公次子?”這倒是個耳生的名字,晏宇軒有些玩味。
“徐丘松常年外任,乃是去歲調入苑平為縣丞。餘者尚需安五詳查,請主人恕罪。”安三手中所握徐丘松資料,唯此而已。非因其他,乃是因為徐丘松離京許久,且未任要職,根本未到會被三皇子密探注意的程度。
這倒給晏宇軒提了醒,他的情報網中,在這些不打眼的地方之處尚有欠缺。
見安三不能提供更多信息,晏宇軒揮了揮手,叫他退下,心中揣摩這毫不起眼的徐丘松到底是如何捲入此事的。
正如徐錦瑟所猜,將這琉璃盞放入斂秋閣中售賣,所圖並非錢財。而是因為晏宇軒今日發現,有一夥人在秘密搜尋著這批寶藏。
那群人似是尚未發現具體的藏寶地點,沒頭蒼蠅般在安陽附近打轉,這才叫自己的人發現了蹊蹺。卻也因著如此,這夥人行蹤毫無規律,發現之人起先沒在意,竟叫他們走脫了去。
這批前朝秘寶乃是前朝為著複國之用,隱藏地點極為隱蔽,若不是晏庭曜偶然發現,必定還在那洞窟中不見天日。而這批人竟知曉寶藏大致所在……來歷便很值得推敲了。
陛下大壽之時,三皇子獻寶有功,令龍心大悅。原本默默無聞的他變得炙手可熱,卻始終缺一件實實在在的功勞。
若能借著這寶藏,挖出前朝餘孽,必是大功一件。正合了晏宇軒現下所缺。
所以他才不惜血本,拿了這繁華似錦遊魚盞出來,便是篤定這套乍一看去平平無奇杯盞,能引出那群搜尋寶藏之人。
只不想,牽扯進的這兩家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會叫家中女兒出面行事……這人倒也實在狡詐。
三皇子心中,正將將徐丘松劃入老奸巨猾之列,不想那屏風後的人突然走出來,道:“非是徐丘松。”
“庭曜?”見他出來,晏宇軒有些驚訝的看向門邊。安三剛剛離開,為防被人發現二人關係,以晏庭曜的謹慎,該待他走遠後才會出聲才是。
正疑惑時,又聽晏庭曜道:“此時與徐丘松無關,應是徐錦瑟認出了這套琉璃盞,才叫魏家小姐買下。”
“徐錦瑟?”晏宇軒冷不防聽到了女兒家閨名,倒是愣了一愣。
晏庭曜自知失言,抿了抿嘴唇,才道:“徐小姐便是那位與我一道發現寶藏的人,會知道這琉璃盞的秘密不足為奇。”
“竟是這位徐小姐?”晏宇軒驚道:“怪不得當初怎麼問你,都不肯透露另一位的身份,原來……”
晏庭曜一臉疑惑,冷不防晏宇軒用手肘頂了頂他,“好啊你,藏得可深!”
恭王出身皇室,二人若論起來還是宗親,小時還曾玩在一起,因而晏宇軒待晏庭曜不似其他臣屬般嚴苛。
只他這樣,晏庭曜更覺莫名。
晏宇軒難得見他這般,竟起了逗弄的心思,假做認真道:“如此說來,這位徐小姐倒是助我甚多。庭曜覺得她可有意願入府?我必以側妃之位相待。”
“此事不可!”晏庭曜立時道。
“有何不可?”晏宇軒反問。
“那徐家小姐天性聰慧、行事果決,絕不似能屈居人下之人。殿下若以正妃之位待之,尚有可為,若為側妃,則恐家宅不寧。”而依著徐錦瑟的出身,是決計不能做這正妃之位的。
晏庭曜皺起眉頭,心中莫名升起一陣躁意。
“即是如此,那便罷了。”
晏宇軒乾脆地道。
晏庭曜疑惑地看他,卻見他好似發現了什麼秘密一般,笑得狡猾。
晏庭曜從來少年老成,少見這般稚拙之態——他可真沒想到,恭王世子,在這方面,嫩得很呢。
晏宇軒自覺發現了晏庭曜不為人知的一面,心情甚好。
晏庭曜心中卻有些沉重,今日這番進言,算是絕了徐錦瑟的皇妃之路。可若叫他看著徐錦瑟成為三皇子側妃……
晏庭曜只覺心中一堵,竟是不願深思。
雖依他對她的瞭解,她定是不願捲入皇子府中,與其它女子分那有限的寵愛,但——
罷了,今日之事終歸對她不住,來日有機會該略作補償才是。
晏庭曜輕闔眼簾,心情不覺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