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番外六 白首
隨後,據說家裏又介紹過國內一位年輕有為的高級公務員,剛剛上任了某地的副區長,仕途前途遠大。
對葉家父母而言,這樣的選擇就符合普遍的社會價值觀。女兒不能單身流落在外,將來終究要回國發展,嫁給外國人可不放心,當然要在國內扒拉出一支潛力股。
葉曉白在暑期被拖著回國相親,她推託不願意見副區長,在家僅僅待了幾天,就趕航班要返回美國上學。
那位副區長單身未婚,在學校時,就是對校花們空有仰慕之情無奈屌絲之貌無人垂幸的,現在終於憑籍官位作為屌絲翻身的資本,對這事還挺認真,有心一近芳澤,驅車親自趕赴機場,要給美女送行。
葉曉白卻是隱瞞了所有人,也特意選擇這一天來到機場,不在沉默中被悶死,就總有一日要爆發。
她到了機場就去櫃檯退票,當場棄掉返回紐約的機票。
副區長提著公事包,微微笑著站在大廳一側,由手下司機端著一束花,還在等著呢。葉曉白拂了一下發簾,低著頭,從對方視線的盲區悄悄走開。拉著行李箱,頭也不回,轉過這家航空公司的櫃檯,穿越來來往往的旅客人群,穿越檢票大廳……
她拖著行李箱跑起來。
高跟鞋礙事,怕跑慢了被人追上,她脫掉高跟鞋,拎在手裏,往前奔跑。高中體測800米的時候,周遙拼命帶著她跑,好像都沒有跑這麼快。就是要跑出這個天地,跑出這個籠子。
每一份堅持多年的執著,背後一定深藏著抹不掉的傷痕。
一場蓄謀已久的叛逆,就是要讓壓抑的憤怒與不甘心像洪水一樣驟然潰堤。這口怨氣,葉曉白大約可能也憋了八年,終於宣洩。
這次不用任何人領跑,或者為她指路指引方向,葉曉白就是有備而來,跑過一段長路,突然站定了腳步,盯著前方。
另一家航空公司櫃檯附近,也是即將赴美的航班,檢票旅客正在排大隊呢。同樣拖著拉杆箱匆匆趕往櫃檯的人,也同時停下腳步,猛地抬頭,看見了她。
唐錚與另外兩位同行朋友,一群搞庭院水景工程的土包子小老闆,這次是帶領若干技術人員,赴美考察兼旅遊的。
人流穿梭,像在時光中流動,瞬間化作無數飄渺的水滴,飛揚在金色的陽光裏,讓模糊背景中的人影變得驀然清晰、高大。
“哥。”葉曉白輕聲叫道。
唐錚驚愕,沒有說話,行李箱立在地上,看著人。
之前兩人只是通過幾次電話和視頻,突如其來的一場遇見,眼前四周彷彿卷起澎湃的洪水,讓狂喜吞沒一切。
陽光拂過葉曉白的發簾,拂去一身幹練的黑衣,留在唐錚眼睛裏的,就仍是當年初見時,白裙長髮的模樣。
眼底的光芒未變,人就沒有變。葉曉白提著鞋,光著腳,對他一笑,意思就是,我準備好了,我來找你了。
他倆在人群中盯著對方,緩緩地,都綻出笑容。
身邊那倆同行的朋友,當然不認識葉曉白,表情相當微妙,訕笑著咳嗽一聲:“介紹一下,這誰啊?”
唐錚很爽快地一笑:“我女朋友。”
兩位圍觀見證的大燈泡一臉譁然,就沒聽說過唐錚有女朋友。
而且這麼高挑漂亮。
像是要對身邊圍觀的所有人發出一份朋友圈通告,唐錚大聲道:“我的女人。”
“過來。”唐錚伸開手臂,看著葉曉白向他走過來,然後摟在懷裏。
葉曉白盯著唐錚胸口處,恤衫下面微微凸出一塊飾物的形狀。她摸到用紅繩吊住的項墜,從衣服下面牽出來。白色吊墜就是一塊很不值錢的小石頭,已經襯不上唐錚現在能屯金銀的身家了。
唐錚彎下腰,扶住葉曉白一隻腳踝,把高跟鞋穿回來。
他倆就一人拖著一個行李箱,大步往櫃檯走去。葉曉白就是要“你去哪我就去哪”,買了唐錚乘坐那一趟航班的最後一個空座。
葉曉白這樣的女孩,她的一生假若讓一切循規蹈矩,安分守己按部就班地度日,她還缺什麼?
她缺少什麼。
她渴望什麼。
許多人不會理解,在葉曉白的心中,“唐錚”這個名字,涵義早已超越一個初戀男友的分量。這名字所代表的,就是歌裏唱出的那句話,沒有什麼再能阻擋,你我對自由奔放人生的嚮往。
心中一片自在的天地,它一直都清澈高遠。屬於我們的年華,盛開就永不凋零。
上了飛機,兩人的座位一個在很靠前,另一個在飛機尾巴上。唐錚起身還沒來得及說話,葉曉白自己走過來了,問唐錚旁邊坐的那幾個人:可以和我換座位嗎?他是我男朋友,我們好多年沒有在一起我們剛剛重逢,我想在飛機上十二個小時也能和他坐在一起。
那幾人同時站起來,願意跟她換座位。
航班降落在美西岸的三藩市,“公務考察”徹底變成重逢的蜜月,生意上賺錢的事都暫時晾一邊了,沒有什麼比破鏡重圓更重要。他們逛了許多處著名的建築和景點,唐錚開車載著曉白,沿一號公路南下,玩兒到洛杉磯。
聊這些年發生的一切故事,聊學業與事業,聊屬於他們的未來。
甚至講好了曉白回北京後做什麼工作,兩人在哪個區哪一片買一套好房子。
晚上在酒店過夜,唐錚離開,去同行朋友的房間睡覺。
葉曉白把房門打開一道縫,穿著睡裙站在門後:“你不陪我麼?”
唐錚回頭說:“不陪。”
葉曉白不說話。
唐錚說:“這麼多年我都等了,不差這幾天,我就等咱倆名正言順的那天。”
“哪天?”葉曉白問。
“哥回國娶你過門那天。”唐錚笑著說。
“別等回國再娶了,”葉曉白很認真地說,“在這裏也可以結婚啊。”
唐錚是在幾天之內再次被驚著了。葉曉白當真是一切有備而來,行李背包裏裝著全部身家檔,全都想好了。
“你還需要考慮嗎?”葉曉白說,“你還有其他女朋友嗎,將來可能會結婚的物件?”
“沒有。”唐錚搖頭。不必思考,確實沒有了。
“那我也沒有。”葉曉白一笑,“那你還需要考慮麼?”
唐錚搖搖頭。
不需要。
洛杉磯距離拉斯維加斯已經很近了,高速公路車程大約四小時。
人生的路還很長,但年輕的衝動和瘋狂就這一次。
唐錚當即就打了電話去東岸找人,問周遙:“遙兒,勞您大駕,我要借你用一下。”
尚在暑期,還沒開學,周遙在學校圖書館裏做論文兼打工。“借我幹什麼用啊?”完全被蒙在鼓裏的周遙,開玩笑說,“我身上除了下半身前前後後只能給嘉嘉用,其餘各個零件都借錚哥了,你要我幹嗎?”
“周遙,你最好親自過來一趟。”唐錚說,“老子找你做伴郎,我要結婚。”
啊!!
周遙是繼唐錚自己之後,第二個被這消息驚得下巴當場掉下來了:“你要跟誰結婚?什麼時候的事兒?在哪?你在美國結婚?”
“我還能跟誰啊?”唐錚笑說,“我和曉白在維加斯的酒店等你,限你三天之內飛過來,來不來你小子看著辦吧。”
周遙隨即就趕緊通知瞿嘉。
天哪,嘉嘉你知道嗎,唐錚那廝要結婚了!你快飛過來啊,我們都認識的那兩個人,他們要結婚了。
瞿嘉接電話時,穿得筆挺整齊,正在要去一家外企公司面試的路上。
從計程車上下來,站在寬闊的街邊,瞿嘉對電話裏說:“誰要結婚了?”
“唐、錚!”周遙在斷續嘈雜的不良信號干擾之下,大吼著,“他要娶葉曉白了!”
“是麼。”瞿嘉說,“還以為你大老遠打電話給我,是要娶我呢。”
“……”
倆人隔著電話都笑出聲,然後又不笑了。想要安慰和表白的話堵在喉嚨口,都懂那種惆悵微酸的滋味……
周遙從這個城市飛到那個城市很容易,但瞿嘉就太不容易了。
瞿嘉也從來沒有想到,會要缺席唐錚的婚禮,有一天唐錚要娶青梅竹馬的女朋友了,他這樣重要的人物竟然能不在場。
周遙和唐錚兩個人輪番打長途電話,在電話裏指揮瞿嘉,去辦護照,加急加急,去找這個那個朋友幫你忙,去申請簽證,去買機票,速來!
就為等瞿嘉翻越千山萬水趕過來,唐錚他們把辦事的日子又拖延了半月,順便把美國東岸也玩兒了一圈。
簽證那幾年不太好弄,簽證官卡得非常嚴。瞿嘉是揣著名牌大學畢業證以及作為“拆二代”的一堆房產證去面試的,簽證官也懶得看那些東西,這個證那個證的,人人都揣著一大把。
打動簽證官的,是周遙給大使館傳真的一封信,寥寥數語,情真意切,告訴對方,這個男生遠渡重洋出一趟國,是要過來做伴郎的,他必須出席發小的婚禮。
親人團圓,或摯友相聚,沒有什麼比這更重要,簽證官就認這個理由。
瞿嘉那時頭一次出國。
之後他也有很多次機會出國旅遊,只是唐錚意料之外的這樁喜事,把出來玩兒的日程一下子提前了。
四位好友,異國他鄉的路上終於再次相聚。他們租了一輛紅色的敞篷跑車,行駛在維加斯的大道上,掠過霓虹燈閃爍的光影,揚臂高呼……
“你帶西裝過來了沒?”周遙問瞿嘉。
“我還需要穿西裝麼?”瞿嘉反問。
“你不是跟我一樣做伴郎的嗎?”周遙再反問。
“哦,我以為維加斯結婚特別容易,不用準備那些囉嗦玩意兒。”瞿嘉一聳肩,很無所謂的。
“在哪兒結婚你敢穿個牛仔褲就來?你長得再帥也不行啊!”周遙摟著瞿嘉,貼著耳朵講話,老公乖一點,不准耍小彆扭。
“哎,婚禮確實樸素了點兒,就靠你們倆給老子拉風了!”唐錚一擺頭,“路邊很多店做這個生意,你倆去吧,租兩套最好看的西裝穿在身上。”
瞿嘉剛一轉身,又轉回來,看著唐錚和葉曉白:“就我們兩個伴郎?……沒伴娘嗎?”
“我在美國沒有能當伴娘的朋友。”葉曉白說,“而且,給你們倆配伴娘,看著不合適麼。”
確實不合適,瞿嘉點頭,然後一指周遙:“那就我當伴郎,你當伴娘,正好麼。”
“去你的,不許欺負我。”周遙說。
“路邊那個店,租婚紗,西裝,還有伴娘裙子。”瞿嘉突然一笑。
“我覺著可以。”唐錚也笑。
“我不!”周遙一臉委屈怒意,“老子腿粗,我扮得不像,我不幹!”
瞿嘉笑著摟過人,揉揉周遙的頭髮和一張俊臉,趁人不注意親了一口這個寶貝兒。倆人勾肩搭背,進路邊小店租西裝去了……
當晚宿於酒店。兩套華麗的、帶有緞面裝飾的純黑色西裝,掛在房間一角。
周遙從樓下拎了一瓶紅酒上來,還有兩個高腳杯。他把紅酒倒上,想玩兒個浪漫,順便灌醉親夫以便得手。
唐錚那個大款拍出錢,給兩位伴郎訂了一個情侶豪華房,周遙隨即就發現,洗手間與臥室大床之間,沒有牆,就是一扇透明大玻璃,一眼即全部看穿。
瞿嘉進去洗澡了,一回頭,隔著玻璃看見周遙。
周遙也盯著瞿嘉。
瞿嘉用口型吐槽了一句,這什麼品味的情趣房間,馬桶也一眼就能看得見啊,周遙你這麼喜歡看嗎。
三下兩下脫了衣服,打開淋浴噴頭,水“轟”得一下,濺濕了瞿嘉的臉和胸膛,濺濕了玻璃門。
周遙當場就不能忍了,一言不發沖進淋浴間,去qiang暴他的男朋友。
他穿著衣服跑進去的,水花噴射著幾乎濺到房間大床上,紅酒還沒喝,人已經醉得要飛升了……
周遙把瞿嘉按在濕潤的馬賽克牆壁上,親密地貼著。瞿嘉一笑,沒有彆扭或者廢話,把推推搡搡欲拒還迎的前戲過程都免了,讓他舒舒服服地就得手了,爽透他了。
婚禮在白色教堂裏舉行,周圍點綴了許多聖潔的百合和繡球。
音樂聲浸在風中輕輕飄過,沒有高朋滿座,沒有歡呼的人群與漫天桃紅花雨,身後只有化妝師和攝影師,微笑著不出聲地觀禮。
唐錚也穿了一身很帥的黑色西裝,身材挺拔,右手肘彎過來,葉曉白就挽上去。
周遙和瞿嘉站在後面,周遙突然也抬起右手擺了姿勢,把胳膊肘塞給瞿嘉,示意。
瞿嘉笑他一下,沒說話,挽住了他。
他們一路跟隨新人夫婦。教堂裏通往神的旨意的這條路,他兩人也正經端莊地走了一遍。四周碧樹與白花相間,美得就像天堂。
牧師引導新人念結婚誓言,交換事先買好的戒指,新郎吻他的新娘。
葉曉白回頭一笑,心思細膩,突然對牧師說:“剛才念的那些誓詞,可以為他們兩個再念一遍嗎?”
從今往後,無論是好是壞,是喜是悲,是富貴是貧窮,是成功是失敗,我會支持你,愛護你,與你同甘共苦,攜手美滿人生,並始終對你忠貞不二,與你白頭偕老。
牧師笑著看看周遙和瞿嘉,心領神會,點點頭,就一句一句地,教兩位同穿西裝的年輕男士把這段誓言念了一遍,
牧師把教科書式的臺詞都念完了,輕咳了一聲,欠身低聲問:“你們這夥人還有富餘的戒指嗎?”
唐錚還沒說話,周遙和瞿嘉不約而同地低頭掏兜。
他倆表情都是緊張而急迫的,沉默著,手指都在發抖。周遙差點兒把他精心準備的藍色天鵝絨小盒子掉到地上,還是唐錚眼明手快,在身後幫他撈住!
周遙瞞著瞿嘉,臨行前在洛杉磯的珠寶店買了戒指。
瞿嘉瞞著周遙,臨行前在北京的店也買了戒指。
心有靈犀,買到差不多的顏色款式,都是白金素色指環,覺著對方會喜歡吧。
他們相互看著,癡癡地笑出來,把自己買的指環給親夫戴到手指上。
他們兩人不會拿到結婚證書,雙方家長亦無法前來見證今日場面,在將來很長一段歲月裏,沒有人知道他們曾經宣誓。但他們確實念過了這份誓言,看著對方的眼,做出了忠誠白首的承諾。
牧師也笑咪咪的:“You two may have kissed each other for a thousand times. But today the feeling is new. Your kiss is a promise. ”
“Now the best man can kiss the other best man.”
唐錚就聽懂最後這一句,趕忙抬手招呼攝影師,快快,別漏拍了重要鏡頭啊。葉曉白笑著翻譯:“現在伴郎可以親伴郎了。”
瞿嘉其實連這句都沒聽正確,他理解的意思是,現在,這個最帥最棒的男人,可以親另一個最帥最棒的男人了。
周遙笑著捉住他臉,湊上嘴來,瞿嘉也伸開手掌捧住周遙的臉,他們第一千次地親吻對方。
吻完一低頭,手裏被新娘塞了一束捧花。
瞿嘉順手舉了捧花送給周遙。
周遙就笑得像個英俊的小男孩,然後伸開手掌抹臉和眼睛。
轉過身時,唐錚用力一拍周遙的後肩,再指瞿嘉:“晚上回去狠狠地睡他!”
周遙臉上就是狂喜之後的呆滯和花癡表情:“昨晚我已經睡過他了。”
瞿嘉側過頭來,親了周遙眼角濕潤的地方,小聲說:“今晚是我的,以後不讓遙遙再流眼淚了。”
……
這是周遙和瞿嘉相識的第十五年。歲月不思悔改,彼此沒有辜負。
他們二人皆如此幸運,在年少輕狂的時候都不曾錯愛。
少年夫夫,結髮之情,在最好的年華相遇,再用一生相守。
那年冬天,有一個漂亮非凡的男孩,穿得乖巧整齊,沿著他命運的軌跡,流浪到胡同口。而另一個沉默孤獨的男孩,早已站在房檐下的雪地裏,在這裏等了很久,等待兩人相識的一刻。
——《浪子》•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全文結束,感謝所有追文的讀者,感謝你們喜歡嘉嘉和遙遙,唐錚與曉白。一段關於青春與時光的回憶,在他們每人最好的年華,不曾辜負,真情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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