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東單
寒假過得飛快,很快就臨近除夕,對於瞿嘉而言,這是每年裏都極為特殊的一個日子。
寒冬臘月,“五芳”就不賣夜宵大排檔了,晚上太冷也沒什麼人在大街上晃,炸肉串都賣不動,當媽的就閑著回家了,經常有時間在家做飯了。
“待會兒老王過來咱家吃飯。”瞿連娣隨口說了一句。
“哦,我還以為四菜一湯是給我做的。”瞿嘉說。
“嘖,他不來我給你也是四菜一湯,成嗎?”瞿連娣回過頭瞟了一眼,“真是個祖宗。”
“好麼,那我出去吧。”瞿嘉一笑。
“大冷天的你出去幹嗎?”瞿連娣又探過頭來。
“給您二位騰地方唄……”瞿嘉混不吝地說,“家裏地兒太小了,我礙事。”
“你別廢話了。”瞿連娣繼續炒菜了。
除夕這好日子,誰心裏還不清楚呢,以至於瞿連娣炒著一鍋菜仍是忍不住問:“遙遙過年能不能過來吃飯?“
瞿嘉就不說話了,塞上耳機聽歌,打開練習冊。眼前其實一片花,根本就沒有仔細看練習冊上是什麼題目。
“你要是出去找遙遙,那你就出去。”瞿連娣一邊切菜一邊小聲說。
“我不找他。”瞿嘉說。
他早上呼過周遙了,周遙都沒理他。他上哪兒找人啊,難道去周遙家敲門送快遞年貨?
“……”
瞿連娣切菜切得忽快忽慢,下刀飄忽,胡蘿蔔絲也快切成一堆胡蘿蔔大棒,可難看了,水準逼近當年周遙切菜的風采。心裏亂啊……
倆孩子親密要好成一對合體雙棒的時候,整天擔驚受怕的,不行,不能這樣亂來,得分開;現在倆孩子突然就不好了,鬧彆扭了,都不見面了,周遙都不來了,她又開始整天朝思暮想魂不守舍,不行,不能這樣,你們兩個,你們就不能分開啊。
王貴生過來家裏,拎著一堆熟食半成品和酒。
家裏終於熱鬧了一些。桌上仍然是三個人,多了一位老王同志,少了一個周遙。王貴生帶了三隻小酒盅過來,非要拽著瞿連娣喝二鍋頭,瞿連娣推開這人:“我才不喝呢,不跟你發瘋,你跟瞿嘉喝吧。”
紅星二鍋頭。
瞿嘉悶頭倒滿了一隻酒盅:“我陪您喝。”
他其實不愛喝酒,尤其是白酒,還要分成醬香型、濃香型、米香型,喝到他嘴裏都是一股燒心灼胃的口感,就沒喝出香,留下的後味就是頭暈和滿嘴辛辣苦澀。
“差不多得啦。”王貴生最後把他的酒盅搶走了,“我看你就不能喝。”
“能喝的那個,不在啊——”瞿嘉雙肘撐在桌上,兩眼直勾勾地盯著他老媽和王貴生,“周遙應該能陪您,喝掉這一瓶,我,我真的,我不行。”
他“嘩啦”地撤開椅子,站起身:“叔叔您陪我媽,我出去了。”
“你別,你是這家的正主。”王貴生很大方地說,“你在家待著,我跟你媽我們倆出去逛逛。”
“出去逛什麼啊,呵,喝西北風?”瞿嘉微微搖晃,伸手一指,“家裏好歹忒麼有個床,你們出去打野戰啊?”
這就是過量了。
喝高了。
瞿嘉眼底和眼眶都透出一抹焦紅色,就是那種痛過煎熬之後心都烤焦了的顏色。
王貴生瞅著瞿嘉,一樂,操,就沒接茬兒。
你行啊你,小子比老子還有經驗是怎麼的,你打過野戰啊?
“別胡說了,你快滾蛋,出去吧你出去吧……”瞿連娣轉身收拾桌子去了,果然喝完酒就抽瘋了。
瞿嘉然後就接到他哥們兒唐錚的電話,過年了麼,大家最近各自都忙,好久都沒有見面,約他出去聚一聚。
跟唐錚約的好處就是,不用喝西北風,唐錚難得的有車啊。
唐錚果然開著那輛計程車過來,停在胡同口等他,瞿連娣前腳罵著“快滾蛋吧”後腳仍忍不住追出來,喊了兩句:“瞿嘉今天喝酒了!……他酒量不行唐錚你照顧著他啊,你看好了他啊!……”
酒不醉人人自醉。
以酒澆愁是愁更愁。
坐在計程車裏,唐錚就問:“就你一人兒?我還以為,周遙就在你家,約你就是約周遙了。”
“你要約他?”瞿嘉右手手肘倚在車窗邊沿上,撐著沉甸甸發脹的頭,“約他你就去約他,約我就是約我,別提他。”
唐錚問:“怎麼了?”
瞿嘉說:“沒怎麼。”
“哎呦,吵架啦?”唐錚一轉方向盤,上了大街街面,“被甩了?”
“怎麼會!”瞿嘉一笑,閥門一開就好像止不住了想笑,咧開嘴,“我甩他了。”
唐錚低聲罵了一句,才不信呢,看瞿嘉的表情也猜得出怎麼回事:倆小屁孩兒鬧彆扭了。
“你跟周遙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過分了吧?”唐錚罵他,“你看看我?我想見的人,幾個月都見不著一次,你跟周遙,你們倆就隔著幾間教室,就隔一堵牆,出了教室門每天在樓道裏就能見十次八次。你們倆還鬧,鬧?!”
“就隔一堵牆。”瞿嘉喃喃地,揉他的眼,“我過不去那堵牆了。”
“有我難嗎?”唐錚開車,望著前方,“我放棄我的女人了嗎?”
瞿嘉搖頭。
“瞿嘉你真廢,孬種。”唐錚說。
瞿嘉不說話。
“你要是蠢到放棄周遙,你才是真的犯蠢。”唐錚說,“他是男生是女生都無關,你這輩子再遇不著第二個‘周遙’了。”
廢話,怎麼可能還有第二個周遙?
這種話還用唐錚來點醒他教育他嗎。
這世上有第二個遙遙?周遙永遠都是他心裏唯一唯一的。
“沒有。”瞿嘉笑著再抹一下臉,“我沒有想要放棄他。
“就是想熬過這一段,我自己一個人熬過去,不讓他看見我,不拖累他。
“太難了,我又憑什麼讓他幾年幾年得等我、陪著我?”
唐錚低頭看了一眼呼機:“不然,我給周遙打個電話?約他出來,你們倆聊聊?”
“你不准打。”瞿嘉一把摁住唐錚的右手,扯了方向盤。車子都讓他扯得在馬路上劇烈晃動了兩下,壓線壓過去了,讓員警瞅見得要截停他們。
右胳膊肘一閃,從窗戶邊緣滑下來,瞿嘉一頭就磕在側面的車窗玻璃上。“砰”得一聲,也是快磕暈了……
“你唉,活該。”唐錚伸手給瞿嘉揉了揉腦袋。
“特想周遙麼?”唐錚問。
“嗯。”瞿嘉兩眼發直,木然地點頭。
“你愛他嗎?”唐錚問。
“愛”這個字,有點兒太重了,尤其對十八歲的年齡而言,人生將來還有好遠、好長的路要走,還要遇見形形色色的好多人呢,會要經歷許多難以預料的事情。所以,校園愛情裏就沒有真“愛”,當面也從來不說“我愛你”之類的蠢話,很肉麻,顯得很不真實。
“愛。”瞿嘉用力地點頭,頭貼在玻璃上笑了,笑出純真的一片水光,“我特別愛他,我愛周遙。”
那天下午陽光和煦,照著街面上一地薄冰。
唐錚就開車帶著心情不好又迷迷瞪瞪的瞿嘉在城裏逛了一圈,中途特意下車給瞿嘉買了一杯茶,醒醒酒吧這位大爺。
瞿嘉開車門下車,腳底下一滑,下巴就磕在車門框上,“啊”……他踩在一塊冰上了。
“你丫以後真別喝白酒。”唐錚扶著瞿嘉,“你這酒量也太差了吧!”
“遙遙沒來我家吃飯。”瞿嘉渾不在意得,笑著說,“我就,我替他喝了兩杯。我喝的,是他的量。”
“傻逼啊,什麼都能替嗎?”唐錚看著他,“喝酒這事,你真替不了周遙!以後別犯傻。”
“他不在,我就一人兒當倆人使。”瞿嘉很認真地說,“我就是他啊,我就是周遙。”
“……”
他兩腿發軟也是因為昨夜在被窩裏,lu了兩炮。
他在枕頭下面藏了一隻周遙疊給他的紙鶴,晚上就悄悄拿出來放在枕邊,擺近到眼前,一手捏著那紙鶴,另一手伸進被子下面,想像周遙的手臂把他圈起來,抱著他。
他就是周遙,而周遙抱著那個叫瞿嘉的混蛋。
他閉上雙眼在黑暗中這樣想像,右手想像成周遙的手,臉蹭在枕頭上,一口狠狠地咬住枕巾。
……
他們站在二環路的護城河邊,角樓一側,看那紅牆黃瓦,看京城入冬久違了的景色。這對於他們兩人、他們四個人而言,都是飽含特殊意義的紀念日。
有那個人在身邊,就是歲月長河裏最溫暖的一段時光。
沒那個人在身邊,就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日子。就是這樣,感受天壤之別。
唐錚又跟瞿嘉聊了些私事,尤其提到他家那片胡同區,正在進行老舊危房改造,大面積地拆遷了。
拆遷了,大好事,那時還沒有多少人經歷過這樣一夜暴富的好事。一下子就能搬進新樓房,或者換到一大筆錢。
“我們家那片胡同,很多住戶已經把房子院子都盤出去了,改成服裝店和酒吧了,我們家還沒搬,因為我爸實在沒地方可去。”唐錚說,“終於忒麼要扒掉了,拆了。”
唐錚他家那破敗不堪的兩間房,應當可以分到一套三居室,而且是三環路以裏的三居室,九十年代末就值六十萬了。這就是京城第一代由拆遷致富的貧民家庭。遺憾的是,這筆外財于唐錚而言來晚了,沒能在他出事時幫上忙。
這筆外財來得卻也不算太晚,年輕人經歷些坎坷與大起大落,才更加明白什麼是最重要的。跌倒了再爬起來,只要沒摔死沒摔殘就還能站起來,挺起胸膛,他們都還沒有放棄。
瞿嘉也沒忘記他跟俞教授下的保證,立的軍令狀,只是現實太難,留給他的時間沒有了。
瞿嘉也向他哥們兒彙報:“有人想掏錢買我的歌。”
唐錚當街就把眉眼都張起來,打量瞿嘉:“牛逼了你?……賣啊。”
瞿嘉說:“還不想賣呢。”
唐錚問:“哪首歌?”
瞿嘉說:“我給周遙寫了一首。”
事情很簡單,就是因為九十年代這段時期,內地原創音樂大火,新人歌手輩出,尤其民謠懷舊風格的校園歌曲,淳樸,悠揚,風靡一時。音樂公司追逐這樣的熱點商機,都急著發片子賺錢。
夏天時,有一些樂隊在“傑傑”搞了一場地下音樂會,瞿嘉也去了。他本來只是個業餘歌手,學生,他就是安靜如雞地去聽歌的,結果“傑傑”的老闆拎他上臺,吉他插上電,唱兩首玩兒。
瞿嘉就唱了那首《流浪的小孩》。
你給的溫度,是我的陽光。
命運逆水而上無力左右,思念讓你的影肆意橫流。
人生太難,憂愁成災。
看街頭雪雨我一直守候,如牆頭野草我對你至死方休。
路盡頭是你,我在原地流浪,你向我招手,我送你微笑……
曲風極為純淨,歌詞簡單而哀傷,聲音沙啞帶有磁性,就是唱的幾句心裏話。台下坐了圈內幾個大觸,開音樂公司的,隨後就聯繫“傑傑”的老闆,想要買這首歌。
“傑傑”老闆就跟瞿嘉講:“民謠正火,這就是一個機會,賣了吧。”
瞿嘉就說:“不想賣,這歌我寫給我朋友的,就沒想拿來賺錢。”
老闆都勸他:“兩千塊不少了,你正缺錢。”
瞿嘉說:“我就沒覺得這歌能值多少,五百塊都不值。不是錢的事兒,給一萬我也不想賣。”
老闆那時說:“瞿嘉你是不是不想給別人唱?你想自己唱。你要是有這想法,我們可以聯繫公司試試,專輯裏讓你唱一首?”
瞿嘉最後把這個建議,這幅看似美好的規劃藍圖,殘忍地拒絕了。他就不想要抛頭露面,不願意有一天站在鎂光燈下,去面對那些人,去當什麼歌星……那時完全就沒有這份想法。
他的脾氣,也不適合強裝笑顏迎合受眾去做那一行,他的詩和遠方就不在於此。
所以,他沒有真正努力尋找機會去走音樂學院那條路,歸根結底不是因為差錢,而是志趣不在。他就不太想去,這一點讓俞教授失望了。
“要是能給到兩萬,我真的見錢眼開就把歌賣了!”瞿嘉臉上放射出笑容,但那也不可能,兩千都不值。
“不唱歌,那你將來想幹嗎?”唐錚問。兩個人迎著烈風昂首闊步,走在這座城市最熟悉的街道上。
在這城市裏,新人來舊人走,你內心所要追求的,究竟是怎樣的一種生活?
“我就沒什麼遠大志向……”瞿嘉帶點兒磁性的沙啞聲音融進風裏,“你要問我想要怎麼樣的生活,你讓我說實話麼?呵呵,就是現在的生活,現在就很美。
“我媽開起一家小飯店,身邊有個可靠的男人幫著她。她開店烙餅,我就在店裏面給她幫忙,刷個臉幫她賣豬肉燒餅,賣牛板筋串兒。
“然後,周遙就坐在後邊幫我串肉串、醃肉串,我烤肉串,每天晚上一家人就坐在燈下,坐在小店裏,一家子每天都能在一起,都能看到對方,說說笑笑得就把錢掙了。忙的季節就做給客人吃,不忙的季節就下廚做給自家人吃。錢也不用掙太多,養家糊口夠用就行。
“然後,路軍兒他爸就開輛大車,平時幫我媽拉點兒東西,拉一車麵粉原料什麼的,把大麻袋都扛進店裏……當然,他要是懶得扛,那就我扛唄,老傢伙也四十好幾了,歲數大了,那就我和周遙我們倆人扛麻袋麼。
“將來,我是老闆,周遙就是我店裏的老闆娘,呵呵。”
瞿嘉說著就笑出來,再說著,聲音就有些發哽,雙眼像被護城河冰面上的寒氣染上一層霜。那層霜逐漸融化,騰起半透明的水霧。
“小日子不是挺美的?”唐錚盯著瞿嘉眼裏的水光,“你都把人家周遙劃進你夢想的美好人生了,你還跟周遙鬧分手?有病啊,你腦子犯抽?”
“唐錚,這是我想像的美好人生,是我的。”瞿嘉兩次強調“我”字,“這能是周遙的人生嗎?”
人家周遙願意麼?周遙的爸媽能樂意啊?
俞教授說的那些話,周遙將來要走的那條路,也是切切實實的,無比現實而真實。無論周遙會否出國,這就完全是兩種人生。
“你問過?”唐錚說,“周遙說他不願意跟你混了?”
“周遙那種性格,他怎麼會說‘不願意’?他肯定都聽我的,肯定就向我妥協了。我一句話說周遙你不准出國,你不准去念哈佛去紐約掙美元,他就真的不去了。”細長的眼微微泛紅,瞿嘉說,“可我憑什麼讓他跟我混,憑什麼攔著不讓他離開?……人家爹媽辛苦培養出這麼優秀一個兒子,是培養出來將來和我一起賣燒餅的?
“幸虧他爸媽都是文化人,假若是個粗野的,估摸都想找把刀砍了我。這麼好的周遙,是應該陪我賣燒餅的嗎?”
“……”
他們倆走一段路又再開一段車,就在王府井東單附近徜徉。冬天天黑得早,傍晚才五點多鐘,天色就逐漸暗下去。
遠處,灰色建築物,藍色大牌子,金屬大字,就是熟悉的“東單地鐵站”。
他們下意識地繞了一個大圈,竟然又走回到這裏,滿頭滿腦都是最美好與最酸楚的回憶。
唐錚抬手捏住瞿嘉的肩膀,代表一句無聲的感謝:上回在這個地鐵站,你拉了曉白一把,大恩不言謝,這件事哥們兒能感激你一輩子。
唐錚的手還沒移開,瞿嘉抬眼望過去,一下子就站住了。
像被施了魔法,喊了“定”!
唐錚也站住。
瞿嘉盯著那邊,地鐵站通道口,報刊亭旁邊,手裏攥了一本雜誌剛剛走過去的那個男生,是誰?
他都怔愣了,弄得唐錚也愣了,又怎麼啦?
唐錚視力也不錯,然而這事與眼神視力都無關,唐錚不會整天在大街上尋覓長相身材像周遙的人,但瞿嘉就會。
他滿腦子就是周遙。
他剛才好像看到了,周遙沿著地鐵站口的通道大樓梯走下去了。周遙怎麼會出現在這裏的?
瞿嘉是在心裏喊出那兩個字,嘴上沒能喊出來。
本來嗓子就啞,驚愕得完全發不出聲音,在錯愕與恍惚狀態下他突然甩開大步奔跑起來!
瘋狂地奔跑。
這就像在做夢,又像是感情的一種羈絆和輪回,他奔跑在從王府井到東單地鐵站這條熟悉的路上。只不過這次他是倒著跑,讓自己沿著這條路跑回去了,跑回他們兩人最初微笑看著對方、牽起手的地方,回到這份青春萌動最開始的地方。
就讓時光倒流吧,我們還能跑得回去嗎?……
唐錚也不慢,事實上應該比瞿嘉還快,但就沒看清楚奔跑的目標在哪里?結果就是校隊紀錄保持者唐錚大爺空有一身加速度,但不知道終點線在什麼位置,只能莫名其妙地跟著瞿嘉傻跑。
烈風在耳畔癲狂地呼嘯,酒一下子全醒。長圍巾飛起來就一下子被風扯脫,刮走了,瞿嘉目不斜視就沒有停步回頭去撿。這也是他老媽給他織的,跟周遙那條款式一樣,只是織成了駝色。
圍巾甩到後面,唐錚伸手一撈……
瞿嘉飛快沖下樓梯,地鐵站售票大廳這次都沒人排隊。過年了麼,京城裏各樣交通工具都很空敞,一路暢通無阻,但瞿嘉這回仍然沒有買票。
他兩眼發直盯著月臺而去,一步邁三個臺階,躍下很長的一段樓梯。有一腳可能是踩在臺階邊緣,啊,崴了一下,生疼,視線急迫地追逐那快要進站的列車。
他看到了周遙一晃而過的身影和側臉。
列車車輪撞擊鐵軌的轟鳴聲在耳邊迴響,瞿嘉劇烈地喘息著,飛跨過圍欄障礙,往四面張望。這個地方他無比熟悉,場景都像昨日重現,只是上一次是為葉曉白為唐錚,而這次就是為他自己。
大廳寬闊高遠,刺目的燈光照亮前路每一個角落,無法再回避真實的內心。
瞿嘉一眼就盯著他要找的那個人了,隔著好幾層人群。乘客不算太多,但各人往各人的方向穿梭,就擋住了他奔跑的方向。他啞聲喊了一句“周遙”,周遙的背影就逆著列車飛速進站的方向,穿著顏色熟悉的羽絨服外套,快步走著,好像就要往那漆黑的涵洞踏進去了……
周遙要幹什麼?
“遙遙!!!”
瞿嘉撥開眼前的人,再撞開另一個,飛跑過去撞向列車車廂,就在車廂開門的瞬間抓住周遙的臂膀。
啊——
哐鐺——
那天,全車廂的路人,眼睜睜看著一個瘋狂的男生以50米衝刺的加速度撞進車門,撲倒了另一位很無辜的男生。倆人幾乎是扛著抱著對方,一頭栽進車廂,重重地摔在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