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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你到風景看透》第83章
第83章 老闆娘

  那晚在“五芳”小吃店門外發生的熱鬧,店裏其餘幾位職工也都看見了。

  “五芳”既然是五個女的開店,就還有四位,都有家庭有孩子。只不過家裏男人都沒本事,沒錢。,病癱在床的,懦弱無能的,還有整天就出去打麻將輸錢、每晚回家不是往家掙錢而是從家劃拉錢扔出去的,總之都很沒用。

  下午和瞿連娣一起做麵點的師傅名叫張蕙藍,瘦瘦長長臉,是從食堂下崗過來的炊事員,手藝沒得挑。

  “瞿師傅,你對象兒挑得不錯。”張蕙藍低頭揉面。

  “誰對象兒啊,愛耍瘋的,我都懶得理他。”瞿連娣也低頭揉面。

  “這就夠好了,”張蕙藍說,“男人勤快能幹,又知道疼人,還挺護著你,不慫,這就不錯了……比我家那位都強。”

  “你覺著……不錯啊?”瞿連娣垂著眼問。

  “我覺著不錯。”張蕙藍也垂著眼,“不過我就是外人,這事要問你自己,問你們家瞿嘉的意見。”

  瞿嘉,唉。

  兒子好像已經表過態了?

  瞿連娣一抬頭:“誒?”

  張蕙藍也一抬頭:“啊,來啦?”

  穿一條微喇牛仔褲和緊身恤衫的女生就站在視窗外面,一頭波浪大長髮,頭頂夾個紅髮卡,身材玲瓏有致,非常漂亮。這就是夏藍。

  “作業寫完了,過來幫您幹活兒。”夏藍把書包一甩。

  “別幹了,回去吧。”張蕙藍說。

  “瞿阿姨好。”夏藍目光提溜得已經轉向瞿連娣,“瞿嘉呢,待會兒過來麼?”

  “誰知道他過來不過來?”瞿連娣實話實說,“我讓他別來,我說了也沒用,他反正從來都不聽我的!”

  張蕙藍就笑,說你們家瞿嘉是真個色,真有主意。

  夏藍心裏也很有主意:“我做兩盤燒餅再走!”

  夏藍現在和瞿嘉同班了。

  誰也沒有刻意要調換成同班同學,就是學習成績一般,數理化都比較磕磣。每次考試,理科這幾門一律就是30分往上,50分封頂;碰巧能上60是選擇題蒙對的命中率比較高,假若上75分一定是哪回考試的卷子泄題了。

  被迫的,也沒得選了,兩人都報的是文科班。

  期中測驗,年級教學組長不怕死地給他們上了海澱區的綜合卷子。

  可是學生們都很怕死啊,老師卻還嫌他們掛科掛得不夠慘烈,海澱的卷子怎麼可能及格呢!

  瞿嘉做數學試卷做到一半,直接把卷子翻面兒扣了,後半堂課他就趴桌上補覺,睡過去了。

  交卷時刻全班“啊”得一聲,陷入此起彼伏的長籲短歎。瞿嘉左手邊的男生說:“唉,果然就是一個死,壯烈了。”

  右手邊男生說:“瞿嘉你牛逼了,你半個小時就都做完了嗎,你就睡了?”

  “我半個小時審完了題,然後睡了。”瞿嘉說。

  周圍幾人都笑,說你真牛,死得痛快。

  後面一門測驗是政治,好歹是文科了。開考之前,夏藍從位子上回頭,遞給瞿嘉一盒清涼油:“抹太陽穴,讓你醒醒。”

  “……”瞿嘉接過,“謝謝啊。”

  “這回別睡了,政治聽說是你強項麼?”夏藍說。

  “我沒強項。”瞿嘉嘴角一聳,“思想政治、馬列主義……怎麼可能是我強項。”

  “是啊,我也納悶呢。”夏藍笑開了,“你上回竟然政治考了最高分,思想政治、馬列主義、社會收入分配、為人民服務……怎麼可能是你‘這種人’強項!”

  “你覺著瞿嘉是哪種人啊?”左手邊男生沒話找話。

  “我覺著瞿嘉就是那種,特別正經,面貌正派,遵守學校組織紀律,從不遲到早退曠課違反校風校紀,咱們年級教導主任最喜歡的親兒子,從來就沒在校內外打過群架鬧過事的同學。”夏藍也轉著圓珠筆說。

  半個班同學聽到那句“教導主任的親兒子”就都起哄笑了,總結深入而全面。

  教導主任親手簽發過“嚴重警告”處分通知單的兒子。

  靠……瞿嘉對夏藍點點頭,行,你。

  他們班教室最後一排,坐的是幾位身高一米八以上的男生。

  而倒數第二排,就是一米六多、一米七的幾個高個兒女生。所以,夏藍就坐瞿嘉前面一排,斜前方位置。

  放學,去教學樓前的小廣場,這個禮拜瞿嘉小組長負責升降旗。

  他鼓搗眼前的兩根麻繩,覺著不對勁,抬頭使勁看了一眼,操……思想政治強項的瞿嘉同學,你忒麼今天早上就把國旗升倒了嗎!

  真不是故意的,他早上升旗時候就沒睡醒,閉著眼就把旗子升上去了。

  瞿嘉很唾棄地罵了自己一句,趕緊倒騰繩子。

  夏藍單肩背著書包,經過,徑直過來,就笑。

  “笑什麼?”瞿嘉皺眉。

  “早上我就發現了。”夏藍說,“國旗升倒了。”

  “你沒告訴我?”瞿嘉說。

  “反正都忙著考試,我就看你自己什麼時候能發現!”夏藍嘲笑道,“年級主任竟然也沒發現,不然肯定罵你。”

  “沒義氣的。”瞿嘉從鼻子裏哼出一聲。

  “跟你講什麼義氣?”夏藍迎著風一笑,“瞿嘉你對我有義氣麼?”

  “我靠……”瞿嘉低聲道,“倆繩纏一塊兒了。”

  “你笨麼!”夏藍過去幫他擇出那兩根麻繩,把國旗降下來了。

  紅色國旗迎風招展,沿著旗杆緩緩降下,降落到眼前時,正好一陣風過,把旗子吹裹到夏藍身上,一下子就包住了。紅綢面料鮮豔奪目,一裹就裹出凹凸有致的身材。

  瞿嘉垂下眼,臉上沒什麼表情,就沒多看一眼。

  他缺覺犯困,眼睛累著呢看誰啊……

  無可避免的,瞿嘉和夏藍同時放學的機會就越來越多,並且騎車出校門就是往同一方向,東大橋“五芳”小吃店的方向。

  周遙當然知道這事兒,周遙都在背後盯著呢。

  所以,王貴生三天兩頭來這個店裏,是因為瞿嘉他媽。

  而周遙也三天兩頭過來這個店,是為瞿嘉。

  周遙就比老王憋屈多了。他永遠不可能光明正大理直氣壯地拉過瞿嘉的手,向別人介紹:這是我物件兒,已經蓋戳有主了,他是我的男朋友,旁人就別老惦記了!

  他的感情狀況就比老王危急多了,王貴生往“五芳”小吃店門口叉腰一站,這賊橫的老傢伙就根本沒有競爭對手嘛!

  廠裏哪怕原本對瞿連娣有些意思的老光棍們,想托介紹人幫忙撮合的,自從聽老蔡媳婦在廠裏添油加醋大肆宣揚,說瞿連娣與王貴生關係“不清不楚”了,“老不正經”了,也就打退堂鼓了,不敢來了。

  可是,他周遙有競爭對手,一個讓他心驚膽戰的、品嘗到從未有過的危機感的“情敵”。

  周遙放了學也騎車過來,第一時間就衝刺沖到店裏。他也來得越來越勤。

  “五芳”與機床廠的正門呈45度角斜對過。隔壁就是一家國營副食店,但那家店就生意蕭條顧客寥寥,售貨員永遠一副愛答不理被拖欠了工資的表情,每次就是墜著臭臉往塑膠袋裏裝糕點然後丟在櫃檯上,愛買不買趕緊拿走——誰還願意去這樣的國營店?

  而私營的“五芳”小吃店,此時店內滿座,外賣視窗從下午四點鐘就開始排長隊了,一直到晚上夜宵時間,食客絡繹不絕。

  周遙繞過等外賣的大長隊,跑到店內排隊。他順手從一張小桌上抽走餐巾紙,站在隊伍裏悄悄抹汗,整理頭髮鬢角,捋出前幾天剛在髮廊做的洗剪吹小造型,把自己整理得帥帥的。

  瞿連娣在周遙從門口經過時就瞧見了,等周遙進店了,叫了一聲,小聲說:“遙遙,留了你愛吃的那個,豬頭肉燒餅。”

  “謝謝阿姨,”周遙綻露他的無敵笑容,“我太愛吃了。”

  他就是一臉“我是正牌家屬這個店我平蹚”的表情。

  他拿眼一掃櫃檯裏誘人的糖火燒、芝麻燒餅、奶油炸糕、綠豆糕,然後就使勁尋麼櫃檯裏面,操作臺那邊。

  “要什麼啊,學生?”今天站櫃臺的就是張蕙藍,真是多餘問這句話。

  “就要他那個!”周遙一指裏面,“他做得那個,蛤蟆吐蜜。”

  “正做呢,還沒烤。”麵粉操作間裏的人,回頭,看他一眼。

  “我等著你做。”周遙說。

  瞿嘉反戴著棒球帽,罩著白色圍裙,麵粉沾滿雙手都沾到胳膊肘了。眼前就是麵粉、米粉、雞蛋液、黑芝麻、紅豆沙蓉……

  周遙就真的站在櫃檯外面等。

  不錯眼地望著瞿嘉的背影和動作。

  瞿嘉今天就一個人負責全套的“蛤蟆吐蜜”。這其實就是豆沙餡兒的芝麻燒餅,周遙看著瞿嘉低頭很利索地和麵,團起手掌捏小燒餅捏得飛快。

  也是練出來了,唯手熟爾。

  張蕙藍還向周遙推銷其他的:“這奶油炸糕好吃,糖火燒也特好吃,你不買點兒啊?”

  “我不吃別的,”周遙把頭一擺,“我就要吃他做的那個。”

  “……”

  周遙其實就不愛吃點心。男生,對各類碳水化合物構成的甜食沒那麼感興趣。他愛吃肉啊!

  但那是瞿嘉親手做的點心,哪怕不是為他特意做的。

  他當然也已經知曉,櫃檯裏站的張蕙藍阿姨,是夏藍她媽。現在才知道夏藍這名字是哪來的,爸爸的姓加上媽媽名字裏一個字,還挺靚的。

  等張蕙藍終於走開揉面去了,周遙才悄悄溜到操作間門邊:“哎。”

  瞿嘉瞅他一眼,撣了撣手上麵粉,慢慢走過來。

  周遙伸手一抹瞿嘉的鼻樑,再抹腦門。

  “別動手動腳。”瞿嘉說。

  “你臉上有麵粉。”周遙說。

  他然後遞上塑膠袋,獻寶似的打開裏面的小飯盒:“我做的,給你當加餐吃。”

  “給我做吃的幹嗎?”瞿嘉挺詫異的,覺著特可笑,“這個店裏缺吃的?”

  “能一樣麼?”周遙說,“這是我給你做的。”

  “也是,你做的,多難得啊。”瞿嘉冷笑。

  “能給我個面子嗎?”周遙又想滾地抱腿求關注了。往地上一瞥,一地都是白麵粉,算了,今天就別打滾兒了……

  “椰果布丁!”他又說。

  好麼,瞿嘉笑了一下,我吃你做的椰果布丁,我愛吃。

  兩人就靠在操作間的門框旁邊,一個站在門裏,一個站在門外,一個舀椰果布丁吃,一個啃豬頭肉大燒餅,互相偷看對方讓人極度想念的蠢樣子。

  瞿嘉又遞給周遙剛出爐的“蛤蟆吐蜜”,用甜豆沙堵住周遙嘮嘮叨叨的嘴巴。

  當晚,瞿嘉又在店裏待到很晚,周遙就又陪了一晚。在一學期裏,這樣陪伴對方的夜晚,也有好多次了。

  “回去唄!”偶爾的,瞿嘉停下動作,也不抬頭,也忍了很久了,突然爆出一句。

  “不回。”周遙說。

  “你就浪費你自己時間吧。”瞿嘉說,“期中測驗海澱卷子,你考多少分?……你滿分了嗎?”

  “你管我考多少分呢?”周遙正在搗那一大鍋煮好的紅豆沙,“反正沒掉出前三名。”

  沒掉出前三名,言外之意就不是第一名了,瞿嘉心裏一沉,手裏的面胚就被捏出個坑,捏得可難看了。

  “有這閒工夫你幹什麼不行啊?”瞿嘉把捏壞的面胚往一大坨面裏擲回去了,“啪”!這一下就扔得有點狠了,帶著氣性。他完全不想在店裏再見到周遙,周遙在他身邊每一分鐘都是無形的壓力。

  “有閑功夫我陪你不行麼?”周遙就反問,繼續搗、搗、搗。

  “你說你在這兒能幹什麼?”瞿嘉冷眼扭過頭,問他,“周遙,你會做什麼?

  “周遙你是幹什麼的?你本來也就只會吃!

  “不然你就只能去擦桌子了。”

  這話說得不客氣了。操作間裏安靜了片刻。

  周遙沉著臉不吭聲,臉面也有點兒受傷,說:“那我就去幫你擦桌子唄。”

  “桌子我剛擦過了,用不著你了。”瞿嘉抬眼看著人,“後門外邊有一輛泔水車,要拉到一站地之外的處理廠去,我忙著沒空去,你去幹麼?”

  “……”

  周遙瞪著瞿嘉,沉默不語。

  瞿嘉也看著周遙。

  周遙,這些你能做嗎?你來這兒幹什麼呢?回去吧。

  周遙怔愣著,心裏不是滋味,眼眶微紅,說:“行,我去拉泔水車。”

  他掉頭就往門外黑咕隆咚的小胡同裏走了,隨即就被瞿嘉一把從身後拽住胳膊肘。周遙怒而甩開手又被瞿嘉攥住手腕,抱著腰把他又拉回來了。

  瞿嘉摘掉透明手套,甩掉圍裙,繃著臉走出胡同:“不用你,我自己幹。”

  ……

  不能怨瞿嘉時不時地凶他,想方設法用盡心思趕他走,周遙在這店裏能幫忙幹的活兒,真不多。

  奶油炸糕他也不會做啊,更別提豬頭肉燒餅和糖火燒了,他就能幫忙串個肉串,再洗洗菜、洗洗鍋。後來,終於學會唯一一樣麵點小吃,排叉兒,可興奮了,於是每次來店裏周遙就負責炸一鍋排叉兒!

  因為排叉兒最好做,隨便和個面,加鹽加水加黑芝麻,配料加多加少也不影響成品的味道。揉成一個大麵團,再擀成一張薄餅,切分,最後下鍋油炸。太簡單了,簡單到周遙這樣兒穿著圍裙的廢柴都能完成全套步驟。

  以至於多年以後,周遙在廚房裏招待朋友最拿手的一道點心,永遠就是一鍋香噴噴的炸排叉兒。

  “店小二。”瞿嘉從他身後經過,叫了一聲。

  “我是店小二,你是誰啊?”周遙說。

  “店小二的老公。”瞿嘉貼著周遙的後腦勺耳語。

  “老公,那您什麼時候能當上大老闆啊?”周遙回頭,一臉天真裝得真像。

  “你想當老闆娘了,是麼?”瞿嘉用口型回敬。

  “是。”周遙點頭。

  “你敢當老闆,老子就敢當老闆娘,怕啥啊我?!”周遙貼著瞿嘉的耳朵說一句甜蜜話,很有魄力地下了這道戰書。

  倆人瞅著對方,不出聲地笑,笑完卻又不知說什麼好。

  麵粉雞蛋糖油做成的點心吃到嘴裏,未必都是甜的,剛入口時的甜味過後越品就越發酸、發苦,那時的笑容和心情都是五味雜陳。

  “我也沒想到早餐夜宵能這麼好賣,賺挺多的,很快就能回本,以後就都是賺的了。”瞿嘉貼在周遙身旁,解釋,“所以就想幫我媽多幹點兒,每天能多賣點兒,多掙錢……我媽身邊就只有我,半路來的物件兒總歸沒我靠得住吧。”

  “我都明白啊。”周遙說,“你不用解釋。”

  “周遙,你別陪我耗著,我不想耽誤別人。”瞿嘉說話時睫毛輕抖,眼神在燈下洇開一片很少見的氤氳,高昂著頭。

  周遙就說:“在你心裏我是‘別人’嗎?”

  周遙就在旁人看不見的地方,攥住瞿嘉的手,把他喜歡的每根手指、每個指甲都捏一遍。

  本來應該彈吉他彈鋼琴的一雙手吧,現在那指甲縫裏全是麵粉。

  老是用各種清潔劑擦這個洗那個,手指前端和指甲蓋周圍都糙了。

  瞿嘉,你媽媽身邊就只有你一個可靠的人了,王路軍兒他爸勉強算半拉人兒。

  但你身邊,不止你媽媽一個,你還有我。

  我算一個全乎人吧!

  我總比那個半路來的對象靠譜吧!

  我們彼此相識很久、很久、很久了。你信不過我?

  當初認識你的時候,你那個滋著毛流著鼻涕穿一條藍白條運動褲的傻帽兒德性,遠不如現在闊氣和帥氣,小爺們兒嫌棄過你家缺錢麼?我不缺錢我將來不差錢養你不就成了嗎……

  在周遙這裏,他完全是北方大男子主義的思路作風,心思就是這樣單純敞亮,四個大字“老子養家”,一條直線就解決問題,哪有那些彎彎繞繞?

  只不過,碰巧了,他身邊靠著的,也是個北方爺們兒,和他就是一樣的思路和腦筋。

  那一晚,瞿嘉就沒有回應周遙的溫存。平生頭一次的,他面對周遙一貫不離不棄死纏爛打式的陪伴和關懷,他猶豫了,就茫然了,沒有滿懷信心伸開臂膀去擁抱他的陽光。

  好像突然就往後退卻了幾大步,站在那裏,就深刻地感覺到,他其實距離周遙已越來越遠。

  只是,他太喜歡周遙了。

  而且瞿嘉十分確定,周遙已經太喜歡他了!無論自己怎樣先不說,周遙先就離不開他,情感上太依戀他,以至於兩個人都被這種深厚的情誼與義氣蒙蔽了眼,蒙蔽了對時空距離、階級差距的度量衡。

  這怎麼辦呢?

  讓他能怎麼辦?

  其實,“五芳”小吃店經營挺好,狀況並不太糟。越是這種低成本的街邊小店,越是不為人知的相當賺錢,全憑物美價廉薄利多銷這八字箴言。只不過,許多人都不願做這看似低賤粗陋、缺乏長久保障又很沒社會地位的私營小販行當。有人就靠開早餐鋪子賣煎餅悶聲發財,能在帝都買下一套房子呢。

  然而,起早貪黑,實在太辛苦了。

  他可以這樣一直硬撐下去,一個身軀分成三個人使,難道讓周遙也陪著他撐?

  下一個坑還不知在哪一站等著他。這樣的生活根本看不到盡頭,一年,兩年……若干年,心都逐漸麻木,什麼時候才能是一切挫折的盡頭。

  ……

  那個學期過得很漫長,一步一步地自夏入秋,再從秋入冬。艱難地邁過這個多事之秋,又快到回憶豐富又令人隱隱生憂的冬天。

  瞿嘉經常曠晚自習,每個禮拜至少三天去“五芳”上晚班,有兩天起早去幫忙炸油餅。

  班裏一些同學大概都知道了,不過這個年紀男生之間,已經懂一些事。有錢的喜歡張揚,顯擺闊氣,而哪位同學誰家裏窮、生活困難之類的,都懂得當面閉上嘴別說出來。

  至於女生,在這個情竇初開的年齡,還未曾過分考慮現實生活的殘酷、財富門第的重要,看待同齡男孩,眼裏就是帥氣的臉龐和充滿青春活力的肉體,就是兩性之間最純粹的荷爾蒙吸引,沒有雜質。所以,班裏也沒什麼人非議家事,瞿嘉同學的媽媽下崗了,他爸爸也死了,他家窮得他快要輟學去開店了!

  瞿嘉個兒又長了一公分,就是肩寬腿長的男模身材,哪怕就披一件舊t恤一條破洞牛仔褲,帥斃掉全年級98%的競爭對手,校園裏回頭率一定是排前幾位的。能跟瞿嘉競爭回頭率的,就是任瓊和周遙了,仨人風格不同,吸引不同口味兒。

  瞿嘉只是好像更瘦了,體重掉了幾斤。

  小薑也來過“五芳”幾次,算是來得最勤的普通同學,一買就一大兜子。

  六個醬肉燒餅,十個奶油炸糕,半斤糖火燒,再來六杯熱豆漿!薑戎個兒矮,腰都不用彎,從櫃檯視窗稍微一探頭,把瞿嘉的背影一覽無餘。

  “太多了你就拿不了。”瞿嘉幫小薑打包裝袋。

  “嗨,我端著慢慢走,沒問題的。”薑戎一笑。

  “下回讓他們都自己來買,自己來拿。”瞿嘉垂著眼說。

  他就知道小薑買這麼多不是給自己一人買,下午體育鍛煉過後、晚自習之前,這小子球衫帶著汗跑過來,就是幫班裏男同學買零食來的。

  “哦。”姜戎觀察著瞿嘉的表情臉色,一笑,還挺體貼的,“我怕人太多給你添亂麼,我就自己來。”

  “我不怕見人。”瞿嘉看著對方,“都來唄。”

  “好嘛,下次我幫你多招點兒生意。”小薑就一笑,左右手拎著兩大兜子,轉身一走,有蓋子的豆漿杯歪倒了還是要灑!瞿嘉喊了一句“你拿不了我給你找個盒子端著”,拎著紙盒子從操作間跑出去……

  又不丟人,不怕見人,都來唄。

  周遙他們校隊那一群虎背熊腰的壯漢,後來也都來過店裏,當場幾乎把櫃檯裏擺的一盤一盤東西買空了。踢夜場球玩兒太晚了就集體組團來吃夜宵。

  那一回晚上來輛卡車上貨,麵粉、米粉和糖。店裏唯一一個男人瞿嘉,就一趟一趟往返在卡車和店門之間,卸貨,扛麻袋。

  潘飛他們來了,老遠就先站住腳,怔愣著看了有半分鐘。

  任瓊捅了一下犯愣的劉春雨,潘飛一擺頭說“看什麼啊一起唄”!幾人一聲不吭就走過去了,也不跟瞿嘉說話,打劫一樣從卡車上抓起麻袋就走,迅速地用十分鐘把所有東西都扛進去了。

  當然,周遙永遠比小薑去得更勤,他總之早就不是“普通同學”。

  一下課,周遙先跑過樓道,跑到文科班教室外面,敲個窗把人叫出來。

  就怕瞿嘉放學走太快,一轉眼就又沒影了找不見。瞿嘉現在去哪都不跟他打招呼了…

  “前兩天階段復習的數學題和英語題。”周遙直接往瞿嘉書包裏塞了一遝卷子紙,“英語有十幾頁,前面是選擇,後面還有閱讀理解的所有文章你都看啊。”

  “……”瞿嘉一點頭,“嗯。”

  周遙還想話癆,一大套囉裏八嗦的還沒來得及叮囑,瞿嘉眼神發飄,兩眼明顯已經越過周遙肩膀,從周遙頭側的空檔往樓道盡頭看了,急著走。

  周遙迅速一回頭,湊巧了,樓道盡頭過去的就是夏藍,穿牛仔喇叭褲的大長腿急匆匆邁下臺階,走得也像腳後跟著火了。

  “我都幫你把答案寫好了,重點劃好了。”周遙小聲說,然後放開瞿嘉的書包。

  “謝謝。”瞿嘉點頭,真心感謝,但真的沒有精力時間哄周遙開心,腦子都不轉,想不出一句甜言蜜語來誇遙遙真好、遙遙真聰明體貼。他連看這些卷子的時間可能都沒有。

  並非完全就擠不出時間。

  瞿嘉也被瞿連娣揮著擀麵杖趕回家過好幾次,回家復習功課。在那間小平房裏,漆黑的夜,就一個人,一盞臺燈,老媽還沒回來,要等夜宵食客全都散了,過午夜十二點才回來……他根本就學不下去,完全看不進卷子,更別提上什麼補習班,窗外但凡有風吹草動颳風下雨他就從書桌前跳開,總擔心老王的工程隊太忙了今天可能沒空去接瞿連娣,他就必須拎傘拎著雨披去接他媽媽回來。

  他本來就是這個家唯一一個男人,他就是得扛。

  以前的親爸都靠不住,內心也從未指望過將來要依靠後爸或者任何人。

  而周遙悄悄揣給瞿嘉的卷子,瞿嘉自己也有,班裏都做過了,但周遙給的這份,就是年級頭號大學霸兼數學蓋世太保專門為瞿嘉同學開的私人補課小灶。

  周遙就把自己的滿分高分卷子,連同上面的答案,複印出一份,然後用一整晚時間,仔仔細細認認真真地,在每一道他認為瞿嘉可能做錯了、肯定不會做的題目旁邊,用小字注名考點、重點和解題思路步驟。

  英語題旁邊,就注名每一組單詞、片語的釋意比較。

  英語閱讀理解段落上,就用紅筆標出每段的中心句、點題句。

  他弄了整整一晚上,為了瞿嘉的一次測驗,比各科老師還用心呢。他也比各科老師都清楚瞭解,瞿嘉哪道題肯定還是不會做,永遠都要做錯丟分。

  周遙真的用心了,盡力了。

  他真的非常擔心瞿嘉。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他暗暗察覺著,瞿嘉肯定是不會走藝考和音樂學院這條路了,或許從一開始就沒往那方向認真地努力,而現在,瞿嘉這樣狀態根本就不像是已經念高三了,準備上戰場了,要去高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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