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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十字的殺意》第4章
  4倒置的十字架

  天空陰霾,不時有黑白的海鳥尖叫著掠過。

  長長的海浪被隱藏在黑雲後的太陽所牽引,以千萬年不變的姿勢衝上黑色的礁石,悲壯地支離破碎。站在荒蕪的海邊石崖,他拄著拐杖,目光深邃地看向被重重陰霾所遮擋的遠方。冰冷的空氣夾雜著鹹濕的腥味,猶如活物一般鑽進鼻腔,跌落至五臟六腑,帶著體內的熱意從毛孔中揮發出來。

  他很喜歡這種凜冽的感覺,日子太瑣碎平淡了,只有感覺到了痛苦,才能證明自己仍然活著。

  「那個徐川……要不要除掉他?」身後的人小聲問道。

  「為什麼?」他面色平靜地反問。

  「根據資料顯示,這個私家偵探雖然年輕,但在偵破案件方面有著極高的天賦,午夜拔頭人、碎屍重生案都是由他主導偵破的。」

  「你是對我沒信心,還是對soulmate沒信心?」

  沉默。

  他很不喜歡這樣,很多時候他問出這樣的話,只是單純地想要一個答案,絲毫沒有詰問的意思。用所謂的權勢壓人,來保持自己的權威,是最愚蠢不過的手段。

  「soulmate的計劃書我看過,我活了六十多年,這麼完美的犯罪計劃書還是第一次見到。她是個天才,不,是天才之中的天才。」

  「但那終究只是計劃。」身後的人鼓起勇氣反駁。

  他點了點頭,「是的,計劃終究是趕不上變化,但你別忘了,soulmate不是一直在我們手上嗎?她會隨時根據事情的發展變化來修正計劃的。張成禮那個案子,徐川不是一直在按照soulmate的估算行動嗎?而且警方的反應,不也在soulmate的估算範圍之內嗎?計劃進展蠻順利的,我們為什麼要擔心呢?」

  「可是萬一出現估算之外的事情呢?」

  「沒有對手的遊戲沒有意思,這或許是我死前最後一件有趣的事了,如果事情的發展超出了soulmate的控制,我倒很想看看最後的結果。」

  他稍微停頓了一下,又點了點頭,似乎就這樣決定了。看了眼海天連接之處,他轉過身,步伐堅定地走向停在不遠處的一輛黑色加長林肯,身後的人走向一輛灰色的沃爾沃。

  一隻白頭的信天翁扇動著翅膀,滑過短短的車隊,掠過陡峭的石崖,翱翔下滑,停在了一個聳立在礁石堆中的十字架上。它好奇地轉動著白色的腦袋,看著被濕漉漉的十字架所束縛的人類。這個人被海水浸泡得太久,頭顱可笑地耷拉著,裸露出來的皮膚呈現一種腫脹的死灰色。

  是食物,信天翁作出了這樣判斷,隨即,尖利的長喙向那顆渾濁的眼球狠狠刺去。

  太辣太鹹,雖然我不是個對食物挑剔的人,但這碗面真的難以下咽。地方是徐佳找的,不管是出於禮貌還是不想浪費,我只能努力地一口口吃著。

  麵店不大,只擺了五六張長桌。操作間就在麵店的最裡面,用玻璃和鋁合金製的簡易推拉門封閉著。裡面的拉麵師傅嘟嘟囔囔的在抱怨著什麼,站在一旁的維吾爾族女人面帶慍色地看著他。很典型的夫妻店,雖然小,但蠻乾淨的。

  「我上大學的時候,經常和男朋友一起來這裡吃面。」徐佳挑起一筷麵條,看著門外川流不息的人群,「那時感覺真的不錯。」

  「現在呢?」我吹去湯上紅紅的辣椒油,心不在焉地搭腔。

  「你是說人,還是說面?」徐佳笑了笑。

  「人總是會變的,但面的味道還是這樣。有點物是人非的感覺嗎?」我轉頭看著吃得滿頭大汗的熊貓,不由得在心底感嘆了一聲。他的面前已經放了一個空碗,第二碗也快見底了。

  「要不要再來一碗?」徐佳關切地問道,「反正是徐川請客。」

  熊貓含著滿嘴麵條,用力地點頭。

  「說起來,《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明天就上映了,有沒有興趣看一下?如果要看的話,我請,」我打岔道,「畢竟是我偶像的作品。」

  「你也喜歡柯震東?」徐佳推了一下眼鏡。

  「是九把刀啦。」我毫不客氣地回答。

  「我喜歡陳妍希。」熊貓抬起頭,口齒不清地搭腔。

  「我又不請你看電影。」我瞪了熊貓一眼,你想做電燈泡嗎?

  「對了,熊貓。你當初是怎麼想到當駭客的?」徐佳好奇地問道。

  「這話說起來就長了。」熊貓喝下碗裡最後一口湯,一副緬懷的模樣,「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時我剛上大學,和川哥一個寢室。有天我電腦的Windows98系統崩潰了,我朋友給我介紹了一個高手來幫我修電腦。那個高手到了寢室,看了一下電腦,問我有沒有Windows98的盤,我說沒有。他想了一下,叫我把桌子上的固定電話線拿給他,我想修電腦要電話幹什麼,但人家是高手,我也不好說什麼,就把電話線拔下來給他了。他把電話線空著的一頭接在電腦的一個插孔內,然後進入了DOS界面,在電話上不停地按著鍵,他按鍵的速度非常快,但是隻按‘0、1’兩個鍵,我搞不懂這有什麼用,但也不敢問,看了半個多小時,他還是不停地按這兩個鍵,我漸漸地有些困了,我問他這東西要搞多久,他說要幾個小時,我給他倒了杯茶,躺床上睡覺了。醒來的時候,已經過了四個多小時,看見他正在Windows98裡調試。過了一會兒,他說,你試試,我坐上椅子用了一下,真的好了,我當時也不懂電腦,謝過人家請人家吃了碗面就算完了。後來又過了半年多,我慢慢對電腦有了點了解,才知道原來當時那位高手是用機器語言編了一個Windows98系統,我問朋友那位高手的下落,我朋友說幾年前去了美國之後,從此杳無音信了……」

  徐佳目瞪口呆地看著熊貓,以崇拜的語氣問道:「那個高手是不是被招募進FBI了?」

  熊貓攤了攤手,「誰知道呢?美國的事情,不好說呀。」

  「你也是電腦白痴?」我斜著眼看著徐佳。

  「怎麼會?Word和Excel我用得非常熟的!」徐佳很有底氣地反駁。

  「好吧,Word和Excel用得非常熟……」我瞥見熊貓嘴角的壞笑,決定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說下剛才收到的那張照片,你不覺得是犯人的再度犯案預告嗎?張成禮那個案子,警方不是收到了一張明誠集團的便箋紙嗎?上面不是也寫著‘狐狸的善意’嗎?落款還是‘soulmate’。」

  「我知道你怎麼想的,不過現在案件並沒有發生,重新啟動調查程序似乎有點麻煩。這點你就不要耿耿於懷了,我記得在警校時,讀到過一篇論文,專門分析這個問題。假設警方對沒有證據支持的懷疑必須立案的話,S市至少需要八千多萬的警力。對了,不知道你注意到沒,這次收到的照片跟上次收到的紙條,其實是有點差別的。」徐佳道。

  「你是說上次的紙條是送給警方的,這次的照片卻是送給我的?」

  「對,不知道soulmate為什麼改變了暗示的對象。是他知道這個案子已經暫時告一段落了,還是他知道你也參與到這個案子了?我感覺有點奇怪。如果將自己的打算告知了警方,豈不是會對自己的行動有影響?還是說soulmate是在向警方挑戰呢?」

  「挑戰?」我皺起眉頭,怎麼感覺有點奇怪?

  「你說過soulmate之所以對張成禮採取那種匪夷所思的屍體處理方法,是為了不讓警方發布案情公報,掩蓋案子的真相,從而向某人證明自己的實力對吧,很顯然soulmate確實做到了這一點。那他第二次送來的這張照片,是不是意味著他已經取得了某人的信任,並依照某人的指示開始行動了?」徐佳問道。

  「那誰知道呢?我總覺得,這次的soulmate行事方式似乎有些異常,跟張璇在碎屍重生案裡的表現不太相符。很有可能,這次的soulmate不是張璇。」

  「疑人偷斧。」徐佳撇了撇嘴。

  「什麼?」我一時沒聽清楚。

  「那是個故事。」熊貓插話,「說的是在秦國,有個人丟了一把斧子,懷疑是鄰居家的孩子偷的,就暗暗地注意那個孩子。他看那個孩子走路的姿勢、神色、說話的語氣,都像是偷了斧子的樣子。但不久之後,他在刨土坑的時候,找到了那把斧子。原來是他自己遺忘在土坑裡了。然後他再看鄰居家那個孩子,一舉一動絲毫也不像偷斧子的樣子了。」

  我尷尬地乾笑。

  徐佳拿起餐巾紙,拭去嘴角的湯汁,「你自己也說過吧,所謂的犯罪心理側寫,是在大量事實的基礎上依照邏輯學和統計學作出的客觀分析。怎麼好像一涉及那個張璇,你就變得非常主觀了?作為一個私家偵探,你未免也太不專業了吧?」

  「我哪有啊?我是很客觀地在分析問題嘛。」我嘴硬地辯解。

  「是啊,客觀到無視大量證據,一再為你的小璇璇開脫。」徐佳站起身,「結賬結賬,我要回去睡了。」

  我還想再分辯什麼,熊貓笑眯眯地狠狠踩了我一腳。

  「你沒看出來啊?」熊貓看徐佳出了小店門口,猥瑣笑道,「跆拳道黑帶三段吃醋生氣了,你還要狡辯啊?找死不是?」

  「狡辯?怎麼你們看我都像在袒護張璇嗎?現在還沒有證據證明soulmate就是張璇嘛!」我沒好氣地說。

  熊貓搖頭道:「川哥,你就一傻子。現在是妞的問題嘛,又不是犯人的問題。算啦,自行車讓給你,送警花妹子回家。我夠兄弟吧,深夜騎自行車送妹子,想想都浪漫呢。」

  「呃……那你呢?」我有點意外地問道。

  「當然是打車了,」熊貓理直氣壯地伸手道,「我給你創造了個好機會對吧,給我車錢。」

  S市是個不夜城。

  這點我早在二十歲那年就已經領教過了,從小城市高中畢業的我,對於到了凌晨兩三點仍燈火通明的大街很不適應。所以,在夜生活如此豐富的S市,晚上九點多鐘要說服妹子坐你的自行車回家,真是個技術活兒。不過好在以我的身份,這個問題很好解決。

  徐佳在前面走著。

  我記得有個作家曾經說過,真正的色狼看女人,通常都是從腿部看起。而此時此刻,我的目光就停留在徐佳的腿上。大概是經常練跆拳道的原因,徐佳的腿看起來修長結實而富有彈性,可以讓人聯想到那些漂亮的側踢、迴旋踢……

  我用力蹬了幾下腳踏板,滑到她身旁道:「上車,妹子。」

  她依舊目不轉睛地看著前面,邁著堅定的腳步前行,完全無視我的存在。

  「熊貓說,你剛才是在吃醋?」我壞笑著問。

  「吃你個頭!」她扭頭狠狠瞪我一眼。

  「上車啦,其實我想跟你說一下正經事,咱們邊走邊說?」我神色嚴肅起來。

  「什麼正經事?」她偏過頭看著我,好奇地問。

  「我讓熊貓監控了明誠集團所有的上網電腦。」我平淡地道。

  徐佳沒有說話,乾脆俐落地坐到車後座上,道:「走,騎著說,別人聽不清內容。」

  伴隨著微涼的夜風,穿過繁華的燈光,我沉默了一會兒,道:「熊貓告訴我,明誠集團上網的電腦一共八千多台,要做到實時監控所有電腦的即時數據有點難度,所以我們就設置了敏感詞,只要再出現‘soulmate’、‘狐狸的善意’這些詞,就可以鎖定那台電腦,並根據局域網分配的IP地址追查到使用者,甚至可以調用附近的攝像頭,拍下使用者的照片。」

  「你現在跟我說這些是什麼意思?出了事我又保不了你。」徐佳的雙手輕輕攬住我的腰,身體卻並未跟我接觸。

  「我只是跟你打個招呼而已,熊貓萬一問起你這件事,你就說你知道,行不?」

  「你連自己兄弟也忽悠?為了一個張璇,值得嗎?」徐佳語氣酸酸的。

  「以熊貓的水平,是絕對不會被發現的。而且,我不是為了張璇才這麼做的。」

  「不是為了張璇?」徐佳冷笑,「那是為了案子?喲,不靠譜的青年偵探怎麼突然變得這麼有責任心啊?」

  「我……有一種直覺,這案子絕對不會這麼簡單。張成禮的失蹤只不過是道開胃菜。一道開胃菜而已,就謀劃得這麼詳盡,主菜到底要上什麼?並非我在主觀上對soulmate是不是張璇有所袒護,而是這個soulmate所表現出來的犯罪類型和犯罪方式,跟碎屍重生案中的張璇差別太大了。

  「你還記得吧,碎屍重生案中的張璇,是個不折不扣的情感型人格障礙罪犯,動機是復仇,是個人情緒的釋放。除了她認為有罪的人,她幾乎沒有傷害過其餘什麼人。而在明誠集團發生的張成禮案,經過詳細的調查,不是並沒有發現張成禮和張璇有什麼聯繫嗎?連環殺人凶手都是遵循著自己的行為準則行動的,如果沒有什麼重大事件刺激他們,很難使他們改變自己的作案風格。

  「而且,碎屍重生案中的張璇,她所殺掉的顧新、李峰,都是她自己動手的,並沒有藉助別人的力量。從心理學角度講,高智商的犯人親手犯下謀殺案,屬於不信任他人的表現,這點跟張璇的成長經歷很是契合。而到了張成禮這案子中,卻是那個莫名其妙的廚師李明動的手,這種行為與張璇的心理側寫結果不符。

  「再說,張璇既然越獄了,按照她謹慎果斷的性格,第一時間就會逃離S市,又怎麼會潛伏在這個城市,去參與這件莫名其妙的案子,並且囂張地署上自己的ID,向警方挑戰?

  「犯罪類型不同,犯罪方式不同,就連性格側寫都不同,怎麼能證明這個soulmate就是張璇呢?就憑一個簡簡單單誰都能用的soulmate落款?」

  徐佳沉默了一會兒,說:「但你也不能說,從來沒有過連環殺人凶手改變犯罪模式吧?」

  「嗯……有的,但只有極少數會出現這種情況。如果真是這樣,那就太可怕了。」我抬頭仰望,月亮被雲擋住了。

  「可怕?怎麼說?」

  「在犯罪心理學中,這種情況稱為——進化,是由怪物向惡魔的進化。亨利·李·盧卡斯,近百年來智商最高的連環殺人凶手,在進化之前,只不過是個蹩腳的強姦殺人犯,而且還因此入獄。出獄之後,他愛上了一個女人,但遭到了他母親的強烈反對。在多次激烈爭吵之後,他失手殺死了自己的母親,被叛十年監禁。或許是殺死母親的事刺激了他,也或許是牢獄生活改變了他,出獄之後,他已經完成了進化。1975年至1982年,他開始了殺戮之旅,足跡遍布美國,歐洲甚至日本,犯下累累命案,但警方卻從未抓到過他,甚至沒有將他列入過嫌疑人名單。直到1982年底,一次偶然的原因,警方因他持有危險武器對他進行了調查,才發現他竟然是個雙手沾滿鮮血的連環殺人凶手。在經過漫長的調查和取證之後,警方確定至少三百五十人死於亨利·李·盧卡斯之手,但在審訊期間,亨利·李·盧卡斯卻自稱共殺死了三千多人!」

  身後的徐佳打了個寒顫。

  緩緩地吐了一口氣,我壓低聲音說道:「如果,我是說如果,這件案子裡的soulmate真的是張璇的話,她必定已經發生了進化。那麼,她選擇明誠集團這個有近萬名員工的舞台,到底要做什麼?」

  跟老頭子去了趟海邊回來之後,蔣崢只覺得異常疲憊。soulmate,這個女人在半年前的碎屍重生案中的表現,引起了老頭子的注意。這年頭罪犯不少,但像這種高智商的罪犯,卻寥寥可數。

  畢竟,隨著高科技的運用,成為能將人類玩弄於股掌之上的犯罪天才的條件是越來越苛刻了。通過關係,老頭子弄到了碎屍重生案的所有細節和經過。又花了大力氣,把等待上庭的soulmate從監獄裡弄了出來。

  桌子上的座機響了起來。

  蔣崢皺起了眉頭,不是交代了今天不見客嗎?他忍住不快,按下免提鍵。一個清脆的女聲響了起來:「蔣總,陳蕊小姐想要見您,我說了您正在開會,但她還是……」

  「讓她進來。」蔣崢說道。

  門開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陳蕊快步走了進來,一屁股在沙發上坐了下來。秘書將門拉上,輕輕地反鎖。

  「你老公剛死,你這樣不會太扎眼嗎?」蔣崢看著陳蕊道。

  「我怕什麼,禿子活著的時候我都不怕,死了我還怕?」陳蕊抽出一支女士香煙,啪的一聲按著了打火機。

  「你好歹為我考慮一下,我還是集團的副總,被人看到了不像樣子。」蔣崢板著臉道。老頭子已經交代過好幾次了,要注意一下影響。陳蕊的老公張成禮剛剛離奇消失,警方應該還在調查,被他們注意到了可不是什麼好事。

  「除了你那秘書,誰還知道咱們的事?再說你跟你那秘書不也曖昧著嗎,她又不會外傳。」陳蕊撇了撇嘴,「你要是怕人說閒話,大不了我再找個備胎好了。」

  蔣崢睨了陳蕊一眼,這女人的小聰明真是讓人厭煩。

  陳蕊發了一會兒呆,突然問道:「喂,禿子是不是你殺的?」

  「你說什麼?」蔣崢笑著反問,這點心理承受能力他還是有的。

  「是不是禿子發現了咱們的事兒,你把他殺了滅口?」陳蕊瞪著蔣崢問道。

  「殺他滅口?為了你?」蔣崢哈哈大笑,「殺人和被已婚少婦勾引這兩件事孰輕孰重,你以為我會分不清嗎?而且像你老公那種貨色,他是蠻習慣對下屬刁難責罵的,但對稍高他一點的上層,他恨不得跪下來提鞋。他要是知道咱們的事兒,還不把他高興死?」

  陳蕊悻悻地說:「那真是奇怪了,這禿子到底怎麼死的?監控也沒拍到他離開大樓啊。警方只是公布說他已經死亡,但凶手什麼的一句也沒說。」

  「你管他那麼多幹什麼?回家繼續做你的全職太太。」

  「全職太太?禿子已經死了,我靠什麼做全職太太?」

  「這不是有我嗎?信用卡照樣隨你刷不就好了。不過說真的,你得趕快找個男人,最好是跟他結婚。有了這個幌子,咱們才能更安全地在一起。」蔣崢道。

  「知道,這點不用你教。」陳蕊白了他一眼,徑直向套房的臥室走去,「你先洗,還是我先洗?」

  「你先洗吧。」蔣崢回應道。

  殺掉張成禮,蔣崢覺得完全沒有必要。老頭子說是為了檢驗下soulmate的能力,卻意外地把那個叫徐川的私家偵探招惹過來了。老頭子有點偏執,他總覺得,專業領域的東西應該交由真正的專家去搞定。但在蔣崢看來,這份偏執幾乎算得上迷信了。明誠集團的主人,老董事長蕭離已經在醫院裡躺了快一年了,就算把他賣了,他都無可奈何。聽公安局的朋友說,午夜拔頭人、碎屍重生案這兩件大案都是在徐川的協助下破獲的。雖然老頭一再強調soulmate的能力,但抓到soulmate的人不正是徐川嗎?

  如果給他順著什麼線索摸到了soulmate身上,再追查到自己……殺人是什麼概念啊。老頭子啊,真的有必要用這麼血腥的手段去達到目的嗎?

  策劃案終於做好了。

  方城揉了揉酸脹的眼睛,在電腦上運行了一遍。雖然是第一次做策劃案,但方城也參考了不少別人的作品,總體來說,還算滿意。張嫻靜給了十天時間,方城只用七天就搞定了。當然,少不了熬夜加班。只不過,這次熬夜跟以前熬夜時心情大不相同。

  苦,不怕,只要有希望。

  方城將策劃案拷貝到優盤,躊躇滿志地推開了張嫻靜的門。

  「我自己一個人做的。」他將優盤遞給張嫻靜,小聲說。

  張嫻靜有些意外,抬眼看了他一下,將優盤插到USB接口上。

  「是這個文件?」張嫻靜問道。

  方城連連點頭。

  「你電腦裡還有備份嗎?」張嫻靜托著下巴看著方城。

  方城搖搖頭。張主管……這個樣子很有味道啊,真是可愛。

  張嫻靜笑笑,將鼠標停在了文件上,刪除。

  「什麼?!」方城幾乎要跳起來,「張主管!這可是優盤!刪掉就沒有了!」

  「我又不是傻子,我知道。」張嫻靜皺起眉頭。

  方城只覺得自己快要爆炸了,「我辛辛苦苦弄了七天,你連看都不看就刪掉了?不是說下週就要參評嗎?就算重做也來不及了!你到底要幹什麼?故意耍我?還是腦子有毛病?」

  張主管靜靜地看著暴跳如雷的方城,默不作聲。

  方城一口氣說完,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失態,乾咳了兩聲站在一旁。

  「我先教你點事兒。」張嫻靜靠在皮質座椅上,伸了個懶腰。

  「啊?」方城迷茫地看著她。

  「第一,在任何時候都不要失去冷靜;第二,要有團隊意識,不要單打獨鬥;第三,做好的東西千萬記得要留個備份;第四,向上級介紹作品,先介紹要點;第五,世上沒有不可能的事情。」張嫻靜說完後,向方城問道,「記住了?」

  「記……住了。」方城撓了撓頭,剛才衝主管發火,以後會不會被穿小鞋?

  「重複一遍給我聽。」張嫻靜道。

  「……」

  「重複一遍給我聽!」張嫻靜用筆敲了敲桌子,聲音溫和卻很有力。

  「嗯……第一,在任何時候都要冷靜……第二,世上沒有不可能的事情……第三……嗯……要留備份……嗯……第四……」

  張嫻靜嘆口氣,拉開抽屜,拿出一個便箋本,連同一支筆一起扔給了方城。

  「我再說一次,你記。」

  「哦,哦。」

  從張嫻靜房間出來,方城覺得有點燥熱。不曉得為什麼,雖然張嫻靜只是個二十多歲的溫婉女人,卻給人帶來很強烈的壓抑感。這種壓抑感跟上個張主管所帶來的完全不同,而是一種從心底裡的敬畏,或許,這就叫做氣場?

  「要有團隊意識啊……」他喃喃自語,看到了埋頭正在電腦螢幕前苦戰的關楚,樂呵呵地走了上去。

  「老關?」

  「什麼事?」關楚頭也沒回地應道。

  「幫個忙,我做的策劃案被張主管刪了。」方城呵呵笑道。

  「刪了?」關楚轉過座椅,「為什麼刪了?結構問題?描述問題?美工問題?效果問題?」

  「不知道。」

  「我去,怎麼會不知道,她沒說嗎?」

  「她都沒看。」

  「該不會是……故意給你穿小鞋吧?」

  「那應該不是,我說,你能不能幫我一下忙?還剩三天就要參評了。」方城撓了撓頭。

  「你不是開玩笑吧?三天啊,就憑咱們兩個,加班加點也搞不定啊。再說,我手上還有其他活兒要幹呢。」

  「那個……張主管給我寫了個條子。」方城訥訥地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皺巴巴的便箋紙,遞給關楚。

  目前本項目部中心工作為下週參評的策劃案,若方城需要協助,請本項目部人員放下手頭工作,全力配合。——張嫻靜

  關楚沉吟半晌,酸溜溜地衝方城道:「喲,你這分明是拿了尚方寶劍了不是?為啥這女人這麼肯為你出頭啊?你要是還不承認你們發展了超友誼關係,打死我也不信。」

  「超你個頭啊,要是真超友誼,她也不會直接刪我的策劃案了。那個,如果我們兩個做不完,你說是不是再找幾個人?」方城有點忐忑地問道。

  「那是自然,你有這尚方寶劍了,還不儘管調人?」關楚笑嘻嘻地說道,「找幾個能幹的,事兒少的,咱們分下工,爭取兩天搞定!」

  「你找吧,同事我都不太熟悉,也不好意思喊人家幹活兒。」方城道,「你把人找齊,回頭我請你們吃飯。」

  「我去,誰稀罕吃飯啊。你把你怎麼泡到那女人的事兒跟我八卦八卦還差不多。」關楚站起身喊道,「秦森、楊菲、李翔,按照張主管的指示,你們三個從現在起跟方城和我,一起組建下週的參評策劃案小組。走,走,我們先去會議室開個小會。」

  被叫到名字的三個人,或快或慢地離開了自己的辦公隔斷,誰都曉得,離下週只有三天的時間了,這活兒必定不輕鬆。

  關楚領頭向會議室走去,笑道:「就這點活兒,早幹完早輕鬆。老方說了,這三天的加班飯他管了,咱們想吃什麼都成。」

  「我要吃日本特級壽司!」楊菲發出一聲歡呼。

  「那玩意兒有啥好吃的,」李翔摸出根煙叼在嘴上,「給哥們兒弄條軟中華就成。」

  方城雖然覺得肉疼,但不得不乾笑著答應下來,轉身向秦森問道:「秦哥,你呢?」

  秦森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問道:「張主管是要以你為核心,組建參評策劃案小組的?」

  方城遲疑一下,還是點點頭。

  「我就說嘛,要不怎麼會是你請客。」秦森點了點頭。

  「呵呵……秦哥,你要吃什麼?」方城傻乎乎地問。

  「什麼都成,只要不餓肚子就行。」秦森拍了拍方城肩膀,「先把策劃案弄好,既然咱們成了搭檔,就必須在評議會上奪下第一!」

  「第一?」方城有點不習慣秦森突如其來的熱情。

  「自然是第一,張主管剛接手咱們這個項目部,第一個參評策劃案,交由咱們去做,不奪個第一怎麼好意思見人?職場如戰場,要把每一次的機會都當成最後一次的機會去努力。每個人都會失敗,但不是每個人都能東山再起。」秦森推開會議室的門,將方城讓進去,「你很有潛力,要不然張主管也不會交給你這麼重要的任務。希望這次之後,還有可以跟你合作的機會。」

  方城有些尷尬地走進了會議室,迎面而來的陽光照得他有些睜不開眼。他突然感到有些恍惚,機會嗎……

  張嫻靜端了杯咖啡,看著眾人走進了會議室,輕輕嘆了口氣。返回辦公桌前坐下,點開電腦裡的一個加密文件。那是看了無數次的計劃書,到目前為止,事情的發展都還在計劃之內。

  木質的十字架孤零零地聳立在礁石堆裡,猶如荒野中的稻草人。上面的屍體已經血肉模糊,衣服破破爛爛的全是大洞,上面露出被海鳥的尖喙啄出的血肉或內臟。我屏住呼吸,將手套進橡膠手套,逐一搜索著屍體的口袋。雖然鑒證科已經仔仔細細搜尋過了,但我還是希望能再有所發現,畢竟,一具什麼都沒有的屍體提供不了什麼線索。

  沒有。什麼都沒有。我脫下手套,丟進大海,俯下身認真地觀察著木質的十字架。是天主教會的拉丁十字架樣式,縱臂比橫臂長,而且橫臂位於縱臂中段以上,木質似乎是楊木,表面被刨得很光滑,但沒有涂漆。除了鑒證科已經發現的那個「soulmate」標示,十字架上似乎再無任何的痕跡。

  警方的法醫在我身後用力地嚼著口香糖,似乎對我打斷了他的工作很不滿意。我退後向他點頭示意,跳到了另一塊礁石上。

  荒涼,這片海灘上只有嶙峋的礁石,連塊稍微平整的地方都沒有。海灘的上空盤旋著成群的白頭信天翁,對突如其來的人類打擾發出抗議。再往後,是陡直的石崖,阻擋了海水的侵襲。

  「這地方……」徐佳站在礁石上,環顧四周,「好像是soulmate寄給你的那張照片上的那一個地方?」

  我點點頭,「說起來,我們收到照片的時候,就該來看看的。」

  「看看?就憑一張照片,你知道在哪兒嗎?你是要沿著海岸線走一遍?」徐佳撇了撇嘴,「這麼偏的海邊,要不是偶爾有釣魚的人路過,這十字架還不知道要豎幾天呢。」

  我乾笑道:「你怎麼那麼敏感啊,我可是一點質疑的意思都沒有,鑒證科的同事們發現了什麼?」

  徐佳道:「死者應該死了兩到四天,沒有隨身物品,身份還在調查。他們取了一些皮膚組織、頭髮和牙模。這個十字架呢,應該是手工做的,目前的市面上沒有這種樣式。」

  「現場的環境呢?有沒有鞋印、車輪胎印之類的痕跡?」

  「你也看到了,潮漲潮落的,就算有也早給沖洗得乾乾淨淨了。」一陣海風吹來,徐佳縮了縮脖子,「好冷,咱們回去吧。」

  「等一下。」我拉住了徐佳,這妹子的小手很細膩溫暖嘛。

  「幹嘛?」徐佳好奇地問道。

  「鑒證科的同事沒有動過十字架吧?」我鬆開徐佳的手,不能讓她發現我在藉機占便宜。

  「沒啊,我們趕到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有什麼問題?」徐佳歪著頭看我。

  「十字架的朝向好像不對。在基督教出現之後,十字架已經被賦予了神聖的含義。這個十字架是拉丁十字架,是天主教會的專用十字架。在大多數天主教會中,十字架都是懸掛在北牆,面向南方的。而這款十字架的朝向卻是東西方向的。」

  「你想太多了吧,凶手在豎起十字架的時候,搞不好根本沒在意方向。」徐佳說道,「一般不會有人注意這些細節的。」

  「所以,soulmate才把第二次的預告寄給了我。」我順著十字架的朝向看去,在石崖邊上,似乎有堆石頭不太對勁,「第一個案件搞出了憑空消失,第二個案件如果沒點小‘驚喜’,就太不符合soulmate的行事風格了。」

  那堆石頭像是被人刻意擺放的樣子,其中有些顏色較深,而有些較淺。那些顏色較淺的石頭,在附近的海灘上並未見過,應該是從別處帶來的。仔細一看,那些顏色較淺的石頭,模模糊糊地組成了一個奇特的形狀。我退後兩步,雙手搭成一個取景框的形狀,眯起眼睛仔細看去。

  「逆十字架!」我脫口而出。

  「什麼?」徐佳問道。

  我深一腳淺一腳地往石頭堆跑去。距離越來越近,石堆的樣子也越來越明顯。是緊靠在石崖邊堆砌起來的,顏色較深的石頭組成了石堆的主體,而那些顏色較淺的石頭就嵌在整個石堆中,形成了一個倒立的十字架圖案。

  「一會兒拉丁十字架,一會兒逆十字架。soulmate對基督教很感興趣?」徐佳跟了上來,蹲下身看著石堆說道。

  「基督教也分好多教派的,這些教派的十字架形狀都不盡相同。剛才的那個拉丁十字架是天主教派的,而這個逆十字架卻跟基督教無關,它是撒旦教徒熱衷的符號,傳達的意思是‘沒有救贖’。」

  石堆附近除一些頑強的水藻跟貝類外,沒有其他東西。soulmate既然設置了這個逆十字架,一定有他的用意,如果石堆周圍沒有什麼信息,那麼一定是隱藏在石堆中的。我看著石堆有些猶豫,是喊警方的人過來處理,還是自己動手?如果我自己動手的話,會不會被埋怨太過於越權?

  「這石堆有問題吧?」徐佳踢了一腳石堆,好幾塊石頭滾落下來,剩下的也搖搖欲墜。

  我暗笑一聲,跟著彎下腰去扒拉上面的石頭。

  十字架對於基督教來說,是聖物。傳教士或者神父佩戴在身上,可以作為身份的象徵,就連有些驅魔人也使用十字架作為武器。在基督教的傳說中,耶穌在被釘在十字架上三天後復活,繼而升天為神。從此之後,十字架就成為了聖物。soulmate此舉顯然不是向基督教致敬,因為在虔誠的基督教徒眼中,將屍體釘在十字架上是嚴重的褻瀆。而且,soulmate似乎對撒旦教也毫無好感。因為不管是基督教徒,還是撒旦教徒,都不會同時用拉丁十字架和逆十字架相互對應來作為暗示,這兩種符號是水火不容的。soulmate這麼做,正表明了他對宗教的不屑一顧,或者是一種自身優越感的表現。這點倒跟他發布犯罪預告的行為很契合。這個soulmate不是張璇吧,我所認識的張璇,並沒有這麼強烈的攻擊性。

  「咦?這是……」徐佳停下動作,盯著石堆中一個深藍色的塑料袋。

  手套剛才被我扔掉了,直接去撿的話,搞不好會重疊上面可能存在的指紋。徐佳轉過身,衝不遠處的警察們大聲喊道:「有發現!」

  警察們一致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將視線轉向我們。

  「鑒證科的來!」徐佳再次大聲喊道。

  幾個便衣向這邊跑來,剩下的人又低頭搜索,警方這種組織還真是嚴密啊,做起事來各司其職,一板一眼,絕不會因為出現新情況而亂了陣腳。為首的便衣警察小心地將塑料袋從石堆中夾出,對著陽光看了一眼,就放到一個盒子中。

  「不在現場打開看一下嗎?」我忍不住問道。

  「徐先生,」我看得出這傢伙在忍著笑,「現場的環境太複雜,還是拿回實驗室的好。」

  哼,是在嘲笑我無知嗎?要不是我,你們也找不到這東西吧?我不服氣地想。

  「東西就交給專業人士去弄吧,我們幫不上什麼忙的。」徐佳扯了一下我的衣角。

  「好的。」我點頭退後,「咱們回去吧。」

  「回去?」徐佳有些意外,「剛發現了這麼重要的線索,你不要再找找看嗎?」

  暗示已經破解,東西也已經找到了,留在這裡還能幹什麼呢?高智商的罪犯,很少會因粗心大意留下破綻,更何況在這個潮漲潮落的海邊。

  我晃了晃發酸的肩膀,「跟熊貓約好了,下午看明誠集團監控的效果。」

  那個塑料袋裡,到底裝的是什麼呢?會是下一個罪案預告嗎?

  打開門,房間裡濃烈的宅男氣息撲鼻而來。我看了只穿條褲衩橫在沙發上的胖子一眼,嘆口氣轉身遮住了徐佳的眼睛。

  徐佳好奇地問道:「怎麼了,你房間裡有什麼?」

  「相信我,是你這輩子都不想看到的生物。」我看著熊貓悄無聲息又手腳利索地穿好衣服,鬆開了手。

  徐佳推開我,走進房內,細細打量了一番,疑惑地問道:「也沒什麼啊!熊貓,剛才他房裡有什麼奇怪的東西?」

  熊貓點點頭,一本正經地說:「剛才有隻奇異鳥在房間,我打開窗子讓它飛走了。」

  「奇異鳥?那是什麼東西?」

  「澳大利亞的一種鳥類,被人視為凶兆的象徵,據說看到它的女人,在十年之內都會遇人不淑。」熊貓又開始信口雌黃。

  「凶兆?遇人不淑?」徐佳瞪著熊貓,「你是不是又在騙我?澳大利亞的鳥類怎麼會飛到S市來?上次你說的那個什麼狗屁編程高手的故事,我給同事們講了,他們都笑我是電腦白痴。」

  「這次是真的啦,不信你問川哥。」熊貓面不改色心不跳。

  「監控結果怎麼樣?」我坐在一排電腦螢幕前問道。自從熊貓搬到這個只有六十多平方米的房子之後,原本鋪滿了地板的書都被他堆在了角落,取而代之的是鍵盤、鼠標、主機和斑駁縱橫的各種線纜,讓人寸步難行。

  「總共監控八千三百六十六台,竟然有四千九百九十六台電腦每日花在工作上的時間不超過三個小時。哈,不知道集團公司是不是都這麼好混。」

  「說重點。」我摸出壓在屁股下面的插板,丟到一邊。

  「沒有發現。」熊貓傻笑,「在最近一個月的即時通信中,只有三台電腦出現過‘soulmate’。通過進一步的調查,一台講的是一個棒子偶像組合的名字,一台是一對基友的愛稱,最後一台是一家西餐廳的名字。」

  雖在意料之中,我還是有點不甘心,「難道soulmate不是通過網絡跟目標聯繫的?」

  「目標?什麼目標?」徐佳忍不住問道。

  「就是他的炫耀對象。張成禮那個案子,我一直覺得是soulmate在展示自己的力量。但是不管他要展示給誰看,出於什麼樣的目的,首先要做的就是跟對方聯繫上。」

  「那手機不更方便?」徐佳道,「發個短信什麼的就好了,雖然說現在要求手機卡實名制,但不少地方還是可以匿名買卡的。」

  「手機沒有神秘感,而且手機通信過於危險。若你們警方鎖定通話號碼,通過手機信號發射站來進行多維定位,一般四十秒之內就能精確到三百至四百米的範圍。而且每個手機都有移動設備識別碼,當手機接入通信網絡時,通過手機的移動設備識別碼,還可以對手機進行識別、監視、錄音。《竊聽風雲》看過吧?即使你關機,只要手機電池沒有拔掉,照樣可以竊聽。」

  「那網絡豈不是更危險?通過IP地址可以很輕易地找到人吧?」徐佳不服氣地問道。

  「這個問題我來回答好了,」熊貓清了清嗓子,「通過IP地址是可以進行追查,但是只是根據IP數據庫裡的數據來進行調閱罷了。對於一個駭客來說,基礎技能就是隱藏或者偽造自己的IP地址,通過代理服務器是最低級的手段,高明一點的甚至可以向服務器發送虛假的IP地址數據包,那樣的話,讓你查到的IP地址是火星也毫不出奇。」

  「不過,川哥。雖然沒發現跟soulmate有關的電腦,但也讓我發現了一件有趣的事情。」熊貓轉向我道,「有一台電腦,在張成禮失蹤那晚,似乎遭到了駭客的攻擊。」

  「那又有什麼關係?」我有點意興闌珊,「在集團公司裡,是常有的事情吧?他們的網絡安保系統就像一堵豆腐牆。」

  「那是,不過這次的駭客攻擊似乎有點不正常,雖然那個駭客幹了什麼我查不出來,但是他在切斷侵入電腦的聯繫之前,把對方QQ裡的聊天記錄刪了個乾乾淨淨。」

  「聊天記錄?QQ?」我皺起了眉頭。

  「而且,這台電腦在案發後還被入侵了兩次,入侵駭客仍舊在退出前,刪掉了QQ裡的聊天記錄。」

  「莫非是……」一個念頭闖了進來,「我們查不到即時通信信息裡的soulmate這個關鍵詞,是因為對方刪掉了?熊貓,查查那台電腦的使用者!」

  「早查了。張成禮失蹤的那天下午,這台電腦的主人曾經跟他發生過衝突,而且他當晚也在加班。」熊貓嘿嘿笑道,「還有,我調閱了一些電腦內的即時通信記錄,他跟張成禮發生衝突後,有不少人都通過QQ、MSN八卦了一下。這哥們兒叫方城,他的前女友是張成禮的現任老婆。」

  「既有動機,又有時間,聽起來很有‘總算抓到你了’的感覺。不過,親手殺死並肢解張成禮的李明已經自首並且掛掉了,方城在這個案子裡扮演的是幕後黑手嗎?如果他是,那個侵入他電腦,並且刪掉聊天記錄的傢伙,又是個什麼人呢?」

  「這都是你們兩個的猜測而已,不能用這個理由去拘捕方城。況且,熊貓監控明誠集團的電腦是違法行為,庭審的時候不能作為證據提交。」

  「誰說要拘捕他了?」我搖搖頭,「這案子不會這麼簡單,不能在這個時候打草驚蛇。徐佳,你能不能……幫我調查下方城?」

  「憑什麼?」徐佳用食指推了一下眼鏡,面無表情地看著我。

  「好歹我也幫你破了幾樁案子吧,蘇簌那個案子、孫文靜那個案子,我可是一分錢都沒問你要過。」

  「錢你是沒要,但你逼我請你吃過飯的。」徐佳咧嘴笑道。

  這個丫頭怎麼這麼記仇,我有點無可奈何,「這麼辦吧。今天不是發現了海邊的那具屍體了嗎?十字架上不是刻有soulmate的字樣嗎?我想警方很快會把張成禮消失案和十字架案一起並案調查,陳處長極有可能會再次邀請我參與,這次我不要那個所謂的線人費了,怎麼樣?」

  徐佳搖搖頭,「線人費嘛……我還是會盡量替你爭取的。不過,你要分一半給我買書。」

  「那也成,只要你能幫我要到線人費。」我乾笑。

  「對了,說起這個十字架案,為什麼soulmate要把人釘到十字架上?在案發現場除了那個釘屍體的拉丁十字架,還有那個逆十字架,這是不是soulmate通過宗教形式在暗示什麼?」徐佳眨眨眼睛,問道。

  「soulmate是在暗示,不過並不是通過宗教形式。在基督教取得合法地位之前,十字架一直是一種刑具,羅馬帝國、波斯帝國、迦太基帝國、大馬士革王國都使用這種刑具對重犯施以死刑。soulmate要表達的應該是十字架本來的寓意,即對有罪之人的刑罰。而且,還暗含著對自己力量的炫耀,要知道十字架可是釘過耶穌的刑具。」我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了,碎屍重生案裡的定式思維可讓我吃盡了苦頭。

  「你們有嫌疑人了吧?明誠集團的監控我要撤掉了。」熊貓眨眨眼道,「這兩個星期都在忙這事兒,我接的活兒還沒幹來著。」

  「別,方城的那台電腦別撤,soulmate搞不好還會繼續跟他聯繫的。」

  「好說,不過……跆拳道黑帶三段,我弄這個監控可是在警方的默許下進行的啊,以後不會出什麼事吧?」熊貓盯著徐佳問道。

  徐佳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熊貓,遲疑了好久才道:「嗯,這事我知道。」

  熊貓還想接著問,徐佳的手機響了。

  我暗地鬆了口氣,跟熊貓打岔道:「你接了個啥活兒?能掙多少錢啊?」

  熊貓笑道:「工作量不算太大,兩三個星期就能搞定,大概會有七八千塊錢的收入。」

  「七八千?那麼說你很快就能搬出去了?」我喜形於色。

  「為什麼要搬出去?」熊貓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一袋拆開了的薯片,掏出一把薯片塞進嘴裡,「這裡不收房租耶。」

  「熊哥,以你的財力,還會在乎那幾千塊錢的房租嗎?想想看,你以前的地方可是複式啊,上下兩層加起來兩百多平方米,跟這六十多平方米的房間比起來,那真叫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你就甘心蝸居在這裡?」

  「甘心。」

  「我說,你原先告訴我的那個原因,是假的吧?」我瞪著熊貓問。

  「是真的,只不過我沒講完,我不是跟你說我的所有資產都被一個少女給花完了嗎?其實這不算重點,重點是這個少女的退伍軍人老爹,誤以為我跟這個少女有什麼事,雖然我跟他解釋過我們之間什麼事也沒有,但他現在依然滿世界地找我拼命。」

  「你的話很拗口。」我看著熊貓。跟妹子沒有什麼而被人以為有了什麼,這種情況通常可以作為炫耀的資本,但套在熊貓身上,就變成了致命的危險。

  「你能理解的,」熊貓抓起可樂豪飲一通,「這蝸居我還得繼續蝸下去。」

  我拍了拍熊貓的肩膀,以示安慰。人生往往就是這樣,你要為一些跟你八竿子打不著的事情負責。

  徐佳已經聽完了電話,轉過身,神色怪異地看著我和熊貓。

  我舉起雙手,「不要誤會,我跟熊貓……」

  「死了。」徐佳皺著眉頭看著我。

  「什麼?」我跟熊貓異口同聲地發問。

  「自首的李明不是一個明誠集團的離職廚師推薦的嗎?那個離職廚師死了!就是今天我們在海邊發現的那具十字架上的屍體。鑒證科的同事在那個逆十字架石堆裡,發現了那具屍體的身份證和一些私人物品,並通過DNA驗證了屍體的身份。」

  「這條線索斷了。」我搖了搖頭,雖然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梳理下案情。」徐佳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樣子很是可愛,「線索一斷,陳處長估計馬上就會邀請你加入專案調查組。」

  「哦。那我們簡單回顧一下好了。」我坐在地板上,把徐佳讓到沙發上,熊貓緊跟著不懷好意地坐到了徐佳的旁邊。

  「首先是在明誠集團,出現了項目主管張成禮離奇消失的案件。案件發生之前,警方就收到了署名‘soulmate’的信箋,上面只有‘狐狸的善意’這五個字。警方對於‘soulmate’這個落款非常緊張,因為她是半年前那件橫跨兩地的碎屍重生系列殺人案的主犯,並且已經在今年年初成功越獄。我們根據現場情況,推斷出了張成禮屍體消失之謎,並且給凶手做了犯罪側寫,得出凶手之所以採用這種手法處理屍體,是為了向特定的人展示能力的結論。緊接著,與我的犯罪側寫完全不同的張成禮消失案凶手李明主動投案自首,並在審訊過程中突發心肌梗死而死亡,留下了‘狐狸的善意’這句話。事情發展到此,警方準備結案。而這樁案子留下的唯一線索,就是介紹李明進入明誠集團頂替自己工作的廚師。

  「再來是soulmate的第二次犯罪預告。身在公安局的我,收到了一張海景照片,照片背面照例是‘狐狸的善意’這句話。由於線索較少,警方沒有對S市海灘進行搜查,在兩日後接到舉報,發現了與照片景色相符的海灘上,有一具被釘在了十字架上的屍體,並且在與屍體相對應的,用不同顏色排列出逆十字架的石堆裡,發現了可以證明屍體身份的物品。而這具屍體,正是張成禮消失案的唯一線索,即李明的介紹人。

  「這案子,看起來已經走進了死局。」

  「不對,我們手上還有一條線索,就是熊貓發現的那個方城。」徐佳轉過身看了一眼熊貓。

  「嗯,不過這條線索不能告訴陳處長,」我態度堅定地說,「不是我不相信警方,而是我不能出賣兄弟。」

  「發現線索的過程不重要,只要能把案子破了就好。」徐佳似乎絲毫沒有身為警務人員的覺悟,「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

  「要你幫忙咯,」我笑道,「幫我查清楚方城這個人的資料。」

  「這是個很可笑的問題,根本沒有討論的價值。」講台上的王進沒有再說下去的意思。

  「王教授,我可以理解為你在迴避這個問題嗎?」站起來的女生臉色潮紅,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我知道這個問題對你們男性虛偽自私的貞操觀衝擊很大,或許還讓你封建陰暗的道德觀矇蔽了你的智商,但是為了維護你所謂的尊嚴和地位,我還是希望你能夠正面回答我的問題!」

  王進的嘴角輕輕向右邊翹起,「女人遇到性侵犯遞不遞安全套?如果這個問題我不回答,好像我就是個冥頑不靈的老頑固?不過是個所謂的性學碩導提出的偽命題罷了,有這麼嚴重嗎?」

  那個女生雙手撐在桌面上,身體前傾,大聲道:「請你回答我的問題!這是現代人性對愚昧貞操觀的挑戰!」

  我靠在椅背上,打了個哈欠,歪著腦袋看王進如何應付。

  老頭摸了下花白的頭髮,很隨意地問道:「那,這位同學,我提個假設性的問題,如果你遇到了性侵犯,你會遞給對方安全套嗎?」

  女生沒有沉默,立刻答道:「會!我包包裡一直都帶有一盒!」

  下面爆發出一陣哄笑,我抿起嘴看著這個異常認真的女生,好像才大一的樣子吧,正是那種熱血沸騰的年紀。太嫩了,不管你的觀點正確與否,都會被這個狡猾的老頭子駁斥得體無完膚。

  王進擺了擺手,「大家不要笑,這位同學做得並沒有錯。她在包裡放安全套,並不是預期能派上用場,而是為了防患於未然,這種未雨綢繆的心理並沒有錯。」

  有個男生怪叫一聲道:「教授,那我天天打把雨傘的話,我不是瘋子而是聰明人,對吧?」

  女生狠狠地瞪了那男生一眼,又轉頭盯著王進。

  王進微笑著說:「這位同學,我之所以不想跟你討論這個問題,是因為我有一個疑惑,不知道你能不能答得上來。」

  女生激動道:「你是說,對女人來說,是貞操重要還是生命重要嗎?貞操只不過是封建社會男人用來束縛女人的鎖鏈而已,在發達國家,比如瑞典……」

  王進搖頭道:「我沒有想到這麼高深的問題。對於貞操這個東西我也沒什麼研究,畢竟我只是心理學教授,而不是性學教授。我想問的是,如果你遇到了性侵犯,你帶有安全套,而且你決定遞給強姦犯安全套,你覺得這樣做非常有用,對保證生命和避免疾病都有很大的好處對吧?」

  女生用力點頭。

  王進的臉色沉了下來,「那麼,這位同學,你告訴我,你憑什麼認為強姦犯會使用你遞給他的安全套,並且因為你遞給了他安全套,他就不傷害你的生命?」

  「我……」女生一時語塞。講台下的學生也都停止了起哄,露出若有所思的樣子。

  「從心理學上來講,強姦犯的人格特徵,是屬於破壞欲和控制欲極強的一種。現在社會開放程度比較高了,一個心理健全的人如果要解決生理需求,有多種發洩渠道,根本不會去強姦。對於強姦犯來說,只有攻擊性的暴力性行為,才能滿足其變態的控制欲和征服欲,給他帶來快感。也就是說,強姦犯之所以向受害者施暴,在很大程度上並不是因為受害者的反抗,雖然受害者的反抗會增加他的性興奮。與此相同的是性虐待者,他們在對方高度配合的情況下,仍會給對方造成身體上的傷害,甚至會造成對方死亡。我並不反對女生隨身攜帶安全套,但你要知道的是,強姦犯不會像你男朋友一樣言聽計從。所以我個人覺得,一瓶防狼噴霧劑要比一打安全套還要有效。」

  王進說完,看著站著的女生,嘴角浮現出一絲惡作劇的笑意,「當然,強姦犯也並不見得全都有侵略性人格。如果你運氣好,遇到了一個舍不得花錢解決生理需要的傢伙,你的安全套就可以派上大用場了。我想那個傢伙對不需要花錢的禮物一定會欣然接受,同時他也會把這件事當作人生最美妙的事情來回味,並且會很期待你下次遞給他的安全套是什麼樣式的。而且,如果那個傢伙對這種事大肆宣揚,吸引了不少同類對你感興趣的話,到那個時候,恐怕你包裡只放一盒安全套是遠遠不夠的。」

  女生根本想不到王進會說出這麼刻薄的話,渾身顫抖,哭著跑出了教室。

  王進顯然很滿意這個結果,他掃視了下教室,道:「大家都沒問題了吧?我們繼續剛才講的,人的慣性心理……」

  王進戴著老花鏡,端坐在辦公桌後面,一頁一頁認真看著我整理的報告。

  我隨手翻著王進的書架,道:「跟一小女孩兒鬥嘴,你覺得很有意思嗎?」

  王進摘下眼鏡,道:「你知道什麼,那不是鬥嘴,我是在罵她。」

  我搖搖頭,「你都多大年齡了,還罵一個十多歲的小孩,你不覺得尷尬啊?」

  王進嘿了一聲,「《漢謨拉比法典》裡面不是寫了嗎,以眼還眼,以牙還牙。只要有人讓我不高興,我就讓他不高興,這不是人的正常反應嗎?我既然有能力反擊,為什麼要委曲求全?向我發起挑釁的是她,既然她選擇了這種方式,就該考慮到會有什麼後果。」

  「好吧,好吧。偉大的王教授,趕緊看我給你的報告。」我妥協了,「一宗消失案,一宗十字架釘屍案。警方已經聯合調查了,但線索比較少……」

  王進重新把眼鏡戴上,翻了一頁報告,「也別跟他們待得太久了,小心把你的小命也搭進去。」

  「可我總要從他們那裡賺點錢的。」

  「雖然聰明人賺蠢人的錢是天經地義的,但是畢竟需要高智商的案件也不多見。你如果跟著我做研究的話……」

  「得,得,又來了不是。」我打了個哈欠,「這個問題先不談,你對這案子有什麼看法?」

  「你是在問我這案子是不是小璇做的?」王進低著頭,目光從眼鏡片下瞟了過來。

  「也可以這麼說。」老狐狸,你彷彿一眼就能看透人心。

  「不是。」

  「你也覺得不是張璇做的?」我雖然相信自己的判斷,但聽到相同的聲音,還是覺得此刻更有底氣。

  「如果我這麼說,會讓你感覺好一點的話。」王進用手撓著花白的頭髮,「你犯了一個愚蠢的錯誤。」

  「什麼?」

  「想當然。」

  「想當然?」

  「用心理學術語來講,就是個人情感代入障礙。在得知存在既定的懷疑對象之後,仍然進行犯罪側寫,是犯罪心理側寫技術的大忌。不要過分相信你的客觀性,人的大腦是奇特的,會在不知不覺中做出偏向於自己期望的判斷。舉個簡單的例子,新兵們總認為自己不會在第一場戰鬥中喪命,因為他們莫名其妙地覺得自己不應該那麼倒霉。但實際上,在戰場上送命的,大多是那些作戰經驗淺薄的新兵。」

  王進合上報告,「還有一個問題,你究竟了解小璇多少呢?你自以為憑藉幾次的見面和接觸,就完全了解她?我不懷疑你的觀察能力和分析能力,但你沒有意識到,你的側寫對象並不是一個天真到白痴的少女,而是一個冷靜,甚至冷血的心理學天才。就偽裝和心理學這些方面來說,她比你強太多了。有自信心沒錯,但自信過頭,就變成自負。」

  王進摘下眼鏡,撫摸著桌子上的那本大部頭《The Diagnostic and Statistical Manual of Mental Disorders》(《精神病診斷及統計手冊》),「怎麼樣,還覺得小璇不是這次的soulmate嗎?」

  有些時候,人所堅持的信念很容易被打破,就算原本看起來猶如鑽石一般堅硬,到頭來卻猶如玻璃一般脆弱。

  「但我還是覺得這次的soulmate不是張璇。」我鼓起勇氣說道。

  王進像個小孩子一樣笑了起來,「憑什麼?」

  「直覺。」

  「不錯!」王進很是興奮地拊掌大笑,「就是這個樣子。雖然受到了強有力的質疑,但依然能遵循自己的直覺。很多人都覺得直覺是不靠譜的東西,但其實直覺是在大量的經驗基礎上所形成的非理性的初始判斷。智商和情商越高的人,直覺的準確性就越高。」

  這老狐狸徹底把我搞糊塗了,他到底是贊同這次的soulmate就是張璇,還是反對?

  「過幾天或許有個男人會去拜訪你,我就把他交給你了。」王進臉上露出惡作劇似的笑容,「是我以前的學生之一。」

  「你的學生?找我幹什麼?」

  「你在碎屍重生案中的表現,得到了他的關注。他很想認識一下你。用你們年輕人的說法,叫什麼來著?啊,粉絲。」王進又戴起眼鏡,眯著眼道,「記住,我把他交給你了。」

  「粉絲啊……」可惜是個男的。

  「喂,你沒事的話,可以走了。我這裡地方太小,容不下閒人。」

  「哦……」

  「不過,如果你同意做我學生的話,你想留在這裡多久都沒問題。」他又摘下眼鏡,滿臉期盼地問道,「你真的不再考慮考慮?」

  「請問,你就是徐川?」下午,我還躺在一堆鍵盤和鼠標中打盹的時候,模模糊糊聽到了這句話。撐起身,看到一個男人正熱情地握著赤裸著上身的胖子的手,大力地搖晃。而熊貓的另一隻手,則插在鼻孔裡大力地挖著鼻屎。

  「你好,我是徐川。」我站起身,快步走到客人身旁,把他讓到房內唯一的長沙發上。

  年齡三十多歲,身著考究精緻的西裝三件套,襯衣的袖口跟領口都異常乾淨,面部皮膚比較細膩,應該是經常使用洗面奶或者護膚霜之類的東西,頭髮乾燥蓬鬆,只用了少許的咖喱水,皮鞋鋥亮,看不到一點灰塵。這種成功人士,很少會出現在我的事務所裡。我的意思是說,他們一般喜歡自己解決問題,如果自己解決不了,通常會求助律師而不是私家偵探。

  「徐川?我是龐洪升。你比我想象中的要年輕多了。」中年人呵呵笑著搓著雙手。

  「龐先生,幹我們這行,注重的不是年齡而是能力。相信我,我能解決你的問題。」我微笑著回應。

  「問題?」龐洪升一怔,隨即連連搖頭道,「你搞錯了。我不是來委託的,我是王教授的學生,怎麼他沒跟你提起過我嗎?」

  「啊……」原來不是生意,我有點失望。錢馬上要花完了,手頭除了明誠集團的案子,還沒有其他的收入,「不好意思,聽王教授提起過你,說你最近會來找我,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龐先生,你為什麼想見我呢?我只不過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偵探而已。」

  「噯,哪能那麼說。王教授可是對你很器重啊,一直想收你當學生。呵呵,你在碎屍重生案、午夜拔頭人案裡的表現,我可都細細琢磨過。讓我這個老大哥深感慚愧,雖然我接觸犯罪心理學比較早,但在這方面卻是半途而廢。哈哈!得知你能嫻熟運用犯罪心理學幫助警方破案,我可真是羡慕。」

  半途而廢?那這位龐先生現在的職業,應該跟心理學扯不上關係了。王進教過不少人,但並不是所有教過的人都算他的學生。王進的學生,只限於他帶的研究生。而據說王進帶過的研究生,兩隻手就可以數過來。以王進那樣的執拗脾氣,這位龐先生在心理學上肯定有著一定的天賦,不然不可能成為王進的學生。

  「嫻熟談不上,我只是一個私家偵探而已。嗯……我能問下龐先生你為什麼會退出心理學這個圈子嗎?」

  龐洪升又怔了一下,好像沒料到我會問這個問題。但隨即,他就爽朗地笑道:「因為我想掙錢。學心理學,就業一般也就那幾種渠道而已,都不是能掙到錢的職業。我現在做的是形象設計,收入還算不錯。」

  「形象設計?很掙錢?」熊貓好奇地插進話來。

  「嗯……每單生意的價錢都不一樣,我做過最低的是五千元,最高的是二十萬。我的客戶不單是個人,還有團隊、公司之類的。從美學和心理學的角度來做形象設計,通常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所以比起那些髮型師、化妝師來說,我有自己的不可取代性。我做出的形象設計,並不是那種要奪人眼球的效果,而是要讓別人接納,看著就不自覺產生親近感。」

  「一單生意二十萬啊,你考慮下轉行?」熊貓戳了下我的後背,用自以為小聲的音量問道。我躲開熊貓的指頭,美學我可是一竅不通,再說形象設計師遠遠沒有私家偵探的日子懶散自由。

  「呵呵,我還給你帶了禮物。」龐洪升轉身從門口拖進一隻皮質的大箱子,在我面前砰地打開。箱子分了三層,整整齊齊地碼著好多東西,有些我知道,而有些卻從來沒見過。

  「狼眼手電、衛星電話、便攜式GPS、三防手錶……」他蹲下身,將這些裝備從箱子裡一件件地往外拿,「我一直認為,作為一個私家偵探,除了要有敏銳的頭腦,還得有一套過硬的裝備。現在是科技的時代,赤手空拳打天下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你看過英劇《神探夏洛克》了嗎?即便是福爾摩斯來到現代,也得藉助高科技。」

  「這一套裝備下來……得多少錢?」我感覺自己有點出汗了。

  「不貴,不貴,才七八萬人民幣,也就一輛家庭型轎車。」中年人笑吟吟地看著我,「我送給你的。」

  為什麼不送我輛家庭型轎車?我很想問這句話。物質收入的差距再一次深深刺痛了我脆弱的心靈。「謝謝你,龐先生,不過這些東西……」

  「不要客氣,不要客氣!答應我一個條件,行不行?」龐洪升緊緊握著我的手道,「我想參加到你辦的案子裡,我聽王教授講了,活人憑空在大廈裡消失,真夠稀奇的!」

  「這個案子,其實已經抓到凶手了……」我有些猶豫。

  「那不是還有接下來那個十字架釘屍案嗎?我看了你寫給王教授的報告,你認為這兩個案子有關聯對吧?我也是這麼想的!英雄所見略同,對不對?我不會干擾你查案,我如果有空,就會過來跟你們一起商討下案情。我也學過心理學的,有時候說不定還能提出些啟發性的建議!怎麼樣?你在查案期間,如果有裝備上的需要,隨時可以聯繫我,我提供給你!即便案子結束,我也不分你的獎金什麼的,只要你默認我在辦案過程中提供了不可或缺的幫助就可以,怎麼樣?這條件很不錯吧?」

  我突然明白了這位龐先生的目的,說是我的粉絲,真是有些言過其實了。他是一個商人,對於商人來講,將利潤最大化是首要目的。正如他所言,他的形象設計是以美學和心理學做噱頭的,如果能再加上個運用心理側寫幫助警方破獲奇案的籌碼,對那些明星和富商們更增加了一份說服力。換言之,他贈送我的那些裝備,只是商業投資。雖然有種被利用的感覺,但我並不覺得惱火。被利用,才說明自己有價值。更何況,這世界上人與人之間最常見的關係,不就是互相利用嗎?

  「如果僅僅是這樣的話,自然是求之不得了。」我帶著諂媚的微笑向龐洪升伸出了手。面對金錢,我通常是沒有抵抗力的。再說名氣這東西對我來說食之無味,如果有人想要有償分享,我倒是很樂意。雖然龐老闆帶來的一箱子裝備我能用上的不多,但打個對折給賣了也是一筆不小的數字。

  一轉身,熊貓正撅著屁股在箱子裡扒拉,我問道:「二貨,你在找什麼?」

  「透視儀啊!有沒有?」熊貓抬頭,一臉猥瑣的笑容。

  評比前一天的下午,終於做出了策劃案草稿,方城本來想讓張嫻靜審核一下,卻被乾脆地拒絕了。

  「那是你的策劃案,不是我的,是極品是垃圾都是你的,我不會提出任何的修改意見。」張嫻靜很平靜地說,「第一次領導集體創作,有什麼感想?」

  「感想啊……大家都挺配合的,這次的幾個人裡,沒有那種很難搞的人。」方城樂呵呵地回答。

  「哦,就這些?」張嫻靜有些不滿地問道。

  「嗯……大致就這些吧。」方城有些迷糊,能有其他什麼事?除了請吃飯和買煙的錢花得讓人肉疼,還能有什麼?

  「你手下的這幾個人,都有什麼特點?」

  「特點啊……關楚人很活絡,人緣也很好,小組裡的事兒一般都是我給他說完後,他去溝通,效果一般都很好;嗯,楊菲人長得好,脾氣也好,主要負責美工,雖然手法上還有點稚嫩,但只要提出要求,她都會努力去做;李翔嘛,人有點懶散,不催不動,但他的文案做得特別棒,有很多句子都寫得言簡意賅,讓人一看就能明白;至於秦森……他有點怪怪的,主要負責結構這方面。」

  「怪?怎麼個怪法?」張嫻靜靠在沙發座椅上,饒有興致地看著方城。

  方城搖了搖頭,微笑不語。

  「你人品不錯,不喜歡說人壞話。」張嫻靜點了點頭,「這是領導者必備的基本要素之一。秦森這個人,是有些功利,而且做事冷酷,在涉及自己所處的小團體尤其是自己利益的時候,會只認利益不認人。對不對?」

  「也沒有那麼差的……」方城道。

  「那麼,你覺得,跟這些人的長處相比,你能比過他們嗎?」張嫻靜問道。

  「不能。」方城實話實說。

  「那由你領導這個小組,你覺得合適嗎?」張嫻靜再次問道。

  「我……」方城語塞,做策劃案的時候,方城提出的那些自以為很不錯的想法和思路,一再被整個小組否決,讓他充滿挫敗感。到頭來,他所做的只是最簡單的策劃案初始創意和一些修飾工作。

  「如果沒有我那張便箋,你覺得他們幾個會服從你的領導嗎?」張嫻靜的問題很不客氣。

  「應該……不會吧。」方城猶豫了一下,「不,不對,是肯定不會。」

  「那麼你覺得,如果由你領導這個小組,你最需要加強的是什麼?」

  「嗯……協調上要超過關楚,美工上要超過楊菲,文案上要超過李翔,結構上要超過秦森……」

  「嗬,好大的抱負,要是給你領導一個上百人的小組,你是不是要比他們所有人的強項都要強?」張嫻靜搖搖頭,有點疲憊的樣子。

  「那是?」方城忐忑地問道。

  「本子拿了?」

  「拿了。」方城從口袋裡掏出便箋本,還有一支筆。

  「我說,你記。作為領導者,完全不必跟下屬比專業技術,你可以每樣都懂一點,可以在某個方面堪稱專家,但你最需要的是組織、溝通、協調,把握全局的能力,你的工作是確保團隊裡的每個人都發揮出自己的實力,保證整個團隊高效平穩地運行。

  「下面的不用記了。這次的團隊合作,幾乎全是關楚在發揮領導作用,你扮演的是打雜的角色。下次希望你能掌握到團隊的領導權,把關楚作為團隊的二號人物來使用。」

  「二號人物?」

  「作為領導者,有些矛盾不容易解決,有些決策不適合宣布,你需要一個無論何時何地都強力支持你的二號人物。」

  「哦……原來是這樣。」方城忽然又想到了什麼,「張……張主管,你剛才說下次?這次的策劃案不是明天參評嗎,還不知道結果怎麼樣,我們這些人還會有下次?」

  「這是你的團隊,」張嫻靜一字一頓地說,「方城、關楚、秦森、楊菲、李翔,五個人,作為一個單獨的項目小組,以後要開始獨立承接策劃任務。」

  「我的團隊?可在這五個人裡,數我的資歷最淺啊。」方城有些惶恐。

  「你最有潛力。」張嫻靜溫和地說道,「我的眼光不會出錯。」

  從張主管的房間出來,已經過了下班時間。方城在隔斷裡呆坐了一會兒,突然之間被壓上這麼重的擔子,讓他產生了一種想逃的衝動。明天怎麼跟他們說呢?關楚又該說自己跟張主管有曖昧關係了。說起來,我真的最有潛力嗎?

  方城向電腦螢幕看去,一個沉寂了好久的QQ頭像在不斷地跳動。

  那是個熟悉的頭像,方城猶豫了很久,終於還是點了下去。

  「方城,晚上有空嗎?」

  「在不在?」

  「你去哪裡了?」

  「人家想跟你聊聊。」

  ……

  是剛才在張主管辦公室的時候,發過來的消息。

  方城猶豫一下,想要關掉電腦,卻鬼使神差地在對話框裡敲了一句:「剛出去了,有事嗎?」

  那個頭像,是個很漂亮的女人。

  「他死了,我一個人晚上好害怕,你能來陪我說說話嗎?」

  「我……我可能有事。」

  「晚上就我一個人在家。」女人話裡充滿了暗示。

  「可是……我明天有策劃案要參評的。」方城蹩腳地解釋著。

  女人乞求道:「不會耽誤你的工作的。這些年了,我知道當初對不起你,但是很多時候,我還是會莫名其妙地想起你。今晚,就給我一個晚上好嗎?我很想跟你面對面地說說話。」

  說什麼好呢,還有什麼好說的呢?方城突然覺得心裡很不是滋味。

  「一個小時就好,你能來嗎?我炒幾道你喜歡吃的菜,我們……好久沒有一起吃飯了。」女人的話裡充滿了懷舊的傷感。

  往日那些畫面浮現在眼前,一時間,方城竟不勝唏噓。

  「好吧,蕊蕊,我去。」他在鍵盤上敲道。

  「嗯,那我等你。不見不散。我去給你買件禮物,給你個驚喜。」女人下線了。

  方城坐了好一會兒,把鼠標放在那個已經變成了灰色的頭像上,呆呆地看著。

  陳蕊……

  陳蕊剛洗過澡,披了件浴袍,慵懶地躺在沙發上。iPad2裡正播放著《城市獵人》,裡面的花樣帥哥李民浩很帥氣。離約定的時間還有五個多小時,但廚房的餐桌上已經擺了幾樣菜肴。叫的外賣,等方城快來的時候,用微波爐熱一下就好了。反正方城從來沒有吃過自己炒的菜,也察覺不出什麼異樣。

  我是個壞女人。

  陳蕊對自己的評價很徹底,剝離了一切虛偽造作的偽裝,血淋淋地面對真實的自己。不久以前,有個人對她說過,只有對自己的評價準確,才能準確地利用別人。我是個壞女人。她在心底又重複一遍,把那個壞字咬得特別重。陳蕊從很小起,就很懂得利用人,特別是男人。

  她端了杯紅酒,愜意地品了一口。女人要找的男人不一定很有錢,但一定要捨得為女人花錢。比如大學時的方城,結婚後的張成禮,現在的蔣崢。有錢的男人多得是,但很多有錢的男人太聰明,對他們來講,女人只是玩具。不但平時對自己的女人給予得少,而且玩膩了之後,就會像吐掉嚼到無味了的口香糖一樣拋棄掉對方。戀愛也好,結婚也好,出軌也好,做二奶也好,如果對方是比自己聰明的男人,那是很危險的。女人的青春很短暫,如果不好好把握,只幻想著付出肉體去換男人的施捨的話,搞不好最後會一無所有。還不如找個在感情這種事上不算太精明的男人,逐漸地索取。而且對男人的所需所求,一定要在他能承受的範圍之內,像榨油一樣,慢慢地榨出他的所有。然後以他作為跳板,物色更好的獵物。

  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既然有甘願向你示好的男人可以利用,為什麼還要為生活弄糙了自己的雙手?想到這,陳蕊的嘴角揚起了美麗的弧度。

  陳蕊的父母是那種帶有一點小資情調而又自以為是的人,早在上世紀八十年代,他們就固執地信奉「窮養兒子富養女兒」的觀念,並且貫徹得非常徹底。

  可惜十幾年的「富養女兒」,雖然培養出了陳蕊所謂的富家小姐氣質和漂亮的容貌,但也培養出了陳蕊歪曲的人生觀和價值觀。畢竟陳蕊父母所謂的「富養女兒」的目的就是提高女兒的形象氣質,為釣金龜婿做準備。沒有吃過苦的人,讓她心甘情願地通過自己的奮鬥來換取報酬,無疑是天方夜譚。都說經歷了貧窮的人對財富的渴望更大,但起碼這些人的心理定式是要通過自己的努力得到財富,就算不擇手段,也是通過自己的努力。所以說,這世上白手起家的人不少,但家道敗落後能由紈褲子弟復興的,卻沒有幾個。

  陳蕊從小學起就沒背過書包,全是由男生代勞。對於如何憑藉自己容貌和氣質上的優勢,來指揮男人們爭先為她服務,她有二十多年的豐厚經驗。除了那些聰明的男人,其餘的那些,不管有沒有錢,願意做觀音兵的蠢男人真的是太多了。就算他們明白陳蕊現階段不可能跟他們發生什麼,但無不奢望以後會發生什麼。只要陳蕊一個稍顯曖昧的眼神,一個稍微親密的動作,他們就心甘情願地受陳蕊的差遣。他們以陳蕊的好朋友自居,卻不知道所謂的好朋友和男朋友之間雖然只差了一個字,卻是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而且他們通常會抱有一種不切實際的幻想,在心底嘲笑陳蕊的男人:雖然你得到了她的人,但我卻得到了她的心。陳蕊對這種情形很是滿意,有時候她會躺在床上,忽然想起那些愛情棋盤上甘願受她驅使的棋子,不可抑制地發出嬌笑。

  比如現在的方城,雖然那時候她絕情地背叛了他,但事隔不久,只不過幾條QQ消息,就又能把他招來。蔣崢太在意自己的身份,想要找個陪襯掩蓋一下。這件事實在太簡單不過了。晚上把方城喊來之後,只需要陪他吃幾口外賣送來的飯菜,流上幾滴眼淚,傾訴幾句自己都想發笑的謊言,那個傻子就會決絕地戴上這頂綠帽。

  我愛你,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以後我會好好照顧你的。方城大概會這樣說吧,對的,他就是那樣的人呢。

  門鈴響了。

  陳蕊把iPad2放在了一邊。誰會在這個時候來呢?

  「陳蕊?是我,開門。」

  聽聲音就知道是誰,陳蕊嘴角浮出一絲微笑,沒有換衣服,陳蕊特意將肩上的浴袍往下拉了拉,款款地走向門口。

  方城趕到地方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張成禮家的房子很不錯,是那種標準的中產階級小區。方城是第一次來這裡。雖然小區裡面停的不少是日系車,但對於方城來說,能供得起車的人,生活條件已然比他高了不少。

  老公死了不到一個月,舊男友就登門拜訪,雖然是前女友主動邀請,但方城還是覺得怪怪的,尤其是陳蕊的那句「一個人在家」,總讓他覺得像在什麼暗示一樣。如果被公司的人知道了,不知道要傳出什麼樣的花邊消息。但是,想想陳蕊現在的處境,怎麼能不心生憐憫呢?張成禮死了,陳蕊要獨自面對以後的生活,這對於一個柔弱的女人來說,是多大的壓力啊。作為前男友,該伸手的時候難道要冷漠地旁觀嗎?

  陳蕊當初對自己所做的確實稱得上背叛,但是身為女人,嚮往幸福的生活也不算錯。自己一窮二白,而且是職場新鮮人,能給陳蕊幸福嗎?難道跟著一無所有的自己受苦,陳蕊會幸福嗎?

  到了門外,方城沒有猶豫,直接伸手去按門鈴,門卻開了,是虛掩著的。房內沒有開燈,黑乎乎的看不清什麼。方城咬了下嘴唇,小聲喊道:「蕊蕊,你在嗎?」

  沒有回應。

  怎麼回事,不是約好今晚的嗎?蕊蕊呢?是她主動邀我的啊!

  方城敲響了門。

  「有人嗎?我要進來了。」

  是出去買東西了嗎?門都沒鎖,應該走不遠吧。小心地推開門,方城融入黑暗之中。

  「蕊蕊,你在嗎?我是方城……」

  手搭在牆壁上,是光滑的壁紙。上下摸索了一陣,終於找到一個凸起的物體,應該是燈的開關,方城想著,摁了下去。頂燈亮起了柔和的藍光,哦,多功能的吸頂燈,要按幾下才是白色的燈光呢?

  正當方城準備再次按下開關的時候,眼角的餘光突然掃到了什麼,他的注意力被吸引了過去。他緩緩地轉過身,那東西在幽藍的燈光下一動不動,詭異地攀附在牆上,以一種奇怪的姿勢面對著方城。一股寒氣猶如活物一般從脊背爬了上來,方城像一片寒風中乾枯的樹葉一般瑟瑟發抖。那個東西的長髮披散著垂了下來,頭顱無力地耷拉著,兩臂平伸,雙腳併攏懸空,活脫脫一個嵌在牆上的人體十字架!

  方城感到一陣癱軟,整個人靠在了牆上,無意中再次觸動了開關。慘淡的白光悲憫地灑下,大塊的鮮血刺入眼中。

  「蕊蕊……」他跌坐在地上,喉嚨裡發出絕望的嘶喊。

  「已經是第四個人了。」徐佳嘴裡含了根棒棒糖,口齒不清地說。

  身著浴袍的女屍被釘在牆上,長髮凌亂地順著臉頰垂下,好像貞子一般。屍體的頸部有道細細的淤痕,四肢已經僵硬,右手手腕的大動脈被切斷了,皮膚呈現出一種因失血過多而導致的青白色。全身共有十四枚又粗又長的水泥鋼釘,分布在手心、肩胛、盆骨、腳掌處。在屍體後面的牆上,是用鮮血涂成的拉丁十字架,屍體與十字架相互映襯,猶如一幅女版的耶穌受難圖。而在十字架的右下角,鮮紅色的「soulmate」的簽名十分顯眼。

  房間不小,對於我來說。

  我將目光從人體十字架上挪開,順著木質地板望去。映入眼中的是色彩斑斕猶如抽象畫的機織方形地毯,地毯之上是時尚的沙發三件套,中間擺著一個文藝范十足的透明茶几。茶几上,放了一瓶紅酒,兩個高腳杯。茶几的對面是淡黃色和暗紅色相間的電視背景牆,牆上掛著一個四十多寸的液晶電視。電視櫃是純黑色的,泛著金屬的光澤,上面擺了些碟片和一套家庭影院。一台白色的iPad2十分顯眼。

  我坐到沙發上。沙發軟硬合適,極有彈性又沒有下陷的感覺,看來不是便宜貨。

  「這女的就是陳蕊,張成禮的老婆。」徐佳吮了口棒棒糖,「第二次出現十字架了啊,是soulmate黔驢技窮了?」

  「可能吧。張成禮的老婆嗎?警方有什麼發現?」我拿起茶几上的紅酒,產自法國波多的小拉菲,家境不錯嘛。

  「防盜門沒有被破壞的痕跡,房內沒有打鬥的跡象,也找不到有價值的腳印或者指紋。茶几上的兩個高腳杯,一個上面留有死者的唇印,另一個好像被人擦拭過了。但不管怎麼說,死者在死前,應該跟人一起喝了點紅酒。從時間上推斷,這個和死者一起喝酒的人,很可能就是凶手,所以,我們的初步推斷是熟人作案。」

  「那還要我來幹嘛?你們推斷得蠻到位的啊。」

  「陳處長的意思啊,」徐佳有些不服氣,「你現在可算是他眼中的紅人了,動不動就是‘讓那個徐川也看一下’。」

  「報案人呢?你不是說是接到了報案嗎?」我笑吟吟地問道。

  「被帶回去做筆錄了。啊,說起來好巧,你知道是誰報案的嗎?就是那個你想要接近的方城。」

  「方城?」

  「嗯,就是那個方城。我們趕到現場的時候,他就像一隻鵪鶉一樣,縮在門邊瑟瑟發抖。不就是一具屍體嗎,就給嚇成了那樣。嘁,真是個懦弱的傢伙。」

  「嘿嘿,徐佳,你第一次見到屍體是什麼時候?」

  「去年,就是在F大學圖書館裡,發現顧新屍體的那次嘛。」

  「那時候你好像在喝咖啡對吧,現在你又在嚼棒棒糖。」我促狹地眨了眨眼。

  「怎麼了?」徐佳莫名其妙地問道。

  「你的心理承受能力蠻好的,超出了正常人的水平。」跆拳道黑帶三段,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這麼變態的。

  「謝謝誇獎。」徐佳眯起眼睛,很受用的表情。

  我站起身走到門口,輕鬆道:「那麼,我大致來推演下案情。」

  「房門既然沒有被破壞,證明凶手很有可能跟死者認識。當然也可能是凶手扮成了警察、物業等能讓死者放下戒備的人物,但請警察或者物業一起喝拉菲的倒是少見。這個熟人走進房內,和女死者一起待了一會兒,喝掉了小半瓶紅酒之後,殺死了女死者。室內沒有搏鬥痕跡,可以推斷出這是一次有預謀的謀殺,而且凶手出手迅速,整個過程乾淨俐落。屍體頸部的傷痕雖然很小,但應該就是致命傷,換句話說死者是被鋼絲細線勒死的。

  「手腕處的大動脈,應該是死後才被切開的。切痕深淺一致,表明割脈的時候,死者並未反抗。而且切痕周圍皮膚泛白發脹,這是為了讓屍體的血液繼續流動,而把手腕放在了少許的溫水中。」

  徐佳問道:「為了讓屍體的血液繼續流動?什麼意思?」

  「血十字架啊。」我指著陳蕊屍體後的那個暗紅色的十字架,「為了畫這個。」

  「陳蕊背後的浴袍上血跡並不多,也就是說凶手是等血十字架上的血液凝固得差不多才將陳蕊釘在了牆上。現場留下的線索很少,就連酒杯也沒有凶手的指紋,說明凶手精心處理過現場。綜上所述,凶手可能是個男性,年齡在二十到四十五歲之間,體力充沛,心思縝密,有較強的反偵查能力。」

  「跟方城不太像啊。」

  「是不太像,方城來找陳蕊幹什麼?」

  「據他說,是陳蕊約他來的,具體什麼事情他也不知道。我們已經把他帶回局裡了,雖然推理小說的鐵則是凶手不會在現場被抓到,但我的同事們都不怎麼相信這一套。照慣例,得扣押方城四十八個小時,做做筆錄,進行幾次提審,看看能不能發現什麼意想不到的東西。」徐佳道,「唉,你覺不覺得,明誠集團這個案子好亂,比起碎屍重生案還要讓人頭疼。」

  「碎屍重生那個案子算好破的,沒有太多的嫌疑人和社會關係。如果給你參與了那件午夜拔頭人案子,那才叫一個亂,真稱得上千頭萬緒了。」

  「你和吳韜聯手辦的第一個案子?怎麼樣,給我講講?」徐佳歪著頭問道。

  我笑了一聲作為回應,靠在門邊不再說話。那段記憶我不想再提起。就算是我對吳哥最後的祭奠吧。看著牆上的血十字架,我陷入沉思。在明誠集團的案子裡,這個算第四個死者了。第一個是失蹤的張成禮,被放血分屍處理掉了;第二個就是李明,投案自首後突發心肌梗死死在了審訊室;第三個是推薦李明的明誠集團離職廚師,在海邊被釘在了木質拉丁十字架上;第四個是陳蕊,被釘在牆上,身後用鮮血涂了一個十字架。

  十字架啊……如果用連環殺人凶手的模式來進行解讀,我感覺前面死的兩個都只是正片前的廣告,從第三個開始,才算是劇情開演。但為什麼殺死人後,要用十字架做暗示,究竟是有獨特的含義,還是在故弄玄虛?

  門外突然響起了腳步聲,只隔了幾秒鐘,門口走進來幾個身著白色大褂的人。看到我們還在房內,為首的人稍稍吃了一驚,但隨即跟徐佳打招呼道:「徐佳,你怎麼還泡在這裡啊?」他斜眼看了我一下,開玩笑道:「哦,你們是在對著死屍培養感情啊?怎麼,等感情深了讓屍體對你們說是誰幹掉了她?」

  「培養你個頭啊。」徐佳瞪了為首的那人一眼,「張磊,你說話能不能別這麼損?」

  「我天生就這樣。」名叫張磊的男人依舊嬉皮笑臉。

  「活該你一輩子娶不到老婆。」徐佳惡狠狠地詛咒。

  張磊沒回應,指揮著手下幾個人開始收拾陳蕊的屍體。

  「殮房的。」他衝我解釋了一句。

  有個看起來只有十多歲的傢伙,顫抖著用鉗子將陳蕊手心和腳掌的水泥釘夾出,分別放入透明的袋子裡。剩下幾個同樣年輕的傢伙手忙腳亂地將屍體抬起,裝進一個大大的黑色塑料袋中,然後將塑料袋放在一個簡易擔架上。

  「都是醫學院的實習生。人手少,願意幹這個的可不多。」他再次衝我解釋。

  我只好點頭同意。

  「走不走?你們可以坐我們的車,擠擠沒問題的。」張磊摸出一根煙,叼在嘴上,向徐佳示好道。

  「運屍車?」徐佳譏誚道,「好有情調哦。」

  「好過你自己打車吧,是不是,哥們兒?」張磊衝我擠眼。

  我舉起雙手,「別算我,我騎了自行車來的。」

  「走吧,佳佳。我讓你坐副駕駛位,成不?」張磊又轉過頭熱情地邀請徐佳,「完事了請你吃飯。」

  徐佳推了一下眼鏡,向我道:「那我走啦,你等下鎖好門,有事再打電話。」

  我再次點頭,看著徐佳跟在陳蕊的屍體後面走出房間。張磊走過我身邊,衝我眨眨眼,「多謝哥們兒,回頭哥帶你去看人體標本。」

  誰要看那種東西啊,我苦笑,這傢伙還以為我給他創造了跟徐佳獨處的機會?

  看他們都進了電梯後,我摸出手機。

  「二貨,前幾天那個龐洪升送的箱子還在事務所不?」

  「在啊,怎麼了,要賣掉嗎?」

  「賣你個頭啊,你帶上箱子來找我,普陀區同花路。」

  「去那裡幹嘛?泡妞嗎?」

  「嗯,速度點啊,來晚了的話,妹子就走了。」

  「馬上就到!」

  三十多分鐘後,熊貓氣喘吁吁地提著箱子出現在門口,他一臉興奮地問道:「妹子呢?妹子呢?」

  「你來晚了,人走了。」我拉過箱子,開始找那件東西。

  「走了?去哪裡了?」熊貓急迫地問道。

  「殮房。」嗯,就是這個東西。

  「殮房?你說的妹子是誰?」

  「徐佳啊。」我走進房內,用力搖晃著手中的噴罐,完全不理胖子在身後齜牙咧嘴。

  「紅十字會啊!」熊貓跟著走進房間,看著血十字架大叫。

  陳蕊的屍體是在血十字架凝固了之後,才釘上去的。為什麼要這麼做?如果說僅僅是為了不破壞血十字架的造型,未免有些牽強。soulmate完全可以先釘上陳蕊的屍體,然後再以她的屍體為十字架的輪廓,畫血十字架。這樣不僅節省時間,而且給人造成的視覺衝擊更強。我將手中的噴罐對準血十字架的頂端,按下了按鈕。一股白色的霧氣彌漫開來,我靈活地晃動手腕,挪動身體,將白色的霧氣覆蓋了整個十字架的區域。

  「你搞什麼啊?噴的什麼?」熊貓站在我身後問道。

  我返回箱子那裡,拿起一個奇怪的電筒,關掉房內的光源,「來,二貨,哥給你看個戲法。」

  紫色的光束從電筒裡投射出來,覆蓋了整個血十字架。在十字架的右下角,「soulmate」簽名稍微往上一點,出現了一串散發著螢光的英文字母。我蹲下身,努力地辨認。英文字母的字跡並不連貫,由大小不一的斑點組成,T-R-U-I-H?不對,I-R-U-I-H?T-B-W-T-W?……

  我去,到底是什麼英文單詞?

  「TRUTH,T、R、U、T、H。真相。」熊貓在身後氣定神閒地說道。

  好吧,真相。

  「川哥,」熊貓問道,「妹子什麼的,都是幌子吧,你讓我來,就是為了把這個箱子弄過來?你剛才噴的是什麼東西?為啥會出現這個英文單詞?牆上畫這個紅十字架是什麼意思?這房間又是誰的?」

  「陳蕊的房間,就是那個死了的張成禮的老婆。她掛了,被人釘在了牆上,後面那個紅十字架,是用她的血畫成的。」我緩了口氣,「剛才噴的是魯米諾,又叫發光氨,配合我手上的這個多波域光源燈,能輕而易舉地查到血液,就算擦掉了,也能看得到。」

  「這麼神奇?原來那個龐先生送的這一箱子東西,都是高科技啊。」熊貓感慨道,「那這個真相,是什麼真相?」

  「陳蕊被殺的真相。soulmate以某種方式留了下來。」提示之後,仍是提示。soulmate在玩一場智力遊戲。他在畫這個血十字架的時候,嘴角一定帶著調皮的笑意吧。你到底是誰?為什麼要用張璇的ID呢?

  我退後兩步,坐在沙發上,看著血十字架沉思。

  在人的潛意識中,如果要擺放標誌性的物品,都習慣於居中。而這個血十字架的位置,明顯有些偏左。從攝影學上來講,把想要突出、引起注意的物體放在左邊,是常用的手法。很多人照相的時候,總喜歡把人居中,那樣照片照出來雖然很規整,但看起來始終有些呆板。而專業的攝影師,在拍攝帶有藝術性的照片時,一般會把人物放在左邊或者右邊,從而給整張照片帶來截然不同的意境和韻味。

  我站在牆邊,對著牆上的血十字架,不斷挪動著位置。陳蕊的屍體、血十字架,兩點一線指明了方向,配合牆上那個單詞,所謂的暗示實在太明顯了。翻過沙發,我將上面所有的坐墊都掀了起來。

  坐墊下沒有,奇怪了。我轉身向後看去,緊接著就是電視櫃、液晶電視、電視背景牆。這些東西,警方已經細細地搜查過了,並沒有發現什麼。在哪裡,在哪裡,在哪裡?truth在哪裡?真相在哪裡?

  突然間,我想起了愛倫·坡的《失竊的信件》裡的經典場景,當警方挖地三尺尋找那封信的時候,那封信就靜靜地躺在牆上的收信袋裡。莫非……我拿起了放在液晶電視旁的iPad。是開著的,處於待機狀態,敲了一下螢幕,色彩斑斕的畫面映入視野。

  「啊,城市獵人!」胖子在身後叫道。

  退出正在播放的棒子電視劇,桌面上是一些雜亂的應用圖標,一個命名為「truth」的視頻文件赫然列在其中。

  點開,黑屏。

  慢慢的,螢幕亮了起來,但是依舊有些模糊。很是熟悉的場景,除了沒有身後的那個血十字架,一切都一模一樣。我打了個寒顫,似乎誰正在偷拍一樣。陳蕊出現在螢幕中間,手中端了杯紅酒,臉頰緋紅,媚笑著看著鏡頭:「真的要說這個?」

  螢幕外的人似乎給了一個肯定的答覆。

  她抿了下嘴,頗為愉快地嚷道:「方城,方城,你就是一個大——傻——逼!」

  我和熊貓對視了一眼,這個女人……

  螢幕裡的陳蕊更加來勁,「再有幾個小時,你就會來了。本來嗎,我是打算略微感動一下你,讓你跟我再婚,送你一頂綠帽子。不過現在沒必要了,完全沒必要了,哈哈。今天真是我的幸運日啊,禿子死了原來也有好處。忘了告訴你了。大學時候,我拒絕了那個富二代的追求,選擇了你做男朋友,一定讓你很感動吧?不過我沒有告訴你喲,你帶我去西餐廳慶祝生日後不是送我回了寢室嘛。我上樓之後,又下樓了!因為什麼?因為要跟富二代去開房啦!哈哈!我不會像那些女人那麼傻,那些富二代們對我們這些漂亮女人,都只不過是玩玩的心態,我不會蠢到幻想做他女朋友。一手交錢一手交人,完事之後兩不相欠,這樣多好。跟那些傢伙是一錘子買賣。你就不同咯,你是長期飯票呢。不過這次約你,可沒有指望跟你過日子。你只是個底層的小職員,你一個月的薪水,連一件衣服都買不到,我怎麼還會把你當作長期飯票呢?哈哈,找你只是為了打個掩護罷了!有個傢伙怕我這個死了老公的女人會給他帶來不必要的傳聞。不過現在不需要啦,我馬上就會去另外一個地方,我有錢了!有很多錢!你這個傻瓜!我以後……」

  突兀地結束了。很短的視頻,殺傷力卻是巨大的。

  「這女人長得挺漂亮,但太噁心人了。」熊貓搖頭。

  soulmate為什麼會有這段視頻?是他誘使陳蕊說出這些話的?陳蕊在視頻裡一再說她有錢了,並羞辱方城。提到的禿子死了也算好事是什麼意思?她老公張成禮就是她口中的禿子吧。是因為她繼承了張成禮的遺產嗎?

  人在意外驚喜和酒精的雙重作用下,會變得放肆。陳蕊應該是因為張成禮的死得到了一筆橫財,不見得是遺產。不過可以肯定的是,這筆橫財的數目很大,完全可以讓她過上奢侈的生活,而且這筆橫財很可能見不得光,所以她才會要去另外一個地方。告訴陳蕊這個消息的人,應該就是誘使陳蕊說出這番話的人,也可能就是殺死陳蕊的人,所以她才會在陳蕊屍體後面的牆壁上,留下了「truth」的暗示。這個人就是soulmate。根據現場情形推理,這個soulmate是個男人。

  不,不對。單憑一個女人無法將陳蕊屍體舉起,並完成血十字架的布局,就認為凶手一定是個男的?這樣的推理太草率了。

  一個女人無法完成,但如果有幫手呢?

  不可能,連環殺人凶手通常都是獨自行動,很少有同謀或者幫手。

  不,不對。「通常」、「很少」,這些詞的意思不是絕對的。

  唉,怎麼忘了高腳杯只有兩個嘛……凶手應該是只有一個人才對。

  慢著,如果是凶手為了故意擾亂我的思路,帶走了一個高腳杯呢?

  但是,陳蕊在視頻裡,肆無忌憚地說著自己對男人的背叛。這樣的情況,按照常人的心理環境推斷,傾聽者應該只有一個,而且不會跟陳蕊有肉體關係……

  他媽的!我狠狠拍了下茶几,真是糾結。我這是怎麼了?難道真如徐佳說的那樣,因為涉及張璇,在犯罪側寫的時候不由自主地帶了主觀情緒嗎?

  「川哥,這段視頻要交給跆拳道黑帶三段嗎?」熊貓問道。

  「交,就說是你發現的。」我隨口答道。

  「哦。」胖子露出了自以為是的笑容,「你還是怕找到的線索對張璇不利,才支開徐佳的吧?」

  「你少胡說會死不?」

  「不過……soulmate的目的到底是什麼?」熊貓托著下巴,「為什麼要讓陳蕊說出這番話後,再殺了陳蕊?」

  我打了個寒顫,轉身愣愣地看著熊貓。

  為什麼要讓陳蕊說出這番話後,再殺了她?

  拘留室面積不大,兩人一間。那個乾瘦的室友正在打呼嚕,偶爾還會磨磨牙。那傢伙是因為盜竊被關進來的,當聽到方城是殺人嫌疑犯的時候,他竟一臉的敬佩。

  方城仰起頭,灰色的水泥板阻擋了視線。他突然想起小時候,躺在床上,那近在咫尺的水泥板,冰冷而又厚重的感覺再次襲來。那時他還小,並不知道這是什麼感覺。他只是覺得很不舒服,彷彿是被夾在了鐵板和水泥之間,讓他喘不過氣來。有時候,他會忽然從夢中醒來,看著床鋪下的微弱燈光發呆。那是他的父親,正坐在小馬扎上,藉著昏暗的燈光寫著什麼東西。

  哦,那東西叫詩。

  白天的時候,父親會一早出門,他在附近的一家化工廠上班。母親由於體弱多病,通常會待在家裡。方城沒覺得這種日子有什麼不好,在他上學的學校,大部分同學跟他的家境都差不多。方城中午回家吃飯的時候,經常看到母親拿出父親寫的詩,嘴角帶著滿足的微笑,一邊咳嗽,一邊默默地看著。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好幾年,直到幾年後的某一天,母親收到了父親的死亡通知單。

  母親的身體在那個時候迅速衰弱下去。僅僅幾天,她就不行了。母親用黯淡無光的眼神看了跪在床前的方城好久,嘆了口氣道:「如果那時候,沒把你生下來就好了。」

  原來我是,不該被生下來的人嗎?

  然後……沒有然後了。

  在這裡已經被關了幾十個小時了,經過了幾次提審,把那些事情翻來覆去地說了好幾遍,讓人精疲力竭。但是方城卻一絲睡意也沒有。

  策劃案評議會應該開完了,那個大家齊心協力做出來的策劃案不知道獲得名次了沒有,原本是要我作匯報的啊。如今我出了這樣的事,是張主管作匯報嗎?還是關楚呢?

  我在想什麼啊,陳蕊……死了啊。

  方城靠在冰冷的牆壁上,痛苦地閉上了眼睛。血紅色的房間,猙獰的十字架,詭異的屍體……

  為什麼會這個樣子?

  本來以為張成禮死了,或許可以跟陳蕊慢慢複合的。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是誰那麼殘忍,要殺掉一個剛死了丈夫的柔弱女人呢?是跟張成禮有仇,還是別的原因?是因為錢嗎?不會的,搶劫的話,沒必要把房間布置成那個樣子的。

  我會不會被懷疑有罪?要被關多長時間?警方會找到真正的凶手嗎?公司裡的同事都沒來看我啊。

  一個都沒有。

  他們,都以為我是殺人犯嗎?

  「如果那時候,沒把你生下來就好了。」

  媽媽,你為什麼要那樣說?

  「方城!」鐵門外傳來警察的喊聲。

  「到!」方城條件反射地大聲應答。

  「你可以出去了。」

  「啊?」

  「快到四十八個小時了,上面說要放了你。去出口那邊檢查一下你的隨身物品,以後不要再回來了。」頭髮禿掉了的胖警察拍了拍方城的肩膀,「年紀輕輕,你的路還很長哩。」

  走出拘留所的大門,方城沒有回頭。室友說的,走出拘留所大門的時候,千萬不要回頭,不然還會進來。

  不遠處,停了一輛銀灰色的標緻RCZ。這車不錯,不過……這輩子能不能開上都是個問題,雖然車的造價只不過等於一個稍大的廚房而已。方城走過車邊,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上車。」開車的女人對他說。

  「張……主管。」上車後,方城有些語無倫次,「您……來接我?」

  「嗯,病好些沒?」張嫻靜摘下墨鏡,看著他問。

  「病?」方城一頭霧水地看著她。

  「急性腸胃炎啊,才弄得連策劃案評議會都沒有參加。多可惜的機會啊,你說是不是?」

  「啊……我不是得病了,是因為發現了陳蕊的屍體,才被警方作為什麼案情相關人拘留了四十八個小時,我剛從……」

  「輸了兩天液,病情好轉了吧,現在如何?剛好是週日,先回家休息一下?週一要繼續到公司上班,你手上還有一大堆工作要做的。」張嫻靜發動了車子,車窗外兩邊的景色開始倒退。

  「明白了。」方城低下了頭。原來,公司的同事都不知道自己被拘留了。張主管知道的吧,應該知道的,不然怎麼會到拘留所來接自己呢?急性腸胃炎什麼的,張主管是這樣跟公司說的吧?為什麼要瞞住所有人?是了,對於一個新人來說,如果跟謀殺案扯上了關係,不算什麼好事吧。況且……蕊蕊、張成禮和自己的關係又這麼錯綜複雜,如果事情被大家知道,又會出現什麼樣的風言風語?說不定公司為了平息事件,會開除掉自己的。

  「明白了就好。策劃案沒有參加評議會。」張嫻靜笑道,「公司有些人看不慣呢,說你一個參加工作沒多久的新丁,沒有資格參加評議會。」

  「哦……」這倒是方城沒有想到的事情。

  「資格?那算什麼東西,活在這世上,終究要用實力來說話的。」張嫻靜將墨鏡推到額頭上,看起來有種別緻的韻味。

  方城按下車窗鍵,玻璃慢慢滑下。他將胳膊肘支在車窗邊,托著下巴,享受著自由的風。

  「會開嗎?」張嫻靜直視著前方問道。

  方城搖了搖頭。

  「看你剛才的眼神,很喜歡的樣子。既然有了喜歡的東西,為什麼不努力呢?」

  「我?我養不起車的。」方城窘迫地笑道。

  「不試試怎麼知道呢?方城,你是為了什麼活著呢?」轉了個彎,耀眼的陽光撲面而來,張主管拉下墨鏡。

  「為了……什麼呢?啊,張主管,我沒考慮過這個問題呢。」

  「為了自己啊,方城,人活著,都是為了自己啊。」

  空曠的公路在荒野中延伸,湛藍的天空猶如倒懸的大海,銀灰色的標緻RCZ穿行在天地之間,耳邊只有呼呼的風聲掠過。

  多年以後,他才明白了張嫻靜的這句話。

  人活著,是為了自己。

  如果人不為了自己活著,誰又會為了你活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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