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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十字的殺意》第3章
  3狐狸的善意

  「我給你講個笑話吧。」

  「什麼?」

  「昨天,我和男朋友吵架了,他衝我大吼,讓我帶上自己的東西滾。於是,我用袋子把他裝了進去,哭著說他是屬於我的。」

  「真感人,然後呢?」

  「然後?我裝了四袋才把他裝完。」

  方城呆呆地看著QQ上的消息,一問一答,全是soulmate。他的手有點不爭氣地顫抖起來。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然後迅速刪除了所有的聊天記錄。

  「你……到底在搞什麼?」他煩躁地敲著鍵盤。

  「幫你改變你的人生。」soulmate用的暗紅色的字體出現在對話框裡,「張成禮已經消失了,你永遠不會再見到他了。」

  「消失……是你殺了他?你怎麼讓他消失的?」方城額頭上沁出一層細細的汗珠。

  「這個不是你應該關心的問題。怎麼樣,沒人欺壓的日子過得很舒服吧?」soulmate以調侃的口吻道。

  「為什麼要幫我改變我的人生?」

  「你就當作……狐狸的善意吧。」

  狐狸的……善意?

  這是什麼意思?方城想問,那個頭像卻已經變灰了,soulmate下線了。

  他沒有發送離線消息,只是撓著頭坐在位子上苦笑。方城的電腦水平雖然說不上非常專業,但追蹤個IP地址什麼的還是綽綽有餘的。在那晚碰到這個莫名其妙的soulmate之後,方城就追查了IP地址,在耗費了三個多小時的時間後,顯示的IP地址竟然是方城的電腦。看到這個結果,方城明白自己的水平和soulmate根本不在一個檔次之上,索性放棄了追查。當時本以為只不過是誰的惡作劇,現在看來卻遠非如此。

  怎麼辦,要報警嗎?報警之後,警方會相信自己的說法嗎?有個叫soulmate的神秘人要幫著自己改變人生,所以就讓張成禮在大廈裡消失了?公司呢?會不會怕惹麻煩影響到形象,直接把自己解聘了事?

  好不容易找到的這份工作,如果丟了的話……

  方城畢業之後,在這個城市裡足足晃蕩了小半年,不是他不想找工作,而是找不到工作。都說騎驢好找馬,但讓一個本科畢業生去建築工地搬磚的話,還上那四年大學幹什麼?再說他也不如那些農民工兄弟有力氣,能吃苦。就算他想去,工頭也不會要他。畢業後口袋裡的錢越來越少,日子也過得越來越寒酸,跟陳蕊天天吵架,有幾次差點分手。有些女人很奇怪的,好像跟男人發生了肉體關係之後,這個男人就成了她的提款機。如果有一天,你滿足不了她過分或者不過分的要求,就代表著你不愛她,你自私,你吝嗇,你喪盡天良,你狼心狗肺。都說愛情是偉大的,但因為你不想給她買哈根達斯就可以把你徹底否定的愛情,又能偉大到哪裡去呢?當然她不這麼想,她只會在吃著方城買給她的經典黑椒牛排套餐,看著方城啃白麵包的時候,才會覺得方城讓她好感動,愛情好偉大。

  別的同學找不到工作,還可以回家跟父母待在一起。而方城卻無處可去。

  方城的父母早在方城唸初中的時候就雙雙離世,他高中時是在舅舅家過的。舅舅家並不富裕,而且還有兩個表哥,根本養不起吃閑飯的人。方城大一的學費,就讓舅舅很為難,如果不是大一的時候,父母的房子因為搞規劃開發,得了一筆拆遷補償款,大學四年,方城真不曉得要怎麼熬下去。拆遷補償款不少,按方城的消費情況,撐個十來年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的。可惜的是他認識了陳蕊。僅僅三年多的時間,陳蕊就花掉了方城在人世間的第一筆存款。

  陳蕊很漂亮,說是校花也不為過。她拒絕了那些帥哥才子富二代的追求,主動投入了方城的懷抱,讓方城受寵若驚。方城從小到大,看到的是父親怎麼對母親千依百順,所以對女朋友的那些要求他又怎麼能不極力滿足呢?況且陳蕊只不過買買衣服吃吃美食唱唱歌而已,又不是纏著買首飾買豪車買奢侈品,他又能抱怨什麼呢?

  如果要抱怨,只能抱怨自己沒本事吧。

  在存摺上的數字只剩下三位數的時候,方城竟意外地被明誠集團錄取了。上班的那天,方城才知道自己多幸運。原來跟他一起投求職信的那批員工都上班兩個多月了,有個員工卻因為個人原因突然離職,人事部從廢紙箱裡撿起了方城的簡歷,直接把他給拉來應急了。

  方城很興奮,他覺得有時候人的命運真的很奇妙。但接下來的事情,卻讓他哭笑不得。入職第一個月,方城所在的項目部聚餐,陳蕊鬧著也要參加。在那次餐會上,剛剛喪妻的禿頂主管張成禮和漂亮可愛的陳蕊認識了。之後的故事情節發展,就像二十世紀九十年代的港台生活劇一樣狗血。陳蕊給方城發了一張喜帖,新郎就是張成禮。

  對於陳蕊,方城卻沒有什麼憤恨的。愛情這東西,本來就沒有誰對誰錯。兩個人在一起,是你情我願的事。但如果一個人決定分手,就算另一個人再舍不得,也最好還是瀟灑地放手,憤怒、傷心、乞求、輓留,這些都是多餘的。就算把自己或者兩人都搞得傷痕累累之後,又重新在一起,那還算是愛情嗎?

  這世上最無賴的,莫過於打著愛情的旗號,綁架別人來愛自己吧。

  陳蕊跟張成禮結婚後,方城從來沒有聯繫過她。他並非不關心陳蕊,而是張成禮這種人心眼和度量都很小,疑心很重,他不想她難做。在大街上偶爾遇到張成禮和陳蕊,他都會快速地走到街角,默默地看著他們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中。有時候他會有點自作多情地感慨一番,然而更多的時候,他只是漠然地看著他們,然後又轉身融入擁擠的人流。

  「方城!方城!」有人在叫他。

  方城停止發呆,仰起脖子往聲音傳來的地方看去。

  「張主管叫你去她辦公室一趟。」同事關楚衝他喊道。

  方城應了一聲,站起身向外走去。張成禮消失四天之後,公司就指派了其他人來接替他的崗位。新主管也姓張,是個女的,二十多歲的樣子,進公司才一年。同事們都在議論,說也不知道是哪個副總的關係戶。

  走到門口的時候,關楚拍了拍方城的肩膀,方城點了點頭。要說朋友,整個公司也就只有關楚算是吧。

  推開那扇磨砂玻璃門,方城喊了聲張主管,就站到了門邊。黑色辦公桌後邊的人抬起頭,衝方城微微笑了一下,「先坐下,等我改完這個文件。」

  方城找了個門邊的座位坐下,身體前傾,偷偷地打量著新上司。剛到肩部的黑色直發,深藍色的女款西裝,白色的襯衣,著裝跟普通的白領沒什麼分別。人除了長得漂亮,還十分知性秀氣。年齡嘛,大概二十六七吧,卻有一種成熟女性的韻味,完全沒有青澀的感覺。有些女人,讓人只要看到她,就會覺得心情平和不少。如果能找個這樣的女朋友……

  「你就是方城吧?」女上司微笑著看他。

  方城乾咳一聲,點了點頭。

  「我叫張嫻靜,你可以叫我張主管,也可以叫我靜姐。」新上司說。

  「哦……張主管好。」不知道為什麼,方城覺得有點緊張。

  「我記得你的家鄉是在河南省漯河市吧,現在家裡情況怎麼樣?」張嫻靜問道。

  方城有點疑惑,問這些幹嘛?難道新主管跟我是老鄉?他猶豫了一下,答道:「是的,不過不是市裡,是農村的。我的父親母親都已經過世了,現在家裡就我自己一個人。」

  張嫻靜點了點頭,「這個我知道。嗯,到公司小半年了吧?怎麼樣,有沒有不適應的地方?」

  「沒有,」方城想了想又答道,「公司挺好的。」

  張嫻靜靠在沙發上,嘴角微微翹起,「包括失蹤的前任張主管?」

  方城支吾道:「他……也許是有點誤會。」

  「因為他妻子是你的前女友吧,有些男人的心胸其實並不怎麼開闊。」張嫻靜微笑道,「不過你要知道,對於公司來講,一個人渣並不一定就是垃圾,一個好人也並不一定會有什麼用處。在公司裡,所有的人只分為兩類,一類是有用的,一類是沒用的。公司不是慈善機構,更不會用傳統的道德法則去界定員工的價值。如果你不想被人欺負,那就向大家證明你的價值。世界不會在意你的自尊,人們看的只是你的成就。在你沒有成就以前,切勿過分強調自尊。」

  好厲害的女人,看來她能坐到這個位子,並不是靠關係。

  「你以前的業績不算很好,當然這裡面也有張成禮的緣故。現在,給你穿小鞋的人不在了,你在沒有阻礙和干擾的情況下,到底能做出怎樣的業績呢?」張嫻靜雙手合攏,用手背托著下巴,很有種嫵媚的感覺,「我可是很期待啊,不要讓我失望,好嗎?」

  方城連連點頭。

  「說起來,你現在是不是還在出租房內住?那裡條件不怎麼樣吧?房租也是個不小的花銷吧?」

  「還好,省著點用還可以撐過去的,日子苦點其實不算什麼。」只要不整天挨罵就可以了。

  張嫻靜攏了下頭髮,「嗯,你能這麼想很不錯。現在好多年輕人,消費觀都太超前了,還吃不得苦。他們總是對自己的生活狀態不滿意,卻沒有想過如何改變。用自己的手改變自己的人生,這種感覺其實蠻好的。」

  方城又是連連點頭。

  「現在警方還在查張成禮失蹤的事情。」張嫻靜微笑著看著方城,「據說當天你跟他發生過爭吵。」

  「這個,跟我沒什麼關係……」方城著急辯解。

  「我相信你。」張嫻靜點頭,「不要因為這件事影響了自己的心情。如果真的覺得不舒服,可以請假幾天,我理解的。」

  「不用,不用……」

  「嗯,男孩子就是要堅強些嘛!」張嫻靜很溫暖地看著方城。

  從張嫻靜辦公室出來,方城舒了口氣,新主管脾氣真是好到沒法說了……冷不防,關楚勾住他的脖子,一直把他拉到角落裡的吸煙室。

  「別往心裡去,這女人是個變態,這兩天她見的每一個人都被罵了一頓。」關楚一臉安慰的樣子。

  「嗯,挨罵?」方城問道。

  「是啊,咱們項目部在公司的業績算是倒數的。新主管據說是帶著總裁的尚方寶劍來的,要用雷霆手段進行整頓,甚至不用向人事部打招呼,就可以炒人魷魚。現在人人都怕她怕得要命呢,就連脾氣最怪的老陳,被罵的時候都不敢頂嘴。」

  「她的脾氣很壞?罵了所有的人?」方城猶如白痴一樣地反問。

  「是啊,連我這個業務精英都被罵了幾句,說我是什麼井底之蛙,自鳴得意。我……」關楚看到方城傻愣愣的樣子,奇道,「怎麼,你被罵傻了不成?」

  「不是,張主管對我很和氣的……」

  「哈哈!你在開玩笑嗎?」

  我在開玩笑嗎?方城看著笑得捂住肚子的關楚,莫名其妙感到一陣恐慌。

  張嫻靜,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推開玻璃門,掃了眼店裡,我直接向櫃檯邊的葉秀走去。

  「還是老樣子?」葉秀笑道。

  我點了點頭,有點疑惑地問道:「熊貓那二貨呢?說是早到了……」

  葉秀往角落裡努了努嘴,「喏,蹲在那裡好長時間了。」

  轉身看去,只見熊貓蹲在牆角的塑料桌下面,拈著一根薯條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發呆。我衝葉秀笑了笑,快步走到熊貓身邊,也蹲了下去。

  「怎麼,你也是蘑菇嗎?」我戲謔地問道。

  熊貓哼了一聲,「你永遠不會知道,以這樣的視角去觀察這個世界,會給心靈帶來什麼樣的洗禮,給人格帶來什麼樣的升華……」

  我瞅了眼來來往往的人流,嘆了口氣道:「或許我沒你崇高吧,在我眼中,只是白白嫩嫩的大腿跟花花綠綠的短裙而已。」

  熊貓也嘆了口氣,「所以說,你永遠學不會透過現象看本質。」

  我重重地點了一下頭,起身坐到位子上,「二貨,喊我來有什麼事?」

  熊貓戀戀不捨地起身,「我沒地方住了,能搬去跟你同居嗎?」

  「為什麼?」

  「給人騙了唄,現金花光了,信用卡也給刷爆了。我現在沒錢付房租,連生活都成問題呢。」

  「女人?」

  「少女。」

  「……」

  「行不行?先住一段時間,我最遲一個多月後就能賺到錢,到時候請你吃頓大餐。」

  「沒事,你想住多久都行,反正我現在也不交房租。」

  「果然是好兄弟。」熊貓虎目含淚,「等下先幫我把賬結了吧。」

  「你在肯德基也能先吃後付錢?」

  「咱不是認識葉秀嗎。」

  「哦……多少錢來著?」

  「三個全家桶而已。」

  「好吧,你真能吃。」

  「我不是餓了一天了嘛。」熊貓不滿地嘟囔著,隨手又抓起我的可樂一飲而盡。

  「算啦,」我擺手道,「熊貓,你能通過張璇的QQ號查出她現在的IP地址嗎?」

  「怎麼,你還想跟她聯繫?」

  「不是……有個案子牽涉到她,我想確定一下她現在的位置。」

  「這個沒問題。」熊貓打開桌子上的筆記本電腦,「還好肯德基有免費的無線網絡。」

  我登上自己的QQ,把鼠標停在了灰色的黑貓頭像上,soulmate。

  「這隻貓一點也不萌啊,看著怪怪的。」熊貓壞笑著說。

  「快點查,你管人家頭像幹嘛。」我白了熊貓一眼。

  熊貓十指如飛,屏幕上不斷閃現出各種各樣的窗口,又不斷地消失。

  過了幾分鐘。

  「沒有。」

  「什麼沒有?」我問道。

  「這個QQ的最後登錄地點是本市,最後登錄時間是在她被你弄進去之前。在此之後,再沒有登錄的記錄。」熊貓看了我一眼,忍不住道,「像她那麼聰明的女人,肯定會換QQ號碼的。」

  「我不是想著只管試試嗎。」我嘆了口氣,「她的手機號碼一直沒再用過,警方也無法定位。」

  熊貓嘿嘿笑道:「你丫精蟲上腦啊,還想找她。你剛在電話裡不都說了?這案子確實夠變態的,上次是碎屍,這次還是。小心你的小美女找到你,把你剁吧剁吧給蘸醬吃了。」

  「去!誰說這案子也是張璇做的了?聽起來是很相似,不過雖然都是碎屍,但手法風格有很大的區別,並不能確定就是張璇。」對於張璇,我總是有些愧疚的感覺。是因為她姐姐的緣故,還是因為她的緣故,我不知道。或許是因為我太過善良了,殺人者是必須要受到懲罰的,可我還是時常會想起張璇淡淡的表情和冷冷的聲音。那天在嘉陵江邊,兩個人一起躺在沙灘上,吹著微涼的夜風,看著稀疏的星空,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啤酒的畫面,還在夢中無數次地出現。

  熊貓舉起手在我面前晃了晃,「想什麼呢,你當你是警界新星啊?這麼賣力查案,不是為了你的心理學天才少女,那就是為了那個警花妹子咯?」

  我不耐煩地打掉他的手,「我發現你怎麼能把所有的事情都牽涉到女人身上?我是覺得,這案子沒那麼簡單。」

  「你是說凶手處理屍體的方式?」

  「不,是凶手作案的目的。如果是想單純地銷毀作案痕跡,處理屍體的方式不用搞得這麼複雜。我覺得,他選擇在明誠大廈這個相對狹小的空間內,成功地讓張成禮消失,不是為了震懾某人以達到自己的要求,就是為了證明實力取得某人的信任。我很擔心,這案子僅僅是開始而已。」

  「你的意思是?」熊貓咬著可樂杯上的吸管問。

  「還會死人,死更多的人。」我有些焦躁,如果凶手是張璇的話,得盡快阻止她,不能讓她在錯路上走得越來越遠了,「熊貓,幫我一個忙。」

  「你說,只要我能做到,赴湯蹈火粉身碎骨在所不辭。」

  「入侵明誠集團所有連線電腦,一方面調查電腦內的資料,一方面利用與電腦連線的攝像裝置進行全方位的監控。」

  「真的?」

  「真的。」

  「啊,今天天氣簡直太好了,最適合領著妹子去野炊了……」熊貓邊說邊開始起身。

  「兄弟,」我拉住想要開溜的熊貓,「就算我求你。」

  熊貓嘆了口氣,坐回到座位上,「要是被抓到,可是會被判刑的。」

  「你放心,出了事我來扛。」我看著熊貓,眼神堅定。

  「你扛個屁,出了事你是主謀,我是從犯,咱倆都得去松江挖泥。」熊貓撕開一包番茄醬,「至少五六年都看不到妹子,你願意?」

  「徐佳那裡,我看能不能去做個備案。」我小心翼翼地說,「他們現在用得著我,應該好說點。」

  「為什麼這次事業心這麼強?你以前不是這副德行的。」

  「我……」

  「好吧,好吧,做兄弟的有今生沒來世,我支持你。」熊貓拍了拍吃得鼓鼓的肚皮,小聲哼道,「為女死,為女亡,為女去考狀元郎……」

  「什麼?」我裝作沒有聽清。

  「沒啥,沒啥。你現在有空嗎?幫我搬下家吧……」熊貓的話戛然而止,彷彿錄音機被按下了暫停鍵。

  我有點意外地抬起頭,「怎麼,還要我借錢給你找搬家公司?」

  熊貓的眼睛盯著筆記本屏幕,道:「川哥……你剛接的案子是那個明誠集團的人口失蹤案?」

  「是啊,怎麼了?」

  「網上說……凶手投案自首了。」

  「自首?怎麼可能?凶手把案子搞得這麼複雜,怎麼會自首?凶手是男的女的?」

  「放心啦,是個男的,不是你的張璇,」熊貓轉過筆記本,「喏,是明誠集團的廚師。」

  屏幕上是個中年男人,凌亂的頭髮顯得油膩膩的,一雙無神的眼睛窩在深陷的眼眶裡,滿臉的胡楂,整個人顯得異常憔悴。

  「這傢伙……跟我做的凶手側寫一點都不符合啊。」

  和那些大公司的辦公室不同,公安局裡的辦公室並沒有用隔間隔開,而是將幾張桌子拼在了一起。一方面是為了節約空間,另一方面是為了在工作中更好地交流。午休時間,徐佳卻沒有離開辦公室,而是仰靠在椅子上讀著一本《異域深眠》。旁邊一個發了福的老警察在津津有味地吃著盒飯,滿屋子充斥著韭菜的味道。我坐在一旁,不斷地翻動著桌子上凌亂的問詢筆錄。

  筆錄的內容很規矩,一問一答,每頁都有嫌疑人的指印。問話問得很有水平,絲毫沒有主動誘導的痕跡,顯得很中立;答話也是中規中矩,幾乎不帶什麼感情色彩,只是把事件的過程敘述了下來。

  很奇怪的筆錄……

  通常殺人手法越複雜、處理屍體手段越煩瑣的凶手,其內心就越不平靜。在供述犯案過程的時候,凶手的表述往往會帶有強烈的情緒表達,而這份筆錄卻只是簡單地說了一下作案流程,處處透著股應付的味道。

  「現在審訊結束了嗎?」我問道。

  「沒。不過初步審訊得知這個傢伙叫李明,是明誠集團的廚師。他只是交代了作案過程,作案動機一個字也沒說。」徐佳捧著書,頭也不抬地說,「根據他的口供,我們在料理台的罅隙裡提取了部分碎肉,經過化驗確實是人肉。」

  「警方的意思是……」

  「當然繼續調查嘛,要確認下的,有時候人總會因為奇奇怪怪的原因承認不屬於自己的過錯。」徐佳推了一下眼鏡,「不過,‘李明就是凶手’這點已經毫無疑問了,他把作案過程講得很詳細,跟你猜的碎屍方法幾乎完全相同。根據他的口供,我們找到了他殺人碎屍的器具,上面有他的指紋。至於案情到底要不要公開,局裡還在討論,但初步意見是要絕對保密……」

  「我想參與到警方的審訊過程中……」

  「不可能,這是違反規定的。」

  「怎麼不可能,據我所知,警方也聘請過心理學專家協助審訊嫌疑人吧!」

  「你也說了,是心理學專家,你呢?只是個私家偵探嘛!」徐佳又把頭埋進《異域深眠》,一副沒得商量的樣子。

  「那你就等著看警方出醜吧,」我冷笑,「這個自首的傢伙,絕對沒那麼簡單!」

  「什麼?你的意思是他不是凶手?」徐佳壞笑,「你要是想以這種方式來了解案情,未免太蹩腳了。」

  「你可以把我的話捎給陳處長,看他什麼反應再說。」我表現出很篤定的樣子,「這個責任,你承擔不起,如果你因為這個被開除了,我可以考慮在事務所裡給你留個女助手的位置。」

  徐佳放下書,眯起眼睛看著我,似乎想從我臉上看出點什麼端倪。過了一會兒,她搖了搖頭,像是放棄了,「好吧,那我跟陳處長匯報一下。」

  我暗地裡鬆了口氣,說實話,我並沒有絕對的把握能從這個自首的傢伙那裡發現什麼。說到底,所謂的犯罪心理側寫,只不過是個近十幾年來興起的主觀性很強的邏輯推理學科而已。所有的推斷都要建立在主體的智商、經驗、判斷力以及相關資料的基礎上,並不像犯罪現場鑒證那種學科一樣有著極高的正確率。而因為錯誤的犯罪心理側寫造成的辦案失誤在國外也屢見不鮮,國內鑒於這種狀況,才一直沒有正式將犯罪心理側寫技術運用到偵破案件中。

  如果是以前遇到這種沒錢賺又很麻煩的事情,我一定會避之唯恐不及吧,現在是怎麼了?莫非真的是張璇的緣故?我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多愁善感了……

  「喂,我說。」徐佳撥著陳處長的號碼,笑著對我說道,「要是被我發現你在故弄玄虛的話,跆拳道黑帶三段……」

  「知道!」我用力點頭,最壞的結果,也是一頓胖揍而已嘛。

  陳處長那裡,溝通得出乎意料的順利。在得知我要求參與審訊的時候,他直接把提審時間定到了下午。

  「讓我見識一下青年幹探的能力吧。」陳處長在電話裡這麼說。

  二十五分鐘之後,背負著處級領導期望的我硬著頭皮走進了審訊室,同行的只有徐佳。雖然在影視作品裡無數次看到過審訊室,但在現實中還是第一次見。與印象中的不同,這間審訊室雖然空間狹小,但布置得很溫馨,完全沒有黑暗陰森的感覺。牆壁是淡綠色的,窗子很大,照明條件也很好。中間擺著一張三角形的木質桌子,一把椅子擺在較短的那一邊,剩下的兩把則放在較長的那一邊。從心理學的角度來講,這樣形狀的桌子比起傳統的方桌來說,更能有效緩解嫌疑人潛意識中對提審者的抗拒。

  另外一側的鐵門發出吱吱呀呀的艱澀的聲音,一個滿臉倦容的中年人在警察的帶領下走了進來。

  「請坐,你就是李明吧?」我微笑道。

  徐佳嘴裡嘟嘟囔囔地攤開問訊筆錄,看來對被搶了問話的主導權頗有些不滿。

  李明頹然坐在椅子上,低著頭一言不發。

  「已經確定你就是凶手了,過幾天就要起訴了。」我平靜地說道,全然不理會徐佳的眼色。

  聽到這句話,李明竟然長舒了口氣,像是終於等到了的樣子。

  「不過……」我摸著下巴道,「雖然找到了一些間接證據,比如有你指紋的拆骨刀什麼的,但由於你一直沒有交代作案動機,恐怕在法院庭審的時候會有些問題,律師……」

  李明的脊背一下子挺直了,抬起頭道:「我……沒事……我沒錢請律師。」

  「不是你請不請的問題,現在的司法制度已經比較完善了。政府那邊專門有個法律援助中心,義務為因各種原因請不到律師的被告進行辯護。雖然那邊的律師水平不見得有多高,但被告沒有作案動機卻是個很大的問題,很容易被抓住把柄的。」

  「那……會怎麼樣?」李明問道。

  「高院現在主張慎殺少殺,對你來說,最好的情況就是會一直糾纏不清,反覆地開庭閉庭,有些案子可能拖個三四年也判不了。」

  李明頭上滲出細小的汗珠,雙手顫抖,「但是,張成禮確實是我殺的。」

  「動機呢?沒有動機,在庭審的時候……」

  「因為……他讓人很煩……」

  「從警方的調查中可以得知,他確實是個人渣,很多員工都很討厭他。但是,李明,這個理由你用著卻不怎麼合適。」

  李明沒有說話,他看起來有些緊張。

  「我看了資料,你是三個月前進入明誠集團的吧,然後一直就在餐廳工作。而張成禮隸屬於集團公司的一個子公司,是個項目部主管。你們兩個在工作上並沒有任何交集。至於私人感情上,警方走訪了你的朋友和親人,沒有人聽說你跟張成禮打過交道。也就是說,你們兩個完全是不同圈子裡的人,如果我猜得沒錯,張成禮甚至不認識你。試問,你為何會覺得他很煩呢?並且讓你煩到要殺掉他還不行,必須要碎屍?

  「你沒有前科對吧?但你處理屍體的手段,處理屍體的工具,無一不是精心設計的。

  「還有,你的家境並不怎麼樣吧?但是,就在你進入明誠集團的當天,你老婆和女兒就辦了出國手續,去了美國。這點你怎麼解釋?」

  李明一言不發,雙手緊緊地握在一起。「我剛才很仔細地觀察了你,不出我所料,你的表現跟一般的自首疑犯出入太大。自首的疑犯大多是兩種心態,一種是贖罪,一種是爭取寬大處理,但你卻是急迫求死。在聽到案子可能要拖很長時間的時候,你竟然表現出焦躁不安的情緒。

  「是的,我不懷疑是你殺掉了張成禮。但是你為什麼要殺掉他,殺掉他之後為什麼要用那種方法處理屍體?你是不願回答,還是……你根本就不知道?」

  李明身體一震,滿臉都是痛苦神色,他嘶啞著聲音道:「別……別問了……我不會說的……」

  「你不是不會說,而是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冷笑道,「你只不過是一個棋子,你和誰做了什麼交易?又得到了什麼樣的好處?你想沒想過,雖然你履行了自己的承諾,但是你死了之後,那個幕後之人一定會守約嗎?」

  「肯定會!」李明的眼球因充血變得赤紅,跳了起來。

  「你憑什麼這麼確信?幕後人是誰?」我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是不是soulmate?!」

  soulmate一詞剛剛出口,電光石火間,局面就已完全失控。李明彷彿被看不見的重物在頭顱狠狠擊一下,整個人仰面倒下。旁邊的警察剛想上去扶他,他卻已經以不可思議的姿勢躍了起來,撲倒在審訊桌上,雙手緊緊卡住了我的喉嚨!我只感到喉頭一窒,猶如被鐵鉗夾住了頸部,巨大的痛楚伴著艱難的呼吸向我襲來。

  徐佳驚叫一聲,卻馬上反應過來,向李明的雙臂出拳。跆拳道黑帶三段的威力,可以劈開木板,這一拳落在李明的雙臂上,周圍的人清晰地聽到了一種撞擊聲。然而李明的雙臂卻依然詭異地僵直。李明身後的警察剛剛反應過來,大叫著抱著他用力往後拉,卻根本拉不動。

  我雙手在空中胡亂揮舞,意識已經開始模糊,耳邊卻異常清晰地迴盪著李明艱澀嘶啞的聲音:「狐狸的……善意……」

  猛然間,喉間突然一鬆,一股渾濁的空氣從肺部躥了上來,我劇烈地咳嗽著,跌坐在地上,腦袋裡似乎有上百隻蜜蜂一起嗡嗡作響。下意識地用手護住喉嚨,我大口地喘著粗氣。而不遠處,李明姿勢怪異地躺在地上,雙臂僵硬地指向空中。

  「怎麼回事?」我啞著喉嚨問。

  徐佳將手指壓在李明的頸動脈上,好一會兒,她回過頭道:「他死了。」

  出乎方城意料的是,雖然看起來警方已經發現了張成禮的失蹤有些蹊蹺,但卻沒有大張旗鼓地進行調查。據說前幾天警方逮捕了公司的一個廚師,可能跟張成禮的失蹤有關。不管怎麼說,警方並沒有懷疑到自己頭上,讓方城放心了不少。不過說起來,方城覺得跟張成禮的失蹤對自己來說並沒有什麼值得不安的,只不過那個叫soulmate的神秘人留下了那些莫名其妙的信息,讓自己心裡有些不安罷了。

  而且,張成禮的失蹤,是不是soulmate做的也不好說,雖然這個soulmate留下了那樣的信息,但並不意味著他就是嫌疑人吧?現在被抓到的那個廚師,是不是就是soulmate呢?不,不太像。soulmate留在鏡子上的字跡很清秀,應該是個女人,而那個廚師……嗯,總覺得廚師的字應該不會那麼好看。

  算了,想那麼多有用沒用的幹嘛,手上的這個策劃稿才剛剛開始呢。方城想著,搖了搖頭。換了個新上司,沒了刁難和責罵,工作好做多了。張嫻靜還在項目部會議上,力排眾議,讓方城負責一個策劃案,這在以前是不敢想象的。而且張嫻靜在散會後,還把方城留了下來,仔仔細細地向他交代了在做策劃案時候應該注意的環節和問題。這是個機會,方城很清楚,雖然不知道張嫻靜為什麼對自己這麼好,但這個機會是不容錯過的。如果這個策劃案做得好,就可以代表項目部參加分公司的招標大會,從而獲得分公司經理的注意。

  如果是以前的方城,根本不會有這種出人頭地的慾望。但是現在,他的心裡卻有一點點的躁動。會議上眾人那不屑的表情,張嫻靜那熱切的目光,都給了他很大的刺激。如果有機會能證明自己不是笨蛋,不是傻瓜,誰又會願意放棄這樣的機會呢?再沒有野心,方城也想證明一下自己的價值。

  就算是對張成禮的報復吧,他這樣想著。

  「兄弟,如果需要幫忙,說一聲。」關楚滑著座椅到方城的身旁,衝他擠眉弄眼。

  「我自己應付得來。」方城笑道。

  「呵呵,不過你畢竟是第一次,對吧?」關楚拿起方城桌上的開心果丟到嘴裡,「喂,自家兄弟透露一下?」

  「什麼?」

  「你還裝傻?」關楚貼近方城耳朵,「張嫻靜啊,那麼凶的女人是怎麼被你搞定的?」

  「去,你扯什麼啊,張主管不是那樣的人。」方城的臉有些發燙。

  「得,得。你這就不夠意思了不是?」

  「真不是,我們之間沒什麼。」

  「那……」關楚沉吟後道,「那是她看上你了?」

  「你真是太猥瑣了……」方城推開關楚,「一邊去,老子還有一堆活兒要幹呢。」

  「去,嘴裡一本正經的,心裡還不是小得意?老方,要是那姓張的女人真的看上了你,聽兄弟的,二話不說先把她肚子搞大。知性美女啊,還職場精英,你下半輩子就衣食無憂咯……」

  「你找抽是不是?」

  「得,得,幹活兒,幹活兒……」

  方城攤開文件夾,卻看不進去了。

  張嫻靜……要說真不錯呢,要身材有身材,要氣質有氣質,而且長得也很好看,就算比起陳蕊來,也差不到哪去。雖然年齡比自己大了幾歲,不過不是都說女人大了懂事嗎?起碼會體貼男人吧……

  渾蛋,我是在想什麼啊……方城苦笑著揉了一下臉。張嫻靜那麼好的條件,怎麼會看上自己呢?策劃案,策劃案,要趕快弄。

  老張捏起一塊金黃色的炸雞塊,放到嘴裡。外皮焦脆,裡面細嫩,溫熱香滑的湯汁順著喉頭滾落,讓人精神為之一振。他捏起一片翠綠的生菜葉子,愜意地塞進嘴裡,又灌下一大口啤酒。

  舒服。

  從明誠集團離職後,已經過了好一段這樣的清閒日子。這幾天轉了好幾條街,總算把中意的店面給定了下來。等簽好合同後,找家公司裝修一下,自己的店面就可以開張了。名字嘛……已經托隔壁的大學生在想了。呵呵,才三十多歲,就能擁有自己的店面了,可比預計的早了不少年。

  他又捏起一塊炸雞,用力咬了一口。對於自己的廚藝,老張很有自信,畢竟在明誠集團做了十多年的廚師,學到了不少做菜的手藝。招牌菜他已經早早想好了,首推的就是這個香酥炸雞。

  等店面開張,生意穩定了之後,再討個漂亮的老婆……

  他不經意地瞄到了攤在面前的舊報紙。

  「明誠集團廚師被捕,疑與失蹤案有關……」旁邊配的是一張黑白照片。

  這傢伙……老張的心突然沉了下去,我是不是做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

  「提審期間疑犯死亡,你會不會受到什麼處罰?」我有點擔心地問道。

  「有監控錄影的,我沒事。」徐佳翻著一本《不渡忘川》,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法醫的報告也出來了,李明死於心肌梗死。原來他有冠心病史,應該是在提審的時候,由於太激動導致了心臟驟停。」

  「心臟驟停啊……」我總覺得事情不會這麼簡單,「你注意到了嗎?李明的態度本來沒有一點的攻擊性,但當我說出soulmate這個詞的時候,他突然像變了一個人,突然撲上來掐我的脖子。我覺得,他在投案自首前,可能就已經被催眠了,而soulmate這個詞,很可能就是激活催眠狀態的暗語。」

  徐佳合上書,「如果是這樣的話,那soulmate的用意是要置你於死地?」

  「不一定,在催眠的暗示下,李明的襲擊對象應該只是說出soulmate這個詞的人,不管他是誰。讓我覺得蹊蹺的是,為什麼李明會突然心肌梗死。」

  「催眠能不能繞開人的意識,直接控制人的肌肉?」徐佳問道。

  「你的意思是……李明的心臟驟停,是soulmate催眠他的結果?不,不可能。再高深的催眠師,也只能影響人的潛意識,從而使人在敏感狀態下做出一些行為。但是這裡有個前提,人在催眠狀態下所做出的行為,一定是他在正常狀態下所可以做到的行為。嗯……這樣說有些拗口。簡單來說,正常人可以走路、吃飯、說話,催眠狀態下的人也可以走路、吃飯、說話。但正常人不能控制自己的心臟跳動,催眠狀態下的人也就不可能控制自己的心臟跳動。」

  「那還好,」徐佳鬆了口氣,「要是催眠像電影裡演的那麼厲害,就太可怕了。不過,怎麼會這麼巧呢?」

  是啊,怎麼會這麼巧呢?

  徐佳托著下巴道:「對了,我記得李明還說出了‘狐狸的善意’這幾個字吧,跟我們收到的那張署名‘soulmate’的紙條上的內容一樣。」

  狐狸的善意……

  第一次出現在給警方的預告信上,第二次從一個要掐死我的疑犯口中吐出,這五個字平添了一種詭異的氣息。

  狐狸的善意,到底指的是什麼?

  暗喻?借喻?還是指某個物品或者某個人的稱呼呢?

  完全沒有線索。

  「你說,會不會是solumate催眠了李明,讓李明幫他殺死了張成禮?」徐佳問道,「那個狐狸,其實指的就是soulmate?」

  「狐狸……張璇?你怎麼會產生這樣的聯想?」我皺著眉頭問道。

  「張璇不是很聰明嗎?狐狸也很聰明的對吧?」徐佳笑嘻嘻地說道,一點認真的樣子也沒有。

  「善意呢,善意指的是什麼?」我沒好氣地問。

  「那不知道。」徐佳回答得理直氣壯。

  「徐佳,」我看著她的眼睛道,「我服了你了。」

  「謝謝。」她面不改色。

  「李明妻女的資料呢,查出來了嗎?」我看著牆上的老式石英鐘問道,已經七點了,下班時間早過了。

  「嗯,李明的女兒也有心臟病,好像是先天性的,叫什麼先天性什麼尖瓣分流什麼來著。這種病很難治,國內還沒有治愈的病例。」徐佳意味深長地看著我。

  「原來她們母女出國是為了治病,」我吸了口氣,「這樣的話,一切都有了一個合理的解釋。以李明的經濟能力,不但負擔不了他女兒的醫療費用,連出國都成問題。我們可以假設,張成禮碎屍案的幕後主使人找到了李明,以給他女兒治病為交換條件,讓李明殺死張成禮後,再按照要求處理了張成禮的屍體。」

  「為了給女兒治病,就去殺人嗎?」

  「在審訊之前,我已經看了李明的資料。李明身份低微,家境一般,而且性格懦弱,老實木訥。這樣的人,本來是沒有殺人的勇氣的。但他的女兒從生下來,就一直徘徊在生與死的邊緣,整天忍受著病痛的折磨。想治好女兒的病,就要出國並支付昂貴到難以想象的醫療費用,這點是李明的經濟條件所不允許的。明明有生的希望,卻因為沒錢而眼睜睜地看女兒一步步地走向死亡,這十多年的生活狀態讓李明懷有強烈的內疚感和負罪感。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可以讓女兒治好病,別說讓他殺人,讓他自殺他都願意。這在心理學上稱為自我救贖,即用自己的犧牲來拯救他人,來完成自身人格的升華,用來獲取心理上的安寧感和崇高感。」

  「就算是這樣,那李明為何在殺了張成禮之後,又投案自首?偷偷跑掉不是更好?」徐佳開始整理桌子上的材料。

  「應該是交易的一部分吧。李明並未在張成禮案發之後立即投案自首,而是隔了幾天。我想他一定是在等女兒的消息。在審訊的時候,我質疑過幕後之人是否守約,他的表現很憤怒。這種憤怒,可能是覺得我的假設侮辱了那個幕後之人。不得不說,這個幕後之人,還真是不簡單。」

  「我記得你說過,張成禮案處理屍體的方式如此複雜,應該是幕後人為了向某人展示自己的能力。也就是說除警方收到了‘狐狸的善意’這樣莫名其妙的暗示外,還有人收到了暗示?」

  「對,」我肯定地點了點頭,「而且這個人極有可能是明誠集團的人。」

  「但是,就算你猜的沒錯,那幕後人展示了自己的能力,獲取了那個人的信任之後,又有什麼企圖呢?」徐佳推了下眼鏡,「勒索?」

  「那樣的話,綁架豈不是更容易?」我搖頭。

  「那你說會是什麼?」

  我揉揉鼻子,「我只是一個私家偵探,這種不著邊際的事,誰會知道?現在李明死了,只剩下一條線索可查。」

  「誰介紹李明進公司的,對吧?」

  「孺子可教。」我笑著拍了拍徐佳的腦袋。

  徐佳啪地打掉我的手,「這點不難想啊,李明是三個月前進入明誠集團的,時間很短。他應該是進入集團前,就跟幕後人達成了協議。嗯……三個月的時間,辦出國手續,約診也綽綽有餘了。」

  「陳處長他們開始查了?」

  「李明死了,這案子只能暫時告一段落。」徐佳眨眨眼,「順便說一句,你沒獎金。」

  「那剛才我們討論的那些疑點呢?那個有可能存在的幕後之人呢?難道沒必要查下去嗎?」我有些失態地衝徐佳吼道。

  「你也說了那只是‘有可能’,現在並沒有證據證明確實有這麼一個人存在。受人力、財力的限制,警方不可能把警力浪費在一些毫無證據支持的猜測上,這點全世界的警方都一樣。FBI經手的典型案例,光是對凶手的行為分析就可以多達上百種推測。在有實際意義的線索出現之前,這個案子只能暫時告一段落。」

  「如果我找到了這個人呢?」徐佳的話很對,但是我並不甘心。

  「還要找到這個人蔘與了這件案子的證據。」徐佳看著我微笑。

  「那樣警方就會重新調查這案子?」

  「沒錯。」

  「那你告訴陳處長,讓他做好重新調查的準備。」

  「你為什麼這麼執著?你不怕這個幕後人真的是張璇?」徐佳老氣橫秋地推了一下眼鏡,「年輕人,你不覺得苦苦追尋到最後的真相,可能是你最不願意看到的?」

  「可那畢竟是真相。」我佯裝惡狠狠地回答。

  手機響了,是熊貓。

  按下接聽鍵,胖子那有氣無力的聲音從十幾公里之外傳了過來,「幫我帶兩份奧爾良雞腿堡,一份老北京雞肉卷,三份薯條,兩杯中杯可樂,外加一份原味雞塊……」

  「吃不死你啊!」我對著電話咆哮。

  「我餓了一整天了,你事務所裡怎麼連包泡麵都沒有。」

  「你身上一分錢都沒有?」

  「何止是我身上一分錢都沒有啊,你事務所裡也一分錢都沒有。」熊貓嘲諷道。

  我沉吟了一下,道:「那樣吧,你騎上我的自行車,到武定路這邊,我們一起找個麵館吃面去。」

  「你要我騎十多公里自行車去吃碗面嗎?」熊貓的聲音很鬱悶。

  「要麼來,要麼餓。你自己看著辦吧,我難得請一次客的。」我對著聽筒獰笑。

  「等我。」熊貓的聲音透著股決絕。

  「不見不散。」我掛掉電話,向徐佳道,「走吧,我請你吃飯。」

  「真的?」徐佳一臉懷疑地看著我,「你帶錢包了嗎?」

  沒等我回答,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了,一個穿著制服的年輕女警員站在門口,看了我一眼,問道:「你是徐川?」

  我點了點頭。

  女警員走過來,遞給我一封信,「剛才有個小孩子要給你的,說你在徐佳這兒呢。」

  「小孩子?給我的?」我遲疑著接過信。信封是那種傳統的土黃色郵政信封,上面既沒有郵戳也沒有郵票。

  信封很薄,裡面只有一張硬硬的東西,摸起來很像明信片。小孩子應該只是送信的,寫信的人為什麼要採取這樣的方式把信送給我呢?而且他怎麼知道我現在正在公安局,在徐佳這裡呢?

  奇怪……

  「拆開瞧瞧。」徐佳好奇地把腦袋湊了過來。

  我小心地撕開封口,將手指伸進信封夾住那張硬硬的東西,觸感很是光滑,抽出來……照片?

  是一張風景照片,上面有礁石、海浪,蠻普通的一張海邊照片嘛。

  徐佳嘁了一聲,「搞什麼,一張照片需要送得這麼神秘嗎?」

  我撓撓頭,下意識地把照片翻了過來。照片光滑潔白的背後,有五個娟秀的字靜靜地躺著:「狐狸的善意」。

  落款是「soulma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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