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因為創口很小,芯片移除手術的當天下午,昆特便能夠自由走動了,專家建議他四處轉轉,好適應沒有芯片之後的世界。
就像是突然換了一副度數不合適的眼鏡一樣,看東西暈乎乎的,思維也連帶著變慢了很多,但事實上這就是他本來的思考速度,只不過芯片的存在給了他虛假的錯覺。
昆特走樓梯到了下一層,小心翼翼地扶著扶手,皇家醫院專門為貴族開放,再有錢的人只要地位達不到就沒法住在這兒。醫院很安靜,昆特沿著走廊慢慢走,突然在一間病房門口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舍伍德被從基地救出來時已經是昏迷狀態,立即被送往了最近的帝國醫院,緊急做了截肢手術。因為蟲族的腐蝕毒液非常難以處理,為了更好的治療,軍部做了安排,用最快的速度將他轉移回了首都星。他比昆特還要早一些時候在這住院,但直到剛才才從昏迷中甦醒。
醫院隔音做的非常好,但這間病房門沒有關緊,聲音就從裡面漏了出來,昆特停住腳步,只聽舍伍德問蘭登:「我的腿呢?我怎麼感覺不到它了?」
「伍德,你別激動——」蘭登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只能這樣安撫。
「我的腿呢?!」舍伍德聲音顫抖,他掙扎著想要坐起來,掀開身上的被子,蘭登按著他肩膀不讓他亂動:「你還在輸液呢,別亂動!」
舍伍德一把將手背上的針頭拔下來,瞬間血從針孔中流出,他絲毫不管自己血淋淋的手,咆哮道:「我的腿呢!」
他和蘭登都是壯年Alpha,本來力氣不相上下,但舍伍德剛剛醒來,身體自然比不上蘭登,被按得死死的。
「鬆手!」舍伍德一邊咆哮一邊掙扎,床被他晃得光光作響,可怕極了。護士聞聲跑來,拿著鎮定劑,看到眼睛紅到充血的舍伍德嚇了一跳,用眼神徵求蘭登的意見。
蘭登和舍伍德對視兩秒,終於還是妥協了,既然遲早他都會知道,不如早一點面對現實。
蘭登手上鬆了力道,重新站直,舍伍德喘著粗氣,用血流了一手背的那隻手掀開被子,看到了自己膝蓋以下空蕩蕩的肢體。
舍伍德劇烈喘息著,掙扎著撐起身子摸了摸自己截肢的斷面,確認自己的小腿是真的沒有了。
原本氣勢洶洶的他瞬間失去了所有力氣,重新癱倒回床上,盯著天花板看了數秒,緊繃著唇角閉上眼睛。
蘭登低低地叫他:「伍德……」
「你走吧。」舍伍德冷冷道。
「你感染的太嚴重了,醫生說如果不截肢的話連命都保不住,你不用擔心,腿做了假肢之後照樣可以行走,無論如何,我都會照顧你一輩子的——」
「滾!!!」
知道現在應該讓他一個人靜靜,蘭登略微猶豫,把舍伍德手背上的血仔細擦乾淨,沒有執意留下,和護士一起走出了病房。
他根本沒想到昆特正站在門口,沒來得及調整臉上的表情,於是昆特恰好看到了他臉上安靜流下的眼淚。
蘭登趕忙抬手用袖子擦擦眼睛,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容,關上病房門,低聲和昆特打招呼:「首席。」
昆特輕輕應了聲,從口袋裡掏出紙巾遞給他,而後踮起腳尖,給了Alpha一個擁抱,輕聲安慰道:「都會過去的。」
蘭登點點頭,聲音哽咽:「我知道。」
病房裡安靜了數秒,突然爆發出舍伍德撕心裂肺地咆哮:「啊——!!!」
其中的絕望直擊心房,昆特眼淚瞬間便湧出來了。
第二天昆特又去看了舍伍德一趟,這次是正式的看望,Alpha似乎已經接受了截肢的現實,和昆特說話時像往常那樣談笑風生,還囑咐說海伯利安不在身邊讓昆特一定照顧好自己,但昆特並沒有錯過他眼底深處的陰鬱。
昆特對此無能為力,很多痛苦和掙扎只有當事人自己知道,旁人的安慰反而會成為刺痛他的荊棘,讓他更加崩潰。
第三天時,昆特已經沒有經歷去關注舍伍德了。
芯片植入當年被帝國列為違禁不是沒有理由的,昆特將芯片取出來之後,產生了嚴重的戒斷反應。
失眠,嘔吐,噁心,食慾不振,頭暈,嗜睡。
這些戒斷反應幾乎要將他折磨瘋了,短短一個月裡,他迅速消瘦了十來斤,莫爾斯夫人看不下去,把昆特接到家裡照顧。昆特住在海伯利安房裡,房間裡的一切都沾染著Alpha的味道,但這根本緩解不了他內心的恐懼。
這些日子裡,他只要一閉上眼睛,主宰的大眼睛就會在腦海中浮現,陰魂不散地糾纏著他。
於是昆特整夜整夜的不敢睡覺。
他去看過心理醫生,做過疏導和催眠,也沒有太大用處,醫生說還是得靠他自己努力走出來。
但昆特心裡清楚,這可能要成為他一輩子都磨滅不去的陰影了。
昆特足不出戶,康納便經常抱著女兒過來陪他,小孩子非常可愛,已經三個月了,和她說話時她會「啊啊」地叫,還會用小拳頭攥著昆特手指。
昆特抱著孩子,在嬰兒的笑聲中輕輕搖晃著,看向窗外,外面陽光燦爛,林木鬱鬱蔥蔥了,花開滿了一整個庭院。
他突然想要出去走走。
這些日子裡唯一可以說是幸運的事大概就只有昆特的基因檢測成果了,興許是主宰殘缺實在太過嚴重的原因,蟲族的基因並沒能將他的基因覆蓋住,昆特的基因鏈上沒有絲毫污染。
拿到檢查報道時昆特由衷地舒了口氣,他攥緊手中的報告單,坐在長椅上,不住心想:太好了,他和海伯利安還有要孩子的機會。
就這樣一個月過去,魔鬼般的戒斷反應終於逐漸消失了,昆特又在家中休養了幾天,感覺狀態恢復得差不多,便回到了工作崗位。
他的學生們對老師的情況多少也瞭解一些,非常體貼他,在實驗室時非得讓他坐著休息。昆特之前參與了科學院的一項光子武器研究項目,已經到了最後時期,需要面向各位研究員和專家進行報告。
因為Omega數量稀少,儘管有著研究天賦的人佔比很高,帝國科學院裡的支柱還是Alpha們,昆特是組裡唯一的Omega。小組成員在討論之後,決定讓昆特去做第一場報告。
自古以來站在報告廳裡的幾乎全都是Alpha,現在他們決定將這個榮耀交付給組內唯一的Omega。
報告會定在早晨九點,八點鐘昆特來到帝國科學院,他在休息室裡坐著,捧著終端最後複習一遍稿子,突然感到一陣眩暈,有點想吐。
因為之前戒斷反應時這樣的症狀出現的太過頻繁,以至於他都習以為常了,昆特並沒有太在意,晃了晃腦袋,起身倒了杯溫水,一點點地喝下去。
又過了一會兒,頭疼噁心的感覺非但沒有減輕,昆特還開始肚子疼了,就在這時作為白塔負責人的安潔麗塔來到休息室,提醒他時間快要到了。
一看到昆特正臉安潔麗塔嚇了一跳,皺著畫的精緻的眉問道:「天啊,昆特你臉色怎麼這麼差?昨晚沒有休息好嗎?」
昆特朝她勉強扯出一個笑容:「有一點點頭暈,不礙事,緩一緩就好了。」
「面無血色的,看起來好嚴重。」安潔麗塔擔憂地看著他,提議道:「你千萬不要勉強自己,不然報告讓其他人上吧。」
昆特擺擺手,深吸口氣,忍耐著腹痛:「沒關係,我都準備好了,只是戒斷反應而已,五分鐘之後應該就能好了。」
「好吧。」安潔麗塔拗不過他,也以為是戒斷反應,只能從包裡掏出口紅,給昆特塗了一層,讓他看起來不那麼虛弱。用指尖把口紅蹭得自然一些,安潔麗塔盯著昆特的臉,道:「這樣看起來有氣色點。」
「謝謝了,安潔。」
安潔麗塔伸出手把他拉起來,道:「沒事,時間快到了,趕緊去會場吧。」
五分鐘後,昆特站到會場講台上,看到下面烏烏泱泱地全是人,上千雙眼睛盯著自己,突然呼吸困難,噁心的感覺更重了。
他深呼吸著,握著電子筆的手些許顫抖,但時間已經不容他再做休息了,明亮的燈光柔和下來,主持人做了短暫的開場後,將講台交給了他。
台下第一排坐著的是他的同事,五名Alpha兩名Beta看著他,期待著昆特將他們兩年來的最新研究成果介紹給所有人。
昆特調整好臉上的表情,開始了報告,這些話他演練過無數次,根本不存在忘詞的情況,說起來非常流暢。所有人都專注聽著他的報告,手上做著記錄,沒有人知道他的腹痛正越來越嚴重。
趁著展示實驗數據的功夫,昆特使勁按了按肚子,希望能像之前胃痛那樣讓疼痛減輕一些,但這一次截然不同,他在按下去的瞬間眼前一黑,疼得差一點叫出來。
他一手撐著講台,低著頭緩了兩秒鐘,終於捱過了那陣劇烈的疼痛,重新抬起頭來繼續報告,聲音裡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安潔麗塔是最先察覺到他的不對勁的,她幾次想要站起來,奈何這是極其正式的場合,在沒有意外發生的情況下,任何人都不被允許擾亂報告。
疼痛已經到了一種難以忽視的地步,昆特呼吸已然紊亂,他撐著講台站了兩秒,實在強撐不下去了,想要讓其他組員代替自己做完報告,卻已經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眼前一陣陣的發黑,感覺有什麼溫熱東西從他下身緩緩流淌出來,昆特無聲喘息著,將無助的目光朝安潔麗塔投去。
安潔麗塔猛然站起來,失聲喊道:「快扶住他!」
安潔麗塔話音還為落下,昆特便倒了下去。滿座嘩然,坐在最前面和昆特同組的Alpha立刻衝上去,把暈倒的昆特扶起來,看到他下身,瞳孔猛然一縮。
昆特褲子上,鮮紅的血正緩緩洇出來。
「海伯利安!」
昆特捂著胸口坐在草地上,盯著站在他面前的Alpha,又氣又羞,臉上通紅:「你幹嘛摸我胸口!」
「這不是在教你格鬥嗎?格鬥哪有不身體接觸的?」海伯利安笑著把他拉起來,「不是你說快要期末考試了,讓我給你加訓的嗎?」
「你打我胸口我沒意見,可是你明明捏了!別以為我感覺不到!」昆特在他手上借力起來,氣勢洶洶地撲上去,掛在海伯利安脖子上,一手用力掐他胸肌,報復回去。
昆特從第七軍校實習回來後,重新上起了課,新學期的通選課裡依舊有格鬥這一項,昆特為了拿到好成績,把他那已經非常好看的績點提升到超人類的程度,拜託海伯利安繼續給他做短期培訓。
但和上一次不同,現在他們已經確定了關係,不再遮遮掩掩,海伯利安打著訓練的幌子光明正大地吃昆特豆腐,昆特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只能氣鼓鼓地再吃回去。
當然,海伯利安表示非常享受。
兩人打了一個多小時,昆特有些累了,坐在草地上休息。玩著海伯利安手指,海伯利安舉著終端,和昆特腦袋湊在一起拍照。
昆特盯著鏡頭笑的燦爛,海伯利安在他側臉上親了一下,鏡頭捕捉到這個畫面,將這一瞬間記錄下來。
「你又偷親我。」
「我這是正大光明的親。」海伯利安手指掐著他兩頰,捏得他嘴唇微微撅起來,像條小魚一樣,湊上去親吻。昆特推他肩膀,笑著躲閃。
終於鬧夠了,昆特仰面躺在柔軟的草地上,一雙巨大的眼睛正在天空中自上而下地注視著他。
這隻眼睛是什麼時候出現的昆特不記得了,似乎從很久之前就一直存在了,他對海伯利安說起過,但Alpha堅持天空中什麼都沒有,就好像那隻眼睛只有他自己能看見一樣。
他也曾為這點不同去看過心理醫生,但治療並不管用,眼睛還是安靜的在天空中看著他。於是昆特便不再管那隻眼睛,反正它在他的世界裡存在那麼長時間了,沒有影響到任何東西,不是嗎?
他靠在海伯利安胸膛上,閉上眼睛,鼻畔全是Alpha身上令人心安的味道。
多想就這樣,不要醒來。
「昆特?」
黑暗中有個熟悉的聲音在呼喚他,昆特想了好半天,似乎是安潔麗塔。
「他現在還在昏迷中,聽不見的。」康納的聲音接著響起。
昏迷?
昆特迷惑不解,他不是正在科學院做報告嗎?怎麼會昏迷?
「我們出去說吧,讓他好好休息。」
隨著關門的聲響,嘈雜聲消失了,昆特試圖睜開眼晴,渾身上下卻一點力氣都使不上,他肚子還有一點痛,但沒有那麼難以忍受了。
不知不覺中,他再一次昏昏沉沉地睡去。
康納和安潔麗塔正在醫院走廊上說著話,漢森爾頓匆匆趕來,問:「怎麼樣?」
「還好,沒有流產的徵兆。」康納道:「他這幾天壓力太大了,過度勞累才會這樣的。」
漢森爾頓點點頭,鬆了口氣,眉眼間有些疲憊,當年康納流產時的模樣實在給他留下了太大的陰影,聽說昆特突然出血他這一路上差點擔心死。
康納:「要告訴海伯利安嗎?」
漢森爾頓:「先不要,等昆特醒了問問他再說吧。」
康納:「我叫人去做基因圖譜分析了,昆特之前被主宰注入了蟲族基因鏈,他的基因沒有被覆蓋,但是孩子很有可能會受到影響。」
「好,這些事你看著辦就行。」漢森爾頓從門上的窗子朝裡看了看,見昆特安靜躺著,道:「我先回去了,艾琳一會兒見不到咱倆就哭,你好好照顧昆特。」
「這用不著你說。」康納輕輕推了下他肩膀:「去吧,過一個小時再給艾琳喂點奶。」
聯邦盧瑟星。
炮火轟鳴,導彈在空中相撞,無聲的爆炸驚天動地,紅色白色的激光束和粒子束交織,盧瑟星上空的防禦層已經全面打開,阻擋厄忒斯兇猛的攻擊,爆炸的餘暉幾乎要刺痛人的雙眼。
「三團配合伊利亞號進攻左側翼,突擊尖兵和聯邦軍一起騷擾正面兵力。」海伯利安站在指揮室裡,盯著大屏幕上不斷變化的畫面,有條不紊地發出一條條指令:「安圖伽索號,一級蓄能準備。」
「是。」緊跟在破曉號身後的米蘭達瞳孔中的光圈閃爍不停,安圖伽索號關閉反偵察功能,遠古巨獸一般的龐大艦體出現在宇宙之中,竟是比超級軍艦破曉號還要大出三倍之多。這艘軍艦完全為了上面所承載的武器死亡紋章——安圖伽索而製造,是帝國最大的殺器。
暗紅色的能量從軌道溢出,引發一場場無聲的小型氣爆,厄忒斯的先遣部隊第一時間發現了這艘巨艦,面對著從未在戰場上見過的新型軍艦,米爾恩光是從體型上看就知道它會有多恐怖,當即立下做出指令,只留下少數無人機做試探進攻,其餘部隊全部戰略性撤退。
轟——!
反物質彈轟膛而出,射向厄忒斯正在迅速撤離的部隊,在摧枯拉朽地將三分之一個先遣軍團燒成齏粉後威力沒有絲毫削減,逕直轟向了距離盧瑟星最近的一顆無人星球。
耀眼的白光散去後,那顆巨行星直接被炸碎了一半,巨大的推力將它推出了環繞軌道,擺脫了恆星的吸引,朝著深邃無邊的宇宙疾馳而去,成為了一顆流浪行星。
啪——
道爾森手中的終端掉在地上,驚得目瞪口呆,半晌從原地跳起來,大喊道:「我的媽呀!」
別說是他,就連海伯利安,破曉還有米蘭達都被嚇到了,但海伯利安很快回過神來,深吸一口氣,下令道:「繼續追擊!」
安圖伽索號的首秀結束,進入了漫長的重新蓄能階段,這一炮耗去了它三分之一的能量,短期內它無法在進行像剛才那樣的進攻。
行星碎片四散,經歷漫長時間後,它們將會在盧瑟星上空形成一條小行星環。
戰局瞬間扭轉,海伯利安皺著眉頭回放剛才安圖伽索的一擊,評價道:「威力不錯,但是機動性太差了。嘖,毀掉他們一顆儲礦行星,聯邦估計很快就會發通訊過來,問我要賠償吧。」
「已經發通訊過來了。」坐在操縱台前的通訊指揮員回過頭開,一臉嚴肅:「將軍,接不接?」
「接,先假裝我不在。」海伯利安苦惱地歎了口氣,喃喃道:「我得好好想想怎麼說才能少賠一點。」
昆特終於從混沌之中掙脫出來,睜開了眼睛。
眼前是醫院雪白的天花板,他眨了眨眼,緩緩扭頭看向身側。
康納正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抱著終端看電視劇,餘光瞥見昆特動了,他趕緊起身,一手撐在床邊,問:「感覺怎麼樣?」
「我沒事。」昆特說著就想坐起來,康納趕忙把他按回去,道:「別亂動,再休息一會兒。」
昆特於是便乖乖地不再動彈,他想了想,問道:「報告會怎麼樣了?」
「你的同事替你講完了,一切都很順利,不用擔心。」
昆特沉默地點點頭,安靜下來,康納小心地看著他臉上的神色,糾結著到底要怎麼給他說。
但昆特並沒有讓他糾結多久,他低頭看著自己左手無名指上戒指留下的痕跡,突然輕聲問:「康納,我是不是懷孕了?」
康納從心中歎了口氣,昆特這麼聰明,怎麼可能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他握住昆特的手,道:「是的。」
昆特看向他碧色的眼睛,問:「孩子哪裡出了問題?」
康納幾乎不忍心把檢查結果告訴昆特,生怕他受不了,但他在昆特眼中看到的只有平靜。
昆特很輕地笑了下:「沒關係,告訴我吧,我有心理準備。」
康納深吸口氣,低聲道:「我給胚胎做了基因分析,發現它視覺基因不太穩定,很有可能……先天失明。」
康納沒想到昆特竟然鬆了口氣,喃喃道:「只是這樣嗎?」
康納一愣,只聽昆特淡淡道:「我吃了緊急避孕藥,體內有蟲族的基因,經歷了一個多月的戒斷反應,海伯利安基因崩潰還沒有痊癒,我本來以為孩子會是個畸形的。」
康納心中湧起一陣酸澀,昆特在身體狀況最差的時候懷了孕,對他來說無疑是一種折磨:「你想要它嗎?現在把孩子打掉的話對你的身體影響最小。」
昆特一時間沒有回答,垂眸不知道在想什麼。康納耐心等著,餘光瞥見病房門口的人影,面色微變,趕忙站起來。
聞訊後匆忙趕來的莫爾斯夫人正站在門口,眼眶通紅,幾乎就要止不住眼眶中的淚水。昆特順著康納的目光看過去,看到莫爾斯夫人他呼吸一滯,立刻就要坐起來:「媽。」
莫爾斯夫人快步走進病房,趕緊將昆特制止,聲音有些微顫抖,「躺下躺下,別這麼折騰了。」
莫爾斯夫人肯定全都聽到他倆之前的話了,康納生怕她非得強迫昆特把孩子留下,忍不住道:「夫人,現在這種情況——」
「我知道。」莫爾斯夫人溫柔地打斷了康納的話,她摸了摸昆特頭髮,輕聲道:「你不用在意我,你和海恩都是我的孩子,無論做出怎樣的決定,我都會支持你的。」
「我會把它留下的。」昆特並沒有考慮多久,他放在被子下的手撫上自己平坦的小腹,因為戒斷反應,他肚子上是一點肉都沒有了,完全看不出裡面正孕育著一個小生命:「它這麼堅強,這麼想要活下去,我怎麼可能不要它呢?」
莫爾斯夫人的眼淚一下子就掉下來了,康納抽出床頭櫃上的紙巾遞給她,莫爾斯夫人道了聲謝,接過來擦了擦眼睛,哽咽道:「好孩子,辛苦你了。」
昆特微笑著搖搖頭,突然想起來一件重要的事,趕忙道:「對了康納,先別告訴海恩,不要讓他分心。」
「好,漢森已經讓人把消息截住了,這事兒還是等他回來你自己告訴他比較好。」
病房門再一次被推開,護士端著托盤進來,道:「該打保胎針了。」
透明的藥液注射到體內,昆特又有些睏了,莫爾斯夫人給他捏好被子,和康納一起走出病房,讓他好好休息。
房門關上,一切又歸於安靜,昆特和天花板上那隻巨大的眼睛對視,冷笑一聲,闔上眼不再理會。
第二天昆特情況穩定了一些,霍伊爾和莫爾斯夫人接他出院,回到莫爾斯家。昆特身體狀態正處在四十三年來的最低谷,按理說是最不適合懷孕的時候。
回去之後昆特想了很久,才隱約明白事情原委。他雖然及時吃下了緊急避孕藥,但主宰給他注射的能夠清除體內沉積藥物的生物溶液還沒有完全代謝掉,使得避孕藥根本沒有起作用。
他還是懷孕了。
檢查出懷孕後,各種孕期反應也隨之而來,昆特比當初康納的反應還有過之無不及,吐得一天吃不了多少東西,莫爾斯夫人每天為他能多吃兩口飯愁的不行。
自從回到首都星之後,昆特的話就變少了很多,平日裡也很少笑了。此時正值盛夏,莫妮卡放了暑假,一有時間就陪著昆特,想方設法的逗他開心。
嘔吐,食慾不振,煩躁,乏力,這些對昆特來說都沒那麼難以忍受,他從小就非常能忍,但最讓他覺得難以啟齒的是他的欲望突然變得無比強烈,幾乎每晚睡覺都能夢見和海伯利安翻雲覆雨,醒來時熱得渾身是汗。
這是胎兒在渴望父親的信息素,昆特臂環裡本來有海伯利安血液的提取物,但臂環在主宰那裡不見了,家裡收拾的很乾淨,殘留下來的味道太少。他忍無可忍,實在太想要了,就拜託康納查了海伯利安之前的獻血記錄,叫人從血庫裡要了份海伯利安的血。
海伯利安在前線待了兩個月,戰況基本上穩定了,擔憂昆特的情況,便計劃著回程,反正他走了也有伊利亞號上的米婭坐鎮。漢森爾頓消息封鎖的非常嚴密,海伯利安和昆特視頻時見他氣色不太好,臉頰都瘦了一圈,只以為他是因為芯片的戒斷反應不舒服,絲毫沒有往懷孕那方面想。
激素的作用實在讓人難以用理智抗拒,昆特和海伯利安視頻時便偷偷把畫面錄下來,等到晚上戴上耳機,聽著海伯利安的聲音弄自己,倒也能緩解一陣。
昆特懷孕第十週時和海伯利安視頻,Alpha在臥室裡換衣服,赤裸著上身背對著鏡頭在衣櫃裡找內衣,後背上肌肉的線條流暢而有力,昆特躺在海伯利安的床上盯著他看,悄悄地把手伸進衣服裡,模擬海伯利安弄他時的樣子摸自己胸口,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來。
海伯利安找到乾淨內褲,解開腰帶脫褲子,並沒有察覺到昆特在幹什麼,道:「對了,我馬上就要回去了。」
昆特手上的動作停頓了下,一時間什麼小心思都拋到了腦後,欣喜從心底湧出,迫不及待地問道:「大概什麼時候?」
「四天以後吧。」海伯利安換上衣服,重新轉過身,看著屏幕中的昆特,眼中含笑:「前線已經推進了不少,不適合再追擊了,我們決定撤軍半數,走軍用躍遷航道回程速度能快一些。事實證明,我還是比米爾恩厲害一些。」
昆特笑著堅定地嗯了一聲:「那可是,我一直覺得你是最厲害的。」
海伯利安在床邊坐下,看著他嘖了一聲,道:「瘦的太厲害了,多吃一點,你這樣我都要以為我爸媽沒照顧好你了,我回去的時候要看到一個胖乎乎的昆特才行。」
「我努力。」在鏡頭找不到的地方,昆特輕撫著自己小腹,溫柔笑道:「什麼時候能到航空港提前給我說一聲,我去接你,到時候有個驚喜要給你。」
得知了海伯利安將要回來的消息,昆特情緒穩定了許多,他的所有工作都停止了,白天就在家附近溜一溜,或者在家庭影院裡看電影和紀錄片,更多時間是坐在花房裡曬太陽。
昆特閒來無事,經常逛論壇去看之前給海伯利安和他的孩子取名字的帖子,他也在論壇上看到了關於為什麼他手上戒指不見了的帖子,不少捕風捉影的媒體傳出他和海伯利安分手的謠言。這些東西要是過去的昆特看到頂多是一笑而過,但現在他情緒不好,幹什麼都容易較真,便認認真真地用小號回覆那些帖子。
雖然他也清楚這樣一個小號的回覆不可能有用,但總比什麼也不做好一些。
他在莫爾斯夫人的陪同下做了第一次產檢,那像顆葡萄大小的胚胎腦袋大大的,已經可以看出來四肢的輪廓了,除了視覺細胞未曾發育之外,其餘一切正常。
昆特看它從小米粒那麼大一點點頑強地生長,突然非常盼望這個孩子的誕生。
海伯利安回來的那天下了小雨,昆特前些日子瘦的厲害,肚子裡的孩子發育得不是很好,就算這幾天吃東西的胃口恢復了不少,也還沒顯懷,根本看不出已經懷孕十一週了。康納把他送到卡洛斯軍用航空港,提交了進入申請,和昆特一起進了通道。
到時候從軍艦上下來的將士們將會從這裡走出航空港,康納收起雨傘,道:「你要自己等他嗎?」
「嗯。」昆特點點頭:「我自己等著就可以了,你回去吧,陪我到這裡辛苦了。」
康納擺擺手,笑道:「客氣什麼,那我走了哦,有事聯繫我。」
昆特目送康納背影消失在閘機盡頭,又向前走了一段路,找到一處長椅坐下。
雨打在通道高高的幕頂上辟啪作響,整個通道中就只有他一個人,因為是軍用航空港,卡洛斯港裡沒有任何廣告植入,通道兩邊空蕩蕩的,只有指示燈孤獨而安靜地亮著。
覺得降落時海伯利安應該不方便看終端,昆特就沒有給他發消息。他在長椅上坐了一會兒,聽到不遠處飛船的轟鳴聲響起,大地因為飛船的降落接連顫抖,也讓他的心跳劇烈起來。
他摸上自己肚子,在心中對那個安靜的小生命道:馬上就能見到爸爸了,你開心嗎?
轟鳴聲終於停止,播報的系統音在整個航空港迴響,破曉號艙門打開,海伯利安走在最前面,和道爾森一起說著話走出艙門。因為馬上就能見到昆特了,他臉上笑容燦爛,恨不得立刻跑出去。
細雨淅瀝,但沒有人打傘,身著黑色軍服的帝國軍人們冒著雨,列隊有序地走進通往外面的通道,每個人臉上都帶著凱旋的興奮。
昆特聽到人群走進通道的聲音,將士們說話的嘈雜聲響遠遠地傳進他耳朵,他緊張地攥緊拳頭,盯著自己腳尖,開始深呼吸。
他這些天來在心中無數次想像和海伯利安重逢的場景,但現在真正要見到他了,卻不知所措起來。
他沒能緊張太久,海伯利安步速很快,他和道爾森轉過轉角,一眼就看到了不遠處長椅上坐著的昆特。
海伯利安一愣,他本來以為昆特會在外面等著他的,道爾森長長地「哦」了一聲,歡快地開始起哄。
海伯利安笑著對道爾森嘖了一聲,快步走向昆特,與此同時昆特彷彿有所感應,轉過頭來。
海伯利安和分別前沒有兩樣,軍裝筆挺,肩頭和髮梢被雨打濕了,英武之中平添幾分隨性。昆特緩緩站起身,千萬思念在這瞬間匯聚心頭,眼眶猛地一熱,迎著他走上前去。
雨聲似乎變得遙遠,兩人在航空港的通道中走向對方。海伯利安眼中只剩下了面前那略顯單薄的身影,步速越來越快,到最後突然跑起來,衝到昆特身前,張開雙臂,一把抱將他抱在懷裡。
海伯利安緊緊抱著他,明顯感覺到昆特消瘦的厲害,肩膀上的蝴蝶骨都凸出來了,頓時心疼得不行:「怎麼進來等我了?」
昆特比海伯利安矮了將近一頭,剛好能把臉埋在他肩頭,他深深呼吸著Alpha身上熟悉的味道,含含糊糊道:「太想你了。」
海伯利安親親他額頭,笑道:「你個小黏人精。」
眼看大部隊就要過來了,海伯利安深知同袍們肯定會瘋狂起哄,並不想讓他們打擾自己和昆特的重逢,猛地俯下身一手托著昆特膝彎把他抱起來,大步朝閘機出口走去。
昆特突然騰空,嚇得「唉」了一聲,下意識地抬手護住自己肚子,他一手輕輕按著海伯利安胸膛,不好意思地掙扎:「讓我下來,這麼多人呢,想什麼樣子。」
「不想讓他們看見你。」海伯利安說話間已經衝出了閘機,冒著小雨走出航空港,他低頭親吻著昆特,問:「怎麼來的,有飛行器嗎?」
「康納送我過來的,飛行器他應該沒有開走,在那邊。」昆特被他親得迷迷糊糊,這些日子以來的渴望全部被滿足了,舒服得只想抱著海伯利安呻吟,細雨打在他格外敏感的皮膚上,引得他不住微微戰慄。
康納估計早就知道他倆不可能就單純親親抱抱,真的留了飛行器在,海伯利安把昆特抱進去,自己坐在昆特旁邊關上門,把他按在椅背上親吻,從他胸口順著身體的曲線一路摸到腰間。
昆特攬著他脖子,和海伯利安唇齒糾纏間濃郁的信息素進入他體內,安撫著孕期一直以來格外暴躁的情緒,他看著壓在他身上的Alpha,突然覺得這些日子以來受到的委屈和難過都消失了。
海伯利安並沒有急到在飛行器上就要了昆特,他把昆特摟在懷裡,低聲問:「不是說有驚喜要給我嗎?」
「嗯。」昆特拉著他的手撫上自己小腹,凝視著他湛藍的眼眸溫柔微笑:「也是你給我的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