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 同居(一)

　　　白華從一場惡夢中醒來，渾身冷汗。

　　　他夢到他與黑澤在雨林中不斷的被追殺，有時候是一群飢餓的狼群，有時候是一群野蠻的猴子，有時候是糾纏不休的樹籐，有時候是如針刺般的暴雨，但無論他們面對的是什麼，他知道他們一直在圍捕者的精神圖景裡，始終找不到出口。

　　　白華看著白色的天花板，意識到他們已經從熱帶雨林回來之後，這才緩下呼吸。他坐起身來，看向四周，發現自己正在哨嚮專用的醫院裡。

　　　這時候剛好何和推門進來，看向白華，「你醒了，吃點東西嗎？」

　　　白華沒有回答，只是問：「黑澤呢？」

　　　「他沒事，在隔壁的隔離病房裡，但你暫時不能去看他。」

　　　「為什麼？」

　　　何和白了他一眼，說道：「你忘了你們差點引發結合熱嗎？你們現在的身體都很虛弱，禁不起任何過度的刺激。」

　　　白華嗯了一聲，沒有說話。

　　　「雖然老大吩咐我，你一醒來就要立刻通知他。不過，基於私交，我還是想先問，你跟黑澤到底……」

　　　白華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何和攤了攤手，「好吧，你不說就算了，我遲早也會知道的。」

　　　「我不是想要瞞你，只是我也不知道要說什麼。我們只是搭檔而已，沒有什麼特別的。」

　　　何和笑了起來，「哪個普通的搭檔會願意捨身救你啊？我可是親眼看見的。更何況你還是個哨兵，身體素質比普通人強了好幾倍，完全沒有被嚮導救的義務。」

　　　「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

　　　「你還記得你發狂的事嗎？」

　　　「……記得。」

　　　「我想啊，出自於本能，或者命中注定的也好，你可能並不討厭他，別急著撇清，就這麼先處著也好。」何和難得認真的道：「我覺得他對你……或許也並不是沒感覺……」

　　　白華看著自己的好友，再次沉默下去。

　　　「先不考慮這些，你休息吧，晚點我再叫老大過來。」

　　　白華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突然說：「我有點累……還是明天吧。」

　　　「好吧。」

　　　何和交代完一些事之後，就轉身離開。白華又躺了回去，看著白色的天花板。

　　　深夜的時候，白華還是躺不住，起身下了病床，走向隔壁的隔離病房。

　　　這個時間的走道上空無一人，他不確定黑澤是不是休息了，禮貌性的在房門上敲了敲。他打算如果沒有人回應，就回去自己的病房。

　　　但等了沒有多久，就聽見裡頭傳來黑澤的聲音：「請進。」

　　　像是要給黑澤做足一些心理準備，他沒有直接打開門，而是開了一條門縫之後，先探頭進去。

　　　果然黑澤看見是他後，說了一句：「稍等。」

　　　他按了開關，把病床四周的透明帳幕放了下來，才對白華說道：「可以了。」

　　　這帳幕的主要作用就是用來阻隔氣味或者信息素的味道，雖然無法完全遮擋，但這可以更方便於兩人的溝通。

　　　白華走上前去，還沒開始說話，就聽見黑澤先說：「我就知道你會來。」

　　　白華瞥了坐在病床上的黑澤一眼，目光又移到他受傷的肩膀上，說道：「你的傷沒事吧？」

　　　「沒事。就是暫時只能維持這個姿勢無法動彈。」黑澤說的很隨意。

　　　白華不知道該接什麼話，只好又說：「你怎麼知道我會來？」

　　　黑澤沒有回答，反問：「你是不是想起那個哨兵是誰了？」

　　　白華訝異的看了他一眼。

　　　黑澤無奈的抬起手腕上的精神力禁錮器笑道：「不用這麼看著我，我現在連精神力都無法使用。」

　　　「抱歉，我只是……」

　　　「沒關係，任誰或許都會懷疑。」黑澤說：「我會這麼問你，是因為我說過，我能透過信息素感覺到你的情緒。你在戰鬥中有幾次都對那名哨兵流露出熟悉而疑惑的感覺，這樣的感覺，在我們即將離開雨林之前最為強烈。而看起來，那個哨兵似乎是他們那群人的軸心人物。如果你已經想到他是誰的話，就不會隱瞞我。所以……你是來跟我說這個的對吧。」

　　　白華點了點頭，心裡抱怨著，身旁有一個擅讀人心的嚮導還真是件可怕的事。

　　　黑澤突然又笑了起來。

　　　白華已經懶得去理會對方是不是又猜到自己的心思了，他這一趟過來確實不只是為了探望黑澤。他思考著該怎麼開口，最後才道：「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臨淵這個名字？」

　　　黑澤點了點頭，「哨兵公會的傳說。」

　　　「那個棕髮哨兵，就是他。」

　　　白華說完之後，明顯能看見黑澤的臉色變了。黑澤問：「你確定？」

　　　「我確定。」白華繼續說：「十年前的事我清楚的不多，需要回去翻閱紀錄，但我沒記錯的話，他應該在十年前就死了才對，而且還是死在……反叛軍戰役上。」

　　　黑澤接道：「這個我也有印象。」

　　　自十幾年前開始有反叛者這個名詞出現時，便陸續有了異能者之間的鬥爭。而十年前那一場鬥爭中，規模最大，死傷最為慘重，因此被後人統稱為反叛軍戰役。當時領頭出戰的人就是臨淵，順利殲滅所有的反叛者之後，自己也傷重不治身亡，留下這樣一段輝煌的傳說。

　　　兩人其實心裡也很清楚，要是當時棕髮哨兵認真起來的話，他們絕對打不過他。但現在最麻煩的是，真的確定了這個人的身份之後，事情變得更複雜了。

　　　假設這個人是真的臨淵的話，就只有兩種可能。第一種是，他當初詐死，被某個反叛者組織吸收。第二種是，他可能被洗腦了，用類似景荷那樣的方式。

　　　在白華說出這件事後，黑澤也同時想了各種可能性。

　　　「現在我們應該要怎麼做？」白華十分明白，這件事現在不只牽扯到自己而已，還有黑澤。不管以前怎麼樣，自衍生能力在敵人面前曝光的那一刻開始，他們不得不被迫成為生命共同體了。

　　　黑澤說：「這件事我會用最高機密往上報。在這之前，不要跟任何人透露。」

　　　「我知道了。」

　　　黑澤突然道：「還有，如果……」

　　　「什麼？」

　　　黑澤搖了搖頭，「不，沒什麼，到時看情況再說吧。」

　　　他們並沒有等得太久，不到一天的時間，兩人就同時收到上層的召見通知。但由於兩人都還在住院的緣故，便刻意空出一間特殊隔音病房當作談話場所。

　　　白華進入特殊病房時，黑澤已經在那裡了，還是坐在床上那副不能動彈的模樣。但更令他意外的是，除了哨兵公會與嚮導公會各自的負責人之外，哨嚮協會的高層也來了。

　　　他看了黑澤一眼，黑澤對他點了點頭。意思是，他們可以信任。

　　　關於這次的雨林任務，這三人幾乎都已經透過另外四名隊友瞭解的差不多了，多餘的話便不多說了。

　　　哨兵公會的負責人先開口問向兩人：「安勢與魏揚說過，在任務期間，隊伍走散時，你們兩人都是一起行動的。」

　　　白華回答：「是的。」

　　　「聽他們說，這三人的目標是你們？」

　　　白華猶豫一下，還是回答：「……是的。」

　　　「前因後果我們都已經聽說了，景荷是個誘餌，就算黑澤已經分析出他們的能力，也不至於讓他們突然改變目的，將目標轉向你們，為什麼？」

　　　這些人都相當敏銳，一下就指出重點。若要詳細解釋的話，就無可避免必須要談論到他與黑澤的衍生能力。

　　　白華還在想該怎麼說明，黑澤就先開口了。他一五一十的交代任務始末，條理分明，說到他們營救隊友的過程，提及衍生能力時，對面三人全都靜了下來。

　　　精神圖景不存在於現實世界，只是憑藉個人意志創造出來的一個精神世界。照理說，除了創造它的人，誰也無法看見它的真實輪廓。由此可知，能看見別人創造出來的精神圖景是多麼恐怖的一個能力。這等於不需要深入險境，就能夠直接突破這個空間的弱點，也等同於當所有人在戰場上摸黑行走時，只有自己是看得見的。

　　　而這種能力要是反過來被敵方利用的話……

　　　三人這時終於明白為什麼敵人要將更改目標，去抓黑澤與白華。再想到景荷當初被洗腦的事，也感到一陣後怕。

　　　黑澤既然先開了口，白華也覺得自己沒有隱瞞的必要，他把臨淵的事情詳細說了一遍，包括長相特徵，兩人對戰的過程，對方所用的招式，以及一些細節。他越說，就越能感覺到對面三人的臉色變得蒼白起來。他與黑澤未曾經歷過那個動盪的年代，但並不表示就沒有其他的旁觀者。會在哨兵或嚮導公會待到高層位置的人，本身必然具備一定的功勳或者戰績。他從他們的反應幾乎能判斷出來，那個人確實是臨淵沒錯。這是繼兩人的衍生能力之後的另一件大事，高層不得不重視。

　　　這場重要談話很快就結束了，因為兩位公會負責人必須要盡快確認事實，擬定後續安排。

　　　但就在這時，始終保持沉默的哨嚮協會負責人突然開口說話了，「他們兩人怎麼辦？他們現在的安全很重要。」

　　　哨兵負責人與嚮導負責人看了對方一眼。

　　　雖然兩人待在聯合軍保護的勢力範圍之內，但其實誰都明白，在這種戰事頻繁的時代，沒有哪個地方是真正安全的。如果太過明目張膽的保護，反而更容易成為明顯的目標。更何況現在兩人又受了傷，黑澤的傷勢也不是一時半刻就能好的。

　　　為了避免三人提出更奇怪的要求，這時候黑澤突然說道：「我跟白華同居，我們可以互相照應。」

　　　白華根本沒有想到黑澤會說出這樣的話，完全愣住了。

　　　「這樣就太好了。」哨嚮協會的負責人拍手道，她好像就是在等著這一刻，立即打電話通知媒介所準備相關文件。

　　　白華終於知道黑澤之前那種欲言又止的狀態是怎麼回事了。他大概早就猜到可能會發生這種事了。

　　　兩個公會負責人又下令安排一些保護措施後，幾個人總算離開病房。

　　　這時黑澤才說道：「抱歉，沒有經過你的同意就……如果你在意的是……我會定時提醒你服用嚮導素。」

　　　白華看了他一眼，臉上表情明顯寫著「誰跟你說這種事了」，又問：「你什麼時候能出院？」

　　　「拆鋼釘，加上觀察隔離的時間，大約需要一周的時間。」

　　　白華點了點頭。按照規定，剛從原始地區出來，依個人情況會有三到七天的隔離期，以確保自身沒有帶回什麼病菌。他的傷勢雖然不比黑澤嚴重，但因為傷口面積過大，為了確保安全，也需要待滿七天才能離開。這樣算下來他們可以同時出院。

　　　「那一周後，我再過來找你。」白華雖然無可奈何，但與其同時被三個組織監視著，他倒更寧願與黑澤住在一起。換作是他，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來，所以這句話已經是委婉的默認同居的要求了。

　　　黑澤明白他的意思，點頭說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