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5 戰地記憶(六)

　　　或許是知道大戰將至的緣故，這一晚三人反而沒有睡意。

　　　風旭可能是太久沒有遇到旁人了，這時候突然有了說話的興致。他看向另外兩人，像是忍不住好奇心問道：「你們是情侶？」

　　　白華看了黑澤一眼，很快的否認，「不是，只是搭檔。」

　　　「但你們感覺很親近。」

　　　為了避免體力消耗過度，兩人的精神連結已經中斷，白華不知道黑澤聽見這句話有什麼感想，但他還是以客觀的事實道：「我們只是契合度高而已。」

　　　「是嗎……」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白華看到風旭在聽見這句話時，臉上一瞬間流露出近似悲哀的表情。但他還沒來得及判斷，又聽那人的下一句問道：「你們抗拒得了結合熱？」

　　　這個問題就非常尷尬了。

　　　黑澤好像查覺到了白華的苦惱，輕笑出聲：「有嚮導素。」

　　　「喔，對，我忘了。」風旭抱歉的笑笑。

　　　黑澤像是找到了一個談話的契機，開始問道：「你跟臨淵認識很久了？」

　　　聽見這個問題，風旭露出了緬懷的神情，「對。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一直到我們各自覺醒時，才分開受訓。」

　　　黑澤問：「後天覺醒？」

　　　「不，只有我是後天，臨淵是先天的異能者。」

　　　「但是……」因為先天的異能者太過稀少了，所以白華記得，他們自出生開始就會被安排在哨兵或者嚮導公會裡保護著，不會有接觸普通人的機會。

　　　風旭知道他想問什麼，主動開口道：「嗯，據說是因為他的父母想要給他一個無憂無慮的童年。所以才隱瞞起來，這件事後來鬧得不小，但幸好沒出什麼大事。說起來……大概是我們小時候太常在一起的緣故吧，所以我很可能也是受到臨淵的影響才覺醒的。」

　　　異能者影響普通人覺醒並不是什麼大事。後來經過證實，某部分人類的基因裡擁有這種潛能，只是需要某種程度上的激發。有些人很可能受到某種啟發而覺醒，但也很有可能一輩子都不會覺醒。

　　　白華忍不住問道：「他……臨淵是個什麼樣的人？」

　　　風旭笑著看了他一眼，「你是他的追隨者？」

　　　「不，我……」白華回答到一半，臨時改了一個答案，「是。」

　　　風旭笑了起來，用著愉快的口吻說道：「他很強大，充滿正義感，特別讓人覺得安心。我能感覺得到，你身上也有同樣的氣息。」

　　　白華沒想到他會這樣說，愣了下，然後說：「這是你突然停手的原因嗎？」

　　　「是的，大概是……」風旭的笑意慢慢收斂下來，「我在那一瞬間真的以為自己是在對臨淵出手，幸好我停得及時。」

　　　風旭雖然回覆了他們的問題，但都是些中規中矩的回答，再繼續詢問下去可能也是同樣的結果。

　　　於是黑澤換了個話題，「聽說他的嚮導……」

　　　「嗯？」風旭臉上露出的不一樣的表情，「你說周詩意？」

　　　「對，她沒有一起來？」

　　　「沒有，她有其他的任務。」風旭的語氣雖然還是一樣溫和，但黑澤明顯感覺出氣氛不太一樣了，不適合再繼續問下去。

　　　對於初次見面的人，他們目前也只能問到這種程度而已。

　　　這一晚三人輪流守夜。將近天亮的時候，他們都聽見離這裡不遠的地方傳出爆炸聲。

　　　白華才剛睜開眼，就見風旭突然朝爆炸的地方衝了出去。

　　　他立刻看了黑澤一眼。

　　　黑澤點頭示意道：「跟上。」

　　　他們一邊追著風旭的腳步跑，一邊完成精神連結。

　　　黑澤大致估算了一下時間，這時正是最終戰役爆發的時候，所有的人都往荒野山上聚集，一路打一路支援。這場爆炸像是個暗號，意味著戰爭即將進入最後階段，不必再保存實力，也不用再顧慮什麼。

　　　兩人隱約能聽見山頂上傳來殺聲震天的嘶吼，如果不是親耳聽見，確實很難想像那樣的場面該會有多麼的震撼人心。

　　　風旭會不管不顧的往山頭跑去大概就是這個原因。因為臨淵站在最前線，也是最危險的位置。

　　　但他們還沒追到人，就先遇到半路埋伏的敵人，一對受了傷的哨嚮搭檔。

　　　白華掃了他們的傷勢一眼，這兩人受傷很重，即便獲救也沒有存活下來的可能了。但就算如此，他們依然想要再最後一刻多殺一名敵人墊背。就算殺不了，能夠拖延時間也好。在戰況緊急的時候，一分一秒都浪費不得，即便是少數的支援戰力也彌足珍貴。

　　　雖然敵人的情操令人動容，但兩人沒有在這裡浪費時間的打算，解決他們仍花了一點時間。

　　　等兩人趕到主戰場的時候，雙方已經打起來了。戰圈中心的空間變得很奇怪，像是被切割了好幾塊，這是精神圖景造成的效果。

　　　黑澤立刻提醒白華：「別亂走，否則容易誤入陷阱。」

　　　白華應了一聲，目光在戰場上來回掃過，不放過任何細節，試圖在一片混亂中找出臨淵或者風旭。但他發現這完全是徒勞無功，即便哨兵的視力再好，看不見精神圖景內部的情形，也等於什麼都沒看到。他在這個時候想起他們的衍生能力，便出聲道：「黑澤……」

　　　黑澤回應道：「我知道。」

　　　他們立刻找了一個偏僻但能看見戰場全景的地方躲起來。

　　　白華問：「這裡安全嗎？」

　　　「在戰場上沒有安全的地方。我只能盡量提高警戒，防止有人偷襲。除了訓練之外，我們進來的目的，也是為了要得到重要的資訊，冒點風險是應該的。」

　　　白華向四周快速掃了一眼，再次確認沒問題之後，才點頭道：「我明白。」

　　　兩人再次使用衍生能力觀察戰場時，所有的空間在他們眼中都已經變成清晰可見的狀態。光是這樣一個小地方，就有不下數十個精神圖景，有些精神圖景甚至產生部分疊合或者融合，產生無數種變化，像個迷宮一樣；有些精神圖景則是按照主人的意志，彼此競爭或者併吞。

　　　白華不知道精神圖景也可以被這樣使用，一時看愣了。但他很快就回過神來，開始尋找臨淵或者風旭的身影。

　　　一個傑出的人無論站在哪裡都會非常搶眼。白華沒有花太多的時間，就在戰火最激烈的地方找到臨淵。

　　　十年前的臨淵非常年輕，還沒有褪去少年青澀的樣貌，少了沉穩的氣質，多了更多的衝勁，但他眼中的堅毅卻還是與現在一模一樣。他的對手是當時反叛軍的首領，王眥。雙方這時正打得熱火朝天，身上都受了傷，但仍死死的盯著對方不放。

　　　白華非常瞭解這種狀態，這是將要狂化之前的情緒激昂。他專注的盯著臨淵，耳邊彷彿向起那人在雨林中說的那一句：「你也是……」

　　　我也是，所以臨淵也是。

　　　他非常清楚臨淵在暗示什麼，不自覺的握緊了拳頭。

　　　黑澤能感覺到白華的情緒似乎有些激動，精神防壁變得更加堅固，彷彿是在拒絕任何人的意識入侵。他們的精神連結差一點因此中斷，但黑澤穩住了，他沒有強硬的去讀取他此刻的想法，只是輕喚了一聲：「白華。」

　　　白華動了一下，情緒慢慢平穩下來，「抱歉，我走神了……」

　　　黑澤沒有詢問原因，只是道：「風旭在那裡。」

　　　白華循著黑澤指示的地方看去，只見風旭在其中一個精神圖景裡，已經相當靠近臨淵的位置。他觀察了一會，問道：「他是怎麼知道臨淵在哪裡的？」

　　　黑澤說：「他的第六感很敏銳。就算看不見，也能找得到。」

　　　就在他們交談的時候，主戰場突然起了變化，王眥自知不敵，像是想要跟臨淵同歸於盡。他緊抱著臨淵的腰，不管不顧的就往斷崖的方向衝，無論如何都不肯撒手。論體型與力量，臨淵還比王眥差了一點，再加上傷勢不輕，竟然真的就被那人一路拖著走。

　　　這處斷崖太高了，就算是哨兵的體質再好，摔下去也是粉身碎骨。

　　　白華看到這樣的情形，不由得跟著緊張起來。但他清楚他不是在擔心臨淵的安危，他只是想知道臨淵會怎麼做。

　　　就在兩人全神貫注地盯著戰場時，他們的身後悄悄的來了一個人。在踏進黑澤能感應到的範圍內時，黑澤沒有回頭，甚至也沒有任何動作。

　　　而戰場中心的兩人仍站在斷崖邊僵持著，將所有體力用盡之後，雙方只剩下最原始的肉搏戰。臨淵單腳踩空了好幾次，一度掉下懸崖，但手仍攀著山壁挺了過來。

　　　這時候風旭已經趕到了，他完全沒有任何猶豫，就朝王眥發動精神力攻擊。他看見王眥倒下之後沒有再站起來，立刻蹲在崖邊想拉臨淵上來。

　　　看到這裡，白華幾乎已經能預測到結果了，風旭是為了救臨淵而死的，因為下一秒，假裝被擊倒的王眥已經站在風旭的身後了。

　　　就在這一瞬間，白華清楚的看見臨淵身上的變化，他的雙眼呈現如墨的黑色，強烈的殺意漫天而來。

　　　他看見王眥的眼中流露出恐懼與不可置信，顫抖著退了一步，但立刻就被臨淵抓住腳踝，用一種幾近恐怖的力道丟下斷崖。然後臨淵緊接著握住風旭的手，不是靠他將拉自己上去，而是把對方拉扯下來……

　　　白華根本來不及為眼前看到的景象震驚，精神連結突然就中斷了。他愣了一下，所有的感官回歸，他猛然察覺到這裡有第三個人的氣息時，瞬間回頭。

　　　在黑澤身後躺著一具屍體，看樣子是戰場上的狙擊者。他們通常會站在制高點，狙殺剩餘的生存者。

　　　白華看了黑澤一眼，呼吸之間聞到濃重的血腥味與信息素，「你……」

　　　「抱歉。」黑澤突然笑了一下，往前倒在白華的身上，「我估算錯誤了。」

　　　說完這句話後，黑澤整個人就消失了，被迫退出這個空間，那些血腥味與熟悉的信息速味道也隨之消散。

　　　白華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他的搭檔死了。

　　　他看著眼前敵人的屍體發了一下呆，思緒慢慢的清晰起來。黑澤並不是估算錯誤，他應該是故意的，因為這可能是一條很重要的線索，所以他勉強自己一邊維持使用衍生能力的狀態，一邊應付身後的敵人。簡單說，他是把這個重責大任交給自己了。

　　　明明知道這只是訓練而已，但看到他再一次這麼做時，白華心裡突然湧現了很複雜的感覺。

　　　不只是因為他做到了對自己完全信任，更是因為，即便是在這種兩難的狀況下做出抉擇的時候，他還是想到要護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