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76 慾望者世界(二)
黑澤與白華安排好後續事宜之後,即刻動身。
他們循著線索走下山坡,很快就追蹤到秦聿遺留下來的氣息,順方向而行,果然發現目標越來越接近了。
他們加快腳程,就在快要追上秦聿的時候,四周空間突然變得扭曲模糊。這感覺對兩人而言並不陌生,他們進入秦聿的精神圖景裡了。
但與原先與想的不同,兩人以為闖入禁地之後會立刻受到攻擊,然而並沒有,不知道哪裡出了差錯,他們發現自己居然在一場酒宴上。
是的,一場酒宴,而不是戰場。
他們雖然對眼前看見的情形感到詭異,但仍沒有輕舉妄動。
秦聿是個邏輯十分嚴密的人,因此將這個精神世界架構的很好。大至整體佈局,小至地毯的質感這種細節,幾乎沒有任何遺漏。他們在這場宴會上看見的每個人───無論是受邀請的貴賓、服務生、甚至只是路人───臉上都有著生動的表情。
這樣的景象單憑想像模擬不出來,更可能是秦聿記憶中的某個片段。
這時兩人發現這場宴會的主角,一對年輕夫婦,此刻正被眾人團團包圍著,舉著酒杯,臉上雖然露出禮貌客氣的笑容,但掩不住骨子裡的那股驕傲。眾人的衣著打扮並不算豪華,但十分得體,交談內容完全圍繞在最近的實驗上。
黑澤才發現,這並不是什麼上流階級的宴會,而是一場科研的慶功宴。
這時,一個穿著白色西裝的小男孩突然從年輕夫婦的身後竄了出來。因為被人群擋住的關係,所以黑澤與白華並沒有在第一時間注意到他。但他們一見到那個小男孩之後,立刻就察覺了,那是小時候的秦聿。即便五官還沒長開,但那樣過分漂亮的眉眼,幾乎讓人無法錯認。
小男孩沒有這個年齡該有的天真,始終冷著臉,一語不發。
這時他的母親蹲下身子,指著一旁比他年長幾歲的男孩,小聲地說了些什麼,而後又指著另外一頭與他年紀相符的小女孩,又說了一些話。
他的母親說話時一直保持著微笑。從旁人的角度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溫柔的母親與孩子說著貼心話。
但白華卻皺起了眉頭。他是個哨兵,即便聲音再小,也仍是聽見了。
她說:「知道那兩個孩子嗎?他們的父母今年又被剝奪研究經費了,像這麼廢物的父母生出來的孩子一定好不到哪裡去,記著別跟他們說話,也不准做朋友。你是爸媽的寶貝,將來一定也是成就非凡,別讓任何人影響你成功的腳步。」
那名女士說完這句話後,眼前的景象突然起了變化,兩人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站在實驗室裡頭。
眼前不過七歲左右的秦聿低頭看著一串實驗數據,看樣子相當苦惱。
這時外頭傳來他母親的聲音:「知道為什麼了嗎?」
秦聿頓了一下,說道:「我還沒……」
那個女人聽見這句話後,勃然大怒道:「找不出原因的話,你今天就沒有飯吃。這麼簡單的問題,你怎麼可以不知道呢!你是爸媽的孩子,這對你來說應該很簡單才對!我不允許自己的孩子這麼沒用……」
在女人責罵的時候,一道屬於他父親的聲音也同時在旁幫腔,並說了一些風涼話。
秦聿被罵慘了,小小的身軀顫抖著,不敢說出任何違背的話。
這時黑澤才留意到,實驗室的門一直是反鎖著的,甚至把所有的窗戶都給封死。這顯然不是第一次了。
在這之後,兩人又跳了兩三個場景,全都是回顧秦聿如何被親生父母控制思想的悲慘童年。這樣的日子在經歷了整整十五年,才因為秦聿的覺醒而改變。
兩人看著這些不堪的回憶,突然沉默下來。原生家庭的影響如此之大,才會造就秦聿如今這樣的性格。
但白華不懂,他們應該是敵人才對,為什麼秦聿要自曝過往。
「這恐怕不是他自己能控制的。」黑澤想了許久,才得出這個結論:「他如果不是情緒不穩,就是藥劑出了問題。」
「那我們……」
黑澤搖了搖頭,「我們在他的精神領域裡,刺激他的話,恐怕會引來更強烈的反彈。只能暫時先觀望情況再說。」
交談之間,眼前驀然出現一道強光,兩人又來到下一個地方。令人意外的是,這次居然是他們都很熟悉的地方,嚮導公會。
秦聿十五歲覺醒,算是覺醒的相當早。當時他的父母對這樣的異能很有興趣,差一點就把他抓去研究。如果不是這件事因為鬧大了,讓哨嚮協會發現他的存在,強制介入,或許他可能一輩子都會被關在實驗室裡,毫無自由。
秦聿對此是心存感激的,但他更開心自己擁有這樣的能力,這讓他從此擺脫家庭這個牢籠。
他原以為一切都會變好,殊不料這只是另一個悲慘的開始。
在檢測異能類別時,當時的輔導員告訴他:「你的異能相當特殊,在記憶領域特別傑出,詳細情形需要經過更多的檢測才能得知。」
秦聿從小就有過目不忘的本領,他以為這源自父母的高智商,現在才得知是因為自己天賦異稟。許多年前,在被關在家裡的實驗室時,他就很想說了,他根本就不喜歡做實驗,他嚮往更多的知識,想學習更多的東西。但當時他不敢反抗,只能忍耐。但現在不同了,往後他就可以盡情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滿懷希望去做更精密的檢測,結果得知,他的能力是記憶類型中最沒用的一種,並且附帶嚴苛的前置條件。
那時的檢測員本來也對他抱持著很大的希望,最後卻失望了,甚至還用同情的目光看著他,說道:「如果你有意願的話,從事心理輔導類型的工作應該會非常適合你。」
秦聿拒絕了,理由都還是其次。
主要是,他忍受不了這種目光。即便他以前在家裡受到如何嚴苛的管教,這也都是自家的事,到了外頭,從來沒人敢輕視他。不只是因為他父母的光環,也是他在這樣的高壓教育下被逼出來的優秀。他早已習慣別人崇拜的目光,並視為理所當然。
他骨子裡已經浸泡了長達十幾年的優越感,自視高人一等,這是無論如何都無法改掉的。所以他無法忍受這樣的結果。
但拒絕從醫的秦聿待在隨時需要出戰的嚮導公會裡就是個笑話。因為他根本不具備出戰資格,只能終日無所事事的在公會裡待著。
那些嚮導們笑話他扯後腿,並且因為他長的漂亮,就時常開一些下流的玩笑捉弄他。
有幾次他實在忍不住了,要跟對方動手,但反而被壓著打。
事後也不過草草了事。
隨著時間過去,他心中的那股憤恨與不甘越來越重,甚至大過他當初被哨嚮協會從家裡救出來時那份感激的心情。
他小時候受到父母懲罰的時候就在想,為什麼沒人救我?
長大後,他受到欺負時,想的依舊還是,為什麼只有我會遇到這種悲慘的事?
而就在他的世界陷入黑暗的時候,他遇見了光。那個名叫風旭的人。
風旭是第一個毫無目的接近自己的人。在他們認為,他毫無價值的時候,是風旭提醒了他:「就算不公平,你仍可以靠自己的力量改變這個世界。」
就是因為這樣的一句話,秦聿開始病毒研究。有時候秦聿回想起來還覺得挺諷刺的,從前他最不喜歡的事,現在卻成為不得不做的事。
此後,他習慣性的把目光放在風旭這個人身上。年少的他並不懂那是喜歡,他的父母甚至沒有讓他感受到愛。他只知道他非常不喜歡有人接近風旭,特別是臨淵。他甚至想過,要把他們一個一個抓來當實驗品。
幾年後,他的病毒研究終於有了進展,他急需幾個實驗體來進行實驗。
他並非真的那麼衝動,拿異能者來練手,於是他把腦筋動到兩個不可能被發現的人身上去。
而或許是他太急切想要知道成果了,在實驗途中不小心被風旭發現了。用活人做實驗是大罪,風旭並沒有徇私,而是選擇依法處置。
秦聿當下的心態就扭曲了。看著眼前的人,他突然就產生了一個念頭,他想要把風旭變成最完美的實驗體。這樣他就會對自己言聽計從,再也不會說讓他傷心的話,再也不會做讓他傷心的事。
只可惜這個願望始終都沒能達成。
後來,審判時,秦聿不知為何沒有被處死,而是改成長期勞役。他隱約聽見外頭的一些風聲,知道是風旭為他求的情。
他低下頭來,對著那兩個活體實驗微微一笑。那兩人早被秦聿折磨得不成人形,臉被刮花,喉嚨被毒啞,甚至服用了藥物,只會對他言聽計從。
雖然這個病毒缺點還很多,僥倖沒被識破而已,但他可以花時間投入研究。一定,會有成功的一天。
沒有人知道,他的親生父母早就不知所蹤。
此刻正在這裡呢。
也沒有人知道,他後來用了極其漫長的時間,折磨死他的親生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