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物VS酒漏子
沈蔓很想走,腿卻像長在別人身上一樣,根本不聽使喚。
摸到門後打開衣櫃,將那男人的西裝揉成一團塞了進去。她咬咬牙,將自己的外套和包也掛起來。隨手捋了捋頭髮,換上一副屬於“鄭太太”的表情,款步走向沙發。
大腹便便的男子正站在張羽對面,一雙油膩膩的大手揉在自己身邊女人的翹臀上,動作放肆又下流:“張處長,我知道你不喝酒,可難得今天咱兄弟人這麼齊,我先乾為敬!”
回帝都後,張羽在叔父任職的部委裡從頭乾起,掛了一個小小的處長。沈蔓前世聽他說過,此後幾年連續三級跳,最終官拜副部長,看上去將門虎子、順理成章,其實無不拼盡全力。
如今他雖然級別不高,但今天在場的似乎全是外人,本身就處於下位。按理說,大腹男敬酒是應該的,講什麼“先乾為敬”就有點強人所難的味道了。
看來,今天的局面遠比外表看上去的還要復雜,沈蔓心中暗忖道。
張羽不說話,但顯然沒有端杯子的意思,沈蔓站在沙發後看不清他的表情。上輩子兩人也曾一起出席過社交場合,沈蔓知道他喝酒的風格:遇上誠心結交的,捨命相陪在所不惜,遇上話不投機的,滴酒不沾也不為過。
如今這大腹男顯然不在張羽眼中,可對方來勢洶洶,似乎也容不得視若無睹。
眼見著大腹男一整杯白酒下肚,呼啦啦地嘴巴一抹,銅鈴般的眼珠子瞪得溜圓。等不及對方挑釁刁難的話出口,沈蔓傾身越過沙發椅背,將張羽面前的酒杯端起,二話不說,仰頭喝了個乾淨,而後甜甜一笑:“大哥,這杯酒我代他喝。”
大腹男平日常常在夜總會“看場”,負責幫自家老闆交際應酬、暖場陪酒,在帝都玩樂圈里大大小小算個人物。張羽雖然出身了得,但畢竟走過彎路,在同齡的“紅二代”中,算是起步慢的,官職也不高,難免被人看低。
因此,即便老闆再三囑咐好好招待,大腹男還是免不了心生怨念:小小處長而已,犯不上讓這麼多人圍著吧?還有那糟心的“二世祖”,遲到不說,還喧賓奪主地喝了開席酒,典型的目中無人。這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外賣”則更加荒唐,嫌自家場子裡的姑娘不好看?不好看你別來啊!
儘管與對方老闆相熟,但張羽平日里確實沒來過這家夜總會。憑他的長相和身世,犯不著在女人身上花錢,說出去都是笑話。
考慮到正主臨時有事,接到沈蔓電話那會兒,他正準備推掉這場應酬。
不知道為什麼,電話響起的那一刻,心裡就猛然悸動,冥冥之中預感到來電之人——那個早就應該忘掉的人。
興許是觸景生情,興許是這大半年來莫名其妙的寡淡生活,張羽突然特別想她,想見她。
儘管明知道不該。
未知的旅程即將展開,他明白自己此次賭得有點大:為了爭取C國礦產的獨家開發權,部委裡已經焦頭爛額。無奈相關地區戰火紛飛,C國政府根本沒有能力實現有效管理,花大價錢簽下的合作協議有可能淪為一紙空文。為避免損失,他主動請纓開赴戰場,就開發事宜斡旋對礦區有實際控制力的交戰各方。如果成功了,採礦收益不止可以覆蓋前期成本,還可能創造350-400%的利潤;如果失敗,他這條命都有可能交代在C國,畢竟刀槍無情,誰也不知道那些軍閥對於外來勢力有何觀感。
某人為了感謝這“捨命相助”,堅持一定要好好聚聚,既為踐行,亦為感謝。只是臨時家中有事,無法親自出面,故而安排這麼大一圈不相干的人,說是定要將他陪好。
張羽並非講客氣,只是真心覺得沒必要:回到帝都後,他才發現自己已經耽誤了太多時間。差不多年紀、差不多出身的人,大部分已經升到廳局級,在日益激烈的權力鬥爭中佔據了有利地形。他所掛職的部委本身就不容易出成績——干好了是應該的,幹砸了則當然領罰,於是乎愈發謹小慎微,無人敢輕易越雷池一步。如今的狀況是,如果他不想辦法把握每次一出頭的機會,在處長的位置上乾個三五年都不是沒可能,等叔父幫忙開口升職到司長,恐怕早已錯過了青年干部選拔任命的年限。自古富貴險中求,想要彌補後發製人的劣勢,必須有足夠的底氣,這場沒人敢揭榜的戰區斡旋,無疑是他最好的跳板。
是以,即便知道此行凶多吉少,張羽依然不覺得對方欠了自己多大人情,畢竟雙方各取所需、互惠互利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挽回經濟損失和爭取仕途進步之間相輔相成,即便為其他利益相關方,他也會爭取這次的任務。
隔著電話,沈蔓的聲音就像一隻無形的手,將他心底的柔軟扒拉出來。原本想得清清楚楚的利弊權衡再次模糊,明明已經不以為意地將生死置之度外了,卻在驀然間發現自己還是有所記掛、有所羈絆的。
不該。
真的不該。
頭腦裡尚未分清楚是非對錯,卻已經不自覺地將聚會地點定在了這處煙花之所。某人似乎也對他的決定充滿意外,卻未置一詞,隨即叮囑手下好好安排,並且為自己的缺席再三表示歉意,甚至還把親弟弟叫過來幫忙招待。
張羽暗自慚愧,他其實是想藉這麼個地方,讓沈蔓死心,也讓自己能夠走得了無牽掛。
自以為的勇敢,原來只是因為遺忘;自以為的遺忘,原來只是因為恐懼;自以為的恐懼,原來只是因為愛——而不得。
“你他媽什麼東西?老子敬的酒,輪得到婊子來代?!”大腹男的怨念統統化為一聲怒吼,不懂事的人一個接一個往眼前湊,正主卻全然神遊天外的模樣,讓他怎麼咽得下這口氣。
想到自己安排一切的目的,張羽原本挺直的脊背徹底垮下來,愈發賴洋洋地向後靠倒在洋妞的臂彎裡,等著看沈蔓作何反應。
“我他媽不是東西,誰敬的酒沒人喝,就輪到我來代。”勾唇輕笑,沈蔓衝酒保打了個手勢。
酒保愣了愣,但不愧是見慣場面的,很快反應過來,並用白酒、紅酒和啤酒勾兌出一扎混合物,抖抖索索地端上桌來。
“難得大家都挺尊敬張處,可他這人天生酒精過敏,沾不得。今天有什麼需要,就由我越廚代庖。為表誠意,以一擋三,不醉不歸!”
說完,沈蔓乾淨利落地倒出三杯混酒,仰頭喝了個乾淨,將在座的男人們嚇得說不出話來。
喝過酒的人都知道,喝多不怕,最忌喝雜。不同種類、度數的酒混在一起,比單一地喝某種酒更容易喝醉。
小姑娘其貌不揚,上來就是搏命的架勢,縱是見慣了各色人等的大腹男也有點發怵,不再計較她的冒失,隨口嘟囔幾句便是翻篇了。
喝過酒的人還知道,在席上的女人往往不端杯子,端起杯子來的,都是狠角色。
沈蔓不是狠角色,而是開了掛,否則上輩子趙宏斌的雞尾酒怎會那麼容易撂倒她?梁志又怎麼得到機會去酒吧里英雄救美?
事實上,鄭宇軒升到管理崗後,遇到的酒席越來越多。一屆書生,哪裡喝得過那些常年浸淫官場、商場的酒漏子?幸好經高人指點,得知某種中成藥的解酒性很好,只要開席前預先服下,不說千杯不醉,撂倒一般人是不成問題的。
原本用於養胃的中成藥在日後被慧眼識珠,專門開發出來作解酒之用,市場銷量很是不錯。今日卻尚未為世人所知,沈蔓聽到張羽報出的地址後,明白十有八九躲不過一頓酒,於是便在來的路上順路去了趟藥店。剛躲在衣櫃門後偷偷服下,估摸著很快便能起效,這才有恃無恐地擺開架勢。
自殺式的喝法果然把所有人都震懾住了,被張羽叫做“二少”的男子見沒人說話,歪嘴笑了笑,帶頭撫掌呼好:“痛快!”
他隨即轉頭對酒保吩咐:“去,把我哥私藏的那些壓箱貨都搬來,今天趁他不在,咱們喝個盡興!”
場子裡的氣氛徹底被引爆了。
音響師搖頭晃腦地播放著讓人熱血沸騰的舞曲,踩著節奏鮮明的鼓點,沈蔓果真以一擋三、來者不拒。無論眾人敬的是白是紅是水,均以那扎混合物回敬,一圈下來,臉不變色心不跳,甚至主動出擊,逮住大腹男捉對廝殺,根本不給對方推辭的餘地。
喝酒很多時候也是在拼膽色。俗話說,愣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在酒桌上叫喚得厲害、說起祝酒詞一串串的傢伙,往往都只會投機取巧,真要喝起來,敵不過一心求醉。
沈蔓最開始就讓調酒師上混酒,無非擺明態度:姐今天撂在這兒了,你們誰想死儘管放馬過來。
是以,男人們心裡帶著怵,又是被主動敬酒、根本無從反抗,越喝越怕,越怕越喝,很快便醉倒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