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東青鶴到水部的時候,伏灃長老和一干弟子已經都等在了外頭,見了兩人,皆夾著肩膀縮著腦袋不敢抬頭。
東青鶴沒管他們,直接進了那小草屋,他還是第一回兒來這兒,只見空落落的內室除了木床、桌椅和一個破櫃子外便沒別的了,而此刻櫃內雜物傾覆,亂七八糟撒了一地,正中幾枚帶著血的野果格外扎眼。床上則並排躺了兩個人,面色青黑,已無生氣。
東青鶴走到床邊摸了摸少年的脖頸,沒有脈象,他又摸他的胸口,沒有心跳,再摸他的丹田,亦無氣息。
東青鶴卻沒放棄,一把將常嘉賜提了起來,一手撐著他的肩膀讓其坐穩,一手則抵上他的後背,將源源不絕的真氣送入他的體內。
室內室外皆無人敢言,足足半炷香後,常嘉賜忽然渾身一個抽搐,猛烈咳出了一口膿血,又痛苦地倒了下去。
東青鶴出了口氣,伸手將他接住,轉頭去看一旁的破戈。
破戈的手正從常旺的背後放下,卻對東青鶴搖了搖頭。
「他無任何法力護體,已是回天乏術。」
東青鶴垂了垂眼,一把將懷裡的常嘉賜抱了起來。
破戈連忙起身:「門主,我來。」
「不必,」東青鶴搖頭,又問,「告知秋長老了嗎?」
見破戈點頭,東青鶴抱著常嘉賜走了出去。
外頭站著的人仍維持了剛才的模樣,看著門主容色深沉地抱著那小凡人,好幾個都嚇得雙腿虛軟。
此刻遠處又走來幾人,為首的男人身形高大,神情冷肅。五官如刀刻。
「秋長老,」破戈對他點頭。
秋暮望視線掃過東青鶴懷裡氣若遊絲的少年,又看向那小草屋,擰了擰眉。
東青鶴冷冷道:「給我好好查。」
秋暮望頷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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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青鶴將人帶回了片石居,尋了個屋子又繼續給常嘉賜治了一個多時辰的傷,剛開始那少年毫無反應,直到東青鶴耐心的將真氣一遍一遍地輸進他丹田之中,衝開了被毒霧所阻的氣脈後,嘉賜才像有了痛覺一般,淒淒哀哀的呻吟了起來。
他疼得面皮發白,渾身發抖,嘴裡含糊地囁嚅著胡話,似在喚姐姐,又似在喚爹娘,最後還喚什麼先生。
東青鶴默默聽著,手下氣力卻不敢懈怠,直到又逼出嘉賜的好幾口膿血才暫歇。
沒了支撐的嘉賜直接脫力的倒進了他的懷中,額發被汗液浸濕的全黏在了臉上,看著萬分可憐又淒慘。
東青鶴看著懷裡虛弱的人,眉間掠過一絲怒意,忍不住抬起袖擺給他擦了擦汗。又在床邊坐了半刻,確認常嘉賜睡熟了後,這才起身走了出去。
門主剛才走得急,什麼小廝都沒帶,現在匆忙而歸又抱了一個人回來,著實把青琅他們都驚到了,但又不敢多嘴,只呐呐著站在門邊,聽憑吩咐。
東青鶴對他們道:「青儀去金長老那兒拿兩瓶還元丹,青越去備些乾淨的被褥和用品放到這個房間,青琅,你去給裡頭的人清理一下,換件新衣裳。」
說完之後,東青鶴又回頭看了眼那關闔的屋門,大步向外走去。
直到門主離開片刻,那三位小廝才回過神來。
青儀驚訝:「還元丹?還兩瓶?金長老會哭吧……」
青越則道:「新……衣裳?我都好多年沒有穿過新衣裳了……」
還是青琅穩當:「囉嗦什麼,還不趕緊。」
……
東青鶴離了片石居,一個旋身便到了星部,星部秋暮望主管門中獎懲,青鶴門的刑堂也在這裡。
推開門,秋暮望正坐在上座,而下麵跪了一排的人。
東青鶴走過去,看向堂上擺著的東西,幾隻半枯的野果,幾枚果核,還有一點雜草屑。
秋暮望只說了三個字:「無條草。」
此時兩個人高馬大的小廝將跪著的兩人扯上了前,東青鶴問前面那個:「你叫什麼?」
那人呆了一陣才顫聲回答:「岳、岳松峰……」
「果子是你摘了給常家兄弟的?在何處?」
「是、是我……」岳松峰認下卻又連忙喊冤,「就是水部前屋的一些野果,弟子們平時自個兒也有吃的,我沒有下毒,門主、秋長老,弟子沒有害死他們,沒有……」
東青鶴又看向另一位:「你叫什麼?」
另一人則打了個冷戰:「梁、梁敬。」
「你在果子裡放了什麼?」
梁敬張了張嘴:「我……我也沒有下毒,沒有……」
「我問你放了什麼!」東青鶴向來溫雅的嗓門提了一提,將堂內眾人都驚得不輕。
「我……我只下了點瀉藥,是瀉藥,我沒有用無條草,不是我……」梁敬同樣喊了起來,男子漢大丈夫竟然眼睛都急紅了,「我們是想過要整他們,但這果子也是好幾日前才送的,後來白澗師兄來了,我們就沒敢再有旁的想法了!!門主,秋長老,不是我,不是我,我不知道他們怎麼會死的……」
東青鶴沒說話了。
一旁秋暮望倒開了口。
「拉下去,」他對堂邊的星部弟子招手,聲調若冰,「鞭笞三百,逐出青鶴門!」
「不要……門主,我們是冤枉的,門主、秋長老……」哭嚎之聲響徹大堂,然卻無法阻擋那拖拽之勢,只見那二人一路被狼狽地扯離此地,求饒聲卻久久不散。
秋暮望又掃了眼堂內其他戰戰兢兢的水部弟子,沉聲道:「仗勢淩人,以強欺弱,鼠腹雞腸,心術不正……同為青鶴門子弟,即便沒有親自下手害人,卻也背棄門規,忘道違義,饒恕不得,所有水部弟子鞭笞五十,一年內無靈物補給,下次若再犯,便如那岳、梁二人一般,絕無饒恕!」
話落,星部又嘩啦啦湧出一行弟子,將那些跪著的都押了下去,水部眾人除幾個發出低哀哭聲外,無人敢言。
最後,堂上只留下伏灃站在那兒,座下弟子犯了錯,他這個做師傅的理應背負責任,只是伏灃慣愛以老賣老,青鶴門剛立時他便追隨東青鶴了,當時水部的長老還是沈苑休,他好不容易熬到那人離開,自己成了主事的,如今為了兩個區區凡人,門主就要他傷筋動骨,伏灃著實不甘。
可他向東青鶴望去,卻見門主安坐在那兒,面沉如水,半點沒有輕饒他之意,而一邊的秋暮望已是不客氣地說:「伏長老,還要我請你嗎?」
伏灃心內一沉,忽然明白過來,此事不過是個引子,東青鶴為人看似親善慈溫,但若真觸了他的逆鱗,下手從來雷厲風行絕不心軟,眼下看來,他對自己怕是不滿日久。
伏灃在認罰和離開青鶴門之間稍加遲疑,便果斷選擇了前者,即便只是門內一個小管事也比在外做一個散修的好,沒有青鶴門的庇佑,弱肉強食的修真界時時刻刻都能把他們吞了。
「弟子管教徒兒不力,有愧門主託付信任,甘願領罰,我……」
伏灃剛要跪下哭訴一番表表忠心,秋暮望卻沒有打算給他機會,止了那話頭,讓手下大弟子符川將一臉悲苦的老頭兒給弄了出去。
「拉下去,鞭笞五百,撤去水部長老之位。」
符川領命,把人拖出了門外。不過他剛出了星部大門又撞上了在那兒探頭探腦的緗苔,她身後還站著同樣忐忑的蘼蕪。
聽說那小凡人出了事,門主大發雷霆,曾與常嘉賜有過齟齬的蘼蕪便擔心自己也難逃干係,不過秋暮望沒有立時就招她到星部問話,想必是未窮沒有說出那天晚上她想對那小凡人用長眠針的事,蘼蕪稍稍放了點心。但又想到緗苔大鬧靈田那日的場景看到的弟子不少,該是瞞不住,所以蘼蕪還是主動來探個口風了。
她現在是後悔不迭,忘了門主向來可憐這些凡人,自己真是魯莽了。
結果不等她問話,符川便直截了當道:「蘼蕪長老,你回去罷。」
「為、為何?是門主還是秋長老有說了什麼嗎?」
符川道:「是門主,門主說讓長老在部內好好思過。」
「什麼?!」蘼蕪驚訝,說是思過,不就是要把她禁在部內嗎?這麼多年來,蘼蕪什麼時候被這樣對待過,「門主說要思過到何時?」
「沒說,只說沒他吩咐不得離開……」
蘼蕪還要再問,符川已是挾著伏灃走遠了,頭也沒回,氣得蘼蕪險些砸碎了星部門旁的石麒麟。
而堂內,東青鶴仍是望著案上的野果,片刻才看向秋暮望。
「你怎麼想的?」
秋暮望撚了把那無條草,說道:「服下檮杌內丹可補魂元也可漲修為,在不少人眼裡,的確算是個好東西,足以引人妒忌。可若因此就起了殺意?我青鶴門弟子……還沒有那麼蠢毒了。難道他們會不知道,殺了人,內丹也不是他們的?還要被您問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