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賀祺然說完,沒再聽見常嘉賜的辯駁,回頭便發現那個人呆呆的坐在原處,雙目淒迷,唇瓣開合,眼淚不停地自下顎處滴落,僅餘的幾縷魂魄都像是離殼而出了。
因為那些回憶讓賀祺然自己也陷入到了過去的種種,回神才意識到自己的話會給常嘉賜帶來怎麼樣的打擊,賀祺然連忙俯身拉住地上的人,著急的叫他。
「嘉賜,嘉賜……我只想告訴你過去的一切不是嘉熙和連棠的錯,但這也不是你錯……」
「那是誰的錯?」常嘉賜癡癡的問,「老天爺嗎?是老天爺逼著讓我瞎了眼的誤會連棠,逼著讓我害死了嘉熙,逼著讓我殺了那麼多的人,也是老天爺讓我恨了他足足十輩子……都是老天爺,他才是罪魁禍首對不對?」
問完,常嘉賜扭曲的勾起嘴角,眼中是漫天的黑暗。
賀祺然聽了一怔,接著竟然點了點頭:「是他,是他的錯,是命數的錯,不是你,不是你……」
常嘉賜荒唐的看著賀祺然:「連你也覺得我廢物覺得我淒慘,要用這種話來可憐我。」他一邊說一邊去摸天羅刀,結果手胡亂握上了刀刃處,常嘉賜卻仍是毫無所覺的繼續越捏越緊。
賀祺然見之,用力要把那血肉模糊的手扳開,常嘉賜卻不放,腥紅的血灑了滿地,也濺了兩人一身。
「嘉賜……嘉賜,你別這樣!」賀祺然嗚咽,「這真的不是你的錯,你會那樣做……那樣滿手血腥是因為身不由己,其實嘉熙瞞不瞞你,連棠走與不走都無法改變最終的結果,有些事,從一開始就已經註定了!」
「我知道,」常嘉賜依然在笑,「我是掃把星嘛,早就有人說過啦,這世間所有同我扯上關係的人都會倒楣,都會沒有好下場的,十輩子,十輩子都是這樣……其實誰是對的誰是錯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切都是因為我……因為我……」
賀祺然認真看著常嘉賜的眼睛,重重的搖頭:「不,那一切的悲苦一切厄運的都是因為……煉、魂、陣!」
常嘉賜恍惚:「……什麼?!」
賀祺然擰起眉:「你還記的當年的那個游道士嗎?」
弑父弑母的兇手就算過了萬年又怎麼會輕易忘卻,而且他還對自己和連棠施過陣,那個陣……
「那個陣怎麼了?」常嘉賜瞪著對方。
「我不懂陣法,我問起過幽鴆,他不願對我細說,但我還是發現了。」賀祺然說著,輕輕拉過眼前人的手,拿出一塊手帕附在了他皮肉翻卷的傷口上,「嘉賜,你有沒有想過,其實我們,早就不是真正的我們了……」
常嘉賜震愕,一頭霧水間卻又隱約抓到了一點賀祺然的意思,回頭細思,果然一切的惡果都是從那陣之後開始的……而那又意味著什麼?
正待常嘉賜要再問,外頭忽然響起了那侍者的聲音。
「公子,我把藥煎好了……」
賀祺然趕忙擦掉臉上的淚痕,敷衍叫道:「我、我一會兒再喝,你……先放在外頭吧。」
那侍者竟然不應:「公子,那東西再苦早晚也要喝,不然涼了傷身,而且一會兒門主就來了,給他見到可又要罰你了……」
賀祺然一驚,一邊對那侍者磕絆喊道「我……我睡下了,等我穿上衣裳,你別進來,」一邊壓低聲音用力去拉常嘉賜。
「嘉賜,你快走,幽鴆要來了,他會抓住你的,你快走……」
常嘉賜哪裡願意,他整個人的神思還沉落在往事中,加之幽鴆和自己的淵源,那人來了不正好把一切都論個清楚嗎。
常嘉賜道:「我為何要走?他想抓我?殺了我讓你取而代之?好啊,第一世算我欠他,他要殺我便來好了,而這輩子嘉熙的賬我也正想和他算一算!」
說著常嘉賜拾起天羅刀就要往外沖,結果竟然被賀祺然一把抱住了。
「嘉賜,不可以……幽鴆被執念蒙蔽了,你不能也被繼續蒙蔽下去了,我們的時間本來就不多,不要再彼此怨怪下去了!」賀祺然沉聲喝道!
時間不多?
「是啊,時間不多了,還有那十世相克的命數在,但是這輩子,我知道東青鶴不會對我下手的,如果還有人能克我,那就是幽鴆……既然如此,我難道還要輕易放過他嗎。」
常嘉賜邊說邊要去推開攔著自己的賀祺然,然而不知何時他的手腳早已虛浮無力,再回頭一感知,丹田處的氣息竟然也失掉了九成?!
常嘉賜大驚!
周身冒出一陣陣的虛冷,筋脈中有寒氣不停遊走,凍得他不由自主地打起顫來,這個感覺……這個感覺……常嘉賜太熟悉了!可是明明已經被東青鶴用心頭血治癒了啊,東青鶴說了不會再有的,為何他的修為又會忽然像曾經一般不見了,為什麼會這樣?
常嘉賜狠狠望向賀祺然:「是不是你?你對我……做了什麼?!」這個魂修吸了自己的修為嗎?還是因為自己受他的狀態所感變成如此?
賀祺然自己也是虛弱的要命,還努力扶住軟倒的常嘉賜,暗淡的目光中閃過一絲絕望。
「我沒有……我永遠不會傷害你,如果可以我也想救你,但是沒辦法的,沒辦法……我們誰都逃不過。」賀祺然托著人,將他困難地從偏門拉出,跌跌撞撞的向外走去。
「你的修為是從何時開始不穩的?」賀祺然眼睛通紅的看著前方,步伐淩亂,「是不是去到陰司地府以後?一開始消弭的時間很短,間隔也很長,十年、二十年才一回,可到後來越來越頻繁,恢復的間隙也越來越久……」
常嘉賜無力的靠著他,眼神迷蒙:「為什麼……為什麼……」
「因為我也是如此……」賀祺然說著又看了眼嘉賜,「讓我猜猜,東門主的修為是不是恰恰與你相反,他的功力長得極快,氣息源源不絕,有時甚至會爆體而出?」
賀祺然每說一句,常嘉賜的臉就更白一分。
「因為……因為那三魂鏡嗎?」
賀祺然苦笑:「是也不是,陰司地府有去無回,九九八十一面三魂鏡鎮守……照之鎮魂、碎之分魂、取之散魂,沒有人能好好的從那裡回來,花浮不該修煉成妖,我們也不該活得那麼久,從姐姐那兒的換來的命到底不是我們的…………我和你早該死的。」
他們已來到花苑的角落,再過去便又回到了那小樹林,常嘉賜隨著賀祺然看向遠方。
「我們……會如何?」
賀祺然鬆開了他,容色慘澹:「我和你的丹田都會枯竭,而他們……則修為滿溢,爆體而亡,這就是我們打碎了鏡子,私入地府想逆天改命的代價,三魂鏡的懲處……此消彼長。」
自己會死常嘉賜早就聽得麻痹了,可聽到後頭那個話,常嘉賜卻猛然激動起來:「東青鶴就要飛升了,他只要飛升了再高的修為也拿他沒法子!再不濟……再不濟還有那個、那個雙修的法子,各取所需,難道還活不下來嗎?!」
「我雖沒有見過東門主,但我也聽說了他不少的事兒,嘉賜,你覺得以他的修為,緣何至今都沒有飛升呢?」賀祺然望著呆愣的常嘉賜,表情有瞬不自然道,「那雙修之法起先的確有用,但久而久之……便收效甚微,要不然幽鴆也不用這般費盡心思了,所以……嘉賜你該明白,東青鶴度不了劫,他什麼時候飛升,什麼時候就是身體難以承載過剩修為之時。」
說到此,賀祺然將那震驚的人一把推向了樹林,並用自己低下的道行封起了一道屏障。
隔著透明的結界,賀祺然淚盈於睫:「嘉賜,我在你身上下了引路符,你一定要想法子走出去,我也會想法子拖住幽鴆,他並不是真的想傷害你,幽鴆只是害怕我和他就此消失而已……但是無論他做什麼都沒有用的,你也是如此,嘉賜,三魂鏡無解,憑我們的修為根本奈何不了三界之外的神物,我告訴你這一切只是想讓你知道,我們已經浪費了太多時間,別再做無謂的犧牲,好好看看身邊的人,至少還有一點餘下的日子能珍惜……」
常嘉賜只見賀祺然說完便一掌拍向那結界壁,自己就被一股氣力震了出去,再抬頭時小樹林的入口已經閉合,也不再見賀祺然的身影。
常嘉賜呆坐在原地良久才踉蹌著站了起來,他懷著滿身戾氣來此,卻像是做了一場匪夷所思的夢,荒涼、淒苦、酸澀、絕望……讓他一時半刻都醒不過來。
幽鴆、連棠……賀祺然……常嘉賜……東青鶴……
每一個名字都像是一條線,而如今這些線卻團成一起打成了一個個死結,讓常嘉賜既解不開,也剪不斷。
他不明白,他只是忽然好累,忽然很想離開這裡,回到某地,見一見那個人,被他抱在懷裡……
常嘉賜走了兩步,一個趔趄又脫力地倒了回去。周圍還是茂密紛亂的樹林,他的修為散失到甚至要感受不了賀祺然給他的引路符了。常嘉賜只怔怔的看著蒼白的天空,覺得好冷好冷……
我會不會趕不上見他最後一面就死在這裡?
當時明明那麼想離開,現在卻又想回去,但是這樣也好……回不去也好,不用看著他飛升,也不用擔憂他無法飛升……
常嘉賜閉起眼,無奈一笑,低低囁嚅了一個名字。
兀地,耳邊傳來了沙沙的腳步聲,一下一下,由遠及近,緊接著便頓在了身邊。
常嘉賜心有所感,慢慢張開了眼,繼而對上了一張熟悉心動的臉。
對方正俯首看著他,看得常嘉賜忍不住叫了起來。
「青……鶴……」
他真的來了嗎?
不過下一刻常嘉賜就知道不對。
他不是東青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