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番外.天上人間(一)
「魚師兄,明日我要隨懷初長老去往鮮魚山深潭尋找煉器的綠鱷石,打掃鑄劍閣的活計就勞煩你替我幾日吧,以後連著上回還欠的幾日一道補予你。」
「哦……好的。」
「那你……」
「我知道,我不會告訴旁人的。」
「嘻嘻,魚師兄你真好。」
……
「魚師兄,你的鞋子為什麼破了?木部的新衣物上個月就發了啊。」
「是嗎,我……」
「難道你沒收到?啊呀,木部的弟子把你給漏了嗎?」
「這個……無甚干係,我還有鞋子可換的。」
「那些人辦事兒也真是的,忒不牢靠……但我這手裡還有點別的忙,不如等明天我再為你去領?」
「不要緊,一會兒我自己去領也行,不麻煩你了……」
「那行,你自己記得要去啊。」
「嗯。」
……
「魚師兄,我把上回從藏卷閣借閱的書拿來了,我一會兒趕著要去澆灌靈田,麻煩你回去的時候一同帶過去吧。」
「好的,那我先看看……林師弟,請稍等,這書的背後為什麼會多了這些紅漬,我記得原來是沒有的……」
「這個……大概是我不小心沾了什麼果汁藥汁上去吧,魚師兄你不會要問我的罪吧?我可不是故意的。」
「我沒有要問罪你,但是……」
「沒有就好,要是被懷初長老知道我可就慘了,是我的錯是我的錯,當我給你賠個不是,好了,我要走了,多謝師兄了……」
「林師弟……唉。」
……
阿鵬瞧著又一波走遠的弟子,看了眼正心疼地蹲在那兒整理著被人損壞的文卷的魚邈,皺眉道:「魚師兄,他們這樣一個個成天兒的不著調,你不如直接告訴辰部的懷初長老,或是告訴門主讓他們來做主好了。」門內本就有規矩,偷懶的弟子要罰,壞了東西的弟子要罰,當差出岔子的弟子要罰,對師兄不敬的弟子更要罰,這些人眼看著要全占了。
然而被頻繁不敬的那位師兄卻是個心大的,抬了抬下垂的兩條眉毛,魚邈還是擠了個勉強的笑容道:「算了,也不是什麼大事兒,他們也是忙得疏忽了。」
「他們忙,你就不忙啊。」阿鵬不服氣,「我看什麼事兒你都替他們做了。」
「我這哪算忙,都是些雞毛蒜皮的……」魚邈自地上抱起一大摞書,搖晃著走向後頭的書架,「我也只能幫襯著做些這個了。」
阿鵬還要再言,這外頭又有好幾個人進門了。
「魚師兄。」
為首之人穿著青鶴門的弟子服,人高馬大,步伐如風,見了魚邈意思的拱了下手行禮,但眉眼之間還是帶了些倨傲,甚至有些怒氣。
「曹師弟……」魚邈把書放下,連忙回頭,「有什麼事嗎?」
被稱為「曹師弟」的男子不快地道:「門規有言,入金丹期的弟子辰部皆可為其量身鑄造一件兵器,我去年就已至界,為何那兵器卻遲遲都未到手?」
「是啊,曹師兄入門不過十多年就已修煉到金丹,在所有新弟子中最是出類拔萃,頗得長老們器重,我們也等著看他會拿到什麼樣的神兵呢。」周圍隨著的弟子也七嘴八舌的幫襯起來。
「曹明,這事兒你該去問辰部的另幾位師兄吧?鑄造一事可不是魚師兄管的。」阿鵬莫名道。
「我當然問了,但那幾位師兄說鑄造名錄向來都是魚師兄負責記的,回頭查其裡面卻沒有我的名字,」曹明指著魚邈,眼睛裡都要噴火了,「魚師兄,你可是把我漏了?」
魚邈垮著臉搖頭:「名錄……是我記的,但是我記得有把你寫上,理應也該有你的兵器,我……我沒有出錯……」
曹明卻不信:「難不成是其他幾位辰部師兄還會故意冤枉你?行,個中細則師弟我其實並不想追究,不過三日後我要去往春日城伏魔斬妖,順便修行,魚師兄可不能讓我雙手空空去送死吧,所以不管你用什麼法子,三日後我要看到兵器,不然,我便將此一事告知幾位長老,甚至是門主,若由他們來定奪,那可就沒那麼容易好過了!」
曹明丟下這句話,如來時一般風風火火的走了。
看著陷入愣神中的魚邈,阿鵬一咬牙,追了出去。
「曹明,你等等!」
曹明等人停步回頭:「怎麼?」
阿鵬道:「曹明,你雖在新一批弟子中資質過人,但入門到底年淺,我奉勸你一句,別以為魚師兄瞧著好欺負,在這兒修行還是尊老謙遜些的好。」
那群人聽後卻哈哈大笑起來,有人道:「鵬師兄知道旁的壓不住人,只能拿這輩分來壓了麼,好好,我們都被嚇死了。」
他們乃是門內近二十年間新弟子裡天賦最好的幾位,少年成名意氣風發,姿態也慣於這麼高了,相較於比他們早來個幾十年卻和那魚邈一般資質平平,最後只能被打發到辰部做些灑掃活計的阿鵬,這些個小弟子心裡自然尊崇不到哪裡去,更何況這倆往日根本沒什麼脾氣,周圍人早已習慣了他們的唯諾了。
曹明沒笑,但看著阿鵬的目光比方才更多了一絲不屑:「鵬師兄,這事兒可不是幾位師弟對你們不敬,而是魚師兄有錯在先,就算真告到門主那兒去,占理的也不會是你們。」
「你、你……好!且不說那遺漏之事是否為真,就算是真的……你可以試試,看最後門主會不會替你們做主。」阿鵬也是真氣急了,丟下這句話後甩袖而去。
望著他大步離開的背影,幾個師弟嗤笑不迭。
有人問:「他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以為門主還會偏袒他們?」
有人忽然低語道:「哎,不過你們聽說過沒,就是那個傳言……門主和魚師兄……」
「放肆,」曹明猛地低喝,「那些捕風捉影的話也能拿來嚼舌根?入門到現在誰親眼見到門主與誰過從親密了?真是荒唐!」
被他那斬釘截鐵的態度一訓,其餘人自然附言道:「是啊,門主是什麼人,就算真看上了誰,也不該是他……我上回見那魚師兄連上屋頂都費勁……」即便青鶴門宣揚尊師敬兄,但修真界到底以強者為尊,門主那般眼高於頂的,怎麼可能和魚邈這種牽扯到一起,而且就算門主問起來此事緣由也不在自己這兒。
「我看門主眼中只有修行,這些年除了些重大節慶,門主大半時間都在閉關,我們都未見過幾回,而最近一次已快要三年未出關了,那姓鵬的怕就是仗著門主不在信口雌黃呢,要被其他長老知道定是吃不完兜著走。」
「那曹師兄,我們三日後……」
曹明瞥了眼不遠處古樸典雅的藏卷閣,點頭:「三日後再來,看他們拿什麼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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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三日後這些人果然又來了,得到的卻是鑄劍閣的謝絕入內。阿鵬說劍還未鑄好,讓他們再等等。
師弟們哪裡願意等,自然要討個說法,其實曹明心裡也知曉這劍是鑄不好的,不過是氣魚邈他們疏漏了自己而已,辰部長老懷初和其他善於鑄劍的師兄們都不在,曹明實在不甘心就這麼空手去了春日城,這可是他第一回被師傅准許離門,就這麼廢了一個好機會,也不知還有沒有下一次。
曹明越想越不快,見身後的跟班們對阿鵬不甚客氣也不加以阻止,只插著手看好戲。
阿鵬拉住一個企圖往裡闖的弟子叫道:「虺王爐爐火正起,鑄劍閣門不得打開,不然擾了爐火之氣,必遭大難!」
那弟子卻譏笑:「幾位去鮮魚山撈綠鱷石的辰部師兄們被請回來了嗎?他們不在,是誰點的虺王爐火?」
「自然是魚師兄,不是你們要他拿劍出來的嗎?他便三天三夜都未睡,一心想要……」
阿鵬的話被人不以為然的打斷了,還語帶驚訝:「魚師兄點的爐火?他會鑄劍嗎?曹師兄,你這劍……」
曹明大皺其眉。
一邊的人替他介面道:「……誰敢用啊……」
這話一出,阿鵬更氣了,這幫小兔崽子簡直翻了天了,不收拾實在不足以息怒,可以他疏懶多年的本事卻真不是這些小輩的對手了,對方明明也沒怎麼地他,阿鵬自己一個趔趄就被拱到了一邊。
「門不給開,那我開個窗總行吧,看看我們魚師兄鑄劍的英姿……」有人嬉笑著說。
「——不!爐火燃起,窗也不能……」
阿鵬著急的要攔,卻到底慢了一步,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人的手探向了鑄劍閣的窗欄。
也就是一瞬間的事兒,外頭的涼風拂過那沉重的鐵爐,爐中原本就洶湧的火光忽然更是大起,唰得就向外爐外噴了出來,緊跟著便是一聲巨響,鑄劍閣的屋簷處也被從內而外炸開了一個洞!
「——啊!」
聽見魚邈的叫聲,阿鵬面色大變,拉開門就要向鑄劍閣內跑去。
外頭的曹明等人就見那明朗的殿閣裡頭一刹那就黑煙彌漫,間或還夾雜著跳躍的火光和一股股外擴的炙熱之氣。
這……這是怎麼回事?
「我早說了!鑄劍時虺王爐沾染了外頭的濁氣,自會引起大災,你們可真是……還愣著幹什麼,快去叫人來!」阿鵬的嚎叫潑醒了震愕的眾人。
一個站在門邊的弟子忽然指著殿裡頭驚叫道:「台、臺階斷了,爐……爐子要倒了……」
大家只聽一連串劈裡啪啦的動靜傳來,像是什麼堅硬之物正在碎裂一般。
爐子?虺王爐嗎?!
想著那足有三丈高的爐子要真倒下來,怕是這大殿都要保不住了吧,還有裡頭的人……
小兔崽子們一個個都心知不妙,卻怕得無人敢上前,只有阿鵬不遺餘力的要往裡沖,卻也被那一股股外冒的黑煙和火光所阻,難以真正靠近。
眼看那虺王爐在一蓬漆黑中慢慢傾斜而下,就算沒有壓到人,怕也要被裡頭溢出的炭火所傷……
此時一道白光從天際疏忽而至,像流星一般從被炸開的簷角劃入了混沌的殿內!下一刻,眾人就見一片偌大的黑影轟隆一聲迎面而來,帶起猛烈的大風從鑄劍閣的大門向外飛出,砰得砸在了遠處的橋亭上,把那足以容納十多人的廊亭砸了個稀巴爛,最後黑影落入了亭後的湖水裡,濺出幾丈高的水浪,久久不歇。
而那飛出東西……正是虺王爐。
被一腳從鑄劍閣裡踢出來的虺王爐……
所有弟子驚詫地望著那頭,又呆呆地轉向鑄劍閣這頭,看著那緩緩走出的人來。
身姿挺拔修長,黑霧繚繞間依然白衣翩躚,步態生塵,一頭青絲用白玉環高高束在腦後,隨風滌蕩,其下則是一張傲雪淩霜的清冷容顏,清冷,卻又有著工筆都難以描畫的精緻。
曹明看著對方,視線又落到他懷裡抱著的一個烏漆墨黑的人身上,心頭狠狠一抓,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顫抖地見禮。
「門、門主……」
門主竟然……出關了?!
其他人仿佛也被他這一聲拉回了飄走的神思,紛紛跟著癱軟在地,磕起了頭來。
「見、見過……門主……」
白衣男子卻看也沒看他們,只用冰冷的眼神掃了眼身後還在冒煙的鑄劍閣,對一邊的阿鵬道:「著人滅火。」
說完,腳尖輕輕一點,抱著人從鑄劍閣飛離了,留下一群未得隻言片語,卻仿佛被判了極刑的曹明等人,抖若篩糠……
……
慕容驕陽把人帶到了日部,由金雪裡診治,也算他趕到的及時,魚邈除了被噴了一身煙灰和腦袋被擦破了一點外,並沒有大礙。
慕容驕陽看著昏睡在床榻上的人,耳聽著阿鵬將來龍去脈一通詳說後,慕容驕陽眉間微微一顰,轉身走了出去。
門外,水部長老白澗帶著所有弟子跪在了那裡,身後就是面如死灰的曹明幾人。
「屬下管教徒兒不力,傷了同門弟子,請門主責罰。」白澗一見慕容驕陽便以額點地,深深伏下。
慕容驕陽的目光落在白澗的頭上,又涼又重,看得對方的肩膀垮下了兩層,他才輕輕道:「我讓你掌管水部,你就給我教出來這樣的東西,你可真對得起你師父……」他聲音冰涼如鍛,像冷玉輕擊,卻也無端讓人聽著生寒。
站在一邊曾為人師的破戈難得臉上也有些無光,但是他可不會為白澗求情,慕容驕陽做事嚴刑峻制殺伐決斷,眼裡可謂揉不得半粒沙子,那脾性雖和上一代門主不盡相同,可在他的管理下,這些年來,青鶴門並未有所敗落,相反在經歷當時的沉寂後已生機煥發越發井井有條,破戈對早已今非昔比的慕容驕陽還是心服口服的。
連他都如此,其他弟子更是杜口絕舌,不敢一言。
曹明趴跪在地上,一片鴉雀無聲間隱約覺得有逼人的氣勢慢慢襲來,他抬了抬眼,就見一雙勾著幾枝修竹的白靴停在了自己的面前。
曹明能感覺到站在面前的人在看著自己,那兩道目光從飄飄冷冷到越發深重,直直壓在他的肩上,壓得曹明支撐在地的雙手開始顫抖,雙膝都搖晃起來,不一會兒眉眼口鼻就湧出了道道鮮血。
而他身邊隨同的小狗腿們同樣狀況淒慘,金丹期上下的修為曾讓這些弟子自視甚高,如今卻連慕容驕陽散出的氣息都擋不住,一個個都七竅流血頭眼昏花,一腦袋往地上栽去。
曹明在抽搐著倒下時就見到面前的慕容驕陽手裡拿著一柄還未鑄成的長劍,那劍鞘雖看著頗為質樸,但其身偶有流光隱動,竟比他看到的不少師兄的兵器要更好些。曹明遲滯了下才明白到這把兵器的來歷,眼中立時湧現出驚詫和懊悔。
難道說這劍是……
眼看著曹明顫巍巍的手要觸上那劍,慕容驕陽忽然後退了一步,讓那手直接撲了個空,他嫌惡的對白澗道:「明日起重新修繕鑄劍閣,把你這五個好徒兒給我一個一個掛在辰部大門前,讓門內所有弟子看看違逆門規的下場是什麼,而什麼時候鑄劍閣修好了,什麼時候就把他們給我……丟出青鶴門!他們的本事既然這般了不得,離了此地自也能有一番活路,我哪裡敢留。」
丟下這句話,在白澗恭敬的應聲和曹明等人絕望的眼神裡,慕容驕陽悠然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