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沈苑休的提議讓東青鶴猶豫,而一邊的秋暮望則是斬釘截鐵地不允,可是沈苑休的下一句便讓秋長老當下失了辯駁的氣力。
沈苑休輕輕抓住對方握得死緊的手,感歎道:「暮望,這是我的心願,我想……了卻他。」
他說得清虛,卻讓秋暮望聽得牙關咬得太陽穴突突地跳,素來堅毅冰冷的男子在對上眼前那張蒼白微笑的臉時,一瞬間竟紅了眼睛。
無話可說。
只小心翼翼地反握住對方的手,想用力,卻又怕捏碎了什麼……
……
於是在緩了近半日之後,東門主偕同青鶴門星部長老秋暮望和前水部長老、青鶴門棄徒沈苑休一道前往偃門相助。
臨走前,東門主又打開了那只大木箱,細細看了圈裡頭安躺的那具白骨,伸手將他腕間的絡石鞭取了下來放進了懷裡,然後將箱子重新合上了。
按秋暮望的意思,沈苑休連浮雲都需安穩稍慢,但沈苑休卻催促東青鶴不用管顧自己,以他對幽鴆的瞭解,那頭的形勢定是不容樂觀。
東青鶴也知自己有所耽擱,於是只能加快趕路。沿途他們看到不少死傷,有同凶獸交鋒的祿山閣,也有與碧苑長老過招的門內弟子,這些時日各門各派為討伐偃門有所佈置,幽鴆卻也不是傻的,想必在他決議對眾人用墨鴉陣的時候就知曉會有今日的結果,於是早早安排下這些阻礙,光魔修和凶獸的數量就著實反將了靈修們一軍,最重要的是魔修手段毒辣,一個不察還會被其反吸修為,真真可謂是生生不息,著實讓靈修們焦頭爛額。
眼見形勢膠著,忽然一片飛石從天而降,顆顆如箭,一下就刺穿了大片魔修的胸膛,攪得對方軍心大亂,再看天際那站在雲端悠悠而來的人,不少魔修腳下一軟,心知大勢已去。
而相較於他們青鶴門的弟子和其他靈修則鬆了一大口氣。
東門主終於來了!
哲隆渾身浴血,身邊倒著周山河的屍體,他撐著一口氣抬頭喊道:「門主……驕陽和吳樓主去了偃門,遲遲未歸,恐怕……也有一場惡戰。」
東青鶴遙望那頭,隱約看見雲間有赫奕的金色透來,他轉頭與秋暮望還有沈苑休對視一眼,皆知情況不妙。
而隨著幾人越是靠近,越是被光束刺得難以視物,那熟悉的陣法讓善於此道的東青鶴和沈苑休已是覺出了大概。
果然,來到偃門上方,就見那地上被繪製了一個足有幾十丈大的圖騰在緩緩的旋轉,內裡燃起了一簇簇的小火苗,驚喊聲此起彼伏。
「……這是幽鴆畫的?」沈苑休驚訝的呢喃,「玄天降魔的業火一旦盛起足以燒穿萬物,火不滅,陣不止……外人破陣需得費施陣者十倍法力……」也就是說這陣如果是幽鴆啟的,有人要想破,本事得比他大十倍。
話落,東青鶴已一躍而下,來到了陣前。
陣內煙火四起,烈如滾油,不少道行低微的修士已是被那高熱熏得發出又驚駭又痛苦的慘叫,你推我搡亂做一團。
而在北面,有一個人顫顫巍巍的坐著,手中持了一柄手臂長的紫玉杵,用盡氣力插在了其中一個陣眼處,玉杵被那旋動的陣輪磨得發出卡拉卡拉得刺耳聲,杵身都滿是裂痕,對方卻頂得死不放手,哪怕已是七竅流血,手掌都用力得血肉模糊。
此人抬頭,看見了東青鶴,先是露出一瞬的忌憚,不過眯眼又看了片刻,才呲牙笑了起來。
「你可……來了……我這法寶雖好……卻也有些……支不住了……」而他要是一放手,那業火必然立馬就將裡頭那麼多人燒成一團灰燼。
東青鶴大步上前,先在吳璋的背上輸了點內力,然後一腳踩住那柄玉杵,讓對方脫出手來,東青鶴細查了一番陣後,發現這佈陣的手法的確和自己一般模樣,但是畢竟是出自兩個人,所以自己若要破必然需要極大的氣力,可眼下他的修為並不……就算東青鶴拼死解開了,那頭還有幽鴆在,東青鶴要是倒下了,怕是反而要被幽鴆得利。
東青鶴手掌一張,從袖中滑出一把黑澄澄的長刀來,他的拂光已碎,這是九凝宮的地網,如今也不用歸還了,這般非常時刻,東青鶴便擅自借來一用。
他口中成訣,手則在地上化出幾個陣法,然後將那刀扔向天際,驀地金光一閃,地網刀便也似那人一般分作了四把,直直插進了東南西北的陣角。
滾動的陣勢一下子就停了下來。
「陣解了?陣解了?」
「東門主……你可來了!」
「……快、快放我們出去!!!」
一時混亂的七嘴八舌都自陣中而來,東青鶴顧不得聽,只轉向吳璋道:「我暫且止了這陣,但此刻最好的法子就是抓住幽鴆,讓他來解開,驕陽呢?」
吳璋氣息急促,回想方才那番兇險,難得眸光有些閃動。
「那魔修本欲取我二人性命……但驕陽被刺了一槍……還是抵死相抗,那魔修被他扎到了丹田,不得已收回了化影,眼下被驕陽引到了別處……只是,只是……」
只是慕容驕陽傷得極重,幽鴆怕是一心要置他於死地,拖了這麼久,慕容驕陽很有可能已經凶多吉少。
東青鶴聽罷,連忙起身向偃門深處而去。一邊的秋暮望和沈苑休也不得不隨上。
好在東青鶴很快就發現到了那兩人的蹤跡,一看之下心內一震。
就見總是精緻俊雅的少年長老此刻一身雪袍竟已盡數染紅,身上不知被戳出了多少個血窟窿,髮尾滴滴答答不停的往下淌著血,慕容驕陽卻一手持槍,死撐著不摔倒,睜著模糊的雙眼死死地瞪著眼前同樣臉色有些蒼白的幽鴆,嗤笑道。
「有沒有……東門主……我都能……制住你,你今天……要想離開此地……除非,從我的……屍首上……踏過去……」
偃門門主的表情不怎麼好看,像是沒料到這少年比自己預料的要難纏,心口都被扎了個大洞了還能不依不饒,只不過在感受到迎風飄來的氣息時,幽鴆緊皺的眉頭緩緩鬆開了,眼內黑光一沉,冷冷說了句。
「既如此,那你便去死吧……」
話落,慕容驕陽手裡的銀槍竟又自己動作起來,疏忽飛到半空,槍頭一個調轉,這回不再是刺向那些不痛不癢之地,而是直朝他眉心而來!
慕容驕陽向來擅於鍛劍鑄刀,若此生到頭來是死在自己的兵器之下,於慕容驕陽可謂是天大的笑話,也是最大的侮辱,他決不允許!
慕容驕陽眼都不眨,死死地看著幽鴆,半點沒有退縮之意,不知是他堅韌入骨的眼神震懾了幽鴆,還是那兵魂終究無法棄主,眼見鋒利處已貼上驕陽的額前,卻硬生生的止在了那處,再入不得。
幽鴆見此,有些不虞,索性一手成勾,就打算親自上前把這擾人的阻礙給了斷,只不過這一掌出去卻被一道厚實的結界所阻。
幽鴆胸口一蕩,飛身閃避,看向了忽然出現在此的白色人影。
「呵,可算來了……」
幽鴆勾唇一笑,卻襯得眼內陰翳更熾。
東青鶴心內已做好了準備,可真對上眼前這個人這張臉時,他仍是驚了一跳,更遑論一邊同來的秋沈二人。
不過東青鶴很快斂了神思,一手將見了自己終於鬆氣軟倒的慕容驕陽推給了秋暮望,一邊對幽鴆道:「你把玄天降魔陣解了,我便留你一個全屍。」
幽鴆哈哈大笑:「全屍?一個人的魂魄都是散的,要全屍有何用。」
又忽的止了笑,涼津津地看著東青鶴:「不過你的全屍,我卻要了,畢竟比我眼下這身子,可要好多了……」
說著,竟先一步向東青鶴而來。
他步伐極迅,轉瞬就到眼前,東青鶴不得已只得抬手硬生生和他對了一掌,就像那時在青鶴門一樣,當日這一掌震傷了幽鴆的內府,也擾亂了東青鶴的氣息,而此刻比當日的探底更沉更狠,幽鴆是抱著要他性命的氣力下手的。
一瞬間二人腳下的地裂開了一片,一白一黑的身影各自大退兩步。
幽鴆猛然捂住自己小腹的傷口,就見那裡被震得鮮血淋漓,而對面的東青鶴倒是一派無恙,只深深喘了兩口氣,目光如電地瞪視過來。
幽鴆看了他的樣子卻再一次笑開了。
「哈哈哈,東青鶴……原來你也不過如此……強弩之末而已。」幽鴆一把甩掉手中的血,慢慢站直了身子,「這就是……所謂的修真界第一高手,所謂的東門主,不過是和連棠一樣的廢人!」
「你說……什麼?」東青鶴收了慣常的淡然,眯起了眼。
「我說,當年連棠就是個廢人,結果,轉了十輩子,你和他還是一般窩囊,」幽鴆眼內紅光閃動,嘴角勾起的笑容像殘忍,又像痛苦,交織扭曲顯得格外猙獰,「怎麼?我說錯了嗎?你看看常嘉賜……兜兜轉轉到頭來在你手中不還是一樣的下場?不過他死了也好,這世間本來就只有一個常嘉賜,就像,這世間只該有一個連棠一樣……」
說到一半,卻被襲來的掌風給打斷了,這一次是東青鶴先出的手,幽鴆的話像是觸到了他心頭最痛的那一處,東門主溫潤如水的臉上一片冷意,他不知從哪裡撈來了一把旁人丟下的劍,普普通通的物事,卻在他的舞動下閃出一片鋒利的流光。
幽鴆在這樣淩厲的攻勢下也跟著迅猛閃避,一個翻騰,終於從袖中祭出了一把黑金的長劍,兩鋒相交,只聽一聲嗡鳴,東青鶴的尋常劍當即便斷成了兩截。
東青鶴虎口一麻,在幽鴆毫不停歇的反擊之下,東門主旋身而退,期間瞳仁閃出了璀璨的金色,緊跟著護體金光便炸開了。
東青鶴之前有過兩回修為險險爆體,一次是在黃葉林對付魑魅,一次是救常嘉賜硬闖偃門囚靈陣,雖然前後都有兇險,可卻遠遠比不上對付幽鴆要用的修為,幽鴆能赤手空拳陪著慕容驕陽鬧上半天,他的道行並不是東青鶴差太遠,東門主要真和他交起手來,所需的氣力不亞於再打一次混沌,不,該是更甚,而他此刻的身體,對於這樣的修為怕是……
可東青鶴卻未在意,陣內正焦心等待著救援的諸位靈修就見不遠處的門中忽然狂風大作飛沙走石,一黑一白的身影在一片喧囂中猛然淩空而起,一招一式皆打得地動山搖日月變色,若不是有這陣,怕是這劇烈的動靜都能把他們一溜兒的全吹跑了。
眾人大驚。
然而有細心的在天昏地暗間發現那打得兩個人無論從身姿還是模樣竟是越看越像,方才他們被那金光所迷根本沒注意那魔修的面具已經落下,此刻陣勢一歇,不少人就慢慢發現了異處。
為、為何……
兩個都是東青鶴?!!!!
就在大家還沒明白的時候,白影忽然一掌擊在黑影胸前,黑影身形一搖,吐出一口鮮血,自雲端直直跌了下來!
白影緊追而下,反手繳了對方的長劍就要往他的心口刺去!
就在千鈞一髮之際,竟然又有一個人影向此地跑來,那人身量瘦弱,跑得也跌跌撞撞,可卻輕易的就來到了地上二人之間,一下撲倒在了黑衣人的身上。
眾人只聽細細的嚶嚀聲哭訴道:「不、不要……不要殺幽鴆,先生……不要!再催發修為……你也會死的……不要,不要……」
咣鐺一聲,靈修們就見背對著他們的東青鶴背脊一僵,手上的長劍竟然直接掉了下來。
而再看那說話的人,大家更是大驚。
常、常嘉賜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