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這一家子
永安村是雜姓村,多為早年逃難至此定居的人家。
其中簡家如今也算是永安村的富戶,早年雖說沒到吃了上頓沒下頓的地步,但也好不了多少,永安村年紀稍長的村民都記得,約莫三十年前簡家老三簡貴榮出生的時候,簡家老爺子在外與人合夥做買賣,掙了筆銀子,在村裡蓋起了寬敞的青磚瓦房,又置辦了田地。
自此,簡家的日子讓村民越來越羨慕,簡王氏逢人便說他家老三命裡帶貴的,老三出生後簡家才時來運轉。
簡家老三也確實是能耐的,最重要的是運氣比他二哥強得多,是永安村第一個考中的秀才,並且娶了縣主簿家的娘子,誰不說簡老三確實天生富貴命。
與簡老三相比,簡老二就像命中帶衰的,村民提起時,也常說難怪簡王氏會不喜歡這個兒子,科舉不成還娶了個屠戶的女兒,生的哥兒因為力氣大,常被簡王氏罵掃把星,原以為訂了個好親家,沒想又被杜家上門退親,村裡不少人家都聚到了簡夫子家看熱鬧。
不大的院子裡站了滿滿一院子的人,這本是簡家的祖屋,當年簡家修了大屋後這裡就閒置荒廢了下來,直到分家時才想起有這麼個無法再擋風蔽雨的舊宅,分給了老二一家,雖然住進來後修繕過幾次,可仍掩不住破落之相,杜家母女和隨杜母來的其他人,想到杜澤如今的風光,這眼裡難免帶上了鄙夷之色,就這樣的破落戶,居然也肖想有大好前程的杜家少年秀才。
簡夫子簡冬難堪地看著穿著鮮亮的杜家母女和杜家其他人,被村民看笑話還在其次,他氣憤的是杜家絲毫不顧陽哥兒的名聲,如此堂而皇之地帶人上門,還帶上了大房的人,他氣得眼前陣陣發暈。
「你們不用說了,只要杜澤人過來,親口跟我說這門親事要退,那我絕不拖延,馬上答應你們退親。」簡夫子漲紅了臉,卻仍舊堅持著說,他只有這一點要求,他想要知道,是自己看走了眼又一次信錯了人,還是說是杜家瞞著杜澤反悔。
只是簡夫子一向不善與人爭辯,他發出的聲音迅速淹沒在婦人的尖銳諷刺聲裡。
「簡夫子你不看看你自家的情況,現在阿澤還是你簡家能攀得上的?就你簡家和你簡家哥兒的名聲,讓我家阿澤在外面頭都抬不起來,你們現在還想死賴著不肯退親拖我家阿澤的後腿?告訴你們,沒門,當杜家是那麼好欺負的?」
簡夫子抬頭一看,噴了他一臉唾沫的膀大腰圓的粗俗婦人,是杜澤的親舅母。
「我說二弟和二弟妹啊,就你家哥兒那名聲,誰家敢娶進門啊,娶進門還怕一不小心被你家哥兒打壞了,人家杜小秀才現在可是金貴人,半點經不住你家哥兒折騰,可別怪我這做伯母的不幫自家人說話。」
簡夫子眼前陣陣發暈,這說話的是他大嫂,大哥簡大富的媳婦小王氏,自家人幫著外人說話,還要詆毀親侄子的名聲。
七嘴八舌的聲音夾雜在一起,吵得簡夫子耳朵嗡隆隆作響,穿了身新綢緞衣裳的杜母挺起胸膛,端著秀才娘的架子,開口說:「簡夫子,咱們是講規矩的人家,兒女的親事向來是由當長輩的做主,哪裡輪得到小輩自作主張,還是說簡夫子你家的陽哥兒……」拉長的聲音,以及別有深意的目光,讓簡夫子差點一頭栽倒在地上,「簡夫子,你也是體面人,就別把兩家的情分都鬧沒了,你真心疼我家澤兒,就該把這門親事退了,我家澤兒可是連縣太爺都說好的。」
杜母眼裡滿是得意,她家澤兒不僅得了縣太爺青眼,還要將閨女嫁給自家兒子,她本就不喜這簡家沒規矩的哥兒,這親事無論如何也得退了。
簡夫子嘴唇哆嗦了兩下:「這麼說杜澤也是同意了?」
「簡夫子,」杜珍珠落井下石地鄙夷道,「這事可怪不得我哥,也不看看你家簡樂陽可是遠近聞名,要是好名聲還罷了,可難道要讓我哥被人取笑娶個能上山打虎殺豬宰羊的大力哥兒?我哥有大好的前程,你們簡家可別害了我哥,要是識相點,就趕緊退了,我看以後簡樂陽還是找個殺豬的才門當戶對。」
杜珍珠說完嫌棄地甩甩帕子,聽她如此數落自家哥兒,簡父氣得差點暈倒。
「你非揪著咱家阿澤不放幹什麼?廢話少說,趕緊把親事退了,我們還要趕回去吃午飯,就你這家裡,招待得起客人?少囉嗦,快點!」杜家膀大腰圓的舅母,十分瞧不起連大聲說話都不會的簡夫子,上前就推了他一把。
簡夫子正沉浸在悲傷之中,一是他看錯了人,錯把魚目當珍珠,二則是害苦了自家陽哥兒,經此一事,陽哥兒的名聲會變得更糟糕了,都是他這個當爹的無能,以為看好一門親事,最後卻連累了陽哥兒,這個家,自從陽哥兒能上山打獵後,全是靠陽哥兒一個哥兒支撐起來的,他這個當爹的有愧。
對外界毫無察覺又沒幾把子力氣的簡夫子,被杜家舅母一推,叭唧一下,就整個人摔倒趴在地上了。
自從明白杜家來意的簡母,同樣沉浸在傷心中,捏著帕子嚶嚶地哭,他家陽哥兒這麼好的哥兒,卻要被退親了,外面的尖叫諷刺聲都入不了她的耳,卻在簡夫子摔倒的第一時間哭聲立止,人眨眼就衝了過去,忙將簡夫子扶了起來,上下拍打,緊張地問:「有沒有摔痛到哪裡?相公你快說句話啊。」
簡母還紅著眼睛,簡夫子抬頭看簡母,眼睛也紅了:「我沒事,娘子,都是為夫無能。」
「什麼沒事?摔倒了怎麼沒事?」捏著帕子瞪著一雙兔子樣的眼睛,把相公往身後一擋,用手指著前面幾個杜家人問,「你們誰動我相公的?是你?還是你?」
手指從杜母、杜珍珠以及杜家舅母身上一一指過去。
簡母雖然有個殺豬匠的爹,可她生得比一般村婦出挑,如今三十多的人依舊身材苗條,臉上也沒有多少皺紋,說是二十多也有人相信,不管是杜母還是杜家舅母,看得都妒忌不已,杜家舅母胸脯往前一挺:「就是我推的,哪裡想得到這麼不經推,就這種男人……」
杜家舅母正想貶低一下簡夫子,這種不能下地幹活又命裡帶衰的男人,居然也有人要,哪想到相公就是簡母的命,敢欺負她相公?簡母瞬間爆發了,剛剛一副嬌弱小白花樣的簡母,跳起來就「啪啪」抽了杜家舅母好幾年巴掌,一邊打一邊數落:
「有本事來打我啊,幹嘛打我相公?就杜家的小白眼狼,我們陽哥兒不要了,敢跑過來欺負我家相公跟陽哥兒?我要你們吃不了兜著走,那邊幫我關門,一個都不要放走,看我怎麼收拾這些混賬王八蛋,讓你們來欺負我相公和陽哥兒……」
形勢陡轉,剛剛還是一面倒,杜家人強馬壯,把簡父簡母壓得連聲音都聽不到,可就因為簡夫子被人推倒,就翻轉成了眼下簡母拿了個掃把在院子裡追著杜家人打的局面,那掃把不時還抽到小王氏身上,把小王氏抽得哇哇直跳,怎麼躲也躲不過去,只怪院子地方小,看熱鬧的人又多,門口被堵上了,所以一轉身就又被追上了。
也許是簡母向來的形象給人都是比較柔弱的,平時也不太愛爭風頭,這幾年更加是簡樂陽接管了這個家,導致本村人都忘了她的曾經,她看上去再柔弱,當初也跟著她爹趙屠夫搬過豬肉的,還曾經拿著把殺豬刀把調戲她的小混混追得三里遠。
院子裡的人都看懵了,簡父也看傻眼了,聲音弱弱的:「……娘子,娘子,有話好好說……」想說君子動口不動手,可又想他娘子不是君子,而是女子,可亂糟糟鬧哄哄的院子裡,誰也聽不到他的聲音。
突然「砰」地一聲巨響以及飛起來的門板,讓滿院子的動靜陷入了暫停之中,不管是打的還是挨打的還是看熱鬧的人,紛紛轉頭看向門口維持著踹門動作的人,目光隨著那飛在半空中的門板移動。
「砰」,門板終於落到地上,四分五裂,暫停鍵終於撤消,又有嗡嗡的聲音發出。
踹門的人自然是趕回來的簡樂陽,用踹的比叫的更快,看,效果不是很好,簡樂陽慢條斯理地將提在手裡同樣張大嘴巴能吞鴨蛋的簡文遠放下來,順便理了理他的衣裳。
相比較於簡母的突然發飆,還是簡樂陽踹飛門的場景叫永安村的村民更容易接受一些。
村民:原來是陽哥兒踹的,沒什麼大不了的,正常。
簡夫子看著四分五裂的門板,欲哭無淚:「陽哥兒,這是今年被踹壞的第幾扇門了?待會兒記得修門,還有哥兒家要端莊穩重一點……」開始旁若無人地念叨。
手裡抓著掃把還維持著揮人的簡母,突然丟掉掃把如兔子一樣快速躥回簡夫子身邊,捏起帕子嚶嚶哭:「娘可憐的陽哥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