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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劇魅影》第6章
  第六章 微笑的骷髏堆

  自打那次告別晚會上的空前成功的演出之後,克里斯蒂娜·達阿埃就好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只在蘇黎世公爵夫人家演唱過一次。當晚,她演唱了她的得意之作。當時在座的某著名樂評人以這樣的語言來誇讚她:

  「當她在演唱《哈姆雷特》的時候,彷彿是莎翁本人在親自指導她演唱劇中奧菲麗婭一角……當她戴著光彩奪目的皇冠站在台上表演時,長眠地下的莫扎特真該走出他的墓穴,來聆聽她天籟般的歌聲。然而,也許根本無須勞他的大駕光臨,克里斯蒂娜在《魔笛》中出色表演,那嘹亮美妙的歌聲恐怕早已響徹雲霄,輕而易舉地與莫扎特在天堂相會了。就像當年她從斯科特洛夫村走出,以一個平凡普通的村姑的身份,卻輕鬆地就來到了加爾聶先生的富麗堂皇的巴黎歌劇院一樣。」

  可是,克里斯蒂娜自從在公爵家演出之後,就再也沒有在公開場合露面。在這段時間裡,她實際上謝絕了所有邀請和演出。她在沒有任何理由的情況下,辭掉了一場本來已經答應好的慈善義演。她的所作所為讓人很難理解,有些人覺得她好像已經不能主宰自己的命運了,也有人認為她似乎是害怕再一次名聲大振。

  她知道夏尼伯爵一直私下裡在里查特經理面前替她求情,雖然她知道他這樣做是為了討他弟弟的歡心,不過她還是對伯爵心懷感激,親自寫信向他謝意,並且在信中婉拒了他的好意。她做出這樣令人不解的行為到底是為什麼呢?有些人覺得她太過傲慢,目中無人,也有人覺得她謙虛謹慎,淡泊名利。而真正的原因,或許可以用兩個字來形容,那就是恐懼。克里斯蒂娜和喜愛她的觀眾一樣,對於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系列難以置信的變化感到異常震驚。有一封克里斯蒂娜的親筆信的內容恰恰與這個時期發生的事情有關係。她在信中寫道:「演唱時的克里斯蒂娜,根本不是真正的我!」

  上帝啊,多麼可憐、純潔而溫柔的女孩啊!

  夏尼子爵雖然一次次地為她奔波走動,可那都只是徒勞,她始終不肯露面。他曾寫信給她,想要見她一面,就在他焦急等待回信直到心灰意懶的時候,突然在一天清晨收到了來自克里斯蒂娜的一封短信,信中這樣說:

  先生:

  對於那個跳入海裡為我拾回披肩的小男孩,我一直都難以忘懷,請原諒我無法壓抑此刻心中的激動而寫下了這句話。今天,為了完成一項神聖的任務,我要回到佩羅鎮去。因為明天是我父親的祭日,您一定還記得吧,他生前是那麼地喜歡您。他去世以後,被葬在山坡下的小教堂附近的那個墓園裡,那把小提琴也一起被葬在了那裡。還記得那個小山坡嗎?我們小時候經常一起在那裡盡情玩耍,也是在那個小山坡的路邊,我們彼此說了最後一句再見。

  讀完這封短信,夏尼子爵立刻拿出火車時刻表,急急忙忙地換好衣服,寫了幾句簡短的留言讓僕人轉交給他的哥哥,之後便乘車趕到了蒙巴納斯車站,然而已經錯過了早班車。

  整個白天,拉烏爾都是渾渾噩噩的,這樣一直到了傍晚,到他最終搭上火車,這才逐漸清醒過來。他將克里斯蒂娜給他的短信一遍又一遍仔細地讀著,努力吮吸著它所散發出來的陣陣芬芳,彷彿一下子回到了甜蜜美好的童年。這趟夜間旅行簡直就是一種煎熬,他自始至終腦海裡就只有克里斯蒂娜一個人,彷彿置身於狂熱的夢境之中。天濛濛亮的時候,火車駛進了拉尼翁站,他下了車之後,立即上了公共馬車趕往佩羅鎮。公共馬車上只有他一個乘客,車夫告訴他,有一名年輕女子昨天晚上曾搭車前往佩羅鎮,那女子看起來像巴黎人,就住在「夕陽客棧」裡。拉烏爾長長地舒了口氣,他想那名女子一定是他朝思暮想的克里斯蒂娜,她一個人來到佩羅鎮。他覺得終於有機會和克里斯蒂娜在不受任何打擾的情況下好好談談了。他是那麼愛她,他覺得自己快要發瘋了。這個曾經周遊世界的大男孩,此刻卻純情得彷彿一個從未離開過母親懷抱的小男生。

  隨著車輪的滾動,拉烏爾覺得自己與夢中情人的距離也越來越近了,他開始回憶起關於這個愛唱愛跳的瑞典小姑娘的故事,包括很多不為人知的細節。

  從前,瑞典於普薩附近的一個小村莊裡生活著一戶農家。平日裡農夫都要下地種田,星期天的時候則到唱詩班去唱聖歌。農夫有一個聰明伶俐的小女兒,在她上學之前,農夫便已經教會她識讀樂譜了。年邁的達阿埃或許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其實是個偉大的音樂家。他曾被譽為斯堪的納維亞半島上最傑出的鄉村小提琴手。許多人慕名而來,邀請他在婚禮和節慶賞表演。而達阿埃的夫人身體殘疾,小克里斯蒂娜六歲那年,她便在病痛中去世了。此後老達阿埃變賣了農場,為了實現自己的音樂夢想,帶著他最愛的女兒和摯愛的音樂來到於普薩。但是,命運對他來說似乎是不公平的,在這裡等待他們的只有貧困。

  面對生活的窘境,他在無奈之下又帶著女兒回到了鄉下,靠在集市上演奏那維亞民謠為生,只有女兒和他相依為命,還經常為他伴唱。有一天,父女倆在蘭比的集市上表演,瓦雷裡教授在演出結束後,將他們帶到了哥登堡。他覺得老達阿埃的小提琴拉得非常棒,簡直可以稱得上是世界上最好的小提琴手了,而他的女兒則是一個非常有藝術天分的可造之才。克里斯蒂娜由此得到了正規的音樂方面的教育和訓練。她每到一個地方,人們都會被她的美麗、優雅和完美的言行所征服,引起一番轟動。她在音樂方面的造詣更是突飛猛進。不久,瓦雷裡夫婦遷居法國,並將達阿埃父女倆也一同帶了去。雖然瓦雷裡夫婦對父女倆關懷備至,對克里斯蒂娜尤為喜愛。然而,年邁的父親因為思鄉心切而日漸衰老,還因此生了病。他在巴黎的時候幾乎足不出戶,終日用琴聲來傾訴自己的思鄉之情,那琴聲哀怨悠遠,讓人心中不免生出無限感傷。他常常將自己和年輕的女兒關在屋裡,只聽見哀怨的琴聲和低迴的歌聲不時地從屋裡傳出。瓦雷裡夫人有時會在門後聆聽屋裡傳出的音樂,每次都會忍不住落淚。她也非常想念斯堪的納維亞。

  一年夏天,瓦雷裡全家和老達阿埃一起來到位於布列塔尼半島上一個鮮為人知的偏僻的小鎮佩羅,想要在這裡度過一個愉快的假期。在這裡,老達阿埃似乎又找回了生命的活力,他喜歡佩羅的海,說這裡的海和日夜思念的故鄉斯堪的納維亞的簡直一模一樣。他總是一個人站在海邊,對著大海演奏起感人至深的音樂,他覺得此刻大海也陷入沉寂,在仔細聆聽他的音樂。之後,他提出了一個非常古怪的想法,經過再三懇求,瓦雷裡夫人才勉強答應了他。

  他於是又帶著女兒奔忙於當地的各種慶典、節日及舞會之中,就像從前在斯堪的納維亞一樣。他們將最美的音樂帶給了這個偏遠的小村莊,人們非常喜歡父女倆,對他們的音樂也是百聽不厭。父女倆夜裡也不住旅館,而是跟從前在瑞典時一樣,就在農家的穀倉草堆上將就過夜。

  即便如此,他們對於自己的穿著還是很講究的,他們總是穿戴得體地出現在人們面前,他們從未收受過別人的錢物,也沒有進行過什麼募捐。人們都無法理解這位小提琴手的古怪行徑,他整天帶著一個美麗的小女孩四處奔走,而小女孩美妙動聽的歌聲甚至能將人們帶入天堂,人們覺得那是天使的歌聲。就這樣,無論父女倆走到哪裡,身後總是會有一群的追隨者。有一天,一個小男孩拖著一個女管家模樣的婦人出現在城裡,他們也追隨父女倆走了很長一段路。小男孩似乎是被克里斯蒂娜柔美而純淨的歌聲深深地吸引了,他不願離開她,跟著他們來到了特雷斯托海灣。當時那裡空無一人,只有藍天,白雲,蔚藍的大海和金色的沙灘。一陣強風吹過,將克里斯蒂娜的披肩吹落到了海裡。她本能地驚叫了起來,伸出雙臂想要抓住它,但披肩已經隨著海浪越飄越遠了。就在這個時候,克里斯蒂娜忽然聽見有人說:「小姐,別著急,我幫你把披肩撿回來。」

  話音剛落,只見一個小男孩毫不猶豫地向海邊跑去,全然不顧身後穿黑衣女人的尖叫。連衣服都來不及脫便「撲通」一聲扎進海裡,為克里斯蒂娜找回了披肩。小男孩安然無恙地回來了,不過黑衣女人顯然已經被嚇壞了,渾身一個勁兒地打顫。克里斯蒂娜看見那個小男孩,情不自禁地擁住了他,臉上洋溢著會心的微笑。這個小男孩就是拉烏爾·夏尼子爵。他當時正和姑媽一起住在拉尼翁。整個夏天,兩個小夥伴每天都在一起玩耍。在夏尼姑媽的一再懇求之下,再加上瓦雷裡教授的撮合,老達阿埃終於答應教拉烏爾拉小提琴。很快,拉烏爾喜歡上了這些曾經陪伴克里斯蒂娜度過快樂童年的歌曲。

  子爵和小克里斯蒂娜非常合得來,他們都是富於幻想,喜歡沉靜,喜歡聽故事的小孩,特別是有關布列塔尼的古老傳說。那時他們好像小乞丐一樣,挨家挨戶地去乞討故事。「好心的先生、太太,請您給我們講個故事吧?」當然,善良的人們從沒拒絕過兩個孩子的請求。在布列塔尼,那些年邁的老太太們,恐怕沒有誰沒見過月光下在歐石南上跳舞的小精靈吧?

  然而,在他們所共度的所有的快樂時光中,最令他們難忘的是黃昏。每當夕陽西下,慢慢沉入海底,寧靜的暮色漸漸籠罩大地的時候,兩個孩子便和老達阿埃一起在路邊悠閒地盤坐,老達阿埃給他們講關於北方的美麗神話,那聲音低沉而悠遠,生怕驚醒故事中的幽靈一樣。在他講的故事裡,有的如安徒生童話般溫馨,有的又如羅尼伯的詩歌般憂傷。每次他停下來的時候,孩子們便會立即問道:「之後怎麼樣了呢?」

  記得有一個故事的開頭是這樣的:

  從前,一個國王劃著小船在河上行走,那條河幽靜而深不可測,河面上波光粼粼,彷彿是深藏在挪威山脈中的一隻睜大的眼睛……

  還有一個故事:

  小羅特一天總是想東想西的,卻又好像什麼也沒想。她彷彿是夏天的鳥兒,喜歡停在金色的陽光下,她金色的卷髮閃閃發光,頭上戴著春天的花環,心靈和她湛藍的眼睛一樣純淨。她是個聽話的好孩子,總是按照媽媽的要求小心翼翼地擺弄著她的布娃娃、裙子、紅鞋以及小提琴。然而,她最願意做的事兒還是伴隨著音樂天使的歌聲進入夢鄉。

  老達阿埃講這個故事的時候,拉烏爾總會專注地看著金髮碧眼的小克里斯蒂娜,而克里斯蒂娜卻在想如果她也能像小羅特一樣在音樂天使的歌聲中入睡該多好啊。幾乎每一個故事中老達阿埃都會講到音樂天使,孩子們總讓他講講清楚。於是老達阿埃告訴孩子們,在所有大音樂家、藝術家的一生當中,最少有過一次音樂天使來訪的經歷。有時,這隻音樂天使會倚在小孩子的搖籃邊為他唱歌,就像在小羅特的故事裡一樣。因此,有些音樂天才在很小的時候,大約只有六歲就會拉提琴,並且比五十歲的人拉得都要好。有的時候,如果碰到不聽話的小孩,或者不勤奮的小孩,天使就很晚才來。假如我們不能擁有一顆純淨的心靈,那麼永遠也不會等到音樂天使的降臨。天使看不見我們,但他卻能夠使上帝挑選出來的孩子聽到自己的歌聲。天使總是在孩子們最意想不到的時候出現,或許在他們悲傷、失意之時,耳邊便會突然響起天使天籟般的歌聲,那美妙而神聖的旋律縈繞在他們心間,永生難忘。那些被天使拜訪過的幸運兒一生都會保持著旺盛的生命力和燃燒的激情,他們可以感受到凡人所不能知曉的感動。這些人只要一碰樂器或者一開口,便會達到平常人無法企及的音樂境界,令凡夫俗子們自慚形穢。在那些對音樂天使一無所知的人眼裡,他們就是非凡的音樂天才。

  小克里斯蒂娜很想知道自己的父親有沒有聽到過音樂天使的聲音,可是老達阿埃只是憂傷地搖搖頭,接著他的眼睛突然一亮,嚴肅地對女兒說:「親愛的孩子,總有一天,你會聽到音樂天使的歌聲!等我到了天堂,一定會親自把他送到你的身邊。孩子,我向你保證,一定會的!」

  天氣慢慢涼了下來,一陣冷風吹過,老達阿埃禁不住咳嗽了幾聲。

  拉烏爾和克里斯蒂娜在這年的秋天分開了。

  三年後,還是佩羅鎮,他們再次相見了。兩個孩子都已長成翩翩少年。對於這次的重逢,拉烏爾記憶深刻,恐怕終身難忘。瓦雷裡教授那時已經去世了,瓦雷裡夫人和老達阿埃、克里斯蒂娜留在了法國。父女倆人依然為人們唱歌、表演,將瓦雷裡夫人也帶入了美妙的音樂夢鄉,她生命中的全部力量似乎都來自音樂。

  一次偶然的機會,拉烏爾回到了佩羅鎮,找到了當年小克里斯蒂娜住的房子。一進門,他就看見老達阿埃滿眼淚水地起身迎接他,將他緊緊地抱在懷中,他是多麼想念他啊!而克里斯蒂娜實際上也是沒有一天不記掛著拉烏爾。兩人正說著,門開了,一個妙齡少女手走了進來,雙手托著熱氣騰騰的茶杯,她一眼就認出了拉烏爾,在放下托盤的那一刻,她迷人的臉上泛起了紅暈,她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麼好,只是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拉烏爾主動走上前去在少女臉頰親吻了一下,而她也絲毫沒有拒絕的意思。她詢問了拉烏爾的近況,之後端著茶盤走出了房間,獨自一人坐在花園的長凳上,細細體味著自己的第一次心動。隨後拉烏爾在她的身旁坐下,當時的氣氛十分尷尬,倆人就在這種氛圍中一直聊到了深夜。三年的時光,物是人非,昔日純真的孩童,如今已變得面目全非,彼此都幾乎認不出那個在自己心目中舉足輕重的對方。他們談著一些與情感毫無關係的瑣事,像兩個外交官在談判一樣,出言謹慎,生怕洩露心底的秘密。在路邊告別的時候,拉烏爾再次禮貌地親吻了克里斯蒂娜的臉頰,然而他的雙手卻在不住地顫抖著,「克里斯蒂娜小姐,相信我,我永遠不會忘記你的!」此話一出,他立即感到有些出言不慎,因為他清楚地知道,克里斯蒂娜根本不可能成為夏尼子爵的夫人。

  克里斯蒂娜回去之後,對父親說:「拉烏爾似乎沒有以前那麼惹人喜歡了,不是嗎?我發現我開始討厭他了!」

  從那以後,克里斯蒂娜嘗試著不再去想他,可事實上很難做到,於是,她將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音樂當中。她的進步也很快,幾乎每個聽過她演唱的人都會覺得她將來一定會成為世界上一流的藝術家。不幸的是,就在這個時候,克里斯蒂娜的父親去世了。她在突然間失去了親人,同時好像也失去了她的美妙歌喉、音樂天賦與靈魂。她的音樂才能已經所剩無幾,不過她還是憑藉著一點點音樂才能考入了音樂學院。從此,她變得平庸而無精打采,只知道麻木地去上課,就連得獎也僅僅是為了取悅瓦雷裡夫人,那個與她相依為命的老婦人。拉烏爾在巴黎歌劇院初次見到她的時候,就為她的美貌所傾倒,當年的情景又一次地在腦海中過了一遍。但是讓他最感到訝異的卻是她的音樂不僅絲毫沒有進步,反而比往日還要退步了,她的天賦彷彿完全消泯了。他又一次來看她的演出,一直跟著她到了後台,站在布景後等她,想要引起她的注意。他曾多次尾隨其後一直到化妝室門口,然而她卻從未察覺到。她看起來目空一切,這讓拉烏爾感到很痛苦,因為在美麗的克里斯蒂娜面前,他總是那麼膽怯,根本不敢承認自己深愛著她。在告別晚會上,那次的演出對人們來說就好像是晴天劈靂,似乎天使用自己的天籟之音為人們開啟了天堂的大門,眾人無不迷醉其中,這也令拉烏爾感到痛苦,他覺得再也無法忍受這樣的折磨,他太疲憊了……

  接著,他就聽到了屋裡那個男人的聲音:「你必須愛我!」等到他進屋去看時,卻發現撲了個空……

  為什麼當她睜開雙眼,他對她說「我就是那個跳入海裡為您撿回披肩的男孩」的時候,她為什麼會一笑置之呢?莫非她沒有認出他來?但是為何之後她又會寫信給他呢?

  啊!路為什麼會這麼長……看不到邊際……已經過了三叉路口……如今湖塘裡空空如也,一片荒涼,岸邊的歐石楠上掛滿冰碴,蒼白而單調的天空,悲涼的氣息彌漫在空氣中……車窗外風聲呼啦作響,拉烏爾覺得耳膜發痛。為什麼這輛車今天這麼吵呢?而且還這麼慢!他依然記得那些煙囪、圍牆、斜坡以及道路兩旁的那些樹……終於要過最後一個彎道了,過了這裡,就是下坡,再下面就是大海——佩羅的大海!

  克里斯蒂娜住在這裡唯一的旅店——「夕陽客棧」裡,那是個很不錯的地方。這讓他想起從前在那兒總會聽到有人講一些非常奇妙的故事。上帝啊!他的心越跳越快,簡直快要蹦出來了!不知道她見到他時會是怎樣的神情呢?

  在胡思亂想中,拉烏爾來到了旅店,前廳的牆壁因為年代久遠而呈現出烏黑色,他一眼就認出了特裡卡大媽。她也認出了他,寒暄了幾句,開玩笑地問他是什麼風把他吹來的。拉烏爾一陣臉紅,說原本是到拉尼翁辦事,順便到這兒來看望大媽。特裡卡大媽想留他吃午飯,可是他婉言拒絕了,說:「等會兒再說吧!」他好像在等什麼人或者什麼事。正在這時,門開了,他立即站了起來,沒錯,那真的是他朝思暮想的克里斯蒂娜!他想說什麼,卻什麼也沒說出來。現在,她就站在自己面前,帶著熟悉而迷人的微笑,卻沒有絲毫的驚訝。她那清新紅潤的臉龐猶如暮色中一顆嬌嫩的草莓。年輕的女孩也許正為他風塵僕僕地趕來而感動不已,她的胸脯微微地起伏,他知道,裡面那顆心一定也興奮地咚咚直跳。透過她清澈如水、帶著北方湖泊夢幻般的藍色雙眸,他似乎能夠看到她那顆金子般純淨的心靈在閃閃發光。厚實的皮毛大衣下隱約顯露出她那纖細而迷人的曲線。他們就這樣默默地注視著對方,特裡卡大媽會心一笑,悄悄離開了。終於,克里斯蒂娜首先打破了僵局:

  「你來了。你一定覺得很奇怪,為什麼我沒有表現出絲毫的驚訝之情。因為我一直都有預感,做完彌撒之後,我會在回到這家旅館時再次見到你。在教堂的時候有人告訴我說你已經來了。」

  「噢?是誰說的?」

  拉烏爾激動地握住了她纖細的手,她並沒有拒絕。

  「就是我已逝的父親。」

  兩人都沒有說什麼,氣氛變得有些尷尬。

  過了一會兒,拉烏爾接著問道:「那麼他有沒有告訴你,克里斯蒂娜,我愛你,我不能沒有你,失去你,我將無法活下去,這些他都告訴你了嗎?」

  此言一出,立即令克里斯蒂娜害羞不已,連耳根都紅了,她吃驚地轉過頭去,用顫抖的聲音說:「什麼?你說你愛我?這怎麼可能,我看你一定是瘋了才這樣說的!」

  說完,她放聲大笑,想要以此來掩飾自己剛才的失態。

  「不,請不要笑,聽著,我是很認真的。」

  而她卻嚴肅起來,說:「我叫你到這裡來的目的並不是要聽你說這些的!」

  「對,是你叫我來的,因為你心裡很清楚,我怎麼可能不在乎你的信?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到佩羅來找你。假如你不知道我愛你,又怎麼會想到這些呢?」

  「因為我覺得你一定還記得小時候的事情,我爸爸常常帶著我們一起玩遊戲。事實上,我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想要做什麼……也許我不該給你寫這封信……可是,那天晚上,你突然出現在我面前,好像一下子將我帶回了許久以前的那些日子。我寫信給你,是想要為那個回到從前的小女孩找到一個兒時的夥伴,陪她度過現在悲傷、孤獨的日子……」

  一時間,兩個人都陷入了沉默。拉烏爾發現克里斯蒂娜臉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不過他也說不上到底有什麼不對。不過他並沒有覺得她對自己懷有敵意……因為他從她眼中看見了悲傷與柔情。可是,她究竟為什麼會悲傷呢?……或許,這就是問題所在,顯然,拉烏爾對此感到有些惱火。

  「我想問你,那次你是第一次在房間裡看到我?」

  女孩坦白地答道:「不,之前在你哥哥的包廂裡和後台,我已經看見你好幾次了。」

  「噢,上帝!我就知道會是這樣的!」拉烏爾有些憤怒地說,「既然這樣,當我跪在你的床前,努力想要使你記起那個跳入大海為你撿回披肩的男孩就是我的時候,你不但假裝不認識我,甚至還嘲笑我,這是為什麼?」

  這一連串來勢洶洶的問題讓克里斯蒂娜應接不暇,她驚訝地看著拉烏爾,沒有作聲,而拉烏爾自己好像也被自己的情緒震住了。想到自己曾經允諾要給克里斯蒂娜溫柔而順從的愛,而今卻對她粗暴無禮,就像是丈夫或情人對待與他對抗的妻子或情婦一樣,拉烏爾簡直不能原諒自己,他後悔莫及,大罵自己愚蠢。然而,在目前的尷尬氣氛下,他只能痛下決心,將錯就錯了。

  「你……你不肯回答!」他既憤怒又難過,「那好,我來替你回答!因為當時你房裡有一個人,他在妨礙著你!你不想讓這個人知道你認識我,不願讓他知道你除了他之外還對別人感興趣!」

  「什麼?你說有人妨礙我?」克里斯蒂娜的聲音冰冷而無情,「如果說那天晚上有人妨礙我的話,那個人應該就是你——是你被我趕出了房門!」

  「是啊!如果不這樣,你怎麼能夠跟那個人獨處?」

  「你怎麼能說這種話?」克里斯蒂娜顯然也被激怒了,氣喘吁吁地反問他,「你口口聲聲說有人在屋裡,那麼你說,那個人是誰?」

  「這個你比我清楚!我親耳聽到你對他說:‘今夜,我只為你而唱!我已經為你獻出了自己的靈魂,真正的我已經死去!’」

  克里斯蒂娜一把抓住拉烏爾的手臂,難以想象,一個柔弱的女子竟然會有這麼大的力氣,她神色慌張地問:「什麼,你在門外偷聽了?你都聽到了?」

  「是!這是因為我深愛著你……」

  「那你都聽到什麼了?」克里斯蒂娜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她平靜地放開了拉烏爾的手臂,冷冷地看著拉烏爾。

  「我聽到他對你說:‘你必須愛我!’」

  克里斯蒂娜的臉上頓時沒有了血色,雙眼也失去了神采,呆呆地注視著前方,搖搖欲墜的身體好像隨時都有可能倒下去。拉烏爾急忙上前,張開雙臂迎了上去。克里斯蒂娜好像漸漸從暫時的眩暈中醒了過來,用近乎奄奄一息的聲音說:「拉烏爾,你繼續說!說下去!你到底還聽到了什麼?」

  拉烏爾開始猶豫起來,他看著她,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了。

  「快說呀!我都快要被你給逼死了!」

  「嗯,我還聽見,他對你說:‘我的孩子,你的靈魂是那麼的純淨,就連君王也得不到如此珍貴的禮物,謝謝你!今晚,天使也會為你的歌聲而感動!’」

  克里斯蒂娜捂住胸口,用一種難以形容的表情死死地盯著拉烏爾。那犀利而專注的神情讓人覺得她似乎有些精神失常。而拉烏爾已經被嚇得不知所措了。克里斯蒂娜的眼眶中漸漸盛滿了淚水,兩顆碩大的淚珠順著光滑皎潔的臉龐緩緩滑落……

  「克里斯蒂娜!」

  「拉烏爾!」

  男孩本想伸開雙臂摟住女孩,誰曾想她卻順勢從他的臂腕中滑了出去,踉蹌著跑回了房間。

  接著,克里斯蒂娜將自己關在了房間裡。拉烏爾覺得自己太魯莽了,不斷地自責。然而同時,他也有種妒火中燒的感覺,在得知自己的秘密被人發現之後,她的反應居然這麼強烈,看來,這個人對她一定很重要……雖然這樣想,拉烏爾卻絲毫沒有懷疑她的純潔。他深知克里斯蒂娜一直都是個乖巧溫順的好女孩,而他自己也並不是全然不懂得人情世故。有時女演員不免會有許多追求者,雖然她說了要為他獻出靈魂,但那無非是指歌聲和音樂。可是,令拉烏爾不解的是,剛才克里斯蒂娜為什麼那麼激動呢?上帝啊!拉烏爾覺得幾乎無法承受這種痛苦!倘若當時將那個男人抓住,他一定會問個明白。

  究竟克里斯蒂娜為何要躲進房中?為何還不肯下樓來?

  拉烏爾根本沒有心思吃午餐,雖然他曾經那麼渴望這個溫馨時刻。而現在,他感到痛苦極了,看著心愛的女孩離自己越來越遠,他卻無能為力。難道她從未想過要同自己重回故土,重溫那些屬於彼此的珍貴回憶嗎?既然他再留在這裡似乎也已經沒什麼必要了,而事實上,他在這裡也確實無所事事,那麼為什麼他不馬上離開這裡回到巴黎去呢?拉烏爾得知克里斯蒂娜這天早上已經請神甫為自己的父親做過了安息彌撒,還獨自在小教堂和墓園裡為父親祈禱,一待就是好幾個小時。

  懷著憂鬱而沮喪的心情,拉烏爾來到了墓園,輕輕推開園門,他一邊漫步,一邊讀著墓碑上的碑文。走到教堂半圓形後殿的門口時,他看到堆滿鮮花的花崗岩墓石,花兒朵朵散落在雪地上,迎著布列塔尼嚴冬的寒風,堅強地吐露著芬芳。這些嬌艷欲滴的紅玫瑰,彷彿在雪地裡初放的生命一般,為這片死神籠罩著的大地帶來了一線生機。這裡到處都充斥著死亡的味道,教堂的牆邊堆積著成百上千的骷髏和頭顱,被一張薄薄的鐵絲網罩著,看上去,整個教堂更見陰森恐怖,讓人不禁在心裡打顫。那一堆堆像磚塊一樣碼放整齊的死人頭顱,和空隙處填補著的根根白骨,儼然成了聖器室的第一道牆石。在這堆白骨的中間,聖器室的門向所有布列塔尼的老教堂一樣豁然敞開著。

  拉烏爾走到老達阿埃的墓前,默默禱告,突然,他發覺那些死人的嘴角上居然都含著永恆的微笑,這讓他感到非常可悲。走出墓園,爬上小丘,坐在荒野的盡頭,遙望著大海,他看到海灘上呼嘯的狂風,微薄的日光逐漸消失在了地平線上。夜幕降臨,海風也漸漸停歇了,他感到自己彷彿被這寒冷的陰影所包裹著,但卻絲毫不覺涼意。他所有的思緒都在那過往的曠野裡漫無目的地遊蕩著。他清楚地記得,就是這裡,就在這個位置,他時常和小克里斯蒂娜在黃昏時分一起等待月亮升起,想要看見在那一剎那舞動的小精靈。雖然他眼力很好,但卻從沒看見過傳說中的小精靈,而眼睛有些近視的小克里斯蒂娜卻常常說自己看到了一大群的精靈。一想到這兒,他忍不住笑出了聲,然而,他突然發起抖來。一個影子悄無聲息地站在了他的身旁,說:「你覺得今晚小精靈們會出現嗎?」

  他轉過頭去,克里斯蒂娜正睜大眼睛看著他,拉烏爾想開口說什麼,卻被她矇住了嘴。

  「拉烏爾,聽我說,我決定現在就把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告訴給你!」她顫抖了起來,喘著氣,接著說,「你還記得我父親講給我們的音樂天使的故事嗎?」

  「當然,再清楚不過了!他第一次給我們講音樂天使的故事時,就是在現在這個地方。」他肯定地回答。

  「對,就是在這個地方,他還說:‘等我到了天堂,一定會親自把他送到你的身邊。’知道嗎,現在,父親到了天堂,而我,真的看到了音樂天使……」

  「這我相信,」拉烏爾覺得她一定是因為太思念父親而將回憶跟自己的一夜成名混在了一起。

  他冷靜的表情讓克里斯蒂娜感到很震驚。

  「上帝啊,你怎麼會相信呢?」克里斯蒂娜蒼白的臉正向拉烏爾靠近,他還以為她是要吻他,然而她僅僅是想要在黑暗中看清他的眼睛、他的表情。

  「是的,我真的相信,」拉烏爾說,「假如沒有奇蹟出現,假如沒有上帝庇佑,一個凡人怎麼會唱得像你那晚一樣,人世間也根本沒有這樣的老師,能教你唱出那樣美妙的音調。你一定是聽到過音樂天使的歌聲。」

  「你說對了,」她一臉嚴肅地說,「他幾乎每天都來我的化妝室裡給我上課。」

  她的聲音聽起來那麼詭異,拉烏爾感到很不安,他定定地注視著她,好像她是一個正在發表奇談怪論的精神失常的病人!她退到離拉烏爾很遠的地方,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彷彿是黑夜裡的影子。

  「你說他在化妝室裡給你上課?」他機械地重複了一遍。

  「我聽到他在對我說話,並且在場的其他人也聽到了……」

  「什麼?還有別的人?是什麼人?」

  「這個人就是你呀,拉烏爾。」

  「我?你是說我也聽到過音樂天使的聲音?」

  「是的,就是那天晚上你在我門後聽到的聲音,那就是他在對我說話,他說:‘你必須愛我。’今早,當我得知你也能聽到他的聲音時,我簡直驚呆了,我一直以為只有自己能聽到,沒想到你竟然也能……」

  拉烏爾聽了大笑起來,此時,夜幕已經散去,月華如練,披在兩個年輕人身上。克里斯蒂娜轉過頭看著拉烏爾,那雙原本溫柔似水的眼睛裡卻充滿了敵意,拉烏爾感受到了從那裡射出的兩道冰冷的光芒。

  「你笑什麼?莫非你以為自己聽到的真是個男人的聲音?」

  「是的!」小夥子肯定地回答。他的思維很混亂,尤其現在面對克里斯蒂娜敵對的態度,他更是有些不知所措。

  「天啊,拉烏爾,我小時候最好的夥伴!我父親的朋友!你居然這樣跟我說話!我……我簡直不敢相信,快要不認識你了!你認為是怎麼樣的呢?唔?夏尼子爵,我可是個正經人家出身的,不會將男人關在自己的化妝室。假如你當時把門打開,就會看見裡面根本連一個人也沒有!」

  「這倒是真的!我在你離開以後進去看過,裡面的確空無一人……」

  「那你還想說什麼?」

  拉烏爾像是鼓足了勇氣,說道:「我想告訴你,有人在捉弄你!」

  克里斯蒂娜大叫了一聲之後轉身跑開了,拉烏爾追上前去,卻被她一把推開,「你放開我!放開我……」

  她就這樣跑開了,只剩下拉烏爾一人傷心疲憊地回到了旅館。

  在這裡,他得知克里斯蒂娜剛剛回來,已經回房了,不過她說不下來用晚餐。拉烏爾連忙向女店主詢問克里斯蒂娜是不是生病了。善良的店主說,假如她真的有什麼不舒服的話,也應該不會太嚴重,讓他不要擔心。她以為這對戀人一定是鬧彆扭了,於是聳聳肩,為這對年輕人將上帝賜予的大好時光浪費在了無謂的爭吵上而惋惜,轉身離開了。拉烏爾獨自在壁爐旁的角落享用晚餐,心裡很不是滋味兒,他感到非常的孤獨冷清。回到房間裡,他就躺在床上試著入睡。然而他的內心依然沒有平靜。隔壁房間怎麼一點兒動靜兒都沒有?她在做什麼?已經睡著了嗎?如果沒有,那她現在在想什麼呢?而他自己又在想些什麼?誰能說得清楚啊?剛才與克里斯蒂娜的一番談話令他心亂如麻,此刻,他居然更想知道當時在她房裡的那個人的情況,這似乎都勝過了對她本人的想念。然而,這個人卻是模糊不清的,那樣難以捕捉,令他又是好奇,又是焦慮不安。

  他在床上輾轉反側,無法入睡,每一分鐘對他來說都是一種煎熬。等到他聽到從隔壁房間傳來的腳步聲時,估計已經是深夜十一點半了。那腳步聲聽上去十分輕巧,還鬼鬼祟祟的。莫非克里斯蒂娜還沒有入睡?拉烏爾急忙穿好衣服,而且沒弄出半點聲響。當聽她房間的門被慢慢打開的時候,他的心簡直要跳出來了。這麼晚了,她要去哪裡呢?他輕輕地打開門,乘著月色,從門縫中看到一個白色身影悄無聲息地溜進了走廊,那是克里斯蒂娜,她正穿過樓梯,而拉烏爾此刻正倚靠在她頭頂的欄桿上。他忽然聽見有兩個人在低聲談話,那是一陣簡短而迅速的談話,他只聽出一句是「別把鑰匙弄丟了」,聽得出那是女店主的聲音。接著,樓下通往海港的門被打開又關上了。隨後而來的是一切又都恢復了平靜。拉烏爾立即回到房中,打開窗張望,就看見克里斯蒂娜白色的身影已經矗立在了空曠的堤岸上。

  這家客棧的二樓離地面並不高,牆邊生長著一顆樹,樹枝很長,長得用手可以輕鬆抓住。拉烏爾不假思索地順著樹枝爬出了旅館,之後竟然神秘失蹤了。第二天一大早,有人將一個全身凍僵、奄奄一息的小夥子抬進了旅館,善良的女店主立即被嚇壞了。聽說有人在小教堂主祭壇的台階上發現了這個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人。女店主急忙叫來了克里斯蒂娜,並且幫她一起照顧拉烏爾。沒多久,拉烏爾就緩緩地睜開了眼睛,當看到眼前那張迷人的臉龐時,便立即恢復了神志。究竟發生了什麼?幾週後,米華警官曾詢問過拉烏爾在佩羅鎮這一夜的情況,就在歌劇院的案件引起了公共行政部調查的時候。此次調查的報告書上所記載的談話內容如下:

  問:達阿埃小姐看到過你用此種非同一般的方式從房間離開嗎?

  答:不,先生,她絕對沒有看到。不過當時我從她身後經過時忘記放輕腳步了。因為我一心只盼望她能回過頭來看見我,認出我。事實上,我很清楚,自己的跟蹤行為如同間諜一般,和我的身份很不相符。然而,她好像絲毫沒有覺察,緩緩走出堤岸,忽而迅速地攀上了一條小路。這時教堂的鐘聲敲響了,離午夜只差一刻鐘。我感到她聽到鐘聲之後似乎加快了腳步,幾乎跑了起來,就這樣來到了墓園門口。

  問:當時墓園的門是開著還是緊閉的?

  答:先生,是開著的。我覺得很驚訝,可看樣子達阿埃小姐卻好像絲毫不覺得奇怪。

  問:那麼,墓園裡當時有人嗎?

  答:沒有,如果有的話,我一定可以看見的。那晚的月光非常明亮,照在地面的積雪上,將整個墓園映襯得非常亮堂。

  問:有沒有可能有人躲在墳墓後面呢?

  答:這絕不可能!墳墓都已被厚厚的雪堆埋得嚴嚴實實了,只剩下一排排十字架。我只看到地上有我們和十字架的影子。在月光下,教堂顯得格外通透。相信這晚的夜色是我從未見過的,那樣美麗、通透、寒冷,我也從未在深夜到過墓園,沒想到那裡竟然會有如此飄逸曼妙的月色。

  問:你信巫術嗎?

  答:不,先生,我信奉上帝。

  問:你當時的精神狀況如何?

  答:相當好,我當時非常平靜,我發誓!不過,開始的時候,我確實因達阿埃小姐的突然外出而感到慌亂。不過等到看見她走進墓園的時候,我想她或許是想到她父親的墓前訴說自己的心願,覺得這樣的話似乎也很合情理,於是也就恢復了平靜。不過還是有一點令我感到困惑,當時我在雪地裡走著,踩得吱嘎作響,可是她卻一點兒也沒有覺察。她可能正專心地想著什麼,因此,我決定不再弄出聲響,以免打擾到她。她走到了父親的墓前,我便站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靜靜地看著她。只見她跪在雪地上,在胸前畫著十字,虔誠地開始禱告。午夜的鐘聲在這時敲響了,當第十二下鐘聲餘音未散之時,我看見她抬頭仰望著天空,張開雙臂,向上舉起,一幅心醉神迷的樣子。我覺得莫名其妙,不過自己也情不自禁地抬起頭來,四下張望,身心好像也被某種無形的神秘力量所吸引了。突然,我聽到了美妙的音樂在頃刻間想起,那熟悉的旋律是我和克里斯蒂娜小時候聽過的。很遺憾,老達阿埃可沒法拉出如此天籟般的音律,這讓我馬上想起了克里斯蒂娜曾和我說過的音樂天使,除了這個,我實在想不到如何來解釋。那讓人無法忘懷的琴聲,倘若不是上天的賜予,那麼,在這樣荒涼的墓園,既無琴師也無琴,我們又如何能聽到呢?啊!我想起來了,那旋律是小時候老達阿埃時常給我們演奏的《拉扎爾的復活》,那首樂曲聽起來憂傷卻充滿信心。就算是克里斯蒂娜所說的音樂天使也未必能有如此精湛的技藝。那個時刻我甚至覺得老達阿埃會破土而出。我突然想起老達阿埃的提琴是和他一起被埋葬的。說實話,在這荒涼的墓園中,周圍都是成堆的白骨和齒顎間露著笑意的死人頭,以及白得耀眼、陰森恐怖的月光,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

  直到後來音樂漸漸停止了,我才清醒過來。這時,我似乎聽見那堆死人頭裡有些動靜。

  問:哦?真的有這種事情?

  答:是的,我似乎聽到那些死人頭咯咯笑個不停,令我不禁毛骨悚然。

  問:當時你有沒有想到音樂奇才是否就藏在骨堆後面呢?

  答:我確實這樣想過,因此,我居然忘了繼續跟蹤克里斯蒂娜,一動不動地盯著骨堆,想要探個究竟。此時,克里斯蒂娜已經起身走到了墓園門口,她似乎著了魔,完全沒有覺察到我的存在。

  問:原來是這樣,可是你為何會在第二天清晨被發現奄奄一息地躺在主祭壇的台階上呢?

  答:哦,那真像一場夢啊……就在我站在那裡時,突然看到一顆死人頭向我腳邊滾來,然後又一顆接著一顆滾了過來……我似乎成了滾球遊戲的攻擊目標。我當時覺得可能是藏在骨堆後的音樂家不小心將骨堆的平衡打破了。正當我猜測著可能的原因時,就看見教堂聖器室牆壁上突然閃出了一個黑影,於是我當即衝了上去,只見那個黑影已經推開門,進入了教堂。我看見黑影披著一件大衣,便迅速抓住他的一個衣角不肯放手。此刻,我和那個黑影正站在主祭壇前,透過半圓後殿的彩繪玻璃的銀色月光垂落在我們面前。黑影發現我不肯放手,便轉過身來,我看見那黑色的大衣半敞著,裡面竟然是一顆恐怖的死人頭……我感覺到他那如地獄烈火般燃燒著的目光正噴向我,我覺得自己遇見了撒旦。雖然一向勇敢的我,卻被眼前這個來自地獄的魔鬼嚇得失去了知覺……直到第二天清晨,我才在夕陽客棧裡清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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