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天
(丁貧失笑道:“難不成這就是那件大事?”)
你瞧著是小事麼?我看卻是大事。要知道自從我二人相識以來,雖然各有交遊,但從來視彼此如形影,那是絕不能將一方拋諸腦後的。現在想來,他從那時起,只怕就對那男人傾心了。
那天傍晚,那男人稱家有急事,告辭走了。他走後不到三天,我那朋友突然提議去看董杏兒比武招親大會。那董杏兒是甘陝一帶有名的俠女,聽說面容姣好,有“火鳳凰”之稱。此次咸陽設擂招親,不知吸引了幾多少年俠士前去。我取笑他:“看看可以,鬼使神差上了台,我以後可要多個弟妹了。”他但笑不語。
趕了十幾天路,來到咸陽道上,但見武林人士扎堆。我們要清靜,找了條小路走。走到一片楓樹林下,忽聽得一個聲音驚呼道:“爹,那不是江陵鎮的叔叔麼?”哈,正是那脾氣倔強又愛撒嬌的少年。我們抬頭望去,只見那男人騎在馬上,向我們拱手笑道:“前日一別,兩位安好?”
我只道是碰巧相逢,當下還了禮。看我那朋友時,只見他臉放異光,定在原地。雖然強自鎮定,說道:“沈公子,你好。”但我看得明白,他是在是從心裡歡喜了出來。那是我才如夢初醒:他之所以要來咸陽,決不是因為要看甚麼美貌俠女,比武打擂,而是只想見這位長安的沈公子一面!
他問那男人:“沈公子家事已妥了麼?此來為何?”那少年搶著說:“早已辦妥了。這次我爹來,自然是要去那擂台上大顯身手,給我找個娘。”我朋友一聽這話,臉色立刻變了。說來也真好笑,小孩兒要個娘,有甚麼不對?難不成你想做他的娘麼?
那男人笑著說:“柳兒,別鬧。”眼睛卻有意無意瞟著我朋友。唉,這男人精得跟鬼似的,我朋友這點心思,焉能瞞得過他?
吃過晚飯,我們便一起趕去看熱鬧。在咸陽城外的三丈擂台下,他們兩個人絮絮叨叨,也不知說了幾千幾萬句話。我瞧那董杏兒出場,他們也沒注意她是美是醜。
(丁貧笑道:“難道你便注意了?”)
比來比去,還沒比出結果,大家都要不耐煩了。正在這時,林暗馬嘶,人聲嘈雜,幾百支藍瑩瑩的箭頭對準了我們。場面殺氣騰騰,膽小的早已嚇得哭了出來。我們正駭異時,幾人分開箭叢,拍馬進來。原來黑風寨的大寨主雷射天看中了董杏兒,這次下山,是踢場子搶人來著。
江湖一向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地兒,這不是給武林同道沒臉嗎?全場千餘人都氣憤得很。論打,黑風寨那些嘍囉遠不是我們對手。可他們箭頭上淬了毒,只要擦破皮,就有性命之虞。一時之間大家都不敢妄動,眼看董杏兒就要給他們搶去了。她厲聲叫道:“姓雷的,你早點殺了姑娘是正經!要姑娘從了你,那是萬萬不能!”雷射天哈哈大笑,得意非凡。
當時我同我朋友站在一起,那男人在我們身後。唉,其實是我朋友用身子擋著他!忽聽見他細細地說:“搶人!”這兩個字含意模糊,可我們立刻懂了,剎那之間,我二人一左一右晃入敵陣,一手提了一個頭目出來……
(天心棄道:“老爺子,你武功好得很哪。”)
武功好,又有甚麼用?雷射天見兄弟被擒,也不驚慌,只說:“比武藝,是你們強。論人手,是我們強。雙方各有所長,不如公平比一場。”
比就比吧。我們問:“比什麼?”雷射天說:“比射箭!”張弓取箭,手一鬆,四支箭一起飛出,把那面招親的旗子繩索射斷,徑直釘在後面的屋簷上。就著月光,只見那旗子四個角上,都只留下短短的箭尾。他名叫“射天”,箭術自是了得。
這一箭射出來,全場登時一片沉寂。我跟我朋友雖然也曾練過弓矢,但要像他這樣同發四箭,分毫不差,那是萬萬辦不到的。雷射天笑道:“如何?哪位英雄出來讓雷某領教領教?”他雖然說領教,口氣可倨傲得很!
我正要開口請他換個題目,卻聽見那男人冷冷一笑,說道:“我跟你比了。”他從兒子手裡取過弓箭,騎馬款款越眾而出,停在陣前。
雷射天見是個貴公子,頗為不屑。一名嘍囉鼓噪道:“嬌滴滴的爺兒們,你還是早點回去瞧瞧老婆偷漢子罷!”一語未畢,那男人看也不看他,反手一箭,把他的髻射散了。
雷射天看了這一箭,才收起嘲笑之色,問道:“怎麼比?”那男人說:“鞍轡背臥,擒弓分弩,悉聽尊便。”雷射天聽了這話,拱手道:“不敢!閣下是個真人,請劃下道道來。”
那男人指了指四位頭目,說:“你們四人。”又一指場中,說:“我們老、壯、婦、孺四份兒,都算作綵頭。咱們比五場,贏的把人帶走。最後一場,我用這四位朋友,換董姑娘。”
此言一出,全場大嘩。這男人如此約定,等於將主動都賣給了敵人。五場之中,只要輸了一場,不但董杏兒救不回,還要賠上許多性命。
雷射天緊緊盯著他,問道:“閣下真有如此把握?”那男人淡淡道:“也不能說全有。說不得,只好試一試。”突然揚聲道:“雷寨主,在下斗膽先下一場。”一側身,翻過弓來,姿勢跟雷射天一模一樣,也是四箭齊發。四支箭到了屋簷上,貼著瓦直飛,把那面旗子活活地起了出來,釘在地下。火光之下,人人瞧得明白,雷射天先前那四支箭都已斷得整整齊齊。這一場,自然是姓雷的輸了。
大家一見之下,不禁大聲叫好。我們也萬萬想不到一位富貴人家的公子箭術竟然精湛如斯,也是又驚又喜。
雷射天向來以箭術精絕自矜,怎麼嚥得下這口氣?當即一夾馬肚,迎了上去。甚麼射銅錢,射珠眼,又甚麼鳳凰旋窩,麻雀做窩,馬上馬下,長弓短箭,換了一遭又一遭。可是技藝不精,換這些滑頭有甚麼用?只見那男人神閒意定,箭箭精準,片刻之間,姓雷的四場全輸了。
最後一場,關乎他最喜歡的女人,雷射天自然志在必得。他眉頭一皺,叫嘍囉們抬了一面鐵八卦出來,咬破中指,在八卦中心點了一滴血,說:“這一場,射中紅心者多為勝。”說完,叫人將八卦掛上旗杆,換了五支針芒小箭,五箭連發,全部命中紅心。一滴血能有多大?他箭頭雖小,擠在一起,也已將靶心佔滿,那男人便無處可以下箭了。這一手雖然接近無賴,也真叫人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