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初戀
樊繁最近很鬱悶。
她接到楚瀾一條沒頭沒尾的信息,本著樂於助人的精神上百度給他找了個推送文章發過去,居然慘遭拉黑了三個小時。放出黑名單後,樊繁也沒再多問——她以前作大死時楚瀾每天拉黑她八百次——直到她吃宵夜時刷了刷朋友圈。
她剛回家第一天,幸福得幾乎昏闕,磨蹭了許久約高中的閨蜜去擼串兒。喝了兩口可樂,剛好烤得滋滋冒油的五花肉上來,樊繁把手機放在一邊,一手串一手往下滑。
三秒鐘後,她的五花肉轟然墜地,在閨蜜的“你幹嘛呀”中,樊繁顫抖著舉起手機,湊到眼皮底下,不錯眼珠地盯了足足半分鐘,發出一聲尖叫。
閨蜜:“你老公結婚了啊?怎麼一驚一乍的?”
樊繁顫抖著把手機舉起來,放大了的照片背景是絢麗的夜色,維多利亞港海風吹拂,畫面正中兩個少年,稍高的那個搭著另一個的肩膀,臉上雖然看不出十分甜蜜的表情,氛圍卻著實黏人。
閨蜜仔細地分辨了樣子,發現她居然認識一個:“……這是楚瀾?!”
與此同時遠在錦城千里之外的上海,翟辛恩結束了一天的休閒,愉悅地敷好面膜躺倒在宿舍床上。她舉起手機剛看了不到五分鐘,猛地坐起來,面膜立刻歪了。
她迅速地戳開同學群,十指翻飛地打字:“紀宵你們什麼情況?!”
樊繁回了幾十個“啊”,排列三行,觸目驚心。
翟辛恩癲了:“我宵哥是不是解放區的天是晴朗的天!”
樊繁點頭:“是是是!”
不明真相的圍觀群眾周揚聞訊趕去看了朋友圈,仍然一頭霧水:“紀宵不就是去找楚瀾玩了嗎,這不是很正常嗎?”
當事人對此渾然不知,紀宵的手機調了振動,但卻屏蔽了同學群的消息提示。楚瀾做得更絕,他直接摁了勿擾,哪怕天塌下來他也能裝作不知道。
別的同學也許只驚嘆他怎麼突然飛到了這裡,和楚瀾發的也是無比正常的遊客照。可樊繁和翟辛恩當下應該會懂,紀宵宣示了主權,目的達到,分外得意。
他從楚瀾那個似是而非的親吻開始神志不清,效力堪比喝了酒,被維港夜風一吹,燻燻然得靈魂已然滿足到極致。人多的地方,紀宵先嘗試著拉楚瀾的手,對方反而握住了他,兩人面上平靜,衣角遮住的地方十指交纏,暗潮湧動。
紀宵一朝美夢成真,總忍不住動手動腳,楚瀾脾氣出奇的好,一一忍了。直到紀宵想捏他耳朵,被楚瀾一巴掌拍掉。
沿著星光大道走了一小段,被周圍的導遊小旗子包圍,紀宵感嘆:“你還真是做的遊客攻略啊。”
“他們說來香港必須來這裡踩幾腳,不然都感覺沒來過……”楚瀾弱弱抗議,“我早跟你講做不了功課,入學到現在去過最遠的就是7-11,只能帶你走遊客路線。要是覺得不舒服,我……只好再去問韓靄了。”
正說到這兒,楚瀾身後擁擠的人群推搡了他一把,沒站穩時紀宵手忙腳亂,身體先於理智做了決定。他一把勾住楚瀾的肩膀,把他帶到自己懷裡。
距離驀然拉近,紀宵視野彷彿天翻地覆,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楚瀾身上,而這會兒看不見楚瀾,他才得以一刻喘息,被密密麻麻的黃金週遊客驚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他保持著這個姿勢,手不覺往下挪,放在了楚瀾的後心。
比在山上那次突然意外害怕楚瀾出事輕得多了,可楚瀾竟然自然而然地環住了他的腰,他們之間的身高差讓這個擁抱順理成章地成型。
楚瀾掐了一把紀宵,在他的“哎喲”聲中得瑟地說:“你太高了,這樣我不習慣。”
紀宵睜大眼睛:“這也怪我?小矮子你有毒吧?”
楚瀾眉眼飛揚地腳底抹油,紀宵連忙撥開人群去追。
他一把拽住楚瀾的手,往後拉,楚瀾猝不及防險些滑倒。他們跑到了一處休憩的長凳旁,樹影婆娑,被風吹得發出了類似耳語般的聲音。紀宵睚眥必報地在他頭頂狠狠揉了把,按著楚瀾坐好。
他順勢在旁邊落座,所有的不真實經過方才的追逐黯然退場。這一處喧囂中圈出的安寧使得紀宵能清晰地認知到當下發生的事,雖然仍覺得像一場夢。
“說真的,”楚瀾還有點喘,“你不要著急回去,正好這幾天假期,我們可以到處轉轉。去澳門也行,到深圳廣州也行——”
紀宵心裡想“我討厭人擠人的地方要不咱們在你宿舍聯機打遊戲吧”,嘴上卻說:“你說了算,我都行。”
“那一會兒要去太平山嗎?”楚瀾眼睛亮亮的,“我還沒看過夜景。”
紀宵不忍拒絕他,卻沒忘貫徹他的得寸進尺精神,湊過去,手按在楚瀾的手上,不由分說地在他額頭上親吻。他輕輕地閉上眼,感覺接觸的皮膚有些涼,放開時看楚瀾一臉愕然,紀宵這才說:“陪你玩我要收福利的——難受嗎,有沒有不舒服?”
“……還好。”楚瀾呆滯,片刻後臉頰緋紅,在隱約的燈光下都看得分明。
他們在遠離人群的地方偷偷分享了一個不成形的吻,隱秘的快活足以激發基因中的黏膩,使之迅速發酵,立刻放不開手了。
牽著手坐上巴士,一直到摩肩接踵的太平山觀景台,紀宵都死活不放。楚瀾覺得他突然變得無比黏人,說了兩次,紀宵不反駁他只是笑,於是第三次覺得有點尷尬時,楚瀾都說不出責怪的話了。
他想,“紀宵一定很希望我肯定他,反正只是牽手而已,那麼多人都牽,這裡沒人認識我們,怕什麼?就算在錦城,他要牽就牽了,我和他又不丟臉。”
楚瀾依然是剛滿十八歲的少年,骨子裡保留著一份單純和固執。他不喜歡顧忌外人的眼光,在任何事上都是如此,我行我素慣了,此刻心房中央住進一個人,楚瀾便把連同紀宵的那一份一道與世俗劃清界限。
說到底,都是年少輕狂。可這個年紀再不放肆,往後還能怎麼瘋?
他們混在一大堆人群中快要窒息,紀宵一手牽著楚瀾,一手攬在他肩頭,避過了到處開著喇叭宣揚各類思想的教徒,小心翼翼地見縫插針,好不容易擠到觀景台最前面。
楚瀾搖了搖他們彷彿長在一起的手掌:“這風景真是名不虛傳。”
紀宵卻問:“你以前沒來過?”
楚瀾:“我媽喜歡到處跑,但她嫌我累贅,從不帶著……國內的景點大都是小時候我爸帶著去的,他工作開始忙之後,我就沒什麼機會去太遠的地方……後來,學習任務就重了,成天宅在家裡。”
“那咱們差不多。”紀宵說,“三年級的時候,我媽和叔叔結婚了。小學還能一家人和樂融融地去一下雲南、三亞,再到以後……我媽以為我看不出來,其實我知道,她和邱叔叔彼此安慰而已,她只是不想再折騰了。”
“聽上去你媽媽很不容易。”
“是啊,我挺理解她的。小時候我爸酗酒,一喝醉就打她。酒醒之後又後悔,哭著求她原諒……我媽也是忍無可忍了。”好似想到了傷心事,紀宵的睫毛低垂,藏起了他的情緒,“其實除去這點,我爸是個好父親,起碼他會關心我在想什麼,出差總帶玩具——我媽只愛她自己。他們離婚之後,她不許我爸見我,已經十年了。”
楚瀾低低地問:“想他嗎?”
紀宵眼底有光一閃而過:“想有什麼用?之前有次去看爺爺,他給了我爸的地址。念初中時我嘗試過給他寫信,只收到過一封。他說也很想我,他在H市找到一份好工作,收養了一個孤兒,有空就回來看我。但從那以後,我就再也沒有他的音訊了。”
自小生活幸福美滿的楚瀾當然無法理會這種酸澀,他思來想去,不知如何終結紀宵突發的難過。楚瀾拉著紀宵的手抽出來,碰上他的臉。
紀宵詫異地看向他,楚瀾眼底都是心疼,他說不出話,笨拙地用指尖擦過紀宵的眼瞼。紀宵連忙埋下頭,擦了擦眼角:“我哭了嗎?”
“紅的。”楚瀾說,“下次你再想辦法聯繫一下他,我陪你去找。再怎麼說,小豆丁長這麼高了,他一定也想見你吧?”
紀宵因為他的話心頭一軟,卻故作嚴肅地蹙眉:“說誰小豆丁呢?”
楚瀾但笑不語,抬起紀宵一條胳膊,自己鑽到他懷裡。這動作看上去有點幼稚,紀宵也莫名其妙,楚瀾說:“以前宋詩詠喜歡,她說這樣特別滿足。”
紀宵幾乎要被他弄得哭笑不得了:“咱們一起時,不要老提你前任,行嗎?”
楚瀾說“哦”,然後掏出手機。他無視了那麼多未讀消息,徑直點了備忘錄,認真地記下了這條守則。目睹了一切的紀宵這下是徹底無語了,偏偏楚瀾一點也不想在逗他玩似的,從表情到動作都無一不端正。
“……你幹嘛?”
楚瀾:“你不是說,可以記點筆記嗎?我以前和……反正我以前都不是很懂到底怎麼相處,任由對方做決定。這不好,我得改。”
他說完這話,驀然和紀宵貼得很近。紀宵霎時緊張起來,他以為即將發生一個吻,可周圍人太多了,餘光瞥到港島夜景璀璨又明亮。
楚瀾看進了他的眼底:“冒昧問一句,你是初戀吧?”
他來不及反應,先點了頭,緊接著楚瀾爆發出開朗的笑聲,他退回安全的距離,然後尤其活潑地說:“我真的賺翻了。”
初中時的早戀被紀宵拋到了九霄雲外,想起就是一陣膈應,某種意義上,楚瀾的確是他的初戀了。沒有任何雜質,第一次全心全意地喜歡一個人。
可……紀宵複雜地望向楚瀾,不曉得他在高興什麼。
夜裡在中環附近一處酒店住。楚瀾訂了房間,紀宵看到賬單時叫苦不迭,楚瀾卻一點感覺也沒有。他玩著手機往房間沙發上坐:“我跟我媽說了,同學找我玩,找她要賑災款。二話不說打了錢過來,放心,我不會虧待你的。”
紀宵一臉血地感受到了富二代的腐敗,怒而懟之:“你媽的錢是天上掉的嗎?我們隨便找個一般的酒店就行了。”
楚瀾茫然地說:“我媽的錢……是我爸給的啊。”
他立刻想起翟辛恩在許久之前就說過楚瀾像個隱形財神爺,誰缺錢都能找他借的事,紀宵頓時感覺他理解不了楚瀾的腦回路。偏生無法反駁,只能在楚瀾臉上掐了把:“你就敗家吧,以後我掙不了那麼多錢。”
楚瀾從善如流地改過:“之前沒聽你有意見,下次不這樣了。再說了,以後也不要你養我啊,沒錢就少花點。”
三觀倒還能再交流,紀宵心口的憋屈消了一大半,他說:“我去洗澡,你玩一會兒。”
楚瀾卻喊住他:“你是不是覺得我們倆之間有差距?”
紀宵:“啊?”
楚瀾放了手機:“我承認,之前對你家裡情況不瞭解,也不知道你過得很辛苦……同樣你不瞭解我,咱們可以再溝通。紀宵,我不會為了你遷就一切,改變太多,也希望你不要這樣。兩個人戀愛並不代表一味妥協,你覺得我哪裡不夠,可以提,我能調整。我們都是平等的,好麼?”
這番話把紀宵繞得暈頭轉向,他沒料到自己表現出的遲疑讓楚瀾這麼在意。仔細一想,楚瀾說得的確很對,興許他的心理早就成熟。
紀宵一直膈應著宋詩詠,豈料楚瀾的初戀竟也教會了他不少。
楚瀾遠比他看上去的要令人驚喜,紀宵唇角微揚,朝楚瀾擠了擠右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