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5.
清晨六點,市民陳女士看完手機上顯示的時間打開門,她心中納悶,早上掃地的大嗓門大姐怎麼還不來。豎著耳朵又仔細聽了下,等了幾分鐘後,陳女士不得不轉身回房穿上外套提著幾袋子垃圾走向離馬路不遠處的綠色垃圾桶。
「啊!!!死人了。」
晨起的人向聲源處靠近,血腥味撲面而來,一米多高的綠色環衛垃圾桶靜立於人行道拐角處,女人矮胖的屍體蜷縮在內,乾涸的血凝結在血肉模糊的脖頸處,橙黃色的制服被成片暗紅的血跡染透。
環衛工人王桂花死了,就死在陪伴了她五六個年頭的環衛車裡。
人民路與中山路交差路段拉起警戒線,圍觀人群走了一波又來一波,久久未散。
吳強摘下塑膠手套,撇了眼蹲在地上紅著眼的男人,壓低聲音道:「老大,被害人的舌頭不見了。」
湯浩軍擺了擺手,在被害人王桂花的丈夫孫大民身邊蹲下。同樣的橘黃色衣服,一個沒了靈魂在綠桶裡被人當成物件檢查和討論,另一個魂丟了一半,另一半今後還要強裝堅強撐起被噩耗擊潰的家。
乾燥粗糙佈滿褶皺的手接過煙,孫大民抖著手打了好幾下才將火點著,騰起的煙熏著他瞇了眼,伸手搓了搓深褐色的臉,在過度的打擊下說話已然語無倫次,「警、警察同志,我媳婦兒這輩子沒想過福啊,閨女還在外地上學,我找了一個晚上,到早上才、才知道,知道她……」
湯浩軍抬眼掃過人群,沒有異常,只是在某處微微停留後收回,耐心等待這個樸實蒼老的中年男人情緒穩定下來。工作幾年來,見過的受害者家屬太多,不是他麻木去面對,而是多餘的安慰不如盡快查清真相給死者以及家屬一個交代來得重要,「大哥,大姐生前有沒有得罪過什麼人,或是最近有沒有與別人有過爭執。」
人生已過大半的孫大民從未和警察打過交代,他的人生軌跡在得知妻子死訊的那一刻就變了,作為小老百姓此時能依賴也只剩眼前這身屬於人民象徵的制服,混亂的思緒跳動起來,他竭力組織著自己的話,「我媳婦她,她很省錢的,從來不亂花,平時除了給閨女,其他的都存著。她這人什麼都好,就是有一點,嘴快,但她是無心,女人到了她那個年紀都叨叨。最近,最近她也是掃街,沒什麼其他事情……啊!」
孫大民激動站起來,他想起一件事,眼裡凝聚起強烈的恨意,道:「是他,警察同志,是老頭。桂花有天回來很氣,說她掃地的時候一個瘋老頭衝到她跟前,她說老頭詛咒她死,然後桂花就把人罵了一頓。警察同志,肯定是他,把他抓來就知道了……」
……鄭明?
湯浩軍深吸口氣,受害人又多了一個——看似毫不相干的普通中年婦女,事態越發嚴重了。
葉新不動聲色地從圍觀的人堆裡鑽出來,眼神不經意在周圍停留。
有人在看他,現在那道目光消失了,是誰?
人群裡有幾張眼熟的面孔,是平日裡打過招呼附近商舖的人,葉新和幾道目光對上,互相頷首致意後又各自分開,到底是誰?
「最近不太平,晚上還是早點回家的好。」
葉新一愣,錯愕得看著說這話的交警,有點眼熟。
丁宇分開幾個嚴重影響道路通暢的人,對著好看的青年笑了笑,「你不記得我了,我住在許先生樓上的,前年我搬家你還幫我運過箱子,還記得不?」
穿著制服的臉和提著行李箱大汗淋漓的男人的重合,葉新反應過來,「我想起來了,那次我去小許家蹭飯,你搬家對吧,原來你是警察啊。」
視線掃過對方被衣領包住的脖子和光潔白淨的臉,葉新和丁宇的視線對上後,又心照不宣地分離。
葉新突然往身後望了一眼,還是什麼都沒有,但發寒的脊背告訴他,那道視線又回來了。
只是在他轉頭的那幾秒,葉新忽略了丁宇的眼裡轉瞬即逝的那抹深意,回過頭來時,丁宇認真地對他說:「張先生和許先生的事你應該知道吧。現在這路段又出了事,新年還沒幾天,凡事小心點好。」
葉新盯著丁宇的眼,不對勁,可是他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鈴音響,丁宇走了,葉新看著顯示屏上的「老湯」,眼睛快速搜索後立即和不遠處神情微冷的男人對上。
心中所有的異端通通消失,葉新勾起笑接通,「吃醋了?」
三十多分鐘過去,玻璃桌上冒著熱氣的菊花枸杞茶正好達到可以入口的溫度。葉新拿下男人鑲著徽章的帽子,按著湯浩軍的肩膀讓他坐下,這會兒店裡沒顧客。
肩膀上揉按的力道舒適,湯浩軍連喝幾口熱茶後,「你問那個交警要號碼了?」
葉新笑得狡黠,吃乾醋的男人真可愛,「我看到他脖子上的印了,嘖,好大一塊,明顯男人吸出來的,和同道中人打個招呼。」
湯浩軍放下杯子,手掌按住肩上的手,「不許亂來。」
青年溫熱的氣息噴進耳朵,湯浩軍喉結滾動,熱氣移到面前,唇上溫熱的觸感緊貼一陣後,清涼的小球滾入口腔。
葉新背對著門口,藏好這個帶著涼意的吻,舌尖戀戀不捨地舔了舔男人有些起皮的唇瓣,「老湯,戒煙再接再厲,這是給我們的獎勵。」
清涼微甜的味道順著口腔沁入心脾,心中的煩躁和不安壓下稍許,湯浩軍將糖果盒收入制服口袋,伸手抱住站著的青年勁瘦的腰身,聽著對方年輕有活力的心跳聲,用自己特有的方式表達著他的心:「四天三個死者,死亡時間都在深夜到凌晨這段,如果把失蹤的許明旭也算到裡面,正好每天一個。今天這名死者前不久也見過鄭明,葉新,我不放心。」
誰說這男人是木頭疙瘩來著?
酸甜感盈滿胸膛,葉新摩挲著手中微硬的發茬,涼涼的薄荷味在兩人間來回穿梭,「老湯,我有你呢。警報器我洗澡都戴著,放心好了,怎麼說我也是……」
「那東西不防水,你注意點。」
得,好好的氣氛又被搞沒了,葉新恨不得抽自己幾下,還以為今天能聽到那三個字。
處了三年多,湯浩軍什麼都好,就是那張嘴和甜言蜜語搭不上邊。兩個大老爺們過日子,葉新也沒想整日肉麻兮兮地黏糊著,但少了那句話吧,心裡總覺得少了東西,不得勁兒。
壓下心裡的矯情,葉新放開手,「說正經的,湯浩軍,我覺得那個叫丁宇的不大對勁,但又說不上來。估計是心裡作用,剛剛我站那兒,總覺得有人在看我。」
上下齒猛地一合,口中的糖球碎了,強烈的涼意衝上鼻腔。湯浩軍無意識地收緊雙手,「兇手可能就在現場。葉新,這幾天把店關了,老實呆在局裡。」
腦中閃過一句話「殺人犯在享受自己的成果」,葉新心底發涼,就像湯浩軍多年刑偵直覺,葉新對於未知的未來有著和常人一樣強烈的不詳猜測。雖然人總是習慣往好處想,但是凡事小心為上。葉新也不想眼前的男人辦案時還要時刻惦記他的安全,因著湯浩軍的工作性質,葉新擔心的時候只多不少,「好好,聽你的。你別那麼緊張,腰都要被你弄斷了……」
腰上的力度突然離去,湯浩軍恢復正常的坐姿,葉新配合默契地轉身和來人打招呼,心中遺憾溫存的時間真短,口上熱情地招呼:「成先生,今天的包裹都在那裡了,面單也都貼好了。」
面容老實的快遞員臉上的笑容真摯熱切一如既往,沒有絲毫的不自在與厭惡,葉新暗自鬆了口氣,心中默記,大庭廣眾注意影響。
快遞車離開,湯浩軍戴好帽子,威嚴莊重,只是話有點囉嗦:「下午關了門就過來,還有你那個表,我……」
六點,人是見到了,如果湯浩軍進警車的背上長了雙眼睛的話。葉新摸著鼻子熟門熟路地拿著刑警隊長的飯卡進食堂,點了個限量菜打包好,自己另外又打了一份。
警車上,湯浩軍的視線從後視鏡收回,示意小舟繼續。
小舟眼底閃過揶揄隨即轉為嚴肅:「一個小時前,郊區水庫發現一具浮屍,身上捆有繩索。根據周邊派出所民警發來的照片以及屍體的狀態,推測死亡時間為24小時至36小時,無論是死者的衣物還是死亡的時間,都和失蹤的許明訊相符。」
打印的圖片上,發白的屍體耳垂上綠色的耳釘呈現詭異的亮點,旁邊是糾纏成一團的麻繩,湯浩軍閉了閉眼,是小許,「法醫核對完DNA後再通知家屬。」
驗屍以及現場勘查,不知不覺三個小時過去,湯浩軍沿著土路上車輪痕跡走到大道上,腦中思緒翻騰,他抬頭看向公路上亮起的大燈,播了辦公室的號碼,「吳強,準備好許明訊失蹤當天和季珊珊遇害當日所有監控視頻,聯繫交警大隊,我要三號下午至四號白天,從市區至水庫路段所有的路段監控記錄。」
這是一項龐大又繁冗的工作,但是如今,兇手在暗,他不能放過任何可能的線索。
今晚還會有兇案發生,必須要快。
警局宿舍,葉新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想著白日的事情。突然,他衣服也來不及穿好,拔腿便往燈光大亮的辦公區跑。
湯浩軍脫下外套罩上灰色睡衣,「慢慢說。」
葉新從一眾錯愕的目光下退出,臉皮有些發熱,「那個丁宇,我知道哪裡不對勁了。張幼斌一死,小許失蹤。正常人一般會猜是小許殺的人,但是今天那個丁宇說話的語氣,就像是肯定小許也是受害人,他一定知道了些什麼。湯浩軍,他會不會就是兇手?」
湯浩軍沒顧得上回答,他快步返回辦公室,裡面一陣響動後,湯浩軍帶著幾個刑警迅速往樓下停車場跑。
「等我回來。」
葉新望著男人消失在樓梯的身影,心中莫名的慌亂。
黎明時分,西區砰地一聲,重物落地,警鳴和急救響。
Remark.
王桂花,女,51歲,丈夫孫大民,有一女,市中心區環衛工。
死因:頭部遭重物擊打,頸動脈斷破,顱內出血致死,舌頭不知所蹤。
凶器:未找到。
現場:綠色環衛車上有兇手指紋,第一兇案現場為離王桂花家至巷口30米處。
道路監控:正常,需待進一步排查。
Remark.
許明訊,男,25歲,男友——張幼斌,中山路手機店店員。
死因:肺部積水,溺亡。
凶器:繩索,石塊。
現場:車輪碾壓痕跡,許明訊的眼鏡上有兇手指紋。
道路監控:正常,需待進一步排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