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3.
上午十點整,西區出租房301室,房東領著新房客開鎖進門。不到十分鐘,正打算檢查洗手間的新租客瞳孔猛地一縮,在腳步踉蹌的後退中發出驚恐的尖叫。
狹窄的洗手間被殷虹的血染得面目全非,污漬斑斑的馬桶裡,一顆濕淋淋的頭顱放置其中,與頭顱完全分離的軀幹仰倒在地,刺鼻作嘔的鐵銹味開始擴散並瀰漫著整間出租屋……
時間往後三個小時,葉新放下手中的熱水,口裡是掩飾不住的詫異:「你怎麼來了?」
湯浩軍劍眉緊皺,葉新心下一凜。昨天剛見過對方辦案的嚴謹模樣,此時湯浩軍的神情和昨日如出一撤。
二十平米的店,灰白色簡潔裝修,休息區的座椅上藍灰色男士圍巾擱置在椅背上。湯浩軍不動聲色掃過廉價圍巾上的毛球,再到玻璃展櫃上擦拭如新的木雕財神,那是葉新開業時他送的,眉眼的緊繃感放鬆些許,「許明訊不在?」
「小許他媽住院,昨天人就走了,我給他放了一周的假」,葉新回答完,神色一凝,「小許出事了?」
湯浩軍頷首,又朝外做了個手勢。幾秒後,小舟和吳強以及另外兩名臉生的便服警察快速走進店裡。
藍灰色圍巾被套著手套的手收入透明取證袋中,接著是許明訊放在店裡的一些日用品,不用葉新提示,湯浩軍很快指揮眾人把小許的東西從葉新的私人物品中分離,無一遺漏。
湯浩軍取下手套,接過葉新手上冒著熱氣的水杯,「許明訊的合租人死了,現在小許聯繫不到。」
腦中閃過一張周正的男性面孔,葉新驚愕地問:「張幼斌死了?」
湯浩軍點頭,「上午被人發現死在和許明訊合租的房子內,其餘的我不能多說。葉新,下面我要按照規定給你錄口供,你把最近這幾天有關小許的事情整理下,我需要你的幫助。」
「不對啊,小許說張幼斌元旦理髮店安排旅遊來著,前天就走了。」
一旁眾人心中均記下這一關鍵點。
消息來得太突然,葉新還沒反應過來,思緒就再次被自己提供的線索打亂。本該在外地的人,怎麼會突然死在家裡?從現在的情況推測,張幼斌一死,和他同居的小許嫌疑肯定最大。湯浩軍手上的杯子又被葉新拿回來,他無意識地喝了幾口後習慣性地又遞了回去。
小舟和吳強仿若未覺繼續手上的工作,另外兩個刑警視線若有似無地從葉新和自家隊長身上來回掃過。
從同居了三年的男人口中聽到幫助二字,如若不是今日事態嚴重,葉新肯定帶著「你也有求小爺的一天」的得瑟表情磨著嘴皮子趁機多收點利息。
葉新把這個突發情況快速消化完後,摸著鼻子向警方提供了小許和張幼斌男性情侶關係這條線索,並順著記憶把腦中這幾日關於小許影像口述出來,前夜兩人打包時的逗趣,昨日小許遲到時的慣常心虛,穿了一天還未換下的衣服,走時還惦記著做完的幾份電子訂單今日要發貨……
葉新邊整理邊不由自主地做了個主觀分析,「這幾天我沒覺得小許哪裡不對勁的,上星期張幼斌生日,他還專門請了一天假,那天兩人去吃飯順道還給我帶了塊蛋糕過來。」
湯浩軍:「具體時間?」
葉新:「上週三,我記得很清楚,蛋糕是栗子口味的,那家蛋糕店每星期就這天限量賣。小許在我店裡工作了四年,第二年和張幼斌談的朋友。這三年,我還真沒聽說小許抱怨過張幼斌不好的……」
詢問過程很順利,湯浩軍提的問,小舟做的記錄。結束時,湯浩軍摸了摸他的後腦勺以作鼓勵。小舟和吳浩交換個吃飽狗糧的眼神,剩下兩名刑警眼裡的了然一閃而過,而後均是眼觀鼻鼻觀心,得出結論——這是隊長的人。
回局裡的路上,吳浩接完電話,「老大,法醫初步屍檢結果,張幼斌死亡時間為前天夜裡十一點至凌晨一點這段時間,血液中有麻醉藥成分。張幼斌工作的理髮店店長目前人聯繫不上,據周圍群眾提供的資料,店裡確實是元旦放假安排旅遊,但是還未聯繫上相關人員。」
「當天許明訊回家時間為十一點,有位名叫丁宇的交警也住在那棟樓裡,他是前晚最後一個見到許明訊的人。許明訊下午三點左右從醫院出來後就失蹤了,葉新的車在停車場。雖然證據還在搜索,但是種種跡象表明,許明訊很可疑。」小舟翻著調查筆記作總結,而後看向從一上車就閉目養神的湯浩軍,「許明訊是單親家庭的孩子,又是獨子,許母說他很孝順。而且,張幼斌的衣物中發現一對男性對戒。隊長,我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湯浩軍簡明扼要地指出:「動機和殺人手法。許明訊如果不是兇手,那就很可能成為下個受害人。小舟,回局後,立刻聯繫相關部門查找許明訊的行蹤。吳強,查清理髮店旅遊地後立即前往調查……」
眾人心中一凜,齊齊答是。
這一晚,溫市刑偵大隊全體通宵達旦。
深夜十點,市郊水庫。凍得青白的許明訊雙腳被捆,半個身體浸入水中,緊攀在壩堤上支撐著生命的雙手被殷虹的血染透,顫抖中透著絕望。連著腳上繩索的巨大石頭被人一點點挪動,死神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他走來。
黑款眼鏡不知去向,發乾紅腫的眼裡是對生的渴望和對死的恐懼,猙獰又奔潰,許明訊低啞地嘶吼:「我求你,求你了,我媽在住院,她就只有我了,我求你,求你,放過我……」
撲通一聲,巨石沉入水中。黑色頭顱從水面消失,上升的水泡由多至少,直至完全消散。除了水裡多出的一縷冤魂,水庫的幽靜並未被打破。
烏雲遮月,平靜的水面波瀾漸起,幽暗的水中一顆黑漆漆的頭顱破開水層,水聲嘩嘩作響,許明訊整個身體好像被無形的力量吊起,騰空在水面上。暗紅的血液順著猙獰的五官和血肉模糊的脖頸流淌下。青白的臉上血紅的眼裡沒有瞳仁,小許看著他,張著嘴沒有聲音,葉新卻知道他正在說:老闆,老闆,救命,救救我……
葉新渾身冷汗從噩夢中醒來,撥了一個爛熟於心的號碼,語無倫次道:「湯浩軍,我夢見小許了。臥槽,他媽的好多血,他喊救命……你老實告訴我,小許到底出了什麼事?」
「……」
「葉新。」
「……嗯。」
「我在。」
葉新急促的呼吸聲一頓隨後是緩長的吐氣和吸氣。話筒的另一邊是警局裡與靜夜相反的嘈雜,湯浩軍的聲音透著安撫的力量,「葉新,我是過來人。無論小許的結果如何,都已經不是你可以干預或者能夠決定的事情了。因為這件案子正好發生在和你熟悉的人身上,你白天表現出的鎮定由你良好的心理素質決定,而大腦的潛意識將他化為夢境是身體自我保護機制在起作用,發洩出來就好了。」
呼吸頻率漸穩,葉新這才覺得半夜被個夢嚇成這樣有點慫,強裝鎮定道:「沒想到我男人分析起來一套一套的,不愧是做警察的。我還是沒辦法相信小許會殺人,對了,夢裡那個老頭也在,小許說他和張幼斌也碰見過……」
手中的筆在紙上劃過一個尖銳的痕跡,湯浩軍沒有打斷,這幾日心中由理智壓制的不安預感卻隨電話那端青年帶著睡意的黯啞聲掙扎著再次冒頭,哪怕直到話筒那端再無動靜也未曾停止。
老人的身份已經查明,原住於塘北路弄堂,無兒無女,於半個月前開始在中山路一帶遊蕩,精神狀態不穩。
「小舟,馬上聯繫搜索隊,務必要求盡快找到鄭明(老頭)。」
Remark.
張幼斌,男,26歲,男友——許明訊,城北美發店店員。
死因:頸動脈斷破,失血過多而死。頭顱與軀幹分離,頭顱中消失的眼球後於下水道找到,血液中檢測有麻醉成分,後頸處查有注射針口。
凶器:未找到。
現場:戒指盒上有兇手指紋。
道路監控:正常,需待進一步排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