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章

　　蒼祁一邊喝茶，一邊把剛剛錄音的第四集看了一遍。程洛的情況比之前好了一點，角色聲線正在逐漸成型，只是缺少一點特色。至於卓潤，鷺裘的人物形象始終很單薄，作為主要人物，存在感十分薄弱。

　　完成工作後，蒼祁準備起身離開，透過玻璃看到對面的錄音室裡，桌上有一份臺本被不知什麼人落在那裡。

　　他走進錄音室，看到臺本的CV名寫著卓潤兩個字，便隨手翻了翻。

　　雖然聲優們都會在臺本裡把自己的臺詞畫出來，也會簡單地做一些修改筆記和情緒提示，但像卓潤這份臺本這麼複雜的，蒼祁還是頭一回見到。

　　臺詞用螢光筆劃出來，空白的地方寫滿了筆記，文字內容倒是不多，基本都是表情符號和顏文字，凡是有情緒變化的地方，全都有掛著可愛表情的卡通小臉。

　　蒼祁將臺本從頭翻到尾，對著花裡胡哨的頁面若有所思。看得出，卓潤是很用心的，不過似乎方向不太對，而且他對人物的理解也不夠透徹，對於情緒的詮釋浮於表面。

　　不過畫工不錯。

　　蒼祁掏出手機，對著幾個賣萌的表情拍了些照片。這時走廊裡傳來爭吵聲，他收起手機走出去，看到動畫導演正在打電話。

　　聽了一會兒，蒼祁意識到跟動畫導演通話的可能是製作人。

　　高隆聖掛斷電話，氣得面紅耳赤。他是個火爆脾氣直性子，發起火來才不管對方是誰。蒼祁跟他合作過幾次，私底下關係不錯，便關心了一句：“什麼事這麼生氣？”

　　“你還沒走啊。”高隆聖皺著眉點了支煙，“劇本的事。”

　　蒼祁淡淡地說：“別到處跟人吵架，尤其是製作人，得罪他對你沒好處。”

　　高隆聖壓不住火：“還不是因為他從一開始就任意妄為，想用誰就用誰。現在劇本和作畫又出了問題，原作方一再表示不滿，改來改去的這動畫還做不做了！”

　　幸好四下無人，蒼祁簡單地勸了一句：“你冷靜一下，這種話不要隨便說出口。”

　　高隆聖歎了口氣：“晚上一起喝點吧。”

　　“我還有事，下次吧。”蒼祁委婉拒絕，一邊從包裡掏出工作通訊錄，一邊往電梯走去。

　　蒼祁蒼祁蒼祁蒼祁蒼祁……

　　卓潤怒寫狂草，十行之後還不過癮，乾脆畫了一幅Q版的蒼祁挨揍圖，揍他的當然是酷炫吊炸天的自己。

　　畫著畫著，卓潤心情就舒服多了，左看右看還覺得不太滿意，又給自己添了一副帥氣的墨鏡。

　　Q版卓潤抱著胳膊，居高臨下，頤指氣使：“知道錯了嗎！”

　　Q般蒼祁哇哇大哭求饒：“主人我錯了，請懲罰我吧。”

　　畫完之後，卓潤倒在床上，翻出以前配過的劇來聽。他挑的都是時間比較近、配過多個抓馬之後對聲音控制逐漸成熟穩定時期的劇，也是人氣最高的幾部劇。

　　聽了一個多小時之後，卓潤眼含熱淚，快被自己帥哭了。不過他也發現了一個問題，他的角色聲線太單一了。

　　雖然他配的角色類型都大同小異，不是霸道總裁就是霸道魔尊，但他的語氣、情緒卻很少有變化。忽略臺詞的話，基本上每部劇裡他所配的角色都可以看做是同一個人。

　　對於臉譜化的人物來說這不算什麼，但放在現在的動畫裡，就是很大的問題了。卓潤把《墮落之源》翻出來，仔細看自己做的那些筆記。他在看這本小說的時候，沒有太過關注鷺裘這個人物，他更喜歡奧西和戰鬥團團長馬恩。

　　鷺裘與其他角色相比，情緒的表達要隱晦含蓄得多，很難用簡單幾個詞去定性這個人物。卓潤對於這種人設一向頭疼，越是看得認真，眼前的字就越是模糊，到最後都變成了羚羊，在紙面上跳來跳去。

　　跟“羚羊”搏鬥了一會，卓潤扛不住困意，趴在書上睡了過去。

　　一陣淩亂的敲門聲將他驚醒，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時間，正是午夜時分。他緊張兮兮地湊到門口從貓眼兒往外看，正對上一隻佈滿血絲的眼睛。

　　“我靠！”卓潤嚇得兩腳離地，“夜半鬼敲門啊！”

　　他租住的房子是個開間，一進門右手邊就是櫥櫃和爐灶。他順手摸過來菜刀，用陰沉狠厲的聲線問：“是誰？”

　　“我，程洛。”

　　卓潤再度從貓眼兒看了看，還真是程洛。他鬆了一口氣，打開門把人放進來：“你真是嚇死朕了……謔這一身酒氣，你是在酒缸裡洗了個澡嗎？”

　　他放下菜刀，把程洛推進屋裡。程洛倒在懶人沙發上如同一灘爛泥，口齒不清地說：“喝……了點酒。”

　　卓潤他們家人酒量都好，他沒喝醉過，也不知道怎麼處理醉酒，只是默認乳製品有奇效。他從冰箱裡拿出一瓶優酪乳塞到程洛手裡：“把這個喝了。”

　　程洛手一動，優酪乳掉在了地上。他彎腰想撿起來，突然渾身一僵：“我想吐。”

　　“大哥，忍住！”卓潤快速把程洛扶到衛生間，剛到馬桶面前程洛就跪下了。

　　“怎麼跟參見皇上似的。”卓潤哈哈大笑。

　　程洛抱著馬桶吐了個昏天暗地，卓潤倒水給他漱口，把他扶了出去，又收拾了一下衛生間。隨後放熱水浸濕毛巾拿給程洛擦臉。

　　“人氣聲優的夜生活真是紙醉金迷啊。”卓潤在程洛臉上一頓蹂/躪，順便調侃他。“你明天是不是還有一場見面會？”

　　程洛五官都被他揉歪了，一臉迷茫：“見面會……啊，對……”

　　這貨還真的全都忘了。

　　“我好累啊卓潤，”程洛把臉埋在手心裡喃喃說，“為什麼我要選擇這樣一條路呢？”

　　卓潤在地板上坐下來：“怎麼了，工作的事不順心啊？各行各業都很辛苦，幹什麼都一樣。要強的人尤其累，堅持吧，當初那麼艱難的時期不也熬過來了嗎？你現在已經走出了第一步，以後會越來越好的。”

　　“你總是這樣，相信一切都會好，”程洛抬起頭，醉眼朦朧地看著卓潤，“那是因為你什麼都有，即使丟了工作，你們家那麼有錢，你爸、你哥……嘔~”

　　他沒什麼可吐了，只是胃裡難受，幹嘔了幾聲就忘了自己剛剛在說什麼了。

　　卓潤沒吭聲。他家雖然有錢，但他也不花父母的錢。他跟程洛一樣，除了配音時間，都在打工。當初每次借錢給程洛交房租，他就要用泡面和餅乾度日，但這些事情他從來沒有跟程洛說過。

　　“你知道嗎，”程洛蜷成一團，抱著自己低聲說，“原作者抱怨你和我的配音很不理想。”

　　卓潤挑起眉，不顧程洛身上的酒氣湊近問：“你聽誰說的，他怎麼說？”

　　程洛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說：“原作者說我的聲音不夠熱血，說你把鷺裘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傻瓜。當初是蒼祁執意要選用你作為鷺裘的CV，連帶著他的專業水準也被質疑了……”

　　卓潤情不自禁地張開了，他一直以為當初自己能夠通過二次試音，可能是製作人和原作者的意思，沒想到堅持要用他的竟然是蒼祁。

　　“傻瓜”那番話竟是出自原作者之口，為什麼蒼祁沒有告訴他呢，是想給他留一點面子嗎？

　　有些人的溫柔和善意未免太晦澀了，這叫人怎麼領悟啊。難怪蒼祁對他要求那麼高，如果他表現得很差，豈不是說明蒼祁的眼光和水準也不高？

　　卓潤內心一陣羞愧，卻還安慰程洛說：“這才第四集，承認自己的不足繼續努力，讓他們在之後聽到我們的進步不就行了。你趕緊好好睡覺，我看你明天臉腫成什麼樣子。”

　　程洛閉上眼睛苦笑：“你啊，就是這麼……”

　　卓潤聽不清他後來說了什麼，也沒有在意。床被程洛占了，他只好在沙發上將就了一宿。懶人沙發沒有固定形狀，這一夜他滾來滾去，時不時掉在地上還得起來重睡。

　　等第二天快中午，兩個人才先後醒來，一個眼睛紅腫，臉色慘綠，一個渾身酸痛，四肢乏力。

　　卓潤從冰箱裡拿出一支冰棍丟給程洛，隨後開始準備“早午飯”。

　　程洛：“我胃不舒服，不能吃冰棍。”

　　“不是讓你吃的，”卓潤插上電鍋熬粥，又將一張香蕉味印度飛餅丟到鍋裡，“是讓你給眼睛消腫的。”

　　程洛倒在沙發裡，把冰棍蓋在眼睛上：“抱歉，給你添麻煩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跑到你這裡來。”

　　他喝得那麼醉，都不知道自己跟司機報的地址是卓潤家。

　　“跟我就別客氣了，”卓潤又煎了第二張餅，“我一個單身狗，隨時歡迎騷擾。”

　　程洛無聲地笑了笑。吃過飯後，他便回家去換衣服準備見面會。卓潤把屋子收拾了一遍，抱著換下來的床單被套打算去洗衣房。

　　剛走到門口，手機就響了。他把洗衣籃放下，來電顯示是個陌生號碼。

　　“您好！”卓潤夾著電話，彎腰拿起洗衣籃，彆扭地開門。

　　“你好，是卓潤嗎？我是蒼祁。”

　　洗衣籃“啪”地掉在地上，手機也差點滑下去。卓潤慌忙抓緊手機：“前輩好，有什麼事嗎？”

　　蒼祁：“你的臺本忘記拿了，現在在我這裡，什麼時候方便見個面把臺本拿走？”

　　卓潤跑去翻了下包，臺本還真的不在裡面。下次錄音之前還得練習，他抓了抓腦袋說：“那……你今天晚上在家嗎，我過去拿。”

　　蒼祁：“嗯，也好，不過我沒法確定時間，到時候給你打電話吧。”

　　掛了電話，卓潤原地傻站著，回味著從電話裡聽到的蒼祁的聲音。如果他能一直溫柔地說話，而不是那麼冷言冷語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