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章

　　卓潤打了個電話告訴張女士今天要回家，洗完床單之後便收拾東西坐車回了山燕路。

　　吃過愛心黑暗料理之後，卓潤接到蒼祁的電話。赴約前他整理了一下髮型，拽了拽衣服上的褶皺，牽著裘裘出門了。

　　現在一想到跟蒼祁見面，卓潤心裡就有些羞愧，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表情和姿態來面對他，只好帶著裘裘免得到時手足無措地發慌，搞出了幾分“人仗狗勢”的意思。

　　兩隻單身狗溜溜達達來到F區，卓潤認路功能極強，雖然只是在電話裡聽了一次蒼祁的描述，卻很準確地找到了蒼祁家。別墅大門敞開著，卓潤一邊輕聲說“打擾了”，一邊走了進去，剛踏進院子便一眼看到蒼祁。

　　燈光從窗子裡流瀉出來，在漆黑的門廊上隔離出一小片溫暖的空間。蒼祁穿著一件白色的針織衫靠坐在門廊的圍欄上，將一本書墊在曲起的右腿上，略長的劉海稍稍遮住了他的眉眼，令他低垂的視線更顯溫柔。

　　卓潤和裘裘靜靜地站在院子裡，一人一狗都像是被施了魔法，迷失在眼前的景色裡。直到蒼祁的貓“喵嗷”一聲，裘裘第一時間回過神來，沖上去圍著小七轉了好幾圈。

　　蒼祁抬起頭，顯然很驚訝于突然冒出來的陌生狗。

　　“前輩，那是我的狗。”卓潤趕緊上前拽住裘裘，生怕貓狗大戰打破夜的寧靜。

　　“在微博上看到過，起好名字了嗎？”蒼祁合上書問。

　　卓潤沒想到蒼祁還關注了他的微博，聞言愣了幾秒才說：“啊，叫裘裘，就是鷺裘的裘。”

　　“坐。”蒼祁點點頭，示意卓潤在圍欄上坐下。

　　卓潤坐在蒼祁腳邊，這才發現他既沒有穿鞋也沒有穿襪子，白皙的腳背上青色的血管像是蜿蜒流淌的河流。

　　“《墮落之源》的原作你看過了吧。”蒼祁靠著廊柱，一隻手隨意地搭在膝蓋上。

　　卓潤強迫自己把注意力從蒼祁微微蜷縮的腳趾上轉移，點點頭說：“翻了幾遍。”

　　蒼祁：“那你對鷺裘是什麼感覺呢？”

　　不知是不是錯覺，今晚的蒼祁格外溫和。卓潤不自覺地放鬆下來，回憶說：“鷺裘的身世很悲慘，又有一個變態哥哥，除了奧西，他跟其他角色也沒有感情上的互動，總的來說是個比較遲鈍的人吧。”

　　蒼祁輕笑一聲：“鷺裘真是可憐，原作者也很可憐。作為全書中最有深度的人物之一，就這樣被你詮釋成傻瓜了。”

　　卓潤：“……”

　　溫和的假像瞬間破碎虛空，一切果然只是小粉絲腦補出來的錯覺。

　　卓潤知道自己在蒼祁面前是個青澀的新人，無論哪方面都沒有太拿得出手的地方，可他自認為不至於像蒼祁說得那麼差，為了給鷺裘配音他也下了一番苦工，還跑去聾啞學校觀摩學習，可到頭來得到的評價只有“傻瓜”二字。

　　雖然已經知道這個評價來自於原作者，但這兩個字畢竟是直接從男神口中說出，重於千鈞，壓得卓潤喘不過氣來。

　　他很受傷也很認真地看著蒼祁：“前輩，每次你糾正我的發音位置、說話方式我都有改正，能不能告訴我，我到底差在哪裡，我的配音真的給人一種傻瓜的感覺嗎？”

　　卓潤當初開始接觸配音，可以說就是帶著對蒼祁的憧憬。能夠跟蒼祁在同一個錄音室裡為某部作品配音，是他不敢奢望卻又暗中暢想過無數次的。

　　內心深處帶著對男神的仰慕，渴望著有一天能夠出演同一部作品，渴望著得到男神的肯定和認可，又或者只是得到一個笑容也好。

　　可是現在他的配音得到的評價如此差，而他自己竟毫無自知之明，還老以為是蒼祁在找茬，他在男神面前簡直沒臉做人。

　　他正暗自傷神，蒼祁又補一刀：“給我的感覺，確實像個傻瓜，而且是叫人喜歡不起來的那種傻瓜。”

　　卓潤難以置信，霍地站了起來，想問問蒼祁到底有沒有這麼誇張。

　　蒼祁沒給他機會：“坐下。”

　　卓潤條件反射地乖乖坐下。隨後才反應過來不對，他幹嗎要這麼聽話？

　　蒼祁拾起放在一旁的卓潤的臺本：“你上學的時候，是不是就喜歡在課本上塗鴉？”

　　卓潤一把搶過臺本，很弱氣地反駁：“別把我的表情筆記說成亂塗亂畫。”但蒼祁確實說對了，他的課本都是花裡胡哨的。

　　蒼祁放下腿，坐到卓潤旁邊，翻開臺本說：“這跟看圖說話有什麼區別，你是小學生嗎。而且我發現你每次配音，都會把臺詞背下來，那這些提示有什麼用？”

　　卓潤有點不好意思，下意識抖了抖腿說：“其實我，有輕度閱讀障礙。”

　　蒼祁有些意外，但也有些理解為什麼卓潤會背臺詞，又為什麼會做那麼多表情筆記了。

　　卓潤繼續說：“我不是獨生子，上面還有個哥哥。從小他就特別聰明，學習好、體育好，反正就是老師眼裡的優等生，家長眼裡的別人家孩子。雖然他不愛搭理我，但我特崇拜他，也特別想追上他，所以一直很認真很努力地學習，可是成績始終很差，書上寫的東西都看不太懂。”

　　“我父母不在乎我的成績，他們可能覺得優秀基因都遺傳給了我哥，對我這個笨蛋也就沒什麼期待。最先發現我這個問題的是我初中的語文老師，他跟我媽聊過之後，我媽就帶我去專門的醫院檢查，確認的確是閱讀障礙後，她就辭職在家陪我去做專門的訓練。”

　　卓潤語速很快地說完，愉快地說：“訓練效果很好，我現在只要不是心理壓力特別大，閱讀就沒問題。”

　　在卓潤輕描淡寫地講述過去經歷的過程中，蒼祁不置一詞，安靜地聽著。等他全都說完，蒼祁才開口：“真的完全沒問題嗎？”

　　卓潤有些心虛，大體上是沒問題的，但若是給他一本《狂人日記》，他是看不出來字裡行間的“吃人”二字的。

　　蒼祁若有所思地說：“鷺裘對你來說，可能有些複雜。”

　　卓潤有點氣餒，但很快又挺直了脊背，不甘心地說：“就算有沒能理解的細節，可是在配音技巧上我覺得我沒那麼差。”

　　蒼祁看了他一眼，覺得他有點孩子氣：“所以說你努力的方向錯了，配音最重要的不是技巧，而是如何把技巧自然地運用在對情緒的表達和人物塑造上。聲音是我們唯一的工具，如果你不能用聲音賦予人物獨一無二的靈魂，你的配音就是失敗的。”

　　“其實從一開始你就有點抗拒鷺裘這個角色吧。以前你配過的角色設定都是如何英俊瀟灑如何帥氣逼人，而鷺裘卻是個‘殘次品’，你潛意識裡就不喜歡這個角色。”

　　蒼祁站了起來，垂眼看著卓潤：“作為一名聲優，如果不能設身處地地分析人物的處境、感受他的喜怒哀樂、揣摩他的心思，那就無法賦予他鮮活的生命和獨特的靈魂。光靠幾個標籤就去定義一個人是失敗的，你不愛他，他就只是個傻瓜。”

　　蒼祁說完，便走進了屋子。

　　卓潤還保持著仰視蒼祁的姿勢，仿佛他還未曾離開。一陣微涼的夜風卷過門廊，卓潤澎湃起伏的內心才稍稍平靜下來。

　　他有點感動，男神竟然對他說了這麼多話，而且好像還特意聽過他以前配過的抓馬。

　　他色氣滿滿推倒各種小受的抓馬……(*/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