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章

　　三人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把煙花鞭炮放完，蒼祁跟卓潤一家人一起倒計時，新年鐘聲敲響，他沖卓潤笑著說：“新年快樂。”

　　“新年哈皮！”卓潤忍不住在他手臂上捏了一下。

　　蒼祁跟卓潤父母拜年，被硬塞了兩個紅包，告辭後坐進車子，轉手就把紅包給了卓潤。

　　“這怎麼行，給你的你就拿著！”卓潤不要。

　　蒼祁扯開卓潤的外套，把紅包塞進他懷裡：“我都快三十的人，拿紅包多不好意思。”

　　“幾十在他們眼裡也是孩子。”卓潤把紅包掏出來飛速丟進車窗，連連後退擺手，“快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蒼祁無奈，只好點頭說：“那我走了，晚安。”

　　卓潤站在路邊目送蒼祁的車子離開，直到看不見車尾，低頭踢著地上鞭炮的紅紙傻乎乎發笑。

　　“卓小潤，”卓沛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他身後，叼著煙一副大佬的樣子，“你不冷啊。”

　　卓潤回過神說：“我抗凍著呢。你這是跑出來偷著抽煙？”

　　“嗯，咱媽不是不喜歡我抽煙嗎，老怕把你寶貴的小嗓子熏啞。”卓沛吐出一口夾著白霧的煙氣，微微皺著眉說，“咱媽最疼你了。”

　　卓潤揶揄道：“喲喲喲，大過年的酸什麼啊。”

　　卓沛沒笑，也沒接卓潤的話，只是一臉嚴肅，夾著煙的手戳了戳卓潤：“所以你絕對不能做讓咱媽傷心的事，明白嗎？”

　　卓潤心裡咯噔一下，頓時笑不出來了。他再一次感到心虛，甚至不敢反問卓沛這話是什麼意思。

　　淩晨一兩點鐘，窗外的炮竹聲還在繼續，卓潤難得地失眠了，趴在床上摟著抱枕出神。

　　跟卓沛一起回屋後，他就沒怎麼說過話，總覺得自己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被他陰險的老哥監視著，可是每每看向卓沛，這老狐狸又一派雲淡風輕的模樣，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卓潤挺怕他哥的。他跟卓沛雖然是親兄弟，但長相性格完全不像，他長得更像老媽，沒什麼城府心機，有點兒事兒都寫在臉上。卓沛從小就心思深沉，又在人際關係複雜的圈子裡混了那麼多年，像卓潤這種人，在他面前就是張保鮮膜，透明，薄得一戳就破。

　　卓潤摟著抱枕想，人的本性真的很貪婪。

　　一開始他只是個粉絲，對蒼祁各種崇拜仰慕，迷戀他的聲音和他男神的形象。那時候只是想親眼見見蒼祁，想要有機會跟蒼祁一起配音。

　　這個願望在他努力幾年後終於實現，然而人的欲望卻不會因為滿足而停止。因為貪婪的本性，會令欲望在一次次滿足後不斷升級。

　　迷戀那個人的聲音，進而想知道擁有如此華麗迷人聲音的人究竟長什麼樣。知道了他的樣子，又想瞭解他的一切，更熱切地盼望著能親眼看到他。

　　等這些願望一步步得以實現，欲望卻更加草長鶯飛。

　　卓潤回想著過去的種種，喝醉的蒼祁說“背我”，眼神濕潤迷離的蒼祁舔著他的指尖，戴著眼鏡的蒼祁說“這樣更有音響監督范兒”，海風中的蒼祁神情憂鬱而深沉……

　　他摸了摸躁動的胸口，這欲望無論如何也無法偃旗息鼓，一再澎湃，一再起伏，就要溢出來了。

　　他對蒼祁的感情，早就變得與最初不同，一不小心便長成了宏偉豐滿的形狀。可卓沛的警告還在他腦子裡敲鐘，他不敢也不願意讓他老媽傷心。

　　他兩手揪著被子，兩條眉毛擰在一起，也不知什麼時候睡著了。第二天快中午才起來，手機上已經有不少拜年的消息。

　　他隨手一翻，看到蒼祁發了一張照片給他，“斑禿”小七戴著眼鏡站在窗臺上，似乎比之前有了精神，文字是：新年快樂喵。

　　卓潤對著照片笑了幾聲，又泛起淡淡的惆悵。他給大部分人群發了資訊，挑了幾個特別重要的人一一拜年，這其中包括薑珊和之前一起配音的幾個人。

　　程洛是他多年好友，消息內容自然不怎麼正經，嘻嘻哈哈地貧了一番，這人卻沒有回復。可能是過年回老家，正被親戚圍著追問新年必問人生大題吧。

　　初一跟幾個發小玩牌打麻將唱ktv，除了他全都帶著女朋友和媳婦兒，被問及感情問題，卓潤滿不在乎地說“早早把自己套牢幹嗎，我還得瀟灑快活幾年呢”，裝得跟真的似的。

　　他玩到半夜才回家，一進門就被裘裘撲住。

　　“喝酒了吧.。”張女士關了電視。

　　卓潤拉著狗爪亂晃：“你怎麼還不睡啊，還當自己是小年輕呢，動不動就熬夜。”

　　張女士去廚房端出一碗材料不明的湯：“把湯喝了再睡。我就是小年輕，怎麼了！”

　　“是是是，小姐姐你最年輕漂亮了。”卓潤端起碗一口氣喝光了，打了個飽嗝說，“這湯挺好喝的，不像你的風格啊。”

　　老媽在他肩膀上拍了一巴掌：“怎麼那麼貧。你愛喝的話，等你回市里的時候給你帶一罐。”

　　卓潤摟住老媽的肩膀，貼上去在她臉上亂蹭：“媽你真好。”

　　“起開，一股酒味兒，趕緊睡覺。”老媽嫌棄不已，推開他上樓了。

　　卓潤盯著老媽的背影看了一會兒，默默歎了口氣。

　　初二上午，卓潤回到蒼祁那裡，幫蒼祁給小七喂藥餵飯。蒼祁打開手機點開一段視頻放給卓潤看，視頻裡小七從臥室溜達到客廳，裝模作樣地視察了一番，隨後主動吃了點貓罐頭。

　　卓潤又驚又喜：“這是昨天早上拍的？怎麼不直接發給我呢！”

　　蒼祁淡淡地笑著，他就是想跟卓潤一起看，這樣能直接看到卓潤的表情和反應，聽到他絮絮叨叨地說個不停。

　　卓潤特高興：“我就覺得小七的精神狀態比之前好多了，等假期結束，帶它去醫院做個檢查吧，看看各項指標怎麼樣了。”

　　他摟著小七親了一口，聞到一股貓糧混著藥的味道：“等開春之後應該能恢復得更快，到時候得好好洗個澡。”

　　蒼祁坐在一邊看他逗貓，說：“這段時間辛苦你了。”

　　卓潤不在意地擺擺手：“你老跟我這麼客氣幹嗎，我在你這蹭吃蹭住的還沒不好意思呢。”

　　“那不也是為了幫我照顧小七嗎。”蒼祁很自然地揉了揉卓潤的頭髮。這孩子可能是忘記梳頭了，腦袋上翹著好幾撮毛。

　　卓潤低頭嘿嘿笑了一通，笑聲越來越低，直到沒了動靜。他摸著小七說：“我該回去了。”

　　蒼祁以為他說的是要回山燕路：“嗯，早點回去吧。過年期間還跑來跑去的，叔叔阿姨問起沒有？”

　　卓潤抿了抿嘴：“我是說我該搬回我那了，小七能主動吃飯就說明病情已經好轉了很多，而且這樣就不需要兩個人喂了。”

　　卓潤盯著小七，卻覺得後腦勺上錐著兩根刺，快把他的腦袋刺穿了。他下意識轉過頭，想在蒼祁臉上找到蛛絲馬跡。

　　但什麼都沒有。蒼祁很安靜地坐在椅子上，神情平和，一如往常，沒有任何反應。

　　“好。”蒼祁只說了這一個字。

　　卓潤咬了咬嘴唇，搜腸刮肚地想說點什麼：“你晚上吃什麼，我做完再走。”

　　蒼祁：“不用了，晚上有個飯局。”

　　“哦……”卓潤覺得腦袋和心都空蕩蕩的，不知該說什麼，也不知該做什麼，“對了，《錄魂齋之妖陵探寶》的配音你推掉沒有？”

　　蒼祁面無表情：“沒有，為什麼要推掉？再過不久就要錄音了。”

　　卓潤有點驚訝：“不是崔景延主演的嗎，你真要給他配音？”

　　“誰主演的都一樣，這是工作。”蒼祁淡淡地回答。

　　卓潤很意外，或許其他人出於敬業或是賺錢的心思不會拒絕，可以蒼祁的任性程度來說，他怎麼能忍受為崔景延配音呢。

　　“時間不早了，我也該收拾一下準備出門了。”蒼祁說。

　　卓潤點點頭，跟蒼祁道別回去山燕路。

　　在他背後的公寓樓上，蒼祁站在陽臺目送他離開社區。卓潤的出現和離開讓這一天的氣氛涇渭分明，他在的時候，房子裡充滿了一切，他走的時候，一切都不在了。

　　七天假期幾乎在眨眼間就過去了，本該是輕鬆的假日，因為到處拜年、聚會的緣故，反倒弄得人很疲憊。

　　卓潤臉上掛滿了滄桑，張女士心疼不已：“兒子，你最近是不是睡眠不好，媽得給你調理調理，每個週末都回家吃吧。”

　　卓潤：“我沒事兒，就是這幾天喝的太多了。”

　　張女士還想說什麼，卓沛道：“別管他了，又不是小孩兒，他自己的事兒自己有數。”

　　卓潤現在每根毛兒都敏感著呢，總覺得卓沛話裡有話。他背起書包說：“就沒數。”

　　卓沛笑了一聲：“你不是閱讀障礙麼，怎麼改成不識數了？”

　　卓潤也笑：“識數啊，就識你這個二百五的數。”

　　卓沛踹了卓潤一腳，卓潤抄起門口的小竹筐丟過去，開門就跑。

　　蒼祁帶小七做過檢查，各項指標比之前好了很多，連醫生也嘖嘖稱奇。

　　卓潤在高興之餘，又有點失落。可他確實不敢留下來，與蒼祁相處每多一天，他就多一分控制不住自己的危險。

　　他特別自覺主動地將東西收拾好，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給自己“送行”，幾乎將餐桌擺滿。

　　蒼祁挑挑眉：“你以後如果不想做聲優，就開個私房菜吧。”

　　“我才不想當廚子呢。”卓潤吐槽說。他又不是想給隨便什麼人做飯吃，“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蒼祁興致不高，但還是看著他的眼睛問：“什麼好消息？”

　　二人在餐桌兩邊坐下，卓潤心不在焉地撥弄碗裡的飯粒：“年前有個動畫的試音通過了，叫《魔王的哥哥大人》，而且還是主要角色呢。哼哼~”

　　蒼祁筷子一頓，抬頭說：“ATT製作公司的？哪個角色？”

　　“嗯，二哥。別光顧著說，吃飯吃飯。”卓潤給蒼祁夾菜，“魔王這一家子，只有魔王平時是正常人，這個角色主要負責吐槽。老大是個古怪的廢柴，老二是自戀狂，老三是女裝大佬，三個哥哥每天都折磨小弟，劇情超有意思。”

　　“哦。”蒼祁簡單地應了一聲。

　　二人各懷心思，一頓飯吃得沒滋沒味，卻都默契十足對卓潤離開這件事閉口不提。

　　吃完飯後，卓潤摟著小七安撫一番便壯士斷腕一樣離開了蒼祁的家。蒼祁開車把卓潤送到住處樓下，將車子熄了火，沉默了幾秒後說：“我的口味最近越來越挑剔，這都怪你。”

　　卓潤樂了：“這鍋我背。”

　　蒼祁瞄著他：“那你怎麼負責？”

　　“你什麼時候想吃了，我過去給你做啊。”卓潤脫口而出，下一秒又有點後悔。

　　蒼祁想說“那我要是每天都想吃呢”，然而這話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卓潤上樓之後，他坐在樓下等了一會兒，直到那個視窗亮起燈，才緩緩開車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