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章

　　卓潤強笑著說：“怎麼會呢，我幹嘛要躲著你。我今年工作真的超多，這部劇配完還得去下一個錄音室，然後是網路電臺，估計又得半夜回家，我容易嗎我……”

　　“那就下次吧。”蒼祁攔住話癆無休無止的絮叨，重新把視線放在了臺本上。他神情淡漠如常，沒什麼變化。

　　可卓潤卻感覺空氣越來越冷，好像西伯利亞的寒流一瞬間轉移到了這小小的空間裡。他的小心臟像是被擠扁了的檸檬，皺皺巴巴，乾癟酸澀。

　　《白色戀人》最後一部分的劇情，陸原接到了國外劇團的邀請，希望他能夠出任樂團的首席作曲家，他將這個消息告訴了許曉峰。

　　看著陸原灰淡的眼眸綻放出光彩，許曉峰笑著鼓勵他接受邀請，即使是去到一個陌生的環境，像陸原這樣天賦卓絕的人，一定能夠再度綻放光彩。

　　陸原離開的時候，許曉峰沒有去送行。望著天光流落的機場大廳門口，陸原帶著失落的心情告別了這個地方。

　　“……一切都是我的失職……我不會說出他的名字，不會讓任何人打擾他，所有的罪責我都會承擔。”

　　許曉峰與服務物件發生關係的事被發現，作為一名義工，他的行為是違反規定與法律的。他無法繼續在機構工作下去，還要面對牢獄之災。

　　許曉峰不能也不願說出陸原的身份，他不想讓陸原燦爛的形象因此而受損，也不想讓這件事讓陸原失去人生重新開始的機會。

　　卓潤一手按著耳機，聲音明朗愉快卻輕輕顫抖：“他留給我的回憶，已經足夠我面對一切。”

　　白色戀人，就是無條件為對方付出一切的人。最後許曉峰死於監獄鬥毆，遠在他鄉的陸原則再一次站上舞臺接受掌聲。

　　配音結束之後，卓潤收好臺本，正要跟蒼祁打招呼告別，發現人已經走了。他默默歎了口氣，也不知是受劇情影響還是什麼，心裡沉甸甸的。

　　慕霖病發突然，《星辰航路》那邊很急，卓潤回到家就立刻翻資料補漫畫，高考複習似的連續兩天一直奮鬥到深夜。好在他時不時就會補這部動畫，對劇情和人物都很瞭解。

　　除非情況特殊，動畫中幾乎不會換聲優。偶爾需要其他人代班，往往會找與原聲優聲音相近的人，有時還會刻意減少角色臺詞以降低觀眾的不適。

　　斯坦尼在《星辰航路》裡是主要角色之一，近期也剛好進入他這一部分的主線劇情，減少臺詞是不可能了。慕霖對此特別抱歉，想到卓潤跟他的聲音相似，便推薦給了動畫組。

　　但卓潤畢竟是沒什麼名氣的新人，音監不放心地又去邀請了一些名聲優，但因為事發突然，很多人的工作時間安排不開，最後來試音的只有兩三個人。

　　試音結束後，卓潤帶著幾分忐忑和期待等待著結果，當接到動畫組通知時候，他興奮得簡直不知該說什麼好，第一反應就是想給蒼祁發微信，告訴他這個消息。

　　對話方塊都戳進去了，卓潤又猶豫了，說好的保持距離呢？再說那天蒼祁好像生氣了，即使給他發微信，他也不會回的吧。

　　盯著螢幕想了又想，最後卓潤把消息發在了朋友圈裡，暗暗希望蒼祁能看到。每當微信提示他收到一個贊或是一條評論，他都激動地立刻打開去看，但每一次都失望地退出app。

　　卓潤晚上做客電臺廣播，主持人是程洛。

　　這個廣播程洛做了有近半年之久，不少年輕的人氣聲優都來過。二人依舊默契十足，你來我往地互相開玩笑，節目效果不錯。

　　結束後，卓潤終於找到機會跟程洛說話：“好幾個月沒見你了，過年也沒跟我聯繫，怎麼那麼忙啊。”

　　程洛抱歉地笑了笑，拍了拍卓潤的手臂說：“過年回家光顧著吃飯喝酒了。”

　　“是嗎？”卓潤打量程洛，“你吃的是瘦肉精吧，怎麼瘦了一圈？”

　　程洛無奈地笑笑，也沒還嘴。

　　每次程洛有什麼事，就會露出像現在這樣特別客氣的假笑。二人離開電臺大樓，卓潤忍不住問：“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啊，怎麼不去找我喝酒聊天？”

　　“找了啊，可你不在家。”程洛脫口而出，又有些後悔，“都是年前的事了，不提這些。”

　　卓潤那段時間正住在蒼祁家幫忙照顧小七，程洛當然找不到他：“那你怎麼不給我打電話啊？”

　　“想著你可能很忙，就沒打擾你。對了，最近工作怎麼樣，接了什麼有意思的角色？”程洛轉移話題。

　　卓潤：“老樣子。不過接了霖哥的代班工作，給斯坦尼配音。霖哥人真好，沒有他的推薦，我連試音的機會都不會有。過幾天咱們一起去看他吧。”

　　程洛他們工作室有位前輩接替了慕霖在《月人神社》裡的角色，他自己也參加了試音，但失敗了。他停下腳步，盯著卓潤看了一會兒，微笑著說：“所以說有前輩關照的話，是再好不過了。你加油，這種機會可不多。”

　　卓潤笑眯眯地說：“嗯，拼了我的小命也得把斯坦尼配好。一起吃點東西去吧。”

　　程洛擺擺手：“不了，太累了，回家睡覺去。”

　　卓潤點點頭，兩人聊了一會兒便各自坐車回家了。卓潤總覺得程洛有點怪怪的，可是問了他又不說，卓潤也不好再追問下去，回去的路上還琢磨半天。

　　到家之後，他照例上網看蒼祁最近的消息，在男神微博上看到《錄魂齋之妖陵探寶》的配音工作已經開始了。他趴在小桌上，用手指輕輕戳著螢幕，心說蒼祁現在在幹什麼呢？看崔景延演的電影嗎？心情是不是很糟糕？要不要關心他一下呢？

　　猶豫再三，卓潤還是放棄了，他不能這樣搖擺不定。有的人，註定只能放在心裡偷偷想想。

　　《錄魂齋》中，蒼祁為男主角崔景延配音，而為男二號配音的則是陸之橋。前天他們倆跟其他幾個配音演員一起將剪好的電影看了一遍，今天是第二遍。

　　陸之橋坐在蒼祁旁邊，低聲吐槽不斷：“這男主角是從哪個湯姆蘇小說裡跑出來的，哪來那麼重的偶像包袱，四肢像被打折了一樣僵硬，拿腔拿調的……七七，過來讓我量一下心理陰影面積。”

　　說著，他伸出兩隻爪子摸向蒼祁胸口。

　　蒼祁拍開他的魔掌，淡然地說：“不用量，已經被陰影全面覆蓋了。”

　　崔景延外形條件不錯，一直以來也是靠顏值吸粉。不過往男二旁邊一站就有些遜色了。男二號的演員是前不久從國外回來的帥哥，長得高大英俊，演技也可圈可點，把崔景延更襯得像個傻X。

　　“男二號演的不錯。”蒼祁很客觀地評價說。

　　陸之橋一臉便秘的表情，很勉強地說：“呵，也就長得像個人吧。”

　　這話顯然帶有強烈的個人感情色彩，蒼祁：“你們認識？”

　　陸之橋“哼”了一聲：“做過幾年同學，幼稚園、小學……初二他就出國了。”

　　蒼祁：“剛一回國演電影，配音演員竟然是老同學，挺有緣分的。”

　　“孽緣。”陸之橋吃了蒼蠅一樣皺眉吐舌頭，“演得真爛，我要瞎了。”

　　人家明明演技碾壓一眾鮮肉，人又十分瀟灑，陸之橋這話太過違心。不過蒼祁懶得問他幼稚園時代的恩怨情仇，專心研究崔景延的角色。

　　看得出來，崔景延很想演好這個角色，可他越是努力，演技就越浮誇僵硬。還無時無刻都留意自己最帥氣的角度，每次都微微側身面對鏡頭，矯情造作得要死。

　　臺詞功底也很差勁，一開口就讓人出戲，沒有配音真是不行。蒼祁笑點低，若非現在是工作時間，他怕是要笑出第四排腹肌。

　　他正看得專心，手機振了起來。他盯著發信人的名字看了很久，才緩緩戳進去。

　　秋芃：電影的配音工作已經開始了吧？

　　蒼祁很想毫無顧忌地享受來自母親的關心，可是他不能。這是他搬出來之後，秋芃第一次給他發消息。眼下剛好是他要開始為崔景延配音的時候，這時間掐得真准。

　　七海：是的。你最近身體好嗎，右腿恢復得怎麼樣？

　　秋芃：恢復得還不錯。這幾天什麼時候有時間，出來一起吃飯呀？

　　七海：崔景延的意思？

　　秋芃：他想跟你重新認識一下，之前幾次見面大家心情都不是很好。再說我也想你啦【眨眼】。

　　蒼祁暗中發笑，崔景延這個時候找他，是怕他不好好配音，毀了他的形象嗎。這人真是瞧得起自己，難不成自以為是影帝的料？

　　可是看到秋芃最後那句話，即使知道裡面沒幾分真心，蒼祁還是心口一軟。

　　他遲疑了一會兒，正要回復，秋芃可能是怕他不答應，又發了一條消息。

　　秋芃：咱們去新開的那家餐廳吃全魚宴吧，現在那裡人氣很高呢。

　　蒼祁盯著新發來的消息看了一會兒，回復：最近太忙了，每天都要很晚才能結束工作。你們去吃吧。

　　發完之後，他直接將手機振動關了塞進兜裡，面無表情地盯著螢幕。在一起生活了十幾年的人，還是他的母親，對他愛吃什麼、不吃什麼，一概不知。

　　陸之橋從空氣中讀出了幾分不爽的氣息，轉頭看看身旁的面癱君，湊過去小聲問：“怎麼了，跟女朋友吵架了？”

　　蒼祁：“哪來的女朋友。”

　　陸之橋歪嘴一笑：“那是男朋友？”

　　“沒有女朋友，也沒有男朋友，我是隱居在山林中養貓的孤寡老人，”蒼祁“和善”地看著陸之橋，“這說法一開始不就來自於你嗎，難道你忘了？”

　　“我那不是約你出去屢次被拒，氣的沒辦法了嗎，不帶記仇的啊。”陸之橋捂著嘴樂了半天，隨後頗有深意地問，“跟卓小潤同學怎麼樣？”

　　蒼祁一挑眉：“什麼叫跟卓潤怎麼樣，我跟他怎麼了？”

　　陸之橋微微一笑：“我是說那部耽美廣播劇，你激動什麼？”

　　蒼祁沒好氣地說：“配完了，還能怎麼樣。”

　　“唉，竟然怎麼都不怎麼樣，虧我還‘家中有事’來著，”陸之橋搖搖頭，“這要是我，肯定趁機調戲一下卓潤，他可太好玩了。”

　　蒼祁再度送給他一個“和善”的眼神，不過他臉皮厚的很，根本無所謂。

　　“聽說方知行的事了嗎？”陸之橋笑夠了，說起正經事來，“爆料的那位也真是豁出去了，潛了她的那位幹的事情全抖了出去，順便還牽扯出了不少人。”

　　蒼祁不怎麼關注這些事：“反正那個人也不想幹了，可能是想要在退出之前報復一下吧。”

　　陸之橋說：“你當音監那會兒，是不是也知道方知行的事了？”

　　蒼祁瞄了他一眼：“別跟我打聽這種事，我還沒到想要退休的年紀呢。”

　　陸之橋也明白這個道理，笑了笑沒再說什麼。

　　結束工作回到家後，蒼祁洗了個澡，往新買的魚缸裡丟了些魚食，從冰箱裡拿了瓶果汁喝，順便打開電腦看最新一集的《星辰航路》。這是一個少年熱血冒險向的動畫，主人公是沒頭腦，他的兩個基友，一個是不高興，一個是神經病——也就是斯坦尼。

　　這個角色的人設是陽光、開朗、熱情的類型，非常熱愛人生和一切美好的事物，無論是美女還是美男，都能激起他的興趣，跟“不高興”是一對歡喜冤家，平時都非常機智有心機，一旦遇到跟“不高興”有關係的事就會變成智障。

　　因為日常劇情中搞笑成分很多，慕霖塑造的這個角色聲線有點誇張，尾音有幾分自戀的輕佻，一點都不讓人討厭，反而很有趣。一旦正經起來，又帥得讓人想尖叫。

　　蒼祁抱起蹲在魚缸前用充滿“愛意”的眼神觀察熱帶魚的小七，坐在沙發上閉著眼睛聽卓潤版本的斯坦尼。卓潤聲音誠然與慕霖相似，但不可能完全一樣，在大段臺詞中，受到斷音、換氣、語調語速等因素影響，差異還是非常明顯的，尤其慕霖那種腔調，是獨屬於他個人的特色，別人是很難模仿出來的。

　　他睜開眼睛，螢幕上密密麻麻的彈幕內容跟他想像中差不多，這些追了《星》近十年的粉絲極度不適應新的斯坦尼，有些彈幕甚至人參公雞，把話說得很難聽。

　　卓潤接到這份工作的時候，應該很開心吧，現在看到這種情況，是不是會很失落？

　　蒼祁打開微信，再一次翻看卓潤的個人相冊。那個傻瓜笑容滿面，眼角眉梢都漾著淡淡的光暈，好像每天都中了五千萬一樣。看著他的笑容，會讓人誤以為這個世界特別美好。

　　他們倆的聊天記錄日期還停留在上上個星期，蒼祁遲疑了一下，發了條消息過去——

　　最近怎麼樣，工作還順利嗎？

　　他一動不動地盯著螢幕，直到五分鐘後卓潤才回復：挺好的，嘿嘿。

　　蒼祁無聲地笑了一下，回道：餓嗎，我帶你去吃夜宵。

　　卓小潤：不了，剛吃完，謝謝七哥，我還要背臺詞，下次聊。

　　蒼祁盯著手機又看了一會，突然站起身走到魚缸前，把手機丟了進去。

　　小七：【喵喵喵？？？】

作者有話要說：

真的，快了……不騙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