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章

　　卓潤半死不活地趴在陽臺欄杆上，每隔幾秒鐘就歎一口氣。

　　接到《星辰航路》的通知時，卓潤簡直不敢相信他竟然真的得到了這個機會。為了配好斯坦尼這個角色，他把漫畫也好、臺本也好，反復看了幾遍，又上網找了一些up剪的斯坦尼視頻合集來看。

　　他開始配音的第一集播出後，觀眾的反應讓他有些驚訝。雖然他知道角色突然換聲優，觀眾是一定會感覺不舒服的，但他沒想到《星》迷的情緒這麼激動。

　　“斯坦尼是不是換聲優了，我沒聽錯吧？”

　　“沒錯，是換了，好不習慣。”

　　“還是喜歡慕霖尼桑的配音，斯坦尼根本就不是這麼死板的感覺~”

　　“我天，受不了了，每次到斯坦尼就想快進，又怕錯過劇情。”

　　“換的聲優是誰啊，其實聲音跟慕霖有點像的，就是沒有慕霖那種騷氣的腔調。”

　　“看了一眼cast，叫卓潤，不認識。”

　　“說不認識的，沒看過《墮落之源》嗎，就是鷺裘啊！”

　　“慕霖生病了，所以臨時換了人代班，大家不要說了。”

　　“不覺得聲音像，慕霖的聲音最棒了！誰也取代不了！”

　　“這不是我的斯坦尼，我不聽我不聽！”

　　因為不習慣新的角色聲線，所以被簡單粗暴地定義為“配得不好”，卓潤也就認了。可是還有人因為最近聲優圈頻繁爆出黑料，戲稱可能是通過潛規則得到的工作，卓潤簡直要氣吐血。

　　慕霖配音的其他動畫角色，都是資歷與他相差不多的名聲優接替，唯獨卓潤是個名不見經傳的新人，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代表作，不少人就拿這個做文章，思維擴散得無邊無際，還跟方知行聯繫起來了。

　　卓潤當初看那家雜誌社爆出的新聞時，打死他也想不到會扯到自己身上，萬萬沒想到現在他的名字也出現在了八卦貼和扒皮貼裡，“鷺裘”這個角色為什麼啟用新人甚至成了引戰話題。

　　去了工作室後，薑珊安慰了他一番：“線民就是一幫蛋疼的閒人，有點話題就津津樂道，過一段時間就好了。再說不是還有那麼多替你說話的粉絲嗎？可別因為這種事影響工作。”

　　卓潤現在已經冷靜下來了，很平靜地說：“我原本以為自己的音色音質與霖哥相近，為他代班不成問題，但是實際配音中才發覺，僅僅模仿是不行的，因為就算模仿也做不到一模一樣，反而會給人感覺怪怪的。我覺得，之所以會有人質疑我，歸根結底還是因為我實力不夠，在角色塑造方面跟前輩相比還差得遠呢。”

　　薑珊點點頭：“作為一個新人，能有這樣的認識很不錯。不過也沒必要太沒自信，相信以你的能力，很快就會有更大的進步。”

　　又一集《星辰航路》播出後，吐槽的人少了一些，卓潤覺得可能再有個兩三集，粉絲就不會太過關注這個問題，他現在需要做的就是忍耐，同時再加把勁兒把配音工作做好。

　　這一天到了《星》的錄音室，卓潤剛一推開門便敏銳地嗅到了空氣中一絲奇怪的味道，有的人在偷偷看他，有的人則明目張迪打量他，眼神中都是探尋和審視的意味。

　　卓潤莫名其妙，還去洗手間照了照鏡子，沒有殺馬特髮型，沒多長一個鼻子，也沒有奇裝異服。他呲牙沖鏡子裡的自己笑笑，又回到錄音室準備工作。

　　少年熱血向的動畫裡有很多戰鬥場面，上一集中主人公和基友們遭到了反派的暗算，這一集便要開始裝逼打臉了。斯坦尼這個角色有點容易炸毛，除了最開始非常平靜地說了幾句帥氣的臺詞，之後的打鬥中一直在怒吼。

　　卓潤很投入，把心裡壓抑的各種煩躁憤怒借機都喊出去了，情緒高昂得很。等配音結束後，他嗓子有點緊，從包裡拿出潤喉茶喝。

　　給主人公配音的老牌聲優經過他身邊的時候，有意無意地對他說：“遇到這種事也不必生氣，阿宅們肯定是要抒發一下意見的，等事情過去就好了。想當年我剛入行的時候，環境可沒有這麼複雜。現在越來越多的人想做配音工作，可是真的幹了一段時間後，很多人中途都堅持不下去改行了，你可要挺住啊。”

　　卓潤以為他說的是觀眾對“新”斯坦尼的反應，便笑著回應道：“前輩放心，我這個人可是很頑固的，認定了一件事就會做到底。”

　　前輩有些意外于卓潤的開朗樂觀，笑著沖他點點頭便離開了。

　　卓潤心想這位前輩真和氣，一點架子都沒有。他背起書包離開錄音室，一如既往地在坐車時上網，本想看看蒼祁最近的動態，卻發現自己的微博裡多出了上千條評論。

　　這些日子鼓勵他的粉絲很多，來“指點江山”的人也不少，他都習慣了，不過這個評論量有點嚇人，他還沒這麼受關注過呢。

　　卓潤莫名其妙地戳進評論裡看了幾眼，越看越不對勁，那些冷嘲熱諷或是言辭激烈的話他怎麼有點看不懂？什麼叫“我還以為只有女聲優如此‘辛苦’，沒想到啊……”、“自從聲優也要靠臉吃飯起，靠身體吃飯也是必然趨勢”、“使用這麼低級的手段，對那些為了得到工作辛苦奔波的人太不公平了”、“本來很喜歡鷺裘的，現在感覺真噁心”。

　　卓潤心跳越來越快，喉嚨也越來越緊。他關掉微博，在網上搜索了一下，刷出了那家雜誌社的最新爆料。這一次又有一位圈子裡的知情人提供了情報，聲稱方知行是出了名的喜歡帶年輕男聲優“出去玩”。混這行不容易，尤其是對新人來說。不少人都選擇了走捷徑，通過這種方式獲得為重要角色配音的機會。

　　這位知情人說得很詳盡，看起來的確是這個圈子裡的人，而且其中有一段話明裡暗裡地暗示著因為鷺裘的選人問題，音監、導演、原作方和製作人不止一次產生過分歧。

　　文章還提供了幾張照片，雖然人物面部都打了馬賽克，但卓潤還是一眼就從其中一張照片裡認出了自己。那是《墮落》成員聚餐那一天，方知行喝多了坐在他身邊，把手臂搭在他身後的時候。

　　這個拍攝角度看上去，好像是方知行很親密地摟著他。卓潤看得渾身發冷，手機上的字開始自由變形，像是得到允許解散的方陣，瞬間散了。

　　他按了按眼睛，強迫自己深呼吸，立刻給薑珊打了個電話：“珊珊姐，網上那條新聞不是真的，我可從來沒有……”

　　“廢話，我是第一天認識你嗎！”薑珊打斷他說，“新聞我看了，一直沒時間聯繫你。你先別急，工作室會跟那家雜誌社交涉，實在不行就走法律程式告他們誹謗！但麻煩的是他們沒有指名道姓，處處都是暗示……”

　　這條新聞已經被轉發得到處都是，從之前的爆料開始就已經有很多人在坐等看戲，現在更是群情激昂。雖說文章裡涉及到的人不止卓潤一個，可粉絲們卻是一個都不肯放過，尤其卓潤現在為斯坦尼配音的反應不理想，這下更是給一些人發揮的理由了。

　　薑珊囑咐他說：“你現在不要針對這件事發表任何看法，明白嗎，稍晚一些時候工作室會安排你正面回應。你安心做好你的工作，暫時別想那麼多。”

　　卓潤胡亂答應著，掛了電話心跳依然速度很快，坐了過山車一樣大起大落。他抹了一把臉，心說這是得罪什麼人了，他一個沒什麼人氣的小新人也能躺槍？怪不得今天好些人看著他的眼神怪怪的，這種新聞雖說一時無法確定真假，但總歸是惹人懷疑，這世界上可不乏總以惡意揣測別人的人。

　　卓潤在街上步履緩慢地走著，經過M記的時候給自己買了個甜筒。他現在都不敢上網了，指責他的人那麼多，還有人說當初腐了一下“七潤”真是眼瞎，可別把這種人跟蒼祁扯到一起抹黑男神之類的。

　　卓潤胃裡翻江倒海，突然有點想吐。

　　之後的幾天中，卓潤勉強打起精神繼續各項工作，每到一個工作現場便要經歷一次“注目禮”。他入行之後遇到的前輩們大都很和氣，現如今才意識到並非人人都是如此。尤其出了這樣的事之後，幾乎沒有人願意跟他說話，生怕靠近一點便蹭上一身黑。

　　卓潤儘量不去在意別人的眼光，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工作上。之前完成配音的《白色戀人》CD即將發售，製作方安排了一次採訪，卓潤、蒼祁和幾個配角的聲優都接受了邀請。

　　自上次那天夜裡，蒼祁說要帶他去吃夜宵被他拒絕之後，兩人便再沒了聯繫，各自的工作又沒有交集，始終也沒有見面機會。

　　採訪的時候，卓潤看到蒼祁，胸口有些窒悶，呼吸都不順暢了。蒼祁剪短了頭髮，更加清爽帥氣，眼眸間憂鬱的陰影也顯得淡了很多，整個人都精神得很。

　　卓癡漢呆呆地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直到工作人員提醒他準備拍攝才回過神來。

　　他磨磨蹭蹭地走到蒼祁跟前打招呼：“七哥，好久不見了。”

　　蒼祁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嗯。”

　　卓潤咧了咧嘴，感覺好像回到他們初次見面的時候一樣尷尬。他抓了抓頭髮說：“電影配音進行得怎麼樣了？”

　　蒼祁還是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很順利。”

　　“那就好。”卓潤咬了咬嘴唇，沒話找話地說，“那小七呢，完全康復了沒有？”

　　“嗯，謝謝關心。”蒼祁起身道，“還有事，先走了。”

　　他那部分訪談已經做完，簡單一句話後，便邁開兩條長腿離開了。卓潤一口氣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來，幾乎要把胸腔憋炸，忍了好幾天的壓力和委屈頃刻間火山噴發般從心底爆出。

　　他狠狠咬著嘴唇，只怕放鬆一秒就要失控。可即使如此，他的理智還是碎了，等他回過神來，身體已經沖了出去，攔住了蒼祁的去路。

　　蒼祁微微眯起眼睛，淡淡地看著他說：“還有事嗎？”

　　卓潤：“連你也不相信我嗎？不對，你明明是知道真相的，當初選擇我為鷺裘配音的，不正是你嗎！”

　　蒼祁顯然是知道那件事的，既不驚訝也不疑惑地回答：“的確如此。有什麼問題嗎？”

　　“那……那為什麼這麼對我？”卓潤聲音乾巴巴的，像是多年沒有潤滑過的軸承，吱嘎作響，“是想要避嫌嗎？”

　　在這風聲鶴唳的敏感時期，誰也不想躺槍，成為被黑被質疑的對象。

　　蒼祁思考了一下：“也算是吧。”

　　卓潤的心臟停跳了一秒，耳朵裡嗡的一聲。他緩緩點頭，挪動腳步把路讓開，蒼祁稍作停頓，便徑直走向電梯離開了。

　　隨著身後傳來電梯關門的聲音，卓潤僵硬的身體內部，所有的一切都碎成了齏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