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二)
等了半小時等不到一班公車。
我們招了輛計程車,直駛個展會場。
雖然是上班時間,沒想到來參觀的人還不少。
劉薇和我走進藝廊後,看見陳鴻和幾個西裝筆挺的人在說話。
陳鴻看見了我們,便和他老婆擠眉弄眼的,不知在打什麼啞迷。
劉薇拉住我,往展覽處走去。
「這些照片都是這一兩年拍攝的作品,我們幾乎跑遍了全台灣的每一個角落。」劉薇又說:「這次展覽的主題主要以人情百態為主,展覽內容中,有一幅便是全國攝影比賽中得到首獎的作品——」
我沿途看著牆上的照片,一面聽劉薇說。
人情百態——人們的摯情,閒情,苦情,悲情……
「怎麼不說下去?」劉薇的聲音乍止,我疑惑的看向她。
不知不覺中,我們走到一處寬廣的中庭。
「秋涼你看,那幅便是『摯情』——我老公得獎的作品。」劉薇纖手指示我往牆上最大的一幅巨照看去。
我抬頭一看,那副較其他照片放大更多倍的作品——
照片裡的男人俊美得足以使天地為之動搖,他正伸手替一名女孩拂開被風吹到臉頰上的髮絲,唇角的笑蕩漾得像融化的蜜糖一樣醇膩;女孩帶笑,享受他所賦予的溫柔。
夕陽餘輝的金粉灑在他倆身上,發上,碧綠的背景襯托得恰到好處——
這是——摯情?
我跟沈堯?
「這是『摯情』,你看清楚,只有看著心愛的女人時,男人才會有這樣溫柔的神情,沒有愛是絕對做不到的——秋涼,他愛你。」
沈堯愛我?
他愛我——
「喂,你別哭啊!」
我在哭?
我遲疑的將手覆上臉頰,才知道眼淚早無預警的流下,糊濕了大半臉頰。
「先打一通電話回去吧,他找不到你心裡一定很著急。」劉薇從皮包裡掏出一條手絹拭著我淚痕斑斑的臉。
我接過手帕,握在手裡。「可是我——」
「還可是什麼,你現在應該收拾行李,回去他身邊。」
我也很想回去啊,可是,我把婚戒和離婚協議書一起還給他了,他還會要我嗎?
「小薇——」陳鴻走到了他老婆身邊。
我瞧見劉薇對他做了一個「一切搞定」的手勢。
原來他們早設計好了。
我故作生氣道:「你們就這麼想趕我回去啊?」
「怎麼敢,你可是我寶寶的乾媽呢。」劉薇討好的擁著我。
「少來,要撒嬌找你老公去。「劉薇靠在陳鴻懷裡道:「你也可以找你老公撒嬌啊。」
我吸了口氣,垂著眼簾說:「讓我在想一想吧。」我不由得再深深看了「摯情」一眼。
如果沈堯真的愛我,為什麼他從來都不說?
陳鴻還有事,沒辦法送我們回家,繞了一圈會場,劉薇說想逛逛街,買些寶寶用的東西,我這乾媽自是捨命陪君子,義不容辭。
「秋涼,你看,這隻兔子好可愛,寶寶一定會喜歡。」劉薇捉著一隻兔子玩偶,咧著嘴說。
「對,十二生肖玩偶都很可愛。」我言不由衷道。
一路逛下來,劉薇已經買了乳牛,猴子,小狗的玩具布偶,我看她打算在家裡開一個動物園。
結了賬之後,劉薇似乎還打算朝另一家嬰兒用品店進攻。媽呀!饒了我吧!
才逛不到兩個小時,我們兩個手上已經大包小包提了一堆。
「阿薇姐,我看我們還是回——」
「秋涼,對面有家不錯的店耶!」劉薇根本聽不進我的話,率先帶頭走在前面。「沒車,趁現在過馬路,快!」
不行,我拉不住劉薇,只好快步跟上去。「阿薇姐——」
「我的皮球——」劉薇手上的袋子破了一個洞,一顆小皮球滾了下來,劉薇直覺的蹲下身子。
一輛車從車道頭快速的駛了過來,眼看就要撞向劉薇,我的心臟幾乎要跳了出來。
「危險——」我撲向劉薇,一陣刺耳的剎車聲隨之響起。
***
「她已經昏迷三天了,你通知他了嗎?」
「我通知了,應該就快到了。」
「都是我不好,她如果有什麼萬一,我怎麼對得起她的家人。」
「小薇,你別這樣,醫生不是說她不要緊嗎?拜託你靜下來,你的身子還很虛弱。」
「不要緊?不要緊怎麼會昏迷三天還沒醒?」
拜託你們別再吵了,不知道病人最需要的就是安靜嗎?我也想睜開眼,說說話呀,可是我就是動彈不得。
空氣中濃濃的藥水味怪刺鼻的。我人在醫院嗎?我沒死?我記得當時那輛車開得好快,我跑上前推開劉薇,接著就聽到一聲巨響——
我好像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才醒過就聽見劉薇和陳鴻在一邊吵著。
他們通知誰了?是誰要來?
別是沈堯啊!我還沒準備好要見他。
我聽見門被關上的聲音,全身都好痛,眼皮一沉,我又墜入夢鄉中。
再醒過來時,我感覺我的手被一雙溫暖的大手包著,他牽引我的手撫上他的……臉龐吧,下巴有鬍渣,刺得我的手好癢。
可是我好喜歡他的手掌包住我的手的感覺,好像沈堯的。
臉型不像,這人的臉龐比較瘦,下巴還有鬍渣,但是他身上的薄荷味又跟沈堯的好像。
「杜秋,快點醒來吧!」
是沈堯!這個人是沈堯!劉薇真通知他來了!
不行,我還不想見他,繼續睡好了,我還不能醒。
「快醒過來,大家都很擔心你,你知不知道?」
那你呢?你擔不擔心我?
「你太任性了,一聲不響說走就走,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心情?」
我任性?我一聲不響說走就走?那你當我留下來的信是做什麼的?我沒有考慮你的心情?我的心情你又是否想過?離開你,最難過,最痛苦的是我!我如果不曾考慮過你的心情,我根本不會走。
「你以為留一張爛紙下來能代表什麼?還把希望丟給我照顧,都要跟我離婚了還把責任丟給我,說什麼愛我?還是,這就是你杜秋涼愛人的方式?」
「誰說我愛你?沈恕堯我恨你!」我生氣的睜開眼喊道。那封信可是我的告白信,我是因為信任他才把希望留給他;我愛他,他卻這樣侮辱我的愛——
「睡美人總算醒過來了。」沈堯弓著彎彎的笑眼盯著我看。
我抿了抿乾澀的唇,偏過頭閉上眼賭氣道:「我還沒醒,你眼花了。」
他變得好憔悴,臉頰都瘦了。
「那麼你說恨我也是我聽錯嘍」他笑著扳回我的臉。「幸好是我聽錯了,不然我還真擔心該怎麼去愛一個恨我的女人。」
這回是我聽錯了嗎?沈堯說他愛我——
他突然低頭吻住我的唇——
「我忘了要一個吻才能破解睡的魔法。」他在我唇畔低喃道。
「我好想你。」我再也偽裝不起冷漠的面孔,一時忘情伸手環住他的頸項。「啊——好痛!」我的手。
「你這傻瓜。」他將我的左手擺平放好。「你的左手有輕微的骨折,別再亂動了。」他倒了杯水餵我喝。
沈堯說他愛我耶!
我在他的扶持下半躺著,掩不住內心的喜悅,一口一口喝掉送進嘴裡的水。
「笑什麼,這麼高興。」沈堯坐在床畔,撫著我的髮絲。
「你愛我呀!雖然我知道你更愛你死去的未婚妻,但是無房,只要有一點點愛我,我的愛情能有所回報,這樣就夠了。」我也知道我很沒有原則,我曾經認為一生只愛一次才是值得等待的,但是等我真正愛上以後,才知道這世間並不能總是盡如人意,一份愛無法要求同等份量的回報。知道沈堯也愛我,這樣就很完美了。
沈堯撫在我髮絲上的手指突然僵住。
「你真的這麼想?」
「對呀,謝謝你肯愛我。」
沈堯握住我沒受傷的手。
「不,你錯了,我不止一點點愛你,而是非常非常愛你——我曾經愛過若蘋,就是現在我的心底仍有她的存在。我不否認一開始遇見你時,的確是被你們眉宇間有著相似的神情吸引住,但直到真正認識你,我才明白你和她從來就不是一樣的兩個人。我被你的一顰一笑所吸引,不由自主的愛上了你,當你說要嫁我時,我心裡其實很高興,卻又怕你年紀還輕,認不清自己的感情——如果人心可以分割,我的過去給了若蘋,那我的現在和未來就全都給你——感謝你又回到了我身邊,你不知道你不在的這段日子我過得有多痛苦?」
「對不起,害你擔心了。」我將臉埋進他懷裡。「不過誰叫你那時都不跟我說話,害我難過得要命。」
我得到他三分之二的心,這是我做夢都沒想到的。
「以後不准再離開我了,有什麼不滿,總有商量的餘地,好嗎?答應我。」他勾住我的腰,親吻著。
我避開他扎人的鬍渣,笑道:「可以——不過先把結婚戒指還給我再說。」
***
十八天以後——
出院後,我的傷已復原得差不多,尹若蘭找到工作後已搬離了南部的公寓。
當時我「失蹤」後,沈堯為了找我,把學校的工作也辭了。校方不願意這麼個人才溜掉,於是放了沈堯一年的長假,現在他跟我都在等下個學年開始,一起回去上課。
我現在正努力使身體康復,剩下來數月的假期,我們計畫出去旅行。
沈堯正在處理公司的業務,我則和希望蹲坐在大門前曬著冬日的暖陽。
「掛號!」郵差先生騎著綠色的機車停在我家門前喊道。
我見狀忙回屋裡取出印章。
郵差先生熟練的撕下掛號收據,將一個大盒子交給我。
我吃力的將沉重的盒子抬進屋裡。
裡頭不知裝了什麼東西,我好奇的拆開——
映入眼簾的是陳鴻拍攝的那副巨照——摯情。
另外還有一封信,我立即拆閱,上頭寫道:
展覽已經結束,故將「摯情」奉還原主。
PS寶寶已經出生了,你這乾媽還不快點帶禮物過來!
兩行字跡不同,前面大概是陳鴻的,後面不用猜也知道是劉薇寫的。
我將信放回信封內,喜悅的將照片抬到房間裡。我決定把掛在牆上的那幅礙眼的結婚照換下來。
「沈堯,快來幫我——你在偷看我的書!」我還以為他正在忙公司的業務,沒想到他卻躲在房裡看我千交代,萬交代不准他看的「涼秋暗戀心事」,太過分了!
沈堯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一把摟住我的腰。「百萬徵文首獎的作品,又是自己老婆寫的,為什麼不看?」
「你哪來的書?我記得都藏起來了啊!
「這本書市面上暢銷到缺貨,要弄來一本還真不簡單——為什麼不寫我們自己的故事?」
「我為什麼要寫?」我噘起嘴環抱住他的腰。「我的暗戀心事,只要你一個人知道就夠了。」
我瞄了眼書的頁數,沈堯動作還真快,已經看到了最末頁——
愛情在洪荒歲月裡輪迴著,或已成為人世間亙古不變的塵劫。
但是每一段由不同的人所譜成的不同戀曲,卻又是那樣與眾不同的獨特。
流傳於山谷,川流之中,一陣風來,又將被傳頌著——
紅塵中得覓一回情愛,便不枉來世上走上一遭。
(全書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