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比蒂貝蒂》的演出(上)
萊姆導演曾經說過一句話:“理查假如想紅的話, 只要演自己就夠了”
那種天生的紳士氣度和與生俱來的優雅姿態,極具代表性。以至於人們根本沒辦法想像, 他像貝尼費爾圖曼那樣去演一個滿臉血污, 衣著邋遢, 張嘴就是髒話的流氓;或者, 像羅德里克一樣蒼白著臉, 一身酒氣, 眼神精明卻又帶著神經質的瘋狂……
他多數時間都顯得從容不迫又彬彬有禮的, 表演風格也是如此。
鏡頭前, 很少看到他有‘失控’的一面, 他的表演總是如同手術刀一般精准、細膩, 哪怕是悲痛和狂怒, 都是經過了很長時間準備後的刻畫,也許會換多種表現方式, 甚至是誇張的動作來挑戰自我,可多數都是出於理智思考後的表演,而非情感上的自然流露。
這既可以說是他的優點, 也可以說是他的缺點。
優點在於, 他總能把角色演繹的符合要求,永遠不會出現突發狀況;而缺點也同樣明顯, 永遠不會‘失控’的他,扮演的角色哪怕處於瘋狂的狀態, 依然會欠缺一種真實的情感上的爆發力。
比如, 之前他出演《亨利五世》 時, 在最終向法蘭西公主求愛的那一刻,很多觀眾完全看不出愛情所在。他們認為理查是故意將那一幕演繹為一場‘英王和法蘭西公主的聯姻’。然而,從某個方面來說,法蘭西戰敗,獻出公主,一場政治聯姻,也是能夠自圓其說的,並不算突兀。
但事實上,那只是因為理查沒辦法表演出那種愛情。
這種理性的表演風格,在出場後的第一幕表演中展露無遺。
此時,舞臺佈景是一個辦公場所。
群演們都在一本正經地忙碌工作著,氣氛嚴肅又寂靜。
理查扮演的阿爾德第一個登場,那是一位從外地調來的新人助理檢察官。
他初來乍到,先(對著觀眾)進行了一番簡單地自我介紹,繼而不露聲色又精明地向周圍人打聽自己未來頂頭上司的性格和一貫行事風格。
在這個過程中,他舉止得體,連聲調的高低起伏和話語的速度都控制得恰到好處。
但恰到好處的表演,同樣代表著沒有特別出彩之處,自然沒能贏得觀眾的掌聲。
然而,當他提及‘檢察官’的話題時,雙簧管和圓號突然奏出一段生氣勃勃的音樂聲……
整個舞臺像是一瞬間活過來了一樣,所有正在忙碌工作的演員們齊刷刷地抬起了頭,他們眼神明亮,唇邊帶笑。
這時候,一名扮演檢察院工作人員的演員率先對著理查飾演的新人助理檢察官,高高興興地唱出了這麼一段話:[親愛的阿爾德,你是問檢察官大人嗎?來,這是我們偉大檢察官大人的豐功偉績!這是我親自做的輝煌記錄,來看看,來吧!]
緊接著,舞臺上所有的演員們全都動了起來。
因為是在表演辦公狀態,所以每個演員都是穿著正式的工作服,男子西裝襯衫領帶皮鞋,女子也是正統的職業裝高跟鞋。但當他們全都沖到前方,集體劃一地伸出大長腿,跳起了那古怪的鬼步舞時,那種嚴肅正式的狀態全都蕩然無存。
這次帶頭領舞的人,正是來湊熱鬧的湯姆希德勒斯頓。
他雖然沒有唱歌的戲份,但卻積極主動地搶到了領舞的角色,邁著兩條大長腿,把開場舞跳得異常投入,踢、跳、踩、跺,原地轉圈,兩條無處安放的長腿前後地高頻交替,來回變動,臉上的笑容燦爛無比,開心得像個孩子。
觀眾們起初被這一靜轉一動的場面給嚇了一跳。
但很快,他們就反應過來,被感染地也露出了微笑,面帶愉悅地欣賞起這獨特的集體舞。
“這是什麼舞?看著很有趣。”
有人忍不住低聲問了出來。
剛好聽到這句話的詹姆斯,心中升起一抹‘這個我知道’的自得。
他克制著那份得意的心情,悄悄地轉頭回答:“圓規舞。”
結果,旁邊的人噗嗤一聲笑出來:“兄弟,你太幽默了,那明明是鬼步舞。”
這位懂行的觀眾可能以為詹姆斯在開玩笑,忍俊不禁地說:“不過,是挺像圓規的,哈哈。”
鬼步舞什麼鬼?
肖恩明明是說叫圓規舞的!
隱隱意識到被弟弟忽悠(肖恩:不不,我只是開個玩笑)了的詹姆斯黑著臉,不說話了。
坐在旁邊的里安拼命忍笑,假裝沒注意到自家大哥炫耀(不成功)的行為,眼睛專心致志地望著舞臺,一副投入的樣子。
舞臺上,在這種(很像圓規的)鬼步舞背景下,幾名演員站出來唱起了歌。
正如剛剛那位演員所唱‘這是我們檢察官大人的豐功偉績’。
所以,唱歌的演員開始你一句我一句地狂吹自家檢查官大人英明神武。
他們的唱詞全都低、短、快,即低沉、短促、快速,仿佛一場碎碎念的rap,可伴隨著輕鬆自在到讓人想要飛起,節奏感超強的舞姿和音樂,極具魔性……
台下的觀眾們幾乎控制不住地想跟著他們的節奏一起抖腿了。
在電影或者音樂劇正式呈現在人前時,哪怕是創作者也猜不透觀眾的心思。
到底什麼臺詞能成為經典?
什麼段子能讓觀眾喜歡和欣賞?
這些統統都是未知!
在這齣戲的第一幕裡,這場舞蹈只能算是平常的開場舞,遠遠不到劇情的高潮部分。
但當穿著正裝,扮演一本正經政府工作人員的演員們齊刷刷開始整齊地跳舞時,那種近乎狂歡又放鬆的氛圍,卻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而更為神奇的是,……
在這種近乎狂歡的氛圍中,理查扮演的阿爾德居然充滿了一種出人意料的喜劇色彩。
因為,在所有人狂吹檢察官大人無所不能、戰無不勝的時候……
他卻截然相反地皺著眉,一臉懷疑和發愁,那種‘莫非你們信了邪教吧’的格格不入感覺,和舞臺上愉悅又崇拜念叨檢察官大人各種好的演員們,形成一種絕妙的巨大反差。
群演吹‘我們檢查官大人正直無私,像太陽一樣光芒四射’。
新來的助理檢察官阿爾德皺眉,面部表情:真的嗎?
群演吹‘我們檢查官大人勇敢堅強,是罪犯剋星’!
新來的助理檢察官阿爾德皺眉,面部表情:假的吧!
觀眾們時而轉頭看看唱歌群演,時而轉頭又看看皺眉的阿爾德,忍不住開始發笑了。
於是,開場以來的第一陣掌聲,就這麼伴隨著笑聲響起。
坐在觀眾席的亞倫環顧四周,開心地幾乎快哭出來。
顯然,對於一名劇作家而言,一出音樂劇的開幕之夜裡,再沒有什麼獎勵比觀眾們的認可掌聲更讓人激動了。
接下來的劇情就是,新來的助理檢察官阿爾德驚奇地發現周圍人全是那位檢察官大人的信徒。
他於是站在舞臺上,像之前一樣皺著眉頭。
這時候,音樂變得十分輕柔和低沉。
阿爾德態度認真地唱出了自己的第一首角色曲《他到底是誰》,在這首歌中,正直的助理檢察官對那位人們交口稱讚的檢察官大人依然抱有懷疑的態度,認為‘被這麼多人喜愛和尊重,他如果不是確實魅力驚人,那就是虛偽到可怕’。
一部分觀眾還沉浸在剛才的歡笑中,他們唇邊含笑地聽著這位看似正直到古板的助理檢察官在那裡憂心忡忡地揣測頂頭上司的性情和為人;另一部分觀眾,雖然臉上也掛著笑容,但他們顯然已經投入到了劇情中,隨著阿爾德的這首《他到底是誰》,開始對那位沒上場的檢察官大人好奇起來。
樂隊的指揮這時輕輕揮動手腕,指揮棒在空中優雅地劃過一道弧度。
絃樂器隨之奏出了一陣美妙、快速又充滿了起伏的曲調。
燈光暗了下來,但僅僅是一瞬的功夫,又重見光明。
剛剛還是辦公場所的舞臺佈景,連一分鐘不到的功夫就變成了莊嚴肅穆的法院現場,獨特的3D視覺效果,讓觀眾一眼望過去,仿佛空間擴大了無數倍。
那位剛剛很有趣的新人助理檢察官坐在旁聽席上,認真地注視著前方。
前方,法官帶著那種可笑的假髮套端坐在最高處,陪審團成員們則表情嚴肅地正襟危坐,金髮飛揚又英俊的檢察官大人背對觀眾席,與某個已經被起訴,但仍妄圖以‘證據不足’為藉口逃脫法網的殺人犯正面對峙。
這個階段,樂隊爆發出巨大的聲響。
然後,法官、罪犯和那位元檢察官所在區域一下子變黑,只有陪審團那個區域的燈光是明亮的。
這些陪審團成員們開始滿懷期待和欣喜地合唱《他就是檢察官比蒂》,來回應之前阿爾德的疑問《他到底是誰?》;等他們唱完,那個區域立刻重歸黑暗,法官所在位置和罪犯所在位置又明亮起來,法官先為難地唱起‘我知道他殺人有罪,但我必須依法辦事’,緊接著,是罪犯囂張又得意洋洋地唱‘我確實殺人,但我一定會逃脫法網’。
最後,是旁聽席的阿爾德憂心忡忡地唱了幾句‘情況很不妙,這可怎麼辦’一類的擔心話語。
等他們都唱完,整個舞臺全部變成黑暗。
一道光束從上空照射下來,那位金色卷髮的檢察官比蒂沉默地站在最中央。
觀眾們不由得安靜下來,滿懷期待地望著舞臺。
等音樂一點點兒變低直至無聲,千呼萬喚的檢察官大人終於開口,低低地輕唱出了第一句:[被殺的死者正靜靜看著我……]
所有在場的觀眾渾身打了個激靈。
這並非出於恐懼,而是被歌聲鎮住了。
在《丘比特的勝利》後,肖恩其實從來沒有放棄過專業的聲樂訓練,多年堅持下來,也許稱不上什麼天籟之聲,但技巧絕對不差專業歌手。可如果僅僅是這樣,還不足以讓觀眾驚訝,更為關鍵的地方在於,當他沉浸在角色中時,施加在歌聲中的濃烈感情,極具感染力,且無人能敵。
當他低唱到‘死者冤屈未申’時,情感強烈地令人戰慄。
本來停止演奏的樂隊,如同幽靈一樣,悄無聲息地又一次響起,等他唱到‘正義應當來臨’時,背景音樂終於出現存在感,突然隨之變得厚重,變得越來越響亮,也越來越緊張……
金髮的檢察官開始了滿場亂跑。
他跑到哪,燈光就跟到哪,光明始終追逐著他的身影,照映著他英俊無比又正義凜然的容顏。
他邏輯嚴謹地認真向法官陳述案情;他咄咄逼人地對著罪犯窮追猛打,毫不留情;他在陪審團面前有理有據,侃侃而談……
另一頭,旁聽席上的阿爾德在這一刻完全為之目眩神迷。
他傻乎乎地仰起頭,近乎瞠目結舌地望著這位檢察官大人獨自一人hold住了全場。
而觀眾們哪怕明明知道在這種劇中,正義終將來臨。
可越來越激烈的音樂聲,演員們始終面無表情的嚴肅態度,現場緊繃的氣氛,都讓他們不由得緊張地握緊拳頭,眼都不敢眨地望著這一切。
直到陪審團成員互相對視,宣佈有罪。
那名殺人犯一下子頹廢地跌坐在地上……
肅穆威嚴的檢察官大人終於勾起了唇,露出一個愉悅的釋然笑容。
他對著觀眾席,整個舞臺的燈光都聚焦在他身上,金髮燦爛,容貌英俊耀眼地恍如太陽神,那長長的睫毛下,眼神堅定卻又溫柔。
坐在最前排的觀眾們,正對上了那個視線。
好幾個姑娘一瞬間按住劇烈跳動的心臟:“上帝啊,媽媽,我戀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