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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欠債還情》第1章
楔子

  已經是深冬的季節,很少下雪的城市,在這一天的傍晚降臨之前悠悠飄下幾瓣雪花。

  少年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靠牆坐著,他費力地呼了一口氣,而後伸出手輕輕地碰了碰唇角。疼痛,立刻從那裡蔓延開來,他整個青腫的臉都如同接到了某種信號,開始氾濫起大面積的痛的觸感。

  他媽的。

  那個混蛋竟然真的找人來打了他。

  那個混蛋。他咬了咬牙,只覺得全身從臉到腳沒有哪裡不痛。而他的眼睛,不知因為腫起來還是什麼原因而狠狠地發燙,燙得他幾乎控制不住自己內心最軟弱的一處地方。

  呵呵。這就是報應。

  他抬頭看著陰暗的天空想。

  一片潔白的小東西輕輕地飄蕩過來,最後停留在少年細長骨感的手指上。他眨了眨眼睛,兩排長長的睫毛抖了抖。他曲起指關節看了一眼,很快它便化成了水,像是誰,滴在他手指上不能讓人看見的眼淚。

  這是一個很冷的下午,李純熙穿著一件黑色的羽絨服,裡邊套著校服,他的羽絨服隨著他在地上滾的那幾圈、蹭的那幾下而髒得不成樣子,就像他此刻的臉已看不出原有的清俊模樣。

  書包在打架的時候被甩落到了地上,他喘了幾口氣,歇了一下,便皺著眉頭從地上爬起來。

  捂著被人踢了好幾腳的肚子望了一圈,最後他在堆滿了垃圾的綠色垃圾桶旁邊看到了他的書包。

  他一瘸一拐地走過去,低聲罵:「草你媽。」

  剛把書包撿起來,他警覺地聽到了由遠而近的腳步聲。

  豎著耳朵聽了一下,不止一人。難道是那群混蛋又回來了?他皺著眉頭,一身戒備地回過身。

  幾張熟悉的臉頓時出現在視野裡。看到那幾張臉他鬆了一口氣。

  「靠!」領頭的人看到了他的樣子,立刻大聲罵道:「我艹他媽陳羽!」

  他望著那幾個人想,我已經在嘴裡艹過他媽一遍了,但現在,我想艹死的只有他一個。

  「多少人?!」對面的人跑過來,一臉的憤恨,拳頭捏得咯咯作響,比自己被人打了還要憤怒。對方看起來比他稍大一些,是和他有數年交情的好友。

  「四個。」他輕輕地啐了一口,吐出帶血的口水。

  「走了多久了?他媽的,你這臉——你今晚怎麼回去?痛嗎?」見他瘸著,那人張望了一下四周,想去追,但又不由得伸手扶住了他。

  「有一會兒了,別去了你們,去了也撈不到好處。」說著,李純熙突然低低地笑了一聲,聲色裡都是自嘲:「我是自作孽不可活,霄勉你別管這事。」

  「你的事我怎麼能不管?」羅霄勉氣憤地咬著牙:「李純熙,我們是最好的兄弟!」

  李純熙輕輕搖了搖頭抬頭看看遠方,而後他轉過頭看著自己的好友,一字一頓地說:「喜歡上了錯的人,搶了別人的女朋友,我被打——不是活該嗎?」

  陰沉的天空下,羅霄勉的牙依舊死死咬著,他額上青筋暴出,一臉誓要把人碎屍萬段的怒容。可是他的手臂被人緊緊地拽著,那人的眼睛本是那麼清澈明亮,可是這一會兒,右眼已經腫成了魚泡眼。臉上其他地方也青紫著,唇角破了皮,血痕勾勒出破裂的痕跡,光是看都痛得很。

  原本那麼好看的一張臉。

  「我真的想殺了他。」羅霄勉極力控制胸中的怒氣說。

  「別殺他,殺了人你還要坐牢。」少年說著便朝著好友擠了擠眼睛,也不管此刻自己的臉多醜,彷彿一下子有了開玩笑的心情。

  「好,今天哥不殺他,改天我再給他顏色看。」羅霄勉狠狠地虛起眼睛:「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總有一天我要讓他連本帶息全部還清。」

  他們的鬥爭,現在才開始。

  李純熙走著累,乾脆把重量全部壓在了羅霄勉的身上,任由對方托著自己:「今晚讓我去你家住吧,我不想回家跟我姐姐囉嗦。」

  羅霄勉穩穩且小心地架著身上的人說:「好,不過明天呢,明天你這臉肯定更難看。」

  李純熙想了想,笑:「……那讓我住一周吧。」

  「我倒是沒什麼,你自己想好怎麼給家裡說。」

  少年忍著痛,露出兩半排貝齒:「好兄弟,一被子。」

  羅霄勉一隻手提著李純熙的書包,一個胳膊撐著李純熙往前走:「當然是一輩子,先找診所給你看看,然後回我家吃晚飯。」

  「家裡那個被子。」

  「?……靠!」

  天色漸晚,四五少年並肩走在回家路上。雪花一直落,越下越大。他們跟陳羽鬥了這麼久,久到都忘了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互相憎恨,老死都不會握手言好。

  當初也曾有人笑眼相望,少年誼長,這些,恍然已成別人的故事。

第一章

  陳羽站在落地窗前,外邊,從天空裡斜斜吹下幾絲雨,仔細看,那些雨裡還夾著點點的雪花。沒過多久,那些雪就一片一片的變得更為明顯,悠悠蕩盪地滿世界飛。

  屋子裡倒是暖氣十足,陳羽穿著一件薄毛衣也並不覺得冷。

  他叼著煙,忍不住想,上一次下雪都他媽是多少年前了?

  啊,有十年了吧。

  十年前下雪的那一天,他在做什麼?他覺得那天他是做了什麼事,但一時之間所有的記憶都是模糊的。時間流走,太多的事情擠滿了回憶,很多事很多人,都彷彿再也無法清晰地拼出應有的形狀。

  「咚咚」,辦公室的門突然響了兩聲,而後一道女聲貼著門響起來:「陳總。」

  陳羽晃了個神,而後他轉過身靠著窗戶站著:「進來。」

  高挑美貌的秘書走了進來,手裡抱著一疊資料。看到陳羽唇上的煙,秘書眼裡露出一絲驚訝。

  「這是您要的資料和報表。」

  「放著。」陳羽微瞇著眼睛點點頭,並沒有立刻去翻看的意思。

  「您的煙不是戒了嗎。」秘書小心翼翼地說:「您說對肺不好。」

  「呵呵。」陳羽笑了笑,並沒有回答。

  是啊,他說過。他還說,為了多活那麼幾年,可以跟自己愛的人在一起多廝守幾年,所以他戒了,他得為了黃小洛戒了這煙。

  戒,戒他媽的屁!等他逮到黃小洛那個雜種,他不殺了他全家他不姓陳!

  距離他說那句話才多久?不過兩三年而已。突然之間就變故四起,彷彿物是人非真的只需要眨眼的一瞬間。

  相城集團,他老爹留給他的相城集團,陳家辛苦經營的經濟帝國就要完蛋。那麼大的家產敗在他手裡,他還不如跟那個新聞裡破產跳樓的老傢伙一樣,從這二十九樓跳下去算了!

  「評估協會那邊明天就有人要過來。」秘書小聲地提醒,最近她總是琢磨著怎麼說話才不會觸到陳羽的某根弦。

  「嗯。」陳羽用右手夾著煙,把它從唇上取下,而後吐出一縷青煙。

  他原本長得英俊,眼神裡有點小邪氣,但並不讓人覺得壞,而是那麼恰到好處的勾人,加上又是相城的繼承人,俊朗多金,讓多少人艷羨。但這一刻,往日的神采都在煙霧寥寥裡變成了落寞和頹靡,看的人也隨之而心痛起來。

  資產評估,鑑定,漫長的程序走到最後,是破產或被吞併的命運。就像逼不得已在外面賣的女人,明明不想幹這樣的事情,但身不由己,不由自己控制,被人從外到裡地剖開,被人看光,被人嫌棄,最後變成了商品,還得忍受數不盡的屈辱與譏嘲。

  「那明天早上的會——」

  「明天我不去,你讓夏叔他們辦了吧,該怎麼弄就怎麼弄。」他不想,他不想親自看著這第一步踏出去。他受不了,他真的不行!

  陳羽一直待在辦公室裡,直到外邊夜幕降下,雪紛紛揚揚,給霓虹閃爍的繁華夜晚增添了濃厚的過年前的氣氛。

  這世界依舊是那麼絢麗美妙,可是歡快和喜慶都隔絕於一扇玻璃之外,跟陳羽沒有任何關係。

  原本是裝飾的星星玻璃瓶裡塞了一瓶底的煙蒂,陳羽坐在椅子上,修長的雙腿搭在辦公桌上。他就這樣抽著煙,他的腦袋裡想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到了最後,卻什麼都沒有想出結果。

  外面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一盞盞燈逐漸熄滅,秘書敲門進來,問他要不要早點回家。

  陳羽看了看牆上的鬧鐘,才發現已經快到十點。

  「你先回家吧,我收拾一下就走。」

  「那我先下班了,陳總您也別待太晚,今天下雪外邊會很冷,記得把圍巾戴著。」秘書細心地提示。陳羽辦公室放著好幾條圍巾,可是他總是記得戴來卻忘記戴走。這晚上這麼冷,就算是出了辦公室就上車,可是護著脖子總比不護著的好。

  陳羽冷冰冰亂糟糟的心因為這句話突然升起一絲暖意。

  這秘書在他老爹還在時就在了,比他在相城的時間還要久,說不定因為自己這麼沒用最終還會害她丟了工作。「我記得,你快回家陪你老公兒子吧。」陳羽揮了一下手,嘴邊露出個痞笑:「再晚點我可不讓你走了。」

  「您說什麼啊,」秘書笑著嘆了一口氣:「您也別留太久了,早點回家啊。」

  她說了再見,給陳羽關上了門。

  十分鐘後,這一層樓辦公室裡的最後一盞燈熄滅。

  陳羽踏進了電梯,他記住了戴一條圍巾。那條圍巾,是唯一一條他自己買的、而不是黃小洛給他買的——雖然花的都是他的錢。

  電梯徐徐往下,很快到了底。取了車,轉動方向盤,慢慢地離開地下停車庫,外邊的雪還未積得很明顯,車燈的光線裡照著無數飛舞的小東西,經過一夜,明天這座城市的景緻就會變得很不一樣了吧。

  儘管是寒冷的冬夜,但此刻的市中心依舊車流如梭。朝著回家的路開了一陣,在下一個高架的時候,陳羽的車突然變了道。

  他不想回去。

  他回去幹嗎呢。

  倒頭就睡嗎。

  這會是一個輾轉不眠的夜晚,哪怕還未嘗試但陳大少已經知道了結果。

  回去那個冷清的地方,回去那個讓他一想到黃小洛就恨不得把對方碎屍萬段的地方,他還不如睡酒店。

  但現在陳羽並不想睡覺。

  晚上十點過,紅蓮酒吧。

  陳羽坐在角落裡,他點了酒,點了一種兩種三四種酒。

  他只是想喝點酒,哪怕喝得爛醉也比清醒明白的好。好不知多少。

  酒都不是那麼烈,但也不溫和,一杯一口再換一種,幾杯下肚陳羽的臉就有些燒。

  「您這喝法不怎麼好啊。」溫潤的男聲從頭頂傳來,陳羽抬頭看著對方,笑了聲不說話。

  「陳少,借酒澆愁愁更愁,一個人喝悶酒不會讓人更開心。」

  「那你陪我喝兩杯。」陳羽指指沙發示意對方坐下來:「還是連你也不肯?」

  捲髮的男人笑笑,回身輕輕打了個響指,「拿杯子過來。」男人對附近的侍應生說。

  男人坐了下來,坐在陳羽的旁邊,過去他很少見陳羽一個人喝酒,這個人身邊總是圍著跟著無數的人,他總是被簇擁在人群中心,他是紅蓮的老顧客,有時候會包場,有時候興致高時會每一桌都送一瓶昂貴的好酒,連打賞的小費,開心的時候都是一把一把的給。一擲千金,紙醉金迷,有他在的時候總是熱鬧。

  但現在,最近,這一刻,這個人彷彿再也不肯熱鬧起來了。他一個人,他形色孤單,悶著酒,周身都失去往常的鮮活。

  或許他再也不會是當初那個陳少。

  他們喝了一陣子,陳羽一杯接一杯,根本不聽勸阻。

  終於他的眼前天旋地轉。

  「路何原,我是個敗家子。」他說。這時候,他已經不知自己在想什麼在說什麼。只是那個囂張跋扈逸氣揚厲的陳羽終於變得軟弱,他像一隻可憐的狗,被拔掉了尖牙,垂垂無力,誰都可以欺負上那麼幾下。

  「您別這麼說,你不是敗家子。」路何原伸出手,取走了陳羽手裡的杯子:「別喝了,我打電話讓黃小洛來接你吧?」

  陳羽何錯之有。真是個可憐的人。路何原惋惜地想。

  路何原不提黃小洛屁事都沒有。

  真的,他就是喝喝酒,想忘記他的煩惱,想爛醉一場什麼都不再管。然而這個名字一下點燃了陳羽胸中最憤怒的怒氣。

  「別提他!!」

  吼聲,大堂裡每一個地方都傳遍了,最後它迂迴至他們在的角落,憤怒的青年吼完手腳都因酒精與暴怒而發抖。這一刻他已經不能自控,連站起來的力氣都失去,否則他早已掀了桌上一堆好酒。

  「好好,不提。」路何原按住陳羽的肩膀:「但是我還是要找人送你回去。」

  陳羽閉著眼搖搖頭:「不用了。」

  他說:「杯子還我。」他已經醉得不成樣子,可是他還要更醉,他需要更醉,否則他要怎麼熬過去,這個下雪的夜,他最討厭的下雪的天!

  路何原看著陳羽,那人迷迷糊糊地往他這邊撈杯子,無章法地動著手,嘴裡喊著:「少管我,給我、杯、酒……」卻什麼都沒有撈到。

  路何原轉頭,往大堂的另一個方向看過去。

  那裡是一根裝飾用的粗粗的水晶柱,水晶柱的後邊,還擺著一張桌子。

  這時候,一直坐在桌前沙發上的人慢慢地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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