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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欠債還情》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兩人都顯然沒料到會面對這樣的場面,互相對望,見鬼一樣瞪著對方。

  尤其是屋裡的李純熙,受了一驚,一整個人愕然不已。但他的愕然蒙神祇有那麼短暫的時間,兩秒後他的眼神一收,「呼」地一下,青年便從空空的床沿站了起來。

  「我哭什麼?」他已換掉了所有的表情,它們都替代成了非常自然的冷靜。

  「你看錯了。」他凝視著他說。

  他是演員,任何的角色和情緒都能夠收放自如,包括現在,這一刻一瞬。

  李純熙不想讓陳羽看到自己的軟弱,那麼感性的他總是只會出現在對方不清醒的時候。

  他怕陳羽抓住他的弱點,怕在二人的關係裡不能處於掌控的地位。陳羽要在他面翻身,遠比陳羽本人想像中簡單,甚至可說易如反掌。

  誰讓他才是陷進去的那一個,用金錢買來的牽繫是如此脆弱。

  門口的男人先還有些怔愣,但被李純熙一瞥,又聽到那麼冷靜的回答,在鬆了口氣的同時,陳羽伸手摸了摸下巴。他看了一下李純熙,說到:「就算你承認你哭了我又不會拿出去說,頂多——也就是嘲笑你兩天而已。」

  李純熙還沒回答陳羽已走了進來。他站在他眼前,撤掉了嘲色,聲音沉靜,聲音像這個午後流水的陽光:「雖然我不想管你的閒事,但如果你有什麼話沒人可說,你可以把我當成空氣,然後說給我聽。」

  說給空氣聽,李純熙才不會那麼無聊。何況他要是能把陳羽當成空氣就不會出現現在的這一刻。

  然而這已經是陳羽能做到的最大程度的示好。像情人那樣的抱著李純熙,安撫他之類,李純熙知道是不會有的。

  「只是想到了過去的一些事,」俊美的青年的內心已然安穩,他說:「我沒什麼,謝謝陳少這麼擔心我。」

  這話令陳羽抬高了聲調,他哼了聲:「少往自己臉上貼金,誰擔心你?我只是怕你想不開,到時候你出了事麻煩還不都是我的。」

  「……哦。」李純熙忽而一笑。能這樣跟陳羽鬥嘴讓他覺得放鬆,讓他覺得他們之間或許也存在著親密。

  「你真的ok?」陳羽盯著李純熙的臉再做確認。李純熙確實沒哭,之前他看到他的那一瞬間,他也是真的以為對方哭了。誰讓那時的李純熙看起來那麼柔弱傷心,就像被人欺負過,周身都是破綻。

  「放心,我什麼事都沒有。」李純熙笑一聲,唇角深深地勾起,形成了小小的陰影。

  風吹進屋子,那人站在他的面前,看起來所有的話語和神色都是那麼不經意,但他總是知道,陳羽的每一個表情每一絲話語之下藏著什麼。

  過去種種與李冉有關的李純熙都還不能輕易地說出口,哪怕那是一些美好單純的回憶。但他也感謝陳羽,對方骨子裡就有的無形的溫柔。

  「我一會兒帶心心去掃墓,你如果不想去的話就在家裡等我,或者可以去附近走走。」

  陳羽不高興地翻了個白眼:「你丟下我一個人是要把我悶死嗎,我當然和你一起去了。」

  「那就一起吧。」李純熙的心裡有些快活,讓並沒有讓陳羽察覺:「走吧,心心醒了我們就出門。」

  於是兩個男人往外走去。

  溫風撩起襯衣的衣擺,今天李純熙和陳羽都不約而同地穿著白色的襯衣。陳羽的頭髮長出來之後已經去修過幾次,現在兩人的頭髮差不多長,當風撩起髮絲的時候,他們走進天底的陽光之下,有那麼一個晃眼的瞬間,兩個男人的臉看起來竟有些相似。

  羅智心睡了個甜甜的午覺,快到兩點的時候爬起來,兩個臉蛋上都是可愛的紅暈。

  下午登山掃墓,對小朋友來說就跟野遊一樣新鮮好玩。

  陽光好,一層層往上的山坡上草木茂盛。

  李純熙牽著羅智心,後來又抱了他一陣,一路上都在告訴他旁邊的是什麼樹,地裡種的是什麼,在一片樹蔭下還有一小片西瓜地,第一次見到長在地裡的西瓜的小朋友高興死了。

  陳羽輕輕鬆鬆地扛著把鋤頭跟在在後邊,手裡還提著一隻小鐵桶,裡邊裝著一些李純熙準備好的用具。他看著那一大一小,之前在樓上撞到的一幕,現在想起來都還讓他晃神。

  在一定的時間裡他以為自己了解李純熙,但十年之後當他想起過去,有一些東西卻不再那麼確定。

  而十年之後的李純熙,他更不再那麼了解。

  李純熙那張令他錯覺哭了的臉,就像是卸下了渾身的偽裝和防備,讓他心跳莫名有些亂。

  太陽照在身上,灼燒著人的思維和神經,他一直失神地盯著那人的背影,神思遊走天外,一直到前邊兩米外的青年轉過頭來說道:「從這邊地裡過去。」

  他接上了他盯著自己的眼神,兩眼相望,突然都沒了動靜。默然到最後,李純熙眼睛微闔,朝陳羽發出了短促的笑:「發什麼愣,跟上我。」

  他們從一條很窄的小路上繞過一片地,最後在土地的邊緣出現了一道簡單的墳墓。

  「這是我外公的墓。」旁邊柏樹成林,李純熙望著柏樹林的另一頭說:「那邊埋的是我外婆。」

  李純熙把羅智心放下來,讓他跟陳羽站在一旁。而後他拿起鐮刀,開始彎腰清理墳上的雜草。

  陳羽沒聽李純熙的,拿起他剛放到地上的鋤頭,走上來不做聲地開始清理旁邊一些小的樹枝。

  「陳羽,」李純熙回頭喊道:「你不用做這些。」

  陳羽沒鳥李純熙,他仔細地、帶了點力去鏟那些瘋長的野樹野藤,頭也不抬地說:「你不是我的債主嗎,給你打下手也是應該的吧。」

  李純熙頓了一下,起身說道:「每年都是我一個人弄,我已經習慣了。」

  於是陳羽也頓了一下。陳羽回頭看到李純熙手裡的鐮刀在陽光下明晃晃,反了一縷光,閃了一下他的眼睛。在刺眼的光裡他竟有些不知所起的難受。

  剎那之後,他突然一把推開了鋤頭,朝李純熙了走過去。

  「?」

  李純熙面露疑惑,不明所以,在這個當口陳羽已站在面前,並指了指自己的肩膀:「讓你靠一下。」

  說完,年輕的男人伸出左手摸到李純熙頭頂的髮絲,他的手不輕不重往下一壓,就把啞然的那張臉壓往了自己的肩頭。

  「……只有今天。」陳羽偏過頭看著別處,慢吞吞地說。

  他受不了今天的李純熙,他想像不出這個人孤單無依是什麼樣子,但他卻親眼看到了。

  明明生活得也好,事業更是順利,但是竟然也會露出那麼可憐的神情。

  原來,失去了家,失去父母和親人,他們都是一樣的。孤獨地活在這個世上,再多的熱鬧和成就都不可彌補。

  而他也是造成他今天孤單無援的罪魁禍首之一,是他對不起他。所以,他怎麼不該給他這一點微不足道的安慰?

  李純熙先是怔了兩秒,過後他像試探那般,體溫慢慢地靠上了陳羽的體溫,在陽光下,那道體溫和陳羽最終融為了一體。

  他扔了鐮刀,用力回抱住陳羽,緊緊地抓住陳羽背上的衣服,哪怕只是這短暫的片刻,他也覺得自己有了歸處。

  他怕他看到自己的軟弱,可是他再怎麼藏也終有藏不住的時候。

  他也永遠只讓別人看到自己光鮮的、無畏的一面,哪怕是在羅霄勉面前也鮮少示弱。

  只有這一刻,天地安寧,他在飛鳥掠過的蒼穹之下,在陳羽的臂彎裡,埋在這個男人安實可靠的肩頭,幾乎真的要淚腺崩潰。

  只因為身邊是他,他才可以放任自己。

  陳羽無聲地抱著李純熙沒有主動放開。他伸出左手的食指壓在唇上,對抬頭疑惑地望著他們的羅智心做了個「噓」的姿勢。

  於是羅小兔乖乖地走到路邊,坐在小路上的草叢裡,眼睛依舊撲閃撲閃的,一直望著兩個大人。

  也許過了一分鐘,也許是兩分鐘,慢慢地,李純熙慢慢地從陳羽肩頭撤走,鬆開了抓著陳羽的兩手。

  陳羽看了看李純熙,對著他們剛開始幹的活揚了揚下巴,「繼續幹活?」

  李純熙的兩眼有些紅,竟還有些不好意思,平時臉皮明明那麼厚,就是鑽子都鑽不穿的,今天竟薄得像要出血。

  「嗯。」青年應了一聲,濕潤的眸子飛快掃過陳羽的臉,而後彎腰撿起了被自己扔掉的鐮刀。

  「害什麼羞啊。」陳羽好難得也有調戲李純熙的時候,他哪裡會放過大好機會?於是調侃了李純熙幾句,兩人又變成了平常的你來我往,把剛才的事彷彿都拋在了腦後。

  他仍舊什麼都沒有對他說。但他卻覺得陳羽已經懂了。在那隻手把他按向肩頭的時候,他想說的,他的心思,又何須多言。

  孤單成雙時候,便不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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