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大年三十半夜的C市如一座空城，全程都沒見到多少車輛，李純熙的車很快就上了高速。

　　中途李純熙接了個電話，是羅霄勉打來的。

　　「一桌子菜剩了三分之二，都因為你臨時放我鴿子。」羅霄勉冷笑著不停磨牙，一副如果李純熙在眼前他一定毫不留情弄他一頓的口吻：「心心還問為什麼你今年不跟我們一起過年，我怎麼知道為什麼。剛剛才把他哄去睡了。」

　　李純熙看了看旁邊的陳羽，陳羽望著車窗外，並沒有在意他這邊。

　　「我過兩天過去找你。你怎麼不把原蒙叫著。」李純熙笑道：「有他在就不用愁了。」

　　「他跟自己家人一起的，怎麼肯來跟我過年。」羅霄勉頓了一下，問：「你在哪裡？怎麼這麼安靜，該不會已經睡了吧？」

　　「沒有，我和朋友在外邊。」李純熙回答。

　　羅霄勉就像狐狸，立刻嗅到了點異樣，於是拔高了聲音：「朋友？什麼朋友比你親外甥還重要？」

　　「你不認識的朋友。」

　　羅霄勉的直覺告訴他，李純熙在刻意隱瞞他什麼：「……我要提醒你——」

　　「謝謝，我知道了。」李純熙平靜地打斷羅霄勉的話。

　　「我還什麼都沒說。」這時候羅霄勉完全可以確認那所謂的朋友到底是怎麼回事，普通的朋友能讓李純熙在大過年的時候丟下他們跑去一起跨年？他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李純熙。但李純熙跟陳羽怎麼會突然在今天混到一堆？羅霄勉鎖著眉頭捏緊了電話：「你果然跟姓陳的在一起？你的頭腦放清醒點，別忘了我們的計劃。現在你們關係變好有什麼用，到時候更要打得頭破血流。除非……你現在只是想搞搞他。」

　　聞言，李純熙仍舊語氣溫和地說：「好，過完年再說，我現在在開車，先掛了啊。」

　　說完就掐了電話，半點不帶猶豫。

　　陷入愛情的人，都是盲目的蠢貨。

　　羅霄勉以為過了這麼多年李純熙無論在哪一方面都能壓制住陳羽，但他們才重新跟陳羽開始交鋒，甚至正面交鋒都算不上，這個蠢貨就不對頭了。

　　李純熙掛了電話，原本還算好的心情因為羅霄勉那幾句而破壞了一大半。

　　羅霄勉何必這樣提醒他。他又不是真的昏了頭。

　　五個小時的車程，電台裡放著不眠的節目，一路上兩人的話都很少，開到中途的時候，陳羽閉著眼睛睡著了。

　　零點的鐘聲在電台裡響起，李純熙說了聲：「新年快樂。」

　　陳羽沒有回答他。

　　他就在他身邊，他覺得前所未有的溫馨，也有些說不上的寂寞。

　　李純熙一直開得很穩，進入G市之後一路往紅嶺而去。這些年李純熙都沒去過紅嶺，因為每當看到那個名字他就會想起陳羽和他們不曾實現的約定。

　　沿海的公路，黑色的海潮捲著岸邊礁石，烈風吹亂樹的裙擺，紅嶺的標誌燈塔，拐過一道大彎便已出現在視野。

　　李純熙放慢車速，最後在一條三岔道開下大路，幾分鐘後，他把車停在了靠海的一片水泥平台。身後不遠處稀稀拉拉坐落著一些酒店，而面前是深不可見的汪洋吞噬視線於瘋狂的黑暗，只有那一方燈塔高高矗立，永遠光明。

　　李純熙解開安全帶，陳羽低頭睡著沒有醒，他沒有叫他。

　　這樣就夠了。他們能夠跨越十年的時間來到這裡，對李純熙來說已經是未敢奢望的奇蹟。

　　陳羽突然睜開眼睛，這一剎那映入他眼裡的是一張安靜不動的側臉，那臉俊美而溫潤，望著車外的夜空，如雕像，如水月觀音令他一時恍然。好一會兒他都以為自己還在做夢。

　　對方感到身邊的動靜，回頭望著他，說了聲：「你終於醒了。」

　　於是陳羽真的醒了過來。

　　陳羽坐直身子，揉了一把眼睛看向車窗外邊，原來他們竟然已經在海邊。

　　「到了多久了？」陳羽懶洋洋地解開安全帶問。

　　李純熙說：「半個多小時。」

　　「怎麼不叫我。」陳羽拿出一張濕紙巾擦了擦臉：「下去？」

　　青年笑了聲：「走啊。」

　　打開車門，寒風頓時洶湧地灌了上來。

　　「我屮艸芔茻真他媽冷！」陳羽合攏衣服，只覺得頭頂冷得像浸了冰水，趕緊回了車裡，拿出李純熙送的帽子給戴上。

　　夜半三點，兩人沿著石梯往更下邊的平台走，天寒地凍的海邊完全沒有人，走到下邊，彷彿離燈塔更近，還有一大片的階梯，再下去就是海灘，燈塔在海中一片淺灘上，隔著不深卻蹚不過的海水，眼下無論如何也不可抵達。

　　這也不是多美的風景。沒有那一日他們在雜誌上所見的藍天和夏日的驕陽，看不到柔軟的白沙與風吹動下美人的長髮，那一張跨頁的美景早已經丟失在各自的成長裡，可是，這也是李純熙眼中最美的風景之一。

　　風時烈時緩，兩人站在階梯上，李純熙說：「原來燈塔比我想像中還要高。」

　　陳羽抬頭，和李純熙看著一樣的東西。它永遠在那裡，不管世上一切怎麼改變，不管歲月如何流轉，當人迷失在茫茫海洋，看到它就有方向和歸處。

　　陳羽說：「它如果沒有這麼高這麼亮，怎麼給船指引航向？」

　　而後，李純熙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

　　陳羽望著李純熙被吹得凌亂的頭髮，喊道：「走了，燈塔你也看到了，你要是感冒了我可不負責啊。」

　　「你先回車裡吧，」李純熙拿出紙巾擦了擦鼻子，而後在夜空下朝陳羽微微一笑：「我走走就回來。」

　　李純熙就像與黑夜融為一體的風景，陳羽呆呆地想。這人長得過分的好看，而且長大後比少年時期更勝一籌，時光和經歷在他身上烙印下屬於成熟的男人的魅力，但又不失少年溫潤。

　　李純熙一步步走下階梯，往海灘走去。

　　陳羽沒有回走，他回過神，跟著他走了下去。

　　聽到陳羽跟了上來，李純熙沒有停，腳踩在細軟的沙上，他一直往前，沿著沙灘，突然有一種撲進水中的衝動。

　　手「呼」地被人抓住，抓他的人在他耳邊大聲地問：「你幹嘛，你腦子壞了，還真想游過去？！」

　　李純熙的兩隻腳都踩在了被海潮浸濕的沙裡，他看了看腳底，回過頭，陳羽滿臉懊惱：「你到底在想什麼李純熙！」

　　他什麼都沒有想。

　　他看著陳羽生氣的臉，這個人再也不是會親熱地和他膩在一起的陳羽了。他一把抽回手，突然雙臂伸出，在陳羽尚未反應時緊緊抱住了對方，把陳羽整個人都箍進了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