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因為9月才開學的緣故,現在樹寶和狗毛他們都還在放暑假中。江深那晚回去,譚玲玲拆開李卓送的飯盒後,才看一眼鼻子就酸了,眼眶紅著沒說話。
那是一整盤白煮好的童子雞,李卓還貼心的拆了雞架,留了字條說沒放鹽。
江深晚飯真是破天荒奢侈的吃了兩根雞大腿,整個人都有些飄飄然。他吃好了飯就回房間壓腳,琢磨著怎麼開口問狗毛借電腦的事兒——因為青靈子學畫畫的緣故,現在整個鎮上有筆記本的就只有他們兄妹兩。
江深繃直了腿,一下一下按著腳趾頭,他很是心不在焉,藉口想了一出又一出,總找不著滿意又萬無一失的。江深歎了口氣,他伸展開腿,輕鬆的橫批成一字,上半身緊貼著地面,手背墊著下巴。
“哎!”江深又歎了口氣。
譚玲玲在外頭敲他的門:“洗澡了,早點睡覺。”
江深答應了一聲好,他站起來,門外譚玲玲正拿著衣服,見他出來,催著他去浴室:“你爸在裏面,給他擦擦背去。”
江落山倒是有陣子沒跟兒子一起洗過澡了,江深拿著毛巾進來時,朝著他“嘿嘿”笑了下。
當爹的坐在小凳子上,把背對著江深,問道:“你這陣子是不是長白了?”
江深看了眼自己的胳膊,弄濕了毛巾蓋在江落山的肩上:“太陽曬少了,爸爸我和你說,舞蹈室的女生們都可白了。”
“人家是女孩子。”江落山回頭笑,“男孩子要那麼白乾嘛。”
江深倒是挺天真:“好看啊,隔壁有個學拳擊的男生,長得也很白,就很好看。”
江落山隨口問道:“交到新朋友了?”
“我們就說過幾句話……”江深想了想,他手上用了點力,給江落山揉著腰,“這算朋友嗎?”
江落山被揉的正舒服,眯著眼,敷衍的哼哼說:“算,當然算……對就這兒,再重點。”
文化宮每天是下午練舞,但上午江深也不敢睡懶覺,他一大早起來先清理雞圈,幸好現在就Tony一隻雞在,排泄物也少的可憐。
身為一隻雞,Tony的作息非常健康,5點打鳴,亮嗓子亮一小時,6點散步,半小時後吃早飯,7點等著江深來,8點陪著他在院子裏練功。
等江深兩小時的基本功練完,隔壁的狗毛也起了,苗花兒給他準備了早飯,塞了一半,剩下一半狗毛拿在手裏準備想吃的時候再吃。
樹寶在院子裏等他,見人出來手裏滿滿當當的,甚是無語:“你就不能吃好了再出來?”
狗毛滿不在乎:“這麼多呢,你瞎啊。”
樹寶當然不瞎,只是懶得理他,兩人一塊兒去找江深,江家門前有雞,狗毛死活不肯過去,扯著嗓子喊人:“深子!”
江深“哎”了一聲,嘴裏叼著個蛋餅出來,他其實早吃了早飯,只是練完功肚子又餓了,於是讓譚玲玲給他烙了一張解解饞。
樹寶朝他招了招手:“就吃這麼點?”
江深出了院子,將虎視眈眈的Tony雞攔在裏面,Tony顯然很不高興,朝著狗毛“咕咕”了兩聲。
“早上還喝了粥。”江深在樹寶面前那可是相當的老實。
樹寶沒說話,他捅了捅狗毛:“你把蛋和奶給深子。”
狗毛一頭問號:“我不要吃的啊?”
樹寶直接上手拿了兩樣,塞進江深手裏:“你不剛還嫌多嗎,正好讓深子給你吃掉點。”
狗毛:“……”
江深得了奶和蛋也不知道該不該吃,狗毛一揮手,破罐子破摔道:“吃吧吃吧。”
江深:“要不蛋還你?”
狗毛惡狠狠的咬牙:“讓你吃就吃!”
樹寶:“吃吧,你正好長身體的時候。”
狗毛瞪了他一眼:“我也長身體。”
樹寶嗤笑,很是不客氣:“你先長腦子吧。”
鄉下小孩兒的娛樂活動說貧乏了卻也豐富,說豐富吧,但也就那麼幾樣,比如春天掏蛋夏天捉魚,秋天打麥冬天玩雪,反正怎麼說都能給你找出花頭精來不至於一幫野狗子一樣的男孩兒無處撒歡。
狗毛家有鎮上最大的漁場,父親陳老實一大早就得過去,狗毛帶著樹寶他們到時,漁網都已經快收了。
青靈子光著腳丫子坐在魚塘邊上,看到江深時站了起來:“深子!”
江深還來不及回應,狗毛已經沖了過去:“青靈子你給我把鞋穿上!”
青靈子噘著嘴不高興:“那麼熱的天誰穿啊。”
狗毛可不聽理由:“那你也得給我穿上!”
青靈子真是快煩死自己這個倒楣哥哥了,還厭惡他什麼都要管的脾氣,陰沉著小臉一屁股坐了下來,狗毛彎腰把鞋子拿過來硬給妹妹套腳上,青靈子掙了幾次沒掙脫。
“別動。”狗毛握著她腳踝,“小姑娘的腳不能涼,這你不懂?”
青靈子沒好氣道:“你才是我爹,囉嗦死了。”
狗毛給她穿好了鞋,把人拉起來:“離水遠一點。”
樹寶勸道:“行了,青靈子難得來,讓人玩玩。”
狗毛沒什麼好氣:“不是你妹妹,不寶貝。”
樹寶笑駡:“我哪兒不寶貝了?”他看向一旁的小姑娘,“青靈子,要不要哥帶你游泳?”
青靈子臉一紅,剛想答應,就被自己哥扯到了身後去。
狗毛警告著指了指樹寶:“別亂撩,沈樹寶,休想占我妹便宜!”
最後只有江深陪著青靈子坐在堤岸邊上,小姑娘滿臉怨憤的盯著塘裏光著上半身的狗毛和樹寶,這兩人也不知道抓個什麼魚,大呼小叫的你追我趕。
“你怎麼不下去?”青靈子收回視線,期期艾艾的問他。
江深其實也想玩,但是光腳在塘子裏走容易被磕傷,他可是記著林老師說的“得把腳趾頭當命”的話,奉若聖旨,恨不得抄在腦門上。
青靈子老成的歎了口氣,皺著鼻子:“狗毛真討厭。”
“也沒有啦……”江深想了想,替狗毛說好話,“他剛還把雞蛋和牛奶給我吃了。”
青靈子噗嗤一笑,揶揄他:“給你點吃的就幫人說話,江深你怎麼那麼好哄?”
江深當然不覺得自己好哄,但青靈子說的理由他又反駁不了,最後也只能拿“民以食為天”來安慰自己。
快到中午的時候,樹寶和狗毛顯然還沒有玩夠上岸的意思,江深有些等不及,站起來對青靈子道:“我先回去了,你幫我跟你哥說一聲。”
青靈子點點頭,一副什麼都明白的樣子:“你要去文化宮跳舞吧?”
江深悶了下,結結巴巴道:“你、你怎麼知道的?”
青靈子挺理所當然:“我媽和我說的呀。”她看了一眼江深,笑起來,“放心吧,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江深不怎麼好意思:“也不是……”話說了一半,他跟氣虛似的四下看了看,壓低了聲音又強調一遍,“千萬別說啊。”
青靈子快笑死了:“真不說,我哥哥那五大三粗的,他懂什麼呀。”
江深奔跑著穿過鄉野,田裏的水稻長勢喜人,都高到了人腰那兒,江深跳過田埂邊的水渠,張開胳膊,那稻尖兒輕輕柔柔的滑過他的手掌心。
譚玲玲拿著他的鞋,騎著自行車到柏油路上給他送來,老遠在那兒喊:“跑慢點!當心摔著!”
夏日的陽光似一匹壓了紋的段子,它們傾頭泄來,覆滿了野田香草。
田埂上的熱風吹開了江深的劉海兒,他咧開嘴,雙臂展開,跳著一段基礎的簡單芭莎賽(Pas chasse)來到了譚玲玲面前,最後甚至還轉了個圈兒,彎腰行禮。
“……”譚玲玲用鞋子丟他,“秀死你了,瞧把你能的。”
江深哈哈大笑,他把鞋子掛在脖子裏,準備跑去等班車,譚玲玲又叫住他,遞上飯盒:“這個拿著。”
江深接過,晃了晃,聽到“軲轆軲轆”的聲音:“什麼呀?”
譚玲玲:“就兩個蛋,省著點吃啊。”
江深趕到舞蹈房時,女生們還沒全到,林老師正幫著宋昕壓腿,看到他招了招手:“來了?”
江深直接坐在地上換了鞋:“來啦。”他低頭去看宋昕,女生橫劈著腿,一臉不怎麼高興的表情撐著下巴,有氣無力的瞟了他一眼。
“怎麼了?”江深坐到她身邊。
宋昕:“煩,和爸媽吵架。”
江深問:“吵什麼?”
宋昕說:“我開學要初二啦,得好好上文化課,我說我想跳舞,他們就不高興了。”她哼了一聲,“我還不樂意呢。”
她看著江深:“你開學幾年級?”
江深:“我插班上三年級。”
宋昕歎了口氣,有些羡慕:“那你還能練三年,多好呀。”
“上了初中就不能練了嗎?”江深不解,“你不是還繼續跳著嘛,跳的那麼好。”
宋昕笑了下,她其實也就十二三歲的年紀,但這麼一笑卻又像個大人似的。
“你不懂。”宋昕說,她想了想,似乎發現自己也說不清楚,只好裝老成的來了句,“以後你就明白啦。”
芭蕾舞的基礎動作不少,江深邊學還會邊拿本子記,不會寫的單詞都用音譯代替,回頭再慢慢背。林老師知道他這個習慣,所以說的也慢,大部分學熟了的女孩子還會幫他溫習,以至於半堂客下來江深的運動量往往是別人的三四倍。
他出了不少汗,累不說,這個年紀的小男孩兒還特別容易餓,趁著休息時間,江深便偷偷摸摸出去準備把帶來的蛋先給解決一個。
正坐在走廊裏剝著蛋殼,對面拳擊室門又開了。
白謹一亂著一頭髮,渾身熱氣騰騰的走了出來。
江深蛋殼剝了一半,抬著頭,微張嘴的看著他。
“……”白謹一偶像包袱挺重的開始整理髮型,他走過去,一屁股坐在江深邊上。
“你在吃什麼?”他問。
江深繼續完成手裏頭的剝蛋殼工作,咧開嘴對他笑了下:“吃蛋。”
白謹一“哦”了一聲,看著他剝蛋殼。
江深慢慢快剝完了一個,不知怎的,居然鬼使神差的想到了江落山那句“當然算朋友”的話,猶豫了半晌,客氣的問道:“你要不要吃?”
白謹一挑起眉,沉默了一會兒,言簡意賅道:“要。”
“……”江深真的是心痛著把蛋遞給了他。
白謹一兩口就沒了,未了擦了擦嘴,還有些嫌棄:“你這什麼蛋?怎麼這麼小?”
江深繃著臉不想與他說話,默默將飯盒裏另一個蛋藏到了背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