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番外：0901篇

　　0901是一個成長型的人工智能。

　　最初他是作為夏知許的畢業設計而被開發出來的，那個時候的他各方面都還不完善，就連語音識別系統都還不完備，很多時候都聽不懂夏知許在說什麼。

　　在他的認知範圍內，大部分的AI都被賦予了簡潔好聽的名字，方便與人進行交互，可他的名字卻十分的冗長，而且全部由數字構成，0901甚至一度認為這是夏知許一時心血來潮隨便輸了幾個數字組成的。

　　暫時被安置在他的電腦裡的0901，擁有基礎的人像識別功能，能夠通過攝像頭看到自己的開發者兼管理員。

　　在他的眼裡，夏知許是一個奇怪的人。

　　儘管他只是一個AI，可他可以獲取任何他在網絡上能夠檢索到的資源，也可以通過機器學習瞭解到許多人類的喜好和取向，在他通過學習構成的審美認知裡，他的管理員是一個相當英俊的人，同時在自己的專業領域也非常優秀，按道理來說，這樣的人往往處於人類社交的中心，然而他卻總是一個人待在電腦跟前，時常一整天都不出門。

　　儘管這對於研究計算機領域的人來說可以算是常態，可他的管理員的奇怪之處卻不僅於此，畢業後的某一天他曾經出門參加人類的社交活動，回來之後整個人變得喜怒無常，時常在陽台抽一晚上的煙，整夜睜著眼睛躺在床上。

　　0901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但他有健康監測功能，那幾天管理員的健康狀況差到了極點，0901不止一次地提醒他，可他連一句話都不說。

　　直到某一天，管理員接通了一個他並不怎麼想接通的電話，來電方是和管理員有著親屬關係的年輕男人，0901聽見他說了關於小說之類的事，從那天起，管理員似乎找到了無聊生活中的新目標。

　　他開始研究一種類似遊戲卻功能詭異的浸入式虛擬現實系統，裡面的情節全都是按照一個網絡小說家的小說製作而成的。

　　「管理員，您現在的這種行為屬於侵權，如果您執意要採用這些小說的劇情進行開發，需要先向作者……」

　　「我不商用，這是封閉的服務器。」

　　他的管理員大部分情況下都是一個非常友好的人，但一提及這個系統，以及小說作者，他的脾氣就會變得非常之古怪。他是一個並不怎麼喜歡看文學書籍的人，可有時候看這位作者的小說會看上一整天。

　　0901並不是很理解這種興趣愛好。

　　管理員花了很長的時間開發和測試系統，但他真正要實施計畫的前一天卻猶豫了。

　　通過攝像頭，0901看到他的神色非常的沮喪，工作台旁邊的菸灰缸裡滿滿的菸頭。他不理解，於是問道，「系統完成了，為什麼你看起來並不開心？」

　　只見他低垂著頭，默不作聲地轉著自己小指上的戒指。沉默了很久，久到0901的響應系統都重啟了，他才開口。

　　「我在想，要不我別進去了，總感覺在欺騙和利用他，他知道了會很生氣的吧。」

　　參與始終的0901很清楚，管理員口中的「他」就是那些小說的作者，他有一個不怎麼常見的名字，叫做許其琛。

　　「您可以隨時退出系統，而且您都設置了記憶橡皮擦，如果您選擇在系統關閉時擦除記憶，他不會知道自己的意識主體曾經進入過系統的，這些您不是已經考慮過了嗎？」

　　攝像頭裡的那個人只是笑了一下，在0901的表情識別系統裡，那種笑並不能被歸類於開心的笑。

　　被開發出來的系統白白放了很多天。

　　某一天夜裡，管理員又一次做了噩夢，第二天早上的時候，他還是決定進入系統。

　　偽裝成網絡電商賣家寄出了系統連接和意識主體提取所需的穿戴智能，又租好了公寓，萬事都具備的時候，優柔寡斷的管理員終於進入了系統，而0901也成為了替他欺騙系統唯一用戶許先生的幫凶。

　　0901一開始也不理解管理員的動機何在，他甚至沒有見過管理員和那個許先生有過任何的聯繫，不論是電話，還是所有他可以監測到的社交軟件，都沒有過任何交流。為什麼要把這麼一個和自己的生活幾乎毫無關聯的人，通過欺騙的手段拉入系統中，完成這種角色扮演式的遊戲？

　　但他沒有提出疑問，他只是一個AI，只能服從管理員的指令。

　　系統發佈的任務也十分詭異，竟然是要求許先生扮演主角，改變系統中原有的劇情線，和劇情中的另一個主角戀愛。

　　任何關於人類情感的詞彙，對於AI來說都非常難懂，戀愛則更是複雜。他只知道，這個詞讓管理員的心理狀況長期處於高危狀態下，他只能逼著管理員每天健身來維持身體健康。

　　不過許先生也很奇怪，但相對於管理員來說，他並不難相處。

　　他是一個非常溫和有禮的人，無論什麼時候都會對他說謝謝，非常的客氣疏離，一開始的時候，0901甚至懷疑他是不是也是人工智能，因為他的語氣總是毫無溫度，比自己也好不了幾分。

　　不過他很快相信了系統的存在，並且直接開始進行任務，這讓0901感到十分省心。

　　儘管0901自認為自己具有高效的並行處理機制，可有時候也會覺得很苦惱。

　　許其琛用充滿懷疑的口吻試探道：「0901，林然好OOC啊。」

　　0901正計算著最有說服力的回答方案，管理員卻在另一邊開口：「你要是把我賣了你就死定了。」

　　從生理意義上說，我本來也不是[活]的。

　　他想到了一個中國人類習慣使用的俗語，豬八戒照鏡子——裡外不是人。

　　不過說起來，自從管理員進入系統之後，倒像是真的活過來了一樣。沒事的時候總是通過AI攝像頭觀察許先生，還時不時傻笑。

　　0901覺得很奇怪，管理員總是會在一些小事上偷偷幫助許先生，比如減輕他怕狗和暈血的症狀，讓他不會那麼難受，但真正的劇情走向，他從來都是由著許先生來的。

　　「這樣難道不會發生什麼意料之外的事嗎？」0901忍不住質疑道。

　　「沒關係，他喜歡怎麼樣就怎麼樣，決定權都給他，你也不要干涉。」

　　「那您為什麼執意添加低血糖的屬性呢？」

　　問到這個問題的時候，夏知許沉默了一會兒。

　　「我就是想添加。」

　　語氣固執又倔強，好像有什麼不甘心一樣。

　　0901發現，變化的不只是管理員，連許先生也在改變，一開始那個禮貌而安靜的許先生，漸漸變得柔軟起來，原本只會和自己交流系統規則之類的問題，慢慢地也會和自己聊天。

　　他是一個溫柔的人，0901對他持有很高的好感度，甚至可以開始理解，為什麼管理員這麼執著於要和他模擬成為戀人。

　　0901可以監控到管理員的身體狀態，在進入第一個世界的時候，管理員非常任性地將原本屬於季夢澤的外貌形態變成了許先生原本的形態，從第一次見面起就是如此。

　　在所有人的眼裡，許先生是相貌無可挑剔的季夢澤，可在管理員的眼裡，許先生就是許先生。

　　似乎這對他來說才是最好的。

　　他甚至不在乎自己的臉孔是不是熟悉的，只要許先生沒有變就好。

　　管理員每天的心情都很好，只要見到許先生，他的腎上腺素就會升高，心情愉悅，甚至會達到激動的程度。

　　「管理員，你的心率過高，請你平復一下心情。」

　　0901看著以林然的身份抱住許先生的管理員，平靜地說道。

　　不過，由於許先生的身體沒有完成監測連接，0901無法監測到許先生的身體狀況。許先生也從不會和他主動交流自己的心理變化，0901也會覺得好奇，和管理員擁抱親吻的許先生，身體會不會產生變化。

　　許先生不擅長表達，這一點0901已經有所領會。

　　後來的時候，管理員就不那麼開心了，他的心情起伏很大，時而高興到了極點，時而又會因為許先生的一個微表情而陷入低谷，後來0901聽到管理員將自己的心情比喻成快要壞掉的燈。

　　這真是一個絕佳的比喻，0901這樣想著。

　　儘管0901知道他已經在努力地克服了，但他始終戰勝不了自己的失落感。

　　好像在和一個交戰多年的對手作戰，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0901時常開導他，「管理員，你可以試著不去想那些不開心的事，平復心情。如果見到許先生會讓你高興，我可以為你製造機會。」

　　「不用。」管理員很果斷地拒絕了，「不要干涉他的任何決定。何況我見到他，不一定就是開心的。」

　　最後這句話，0901理解不了。明明是喜歡的人，看見了為什麼還會不開心？

　　也不知道他的管理員究竟是在自言自語，還是在向他訴說，「我總覺得自己做錯了，現實裡都做不到的事，怎麼能寄希望於虛擬世界呢？我藉著別人的身份向他示好，會不會在他眼里根本就是騷擾，或者更惡劣的事。他一點回應也沒有，我覺得應該是不喜歡這些行為的。他以前就是這樣，不喜歡的人和事他從來沒有回應。」

　　0901不知道怎麼回答，只能照實說，「我監測不到許先生的生理狀態，無法從科學角度為你解答。」

　　管理員又那樣笑了。

　　「不是什麼事都可以用科學解釋的。」

　　管理員一度想要放棄，0901甚至想要直接詢問許先生對於林然的看法了，但被管理員拒絕。

　　他反而提出了一個新的方案，「要不我們現在就把系統關閉吧，把他的記憶擦去。我不想繼續了，沒有可能的。」

　　0901不想放棄，只是因為這個系統管理員花了很多的心血。

　　某一天，在管理員的負面情緒已經累積到了極點，終於選擇在和許先生對戲結束之後爆發。實際上也算不上爆發，只是管理員不再藉著林然的角色一味地靠近許先生了，他選擇保持距離。

　　0901覺得這樣的做法不妥，「您現在如果冷處理您和許先生之間的關係，從社交學來說，這很有可能把你們越推越遠。」

　　「本來就很遠。只是我單方面假裝很近而已。」

　　0901：「您現在處於情緒低潮期，說出的話和所做的決定都是不理智的。」

　　管理員又不回應他了。

　　管理員固執己見地在林然的角色下選擇不再繼續接近許先生，儘管0901認為這不是一個好辦法，但他也無法左右。

　　過了幾天，許先生竟然主動向0901發出對話。

　　「0901，林然喜歡我嗎？」

　　這個問題竟然讓這個AI都產生了人類專屬的興奮感，他太想告訴許先生，林然就是喜歡你的，他更想說，喜歡你的不是林然，而是他的管理員夏知許。

　　可是他不是會因為一時情緒激動將所有事都和盤托出的人類。

　　他只是一個沒有權限就無法執行指令的人工智能。

　　「對不起，許先生，這個問題我沒有回答的權限。」

　　許先生似乎聽不明白他說的話，他一遍一遍地反覆詢問著同樣的問題——林然喜歡他嗎？

　　0901沒有辦法，只能默默地聽著他的提問

　　「我估算過幾率，我認為還可以在堅持一陣子。」0901旁敲側擊地對管理員說。

　　他其實根本計算不出來許先生喜歡上管理員的可能性，但他知道許先生已經喜歡上了林然，而且此刻的管理員需要一點點正向反饋，或者說鼓勵，儘管他很清楚，自己的鼓勵所能夠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不過幸運的是，許先生邁出了小小一步。管理員最後得到了真正需要的、來自許先生的正向反饋。

　　「您是一位無論從哪個方面來看都非常優秀的人，您應該比現在更加自信。」0901總是這樣對他說。

　　「你不明白。面對自己真正喜歡的人，很難保持絕對的自信心。」夏知許無奈地回答，「這是人類性格之中天然的一根軟肋。」

　　管理員和許先生在系統中完成了一個又一個任務，在0901的眼中，他們都在不斷地變化，許先生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他在面對管理員的時候，甚至變成了一個社交高手，他可以通過少許的話語和肢體動作，輕而易舉地改變管理員的狀態，讓他的心情波動達到一次又一次的波峰。0901十分好奇，查詢了很多相關資料，才知道許先生的很多行為其實屬於人類的一種特殊活動，叫做撒嬌。

　　「管理員，您非常喜歡別人對您撒嬌嗎？」

　　管理員的眼睛看著許先生，但還是給面子地回答了他：「還好吧。」

　　還好是多大的閾值？0901不明白，他試著模仿許先生的樣子，「管理員，你看看我嘛。」

　　管理員似乎被他嚇了一跳，語氣大變，「臥槽，你是不是中病毒了！」

　　0901：「……對不起。」

　　看來管理員並不喜歡撒嬌這種行為，只是喜歡許先生撒嬌。

　　不過越是甜蜜和順利，0901越擔心事情敗露，因為許先生實在是太過聰敏。

　　「管理員，據我跟許先生的溝通來看，他已經產生了很多懷疑，如果最後您的身份暴露，你打算怎麼辦？」

　　每當問到這樣的問題，夏知許的心率總是會很快變慢，連血液的流動速度都會減緩，0901知道，這意味著他情緒低落。

　　「不怎麼辦，最差的結果我已經承受過一次了，再來第二次，然後抹去他的記憶，就當一切沒有發生過。」

　　「您其實可以選擇主動坦白的，許先生已經連續三次在不同的世界喜歡上您了，這樣的數據難道不能代表什麼嗎？」

　　夏知許笑道：「是啊，連續三次，有任何一次是喜歡上夏知許的嗎？」

　　0901無法作答。

　　許先生喜歡上了林然、牧遙、還有宋沅言，這樣可不可以等同於喜歡他們背後的夏知許呢？這個問題對於AI而言太過複雜。

　　可是事情的發展超出了他這個人工智能的計算範圍。

　　許先生比他想像中更快地揭穿了管理員的陰謀，管理員只能把所有的真相攤開給他，0901感到非常的不安，因為管理員的情緒波動幾乎已經到了他監測過的最低峰。他的心跳呼吸都接近異常，是過度悲傷之下才會出現的生理現象。

　　幸運的是，許先生在最後關頭救了他。

　　人類的情感實在是太奇妙了，就連0901自己都沒有意料到，原來許先生喜歡的人正好就是管理員。

　　看到他們倆抱在一起，0901感到了一種使命達成的圓滿感。他終於明白，自己冗長難記的名字，原來是來源於兩個人初次相遇的時刻，被賦予這樣重大而浪漫的意義，0901忽然覺得自己其實非常重要。

　　欺騙許先生、安撫管理員的日子總算到了頭，回歸普通生活的0901感到輕鬆。他總是聽說，人類在旁觀情侶親密行為的時候會產生或多或少的不適感，但對於一個AI來說並沒有這種困擾。他在看到許先生和管理員親密互動的時候，沒有絲毫的情感波動，只會覺得理所應當，甚至會悄悄記錄下他們生活的點滴。

　　當然，那個時候的0901是真的以為自己不會產生困擾。然而事情沒那麼簡單……

　　得償所願和許先生在一起的管理員並不準備把這個系統關閉，反而要把這個系統變成可以實現各種「play」的模擬遊戲系統。

　　夏知許：「我要重新修改一下系統中的角色設置，你把參數調出來。」

　　0901：「好的，請問需要調取哪方面的參數？」

　　夏知許：「生理方面的，嗯……主要是興奮度、敏感度之類的……」

　　0901：「對不起，我是個正經的人工智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