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奉玉看著眼前這份極為鄭重的「參戰請願書」, 稍稍一怔,他看看手中的信, 又看看坐在自己面前滿臉較真的小白狐,竟是有好一會兒沒有反應過來。
清晨的屋子裡靜悄悄的,只余窗外泄進的點點微光。
奉玉有些恍然,他幾乎是立刻就想起了他同白秋第一次見面的情形。當時也是如此,白秋跑進他的房間中, 在身上掏了掏, 便害羞地掏出一封情信來推給他, 那個時候他還不知道寫信的就是眼前的小白狐, 還當她是跑來替誰送信的……如今想到此情此景,奉玉仍是按捺不住胸口洶涌到隱隱發疼的悸動。
一朝見,相思繫,從此深情難了。
奉玉晃神得厲害, 眼前的場景和當時有一瞬間的重合, 他見白秋又這麼認真地掏信給他, 一剎那還以為是她又遞了情信過來,聽到「參戰請願書」這五個字, 反倒是怔了一瞬。
奉玉一頓,將信穩妥地拆開, 果真便在文首看見了工工整整的「請願書」三字, 大約是為了有氣勢些, 白秋還特地換了字體, 沒用她以往寫慣手的簪花小楷, 換了更為瀟灑些的字體,一看就還沒有練得很熟,大概是當初文之仙子教她的。
白秋在信上一行一行密密麻麻地寫滿了請願之文,奉玉未言,只淡淡地一行行往下讀。白秋仍坐在對面,看著奉玉鳳眸之中光線微動,曉得他正在看自己寫得信。即便白秋早已下定決心,信也是在心裡想了數遍方才落筆的,可此時望著奉玉讀信,心裡仍是止不住地覺得忐忑。
關於請願書的事,白秋昨日是想了許久才做出決定的,而且事實上,這也未必是她第一日生出這樣的念頭。
奉玉此番去與妖王決戰必定凶險,白秋想來想去還是擔心得要命,可是她本來就是為了奉玉的安危從外面私自跑進來的,本身並不是天兵,按理來說沒法跟著軍營出征,故而白秋生怕奉玉出征時不帶自己,思來想去,她還是凌晨偷偷爬起來寫了這封參戰請願書。
她是想同奉玉一起去的,至少不要在奉玉凶險之時,一個人在安全的地方乾等。
白秋覺得按之前的情況來看,奉玉應當是不準備讓她同去的,可是若是她自己偷偷跑過去,又怕反而讓奉玉分神擔心,既然如此,倒還不如索性說開為好。只是信的確是寫好了,但奉玉到底是怎麼想的,白秋又覺得沒底,只能不自覺地搖晃著尾巴,在旁邊惴惴不安地等著。
她字寫得雖多,但畢竟不長,奉玉很快就看完了,卻良久未言。過了一會兒,他才說道:「……秋兒,我本欲讓你先迴天軍營去。」
果然!
白秋心裡一緊,連忙打起精神來聽奉玉神君繼續往下說。
只聽奉玉道:「你到底年紀尚小,修為比之天兵不足,也並非與妖王有牽扯之人。讓你以身犯險,著實是不必要之舉……你若是回到天軍營去等消息,要比在這裡安全得多。」
「我不怕的!」
見奉玉說完,白秋連忙著急地道。因為她早已猜到了奉玉的想法,因此也準備好了說辭,這一會兒趕緊急不可耐地說了出來。
她使勁挺了挺胸膛,將毛茸茸的小胸脯挺得仿佛很有底氣的樣子,說:「現在駐守在軍營中的士兵,不過只有當初從天軍營帶來的兩軍,而妖王的惡妖大軍,由於是幻境之物,生成多少卻只在妖王一念之間!現在軍營內人手不足,自然是能多一員是一員。我修為同其他人比是不夠高,但進入妖境之後也以一敵二,一口氣降服了兩隻惡妖!昨日在會議上,也有天將說了,這裡的惡妖要比外面的尋常惡妖凶險許多,我既然已經能一人對付兩隻惡妖,那在戰場上也定然不會拖後腿的!況且靈舟仙子進來前還給了我抵抗惡妖的紗衣,這段時間在外面,我也絲毫沒有鬆懈,一直跟著靈舟仙子學劍……」
白秋說得焦急,因此語速難免快了幾分。說著,大約是為了說明清楚,她還回過身要從尾巴裡掏自己的劍出來給奉玉看……
不用白秋將劍掏出來掩飾給他看,奉玉那日在旁邊已經看得清清楚楚,自是曉得白秋近日的確進步不小。只是即便如此,他也只是暫時止了白秋拿劍,並未多言。
白秋原本覺得自己說了不少,可是奉玉沒什麼反應,心裡沒底得很,見奉玉好似不為所動的樣子,著急地跳來跳去,正愈再說,卻見奉玉冰似的鳳眸動了動,只說了一句話道——
「你並非我天軍營中人。」
這個原本是白秋預料之內的理由,她也想到了說法反駁,但是這會兒白秋急壞了,腦袋竟是來不及多想,下意識地脫口而出便道:「我怎麼不算啦?!」
奉玉答:「你既不是天兵,又沒有嫁給我,如何算是?」
白秋:「……」
白秋反駁不出道理,張了張嘴,又說不出話,耳朵慢吞吞地垂了下來,她看著奉玉一本正經的臉,白毛底下的臉頰卻是跟著紅透了。
若是他語氣調侃也就罷了,偏偏奉玉這會兒一張神君臉嚴肅得很,用這麼認真的口吻說出來,反倒是讓白秋害羞得不知道該往哪裡躲才好。
這時,只聽奉玉又道:「你雖在天軍營住了不短的時間,但畢竟仍然是天軍營的客人。降服妖王本是我等職責範圍之內的事,不必借你之力,你若是迴天軍營,靈舟仙子定然會照顧你,你大可不必在這裡犯險……於我個人而言,也是不願意你留在這裡的。」
白秋聽到奉玉前面說的話,以為自己說得全然無用,正沮喪不已,然而聽到最後一句奉玉轉了語氣的話,卻又一頓,忍不住抬頭看他。
奉玉遲疑片刻,只細細地將他須臾間看了數遍、甚至已記在心中的白秋的信收好放入袖中,然後伸手去抱白秋。白秋身體略顯僵硬,但糾結了一下,還是乖乖給他抱了,並且委委屈屈地將尾巴纏在他胳膊上,然後化為人形,腦袋頂了頂,窩進他懷中,大尾巴依舊勾在他的手臂上。
奉玉自然地將白秋摟入胸口,然後在她額上吻了吻,捉起她的手細細親吻,然後沉聲道:「秋兒,你知道你在我心中是何等地位。我主天軍營萬年有餘,早已看淡生死,放得下浮世三千,卻獨獨放不下你。我明知你的修為在妖境中甚為凶險,我亦要直撲妖王,未必顧得上你,若是放任你留在妖境中,你卻出了什麼事,你道我該如何自處?」
白秋聽得愣住,奉玉的眼眸灼灼地凝視著她。他們兩人之間的曖昧彼此都心知肚明,奉玉平日裡也常常哄她逗她,但因他向來含蓄收斂,這般剖心之言,也是極少說的。
白秋聽得心尖顫了顫,下意識地往奉玉懷裡愈發用力地埋了埋,拿頭和耳朵去蹭他的下巴脖頸。她靠得愈近,就愈能感到男子的體溫和奉玉身上好聞的薰香味,接著,她定了定神,便道:「我不是不曉得你擔心我……可是……我也擔心你呀!」
奉玉的手微微一頓。
白秋埋首在他頸項中,手被奉玉握在掌心中,她道:「你身上的傷那麼多,現在還那麼重,即便是到幾日後,也就是勉強痊愈而已,身體狀態遠遠不到恢復完全。我知道你想盡快出發是因為時機最好,可是妖王畢竟是妖王,手下還有那麼多不管死去多少也不會缺的惡妖,你傷又重,我怕我沒有看著你的時候,你就不管不顧地亂來,到時……難道你若是出了什麼事,我就不傷心了?」
說著說著,白秋自己都難過起來,不覺抽了抽鼻子。
奉玉聽到她這麼一點響動就跟著一陣心疼,摟著她的腰愈發將她護住,只感覺懷中滿滿的都是一團香香軟軟的小姑娘,便低頭親她,白秋整個人都被他捂在懷中,呼吸咫尺之間。白秋下意識地掙了掙沒有掙動,就被他擁著慢慢地親了一口。
接著,兩人對視了一會兒,白秋的眸子依舊凝視著他,目光仍是堅定。
奉玉看了她一會兒,終是忍不住嘆了口氣,道:「……秋兒,你可當真是有決心?」
白秋見奉玉語氣有所鬆動,連忙用力點頭。
奉玉沉了沉聲,思索良久,方才道:「若是我簽下你的請願書,同意你跟去,但條件是你必須留在我或者長淵的視線範圍之內,行動時與你協作的天兵不得少於三人,且你一旦察覺到有危險,就立刻解開身上的仙法迴天軍營,不得再過來……你可否接受?」
「可以!」
白秋見奉玉提了要求,將他的話想了一遍,覺得可行,心中已是一喜,趕緊抬起頭來,一雙眸子亮閃閃地看著她。
激動之後,白秋想了想,又急忙補充道:「多謝神君!」
奉玉「嗯」了一聲,看著白秋明亮的眸子,到底還是有點擔憂。他抬手將摸了摸白秋的長髮,因為是剛起床,她的一頭烏發都沒整理,披散著垂在腦後,摸起來卻是柔順滑軟得很。
……
接下來數日,軍營內都在為大舉進攻妖王洞府之事準備,大大小小又開了數次會議。白秋仍同之前一般,坐在奉玉身後,和另一個天官一道替他們記錄。除此之外,她還刻苦地每日都在院中熟悉劍術,儘管這麼短的時間內要有突破只怕困難,但好歹不能手生。
轉眼又過四日,四日後,奉玉傷愈,妖境的兩軍天兵在軍營內集結。
白秋站在隊列一側,因她不能離開長淵或者奉玉的視線,所以站得離奉玉頗近,看得到他騎在駿馬之上,側臉堅定而冷毅。
白秋終究是有些緊張的,她將靈舟仙子那件紗衣好好地穿在了身上,出門前檢查了幾遍,除此之外,還有軍營裡身材合適的仙子借給她的防具,但即使如此,她將劍握在手上,掌心仍是止不住地冒汗。
不過,緊張的時光倒是未能持續多久。
須臾,時辰一到,只聽號角吹響,傳令官的聲音鏗鏘而篤定地響遍軍營——
「出征!全軍出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