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不止是白秋發覺文之仙子知道這個特徵後覺得詫異, 這個時候, 文之仙子心中亦是驚詫非常。
她之所以會看到秦澈手臂上的痕跡,說來頗為巧合。
當初是秦澈領她入的官場, 兩人在工作中接觸頗多,秦侍郎提筆書寫時,習慣性地會將袖子撈起來,有一回他將袖子撈得高了幾分,文之仙子正好停筆休憩, 側頭便看見了他小臂內側有一塊地方的皮膚顏色與尋常不同。
秦澈這幾年來不曾外徵,衣服穿得又嚴實, 衣袖底下的膚色蒼白,這一塊痕跡便分外明顯。文之當時也不知為何, 便覺得這塊痕跡有些奇異,便忍不住問了兩句。
「……這個?」
秦澈聽她問起,亦是頓了一下,將衣袖全部撩起,文之仙子方才看出完整的痕跡是一道月牙兒, 位於小臂內測的最上端,若非他將衣袖抬起, 平日裡只怕很難得見。
秦澈道:「這隻不過是胎記罷了,不必在意……不過之前在軍中, 倒也的確被同僚錯認成傷疤過。」
話完, 秦澈便不以為意, 不曾再提。文之仙子聽是胎記, 當然沒有往心裡去,直到此時白秋說起,才重新想起來。
當時沒有在意的話,如今想來,卻是心驚。
這個時候,白秋亦是吃驚不已,她脫口而出問道:「真見到了?你確定?」
「是。」
文之仙子回過神,補充道:「……秦侍郎說這個痕跡他生來便有,不過位置難找,若非湊巧,我也未必能看見。」
可不是湊巧。若是沒有文之仙子看見,白秋哪怕知道有這麼一個特徵,也不知道該怎麼尋,天底下這麼多男子,她總不能一個一個去揭人家袖子。
但白秋這會兒也來不及多想,她問道:「文之,你能不能帶我過去看看?我想去確認一下。」
對於這般要求,即便白秋未說,文之仙子也猜得到她會問的,自然點頭,但她轉而又問道:「可以是可以,不過,既然齊風仙君是奉玉神君摯友,你有了這般線索,要不要同神君說一聲?」
白秋心裡也在思索這件事,但她考慮後,終究還是搖了搖頭,道:「神君近日又要搬仙宮,又要處理天軍營中的事務,本已分身乏術……再說秦澈秦侍郎身上雖有一個同齊風仙君相似的胎記,可終究還不能確定他們是同一個人,若是最後弄錯,神君空歡喜一場,只怕要十分失望的。」
想到這裡,白秋也不禁垂下了自己未放出來的狐狸耳朵。以奉玉的性子,怪她自是不會怪,說不定反而還要由他抱她哄她,淡笑著說她願意費心為自己尋齊風仙君的轉世、他已是高興。只是奉玉比她成熟,面上不顯,心裡肯定還是會有失落。
白秋想了想,對文之仙子道:「文之,你先稍微等等我,我去取樣東西!然後再隨你去凡間。」
儘管不知道白秋說要去取什麼東西,但看她面色焦急的樣子,文之仙子自然應允。
白秋得了文之仙子同意,也沒有耽擱的意思,立刻駕雲往天軍營的方向飛去。她雖往那個方向去,卻未進天軍營,而是在天軍營的東面慢下了速度。她從雲上走下來,走上高聳入雲的仙台台階。她步入那處由長明燈和蓮花燈點亮夜幕中,在蓮燈池邊彎下腰,手指在水面上一點,她手周圍的蓮燈便自覺地悠悠散開,而另一盞蓮燈從水心轉著圈兒搖曳地漂來。
白秋小心翼翼地將蓮花燈從池中取了出來,用自己的仙氣護住。這一盞燈中的火焰仍同其他蓮燈一般跳動著,但燈芯中卻依舊一片死氣沉沉,絲毫沒有有神魂聚集的跡象。
這一盞,便是齊風仙君的靈燈。
白秋將蓮燈鄭重地放在一旁,跪下來,對著蓮燈和蓮池恭敬地一拜,這才將齊風仙君的蓮燈收好,從仙台離開。
因這一日天色已晚,白秋和文之仙子便定了第二日再出發去長安。她們等到長安時,已是大白日,文之仙子對長安的宮宇樓閣比白秋熟悉得多,帶著她七彎八拐,馬上就尋到了秦澈所在之處。
秦澈正在一處屋室中辦公,他在裡屋坐著主位,除他之外,還有些官職小一些的官吏在外屋裡忙忙碌碌,時不時翻閱書卷、執筆記錄,亦或是小聲交談。秦澈則有一間單獨的屋室,大門打開,便可同外堂互通,此時他面前橫著一張極長的紙,邊角稍壓著,秦澈眉頭緊蹙,左手斂袖,右手執筆,正在上面飛快地寫著什麼。
他比之前明顯要瘦了許多,身上的衣服因來不及跟著身體消瘦的速度剪裁,已變得有些凄涼得寬大。秦澈本就比在凡間的奉玉還要年長些,而在短短這麼幾日裡,他的眉宇之間竟已隱隱有病態的灰黑之色,看上去像是一桿狂風吹過後留下的蘆葦,雖還立於風中,卻獨獨剩下一葦,也不知何時便要折了。
秦澈的右手死握著筆,筆雖未顫,但寫了幾筆便忍不住以袖掩口,用力地咳嗽起來,一咳便是不止,良久才停下,而面色則愈發蒼白。
外面的小吏聽到動靜,急急趕了進來,勸道:「侍郎大人,您去睡一會兒吧!您已整整三日未眠了,如今又染了風寒,這樣下去,事情還未做完,身體只怕就先要垮了!」
秦澈隨手將他揮開幾分,因身體虛弱,且他本就不是性情暴戾之人,雖是揮開,下手卻也不重。他道:「無妨,你回去做自己的事便是,先讓開。反正即便躺下也是睡不著的……我的身體我自己有分寸。」
說著,他便又將毛筆筆尖往硯台的方向探去,沾了沾墨水,又繼續書寫起來。
那小吏見勸不過,在離他頗近的地方站了片刻,見秦澈沒有回心轉意的意思,只得輕輕地哀嘆了口氣,轉身離去。
待小吏離去後不久,秦澈卻又忍不住舉起袖子,費勁地小聲咳嗽起來,聲音猶如風破,似是油盡燈枯。
白秋亦不曾想幾日光陰,竟是會將秦澈折騰成這般,一時驚愕。文之仙子站在旁邊,抿了抿唇,良久才愧疚地吐出話道:「……當初秦侍郎在凡間的確助我良多,我下凡本是為歷劫,可他卻成了劫中助我之人。他本是有意提拔培養於我,但我始終未吐露實情……應當是果真,令侍郎大人失望了。」
文之仙子將抿了的唇鬆開,但鬆開後卻又抿,似是自己也說不出自己是什麼心情,最後終是索性問白秋道:「……像嗎?」
「……不太像。」
白秋知她問的是什麼,只緩緩搖頭。白秋對此亦是有點失落,但仍然解釋說:「我之前也在凡間見過秦侍郎,還是好幾次,若是他長得像齊風仙君,我在妖境中就該認出來了。」
文之仙子說:「……話是這麼說,雖然仙人下凡後的長相,多半與為仙時相同。但七千多年的光陰,已是山也要移、水也要動了,即便是天界的仙人,這麼多年過去,相貌打扮性情多少也是會與過去有些不同的,更何況齊風仙君破了仙魂,許是已在凡間轉生不知多少世……變化大些也是未必,你還是先看看那枚胎記吧。」
白秋亦是這般想法,遂點頭,但將目光重新落在秦澈身上後,卻發現他寫字儘管會用左手扶著袖子,但不過只往上撩起一點點,矜持地露出一小節手腕而已,絕到不了手肘的位置。
文之仙子那回瞥見,應當果真是十分偶然,但白秋這會兒左看右看看不到胎記,心中也覺得急。
文之仙子見狀,又見秦澈眼底一片疲憊的烏黑色,想到剛才小吏說的話,不禁一嘆,道:「秋兒,你等等。」
說著,她上前一步,仙袖輕抬,蔥白的玉指在秦澈眉心一點。她們不顯形,凡人就看不到仙人,秦澈不知道文之仙子就在離他這麼近的地方,但他卻忽然似有所感的一動,眼皮突然緩緩地垂下,繃緊的身體亦失了力氣般鬆了下來。
按照小吏的說法,秦澈三日不眠不休地在工作,身體早已達到極限,文之仙子稍用仙術,便令他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她們將秦澈放到一旁給他設著小憩的榻上,又給他蓋了條毯子。
白秋下意識地去看文之仙子的表情,卻見文之說:「走吧!」
白秋反應過來,趕忙跟著她去,兩人一同入了秦澈夢中。
白秋雖是會入夢之術,但其實極少真入凡人夢境中,適應了一陣,方才睜開眼,只見入目的是滿目朦朧的純白,秦澈就站在一無所有的純白之中,似是迷惑地四處望著。他感到有人影,便望過來,看到文之仙子和白秋二人,先是一驚,恍惚喚道:「……文之。還有……」
他的目光落在白秋身上,驚訝之色甚至勝於見到文之仙子,他一愣,才行禮道:「……將軍夫人!」
秦澈多日未睡,即便在夢中都有幾分難辨虛實,他望著面前明顯不是凡人打扮的二人。他當然記得白秋,當初奉玉曾讓他不要將兩人成婚之事說出去,秦澈便不曾透過口風,只是將軍府要歸還給天子,他當時還擔心過小夫人日後該要如何生活,急急地跑去想要照料幫忙,誰知等到將軍府後,才發現奉玉戰死後,那位九天仙女似的小夫人竟是離開了。
此時他人在夢中,倒也沒有多想,只看著文之仙子的樣子,苦笑道:「文之,你竟是……真成仙女了嗎。」
文之仙子亦是心情複雜,但她仍是道:「說來話長……侍郎大人,今日我們過來,是有事想要尋你。」
「……何事?」
秦澈輕輕蹙眉。
文之說:「你那塊月牙形的胎記……手臂上那個,可否給我們看看?」
白秋聽著,連忙附和地點頭。秦澈不疑有他,困惑地將袖子抬起一部分:「……這個?」
他長袖抬起,便露出手臂上那道一指長的月牙兒,中間寬,兩頭尖,正與齊風仙君在妖境中露出來給她看的,一模一樣。
秦澈抬得時候未想太多,大約是潛意識裡還將文之當作好友和男子,等月牙露完了,才想起來面前兩個皆是女子,其中一位還是將軍之妻,老臉登時臊了幾分,趕忙將袖子放回去,誰知一抬頭,卻見二人都神情怪異地看著她。
下一瞬,便見白秋從袖中摸出一盞蓮燈來。說來奇怪,那盞燈分明是燃著的,也不知她是如何放入袖中,居然沒有燒起來。然而秦澈一愣的功夫,對方已將燈小心地放到他面前。
蓮燈是聚集神魂之用,要起作用,自然要近神魂。白秋雖是將它帶來了,可原本其實還沒想好怎麼用,現在入了夢,倒是方便,她將靈燈推到秦澈面前,緊接著,她便瞧見那一直死氣沉沉的靈燈,光亮閃了閃,試著將秦澈身上的神魂聚集入燈芯中,然而秦澈畢竟是活人,神魂如何能入燈?便始終沒真有什麼反應。
可即便如此……卻已經夠了。
白秋望著面前的男子,腦海中卻想起妖境中之事……
「我並非武將,在天軍營中,本為天官。」
「我本不為真,消失也屬天命,若要說遺憾,便是可惜我只能陪將軍到此,不能再常伴左右。」
「——我既追隨將軍,便將生生世世追隨將軍,至死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