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三年寒暑轉眼即過,如今鳳綺霠已是十八姑娘一枝花,出落得亭亭玉立,似朵含苞待放的花兒般誘人甜美,除了舞劍舞得行雲流水之外,袖裡乾坤的技巧更是練得爐火純青。
望著窗外,鳳綺霠歎了口氣。今早要她上書房不知怎地讓她舉步維艱。
昨夜是初十?
隨意將綠雲烏絲綰起,鳳綺霠瞥了銅鏡裡的自己一眼,冷哼了一聲,推開房門預備開始一日的「分內工作」。
「姑娘請穿衣,我要進來了。」
敲了書房門扉三響,鳳綺霠對著書房內喊了一句,須臾後推開房門入內。
「那個,可以替我準備洗臉水嗎?」
書房內室傳來女子的聲音,只見一位阿娜艷麗的女子裸著身子正準備穿衣,對著鳳綺霠就吩咐要水梳洗。
「我是少爺的丫鬟,姑娘要水洗臉,院子裡有井。」
冷眼瞥了一眼說話的女子,鳳綺霠將昨日的帳本、文書挑了出來,分門別類排上龍頊霆的桌案。
「就是知道你是丫鬟才讓你去準備洗臉水的,你這麼回話是什麼意思?」
女子穿好衣裳從內室走了出來,對眼前丫鬟對自己的吩咐置若罔聞著實不悅,是覺得怎麼也沒看過這麼不識相的下人丫鬟。
「我的意思是,我是少爺的丫鬟。」
三年來,鳳綺霠的脾氣收斂了不少,至少已練就了一身喜怒不形於色的功夫,以往動輒爆發的怒氣也因為年齡增長了些而懂得隱忍。
緩緩抬首輕瞥了說話的女子一眼,鳳綺霠扯唇挑笑,依舊沒有意願放下手邊的工作替人準備梳洗的熱水。
「你這丫鬟是瞎了還是聾了?本姑娘昨夜可是伺候了你主子一夜,再怎麼說也算是你這下人的『一夜夫人』,讓你去準備洗臉水,你這是什麼態度?」
從沒見過如此囂張的下人,侍寢的女子黛眉一蹙,提裙上前,對著眼前的高傲丫鬟強調自己的「身份」。
「我既沒瞎也沒聾。倒是姑娘,您瞎了還是聾了?我說我是少爺的丫鬟,並且,這天早破曉了,『一夜夫人』見了光還是夫人嗎?若是,我怎麼沒見著少爺?」
放好了文書、帳本,鳳綺霠動手研墨,唇上帶著的甜笑依舊,一番話說得侍寢女子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你?」
侍寢女子為之氣結,箭步上前,抬手就想甩眼前這狗眼看人低的丫鬟一記耳光。
「綺霠的意思是,她只做我吩咐的事。」
不知何時來到書房的龍頊霆一把抓上侍寢女子高舉欲揮的手,整個人往鳳綺霠跟前一擋,一句話說得輕鬆,就好似沒見到侍寢女子的怒火一般。
「那你讓她去替我準備洗臉水嘛!」
見著龍頊霆,侍寢女子連忙撒嬌,先前那頤指氣使的聲調全不復見,有的只是讓人聽了渾身酥麻的嬌嗔。
「我讓龍樺送你回貴雲坊。」
招手喚了候在門外的龍樺進屋,龍頊霆面無表情地看著侍寢女子,並且完全沒把她說的話聽進去。
「龍少爺……」
爹聲爹氣地扯著龍頊霆的衣袖,侍寢女子目送秋波叫喚龍頊霆,一副不想離開的表情。
「這位姑娘,這邊請。」
沒讓女子把話說完,龍樺連忙上前站進女子與主子之間,手一擺,替龍頊霆送客。
「這次是貴雲坊的啊,少爺還真是四處留情。」
手上研著墨,頭抬也沒抬,鳳綺霠收起了方才面對女子時的笑容,語氣冰冷,刻意挖苦的意味十足。
「杜夫人好意,我哪有理由推拒?」
目送龍樺將女子帶出書房,龍頊霆轉身面對鳳綺霠,一張俊顏漾滿了笑。
自兩年前開始,龍頊霆的二娘便以他事業有成早該成家為由,處心積慮地想為龍頊霆說親。
一開始,龍頊霆礙於爹親親自下令,所以每位千金閨秀他都十分賞臉地見過一面,但之後,為了不讓杜夫人硬要安排一位親她的女子嫁他為妻的意圖,龍頊霆於是時常上各大青樓光顧,日子一久,索性每逢五、十、十五……都帶女子回府侍寢。
因為如此,久而久之,杜夫人也就常常送人過來陪寢,就希冀哪一個青樓女子能雀屏中選,如此她掌權龍家的日子便不遠矣。昨日正是杜夫人親自挑選貴雲坊的紅牌姑娘送來陪侍龍頊霆的,「請少爺往後別再讓姑娘們睡書房了好嗎?」
她厭煩叫那些女人起身,更是受夠了她們一副自認為少夫人的模樣。
「不睡這,要她們上哪去?」
從不留在女子身旁過夜,完事之後總是獨留女子一人在書房中的龍頊霆挑眉反問,對於鳳綺霠的抱怨明顯地比先前的侍寢女子那爹聲爹氣的撒嬌來得有興趣多了。
「少爺的私事,豈容我一個丫鬟多嘴?」
專心研墨,依舊不願意抬臉瞥龍頊霆一眼,鳳綺霠的語調裡明白地自貶。
「我就容許你多嘴不成嗎?」
嘻皮笑臉的瞅視著鳳綺霠忍禁怒意的小臉,龍頊霆一副欣賞美景的表情,等著看她還能忍耐多久。
「不成!我是下人,少爺那些『一夜夫人』都比我這個下人尊貴多了。少爺想帶她們上哪去都成,就是別留在書房裡,叫姑娘起身不是我的工作。」
抓握墨條的指節隱隱泛白,鳳綺霠一連兩回自稱「下人」,咬著下唇,胸口一股莫名的怒火讓龍頊霆的幾句話挑得熊熊燃起。
「那從今爾後,我讓你多一項工作如何?」
三年來,她已長成如一朵出水芙蓉般清麗可人,當年還略帶稚氣的朱顏如今已有著少女的嬌艷,讓龍頊霆這總是沒來由展開的笑更加迷人;看著她,他總是捨不得移視,而惹她發怒則是他最常做的一件事。
「要我叫那些姑娘起身準備洗臉水嗎?」
心頭漫過一陣酸苦,鳳綺霠已有了心理準備,卻不知為何一點也不想聽龍頊霆當真說出那樣的吩咐。
「叫我起身就成了,那些姑娘……照舊吧。」
繞過桌案,龍頊霆落坐下來,抓起第一份文書攤開,挑笑地下了命令,要鳳綺霠從今爾後上書房前先去叫他起身。
「是,少爺。」
福身告退,鳳綺霠的唇角卻不知為何漫起了淺笑,心上蓄積的怒火與不明所以的酸苦倏然消散。
她不需要當真去伺候那些「一夜夫人」,那就表示,龍頊霆容許她對那些「夫人們」冷言冷語了?
離開書房走向酒窖,那抹甜笑還在鳳綺霠唇角漫開,但當她踏進酒窖那一剎,一陣酒香撲鼻,她一腳踩上滿地的酒水,差些沒有腳底一滑四腳朝天,眼前的一切讓她才消散的怒氣旋即迅速回籠,積滿胸中。
「杜夫人,一早來躇蹋我的酒?」
三年下來,鳳綺霠早練就了一身對付杜夫人的本領;那個三年前天真地要為杜夫人泡茶的鳳綺霠早讓杜夫人不斷的刁難給消磨殆盡了。
「我就說怎麼這麼臭,原來是有個下人走進來了。」
手上抓著砸酒缸的石塊,杜夫人拂開額前的亂髮,隨手將石塊拋向另一罈酒缸,輕蔑地旋過身來睨了鳳綺霠一眼。
「敢問杜夫人,我這酒,究竟怎麼招惹您了?」
嗅聞著撲鼻的酒香,鳳綺霠一瞬也不瞬地睜著杏眸大眼瞪視著杜夫人,嘴上雖然恭敬稱呼,卻不同於一般下人、丫鬟稱杜夫人為二夫人。
「大膽丫鬟!杜夫人豈是你能叫的?」
雖不是頭一回讓鳳綺霠如此稱呼,但由於鳳綺霠落單的機會著實少之又少,這股怨氣早蓄積在杜夫人心中許久了。
「綺霠是少爺的丫鬟,自然同少爺一般稱呼,還請杜夫人見諒。」
依舊怒瞪著杜夫人,鳳綺霠出口的話與表情完全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兩回事。
「我打你這不長眼的狗!」
上前就是一記熱辣的耳光,杜夫人怨怒無比,一張掌印就這麼印上了鳳綺霠的粉頰。
鳳綺霠沒有躲開,直接吃下了那一記耳光。她先是輕合上了眼,接著深吸了口氣,提笑望向杜夫人道:「杜夫人打我這條狗無妨,但有道是,打狗也得看主人,杜夫人打綺霠,試問綺霠做了什麼?還是杜夫人不滿少爺?」
要是從前,她鐵定要這杜夫人嘗嘗她的掌力,但這三年來娘成天耳提面命,說她們受龍家恩惠如何如何,就算杜夫人再過分,也是龍家二夫人,要她收斂起自己的脾性,多吃些虧不會有壞處。
要不是娘親教誨,這口氣鳳綺霠怎可能忍?
說她是下人丫鬟也就算了,但說她是狗,要不是為了娘親,她一定要這個杜夫人看看會咬人的狗是怎麼咬她這個打狗的人的!
「怎麼?你主人面子大?我還是他二娘呢!怎麼著?我就為了他那個主子打你這條狗如何?難不成你想咬我?」
一把抓起一旁破酒甕的鋒利陶片,杜夫人看著鳳綺霠那張越來越嬌俏的小臉,胸中怒火怨毒更甚,絲毫沒有因甩了她一掌該有的痛快,反而感覺自己給鳳綺霠甩了好幾記耳光,一怒之下就想用陶片劃花鳳綺霠那張如花似玉的臉蛋。
「二夫人,您別這樣!」
鋒利的陶片劃下,才捧著方蒸好的米走到酒窖門口的鳳霽蝶見狀,趕忙出聲制止。
「我就偏要!我就偏要劃花這條狗的臉!你這小狗有本事別夾著尾巴逃,等等就輪著你了!」
陶片提起劃下,杜夫人滿面怒容,對於鳳霽蝶的制止只是出言咆哮,說什麼也不輕易放過鳳綺霠,說什麼也要為自己出多年來蓄積的怨氣!
陶片上鮮血淋漓,鳳綺霠卻是忍著,一聲哀嚎也沒有,這更讓杜夫人氣得咬牙切齒,劃下陶片的力道一次大過一次。
鳳霽蝶見狀,趕忙拔腿就跑,跑進龍頊霆的書房,一把拉著龍頊霆連忙求救。
「霽蝶,怎麼了?」
讓鳳霽蝶這沒頭沒腦拉著跑,龍頊霆劍眉一攏,感覺莫名其妙,「姐姐,二夫人在酒窖裡……」
想起陶片上的血,與大姐為了擋杜夫人而以手臂護臉,那藕臂上的述目驚心,鳳霽蝶嗚咽著,怎麼都沒能把話說完整。
一聽見鳳霽蝶說杜夫人在酒窖,又見著她的表情,龍頊霆霎時心裡已有數,拔腿便奔進酒窖,踢起地上的破甕往杜夫人身上飛去,再一個箭步擋上了鳳綺霠跟前。
「杜夫人,誰准許你來我琉璃苑傷我的人的?」
先瞥了一眼鳳綺霠的傷,見她雙臂上滿是血痕,幾乎沒有一處完整,龍頊霆怒不可遏,銳眸掃上杜夫人質問。
「怎麼?先是拿罈酒都得你點頭,現在,我龍家女主人要教訓條狗也得經過你同意了?你爹還在,這家還輪不到你出頭!」
讓破酒甕掃上,一連退了好幾步,杜夫人卻絲毫不畏龍頊霆的怒氣,怒目回視,強調目前龍老爺仍然健在,龍頊霆再不情願也得尊她是二娘。
其實,幾天前杜夫人還拿著鳳綺霠釀的最後一罈酒送禮做面子,因為這些年來,鳳綺霠所釀的酒因為香醇溫潤卻是只送不賣而有了不小的名氣;再加上鳳家酒的名聲,更讓出自鳳綺霠之手的佳釀身價一連翻上幾倍。杜夫人為了自己兒子,四處打關係,對方一聽是龍家,均要求想要一罈酒,但除非是龍老爺下令,要不只要是杜夫人的要求,龍頊霆都毫不客氣地回絕,氣得杜夫人今天一早便來砸酒窖,而傷鳳綺霠只是順便。
「我爹還在,這對杜夫人而言還真是不幸中的大幸。上個月您才要爹逼我拿了百罈酒過去,昨日又向我討,我不過是回絕了您,有必要來我琉璃苑傷人嗎?」
對於杜夫人的囂張氣焰,龍頊霆絲毫不放在眼底。杜夫人提起他爹,龍頊霆只是冷冷地回上一句乃杜夫人之大幸,臉上的表情則是冷得讓人看了不寒而僳。
「心疼了?這琉璃苑也是龍家的,我就要傷她怎麼著?你能奈我何?」
龍頊霆的怒顏讓杜夫人渾身豎起了寒毛,眼歪嘴斜地企圖保有自己的氣焰,卻只維持了一種可笑至極的抽搐表情,挑釁的反問龍頊霆不管她傷了誰,他能拿她如何?
「琉璃苑是我娘讓我那沒良心的爹請出主屋孤寂而終的地方!你給我滾出去!從今爾後再敢踏進我琉璃苑,我誰的面子也不賣,不想爬著出去,你最好把我的話聽進腦子裡!」
給了她一點顏色,杜夫人便毫不客氣地開起了染房,這讓龍頊霆再也忍不住了,揮開長臂警告著杜夫人。今天她傷了人,從今爾後休想再踏進琉璃苑,否則就算她搬出他爹,他也一定讓她爬著出去。
「你……」
「給我滾!」
低吼一聲,龍頊霆怒瞪杜夫人,連一句話都不想再聽她多說。
讓龍頊霆這麼一吼,杜夫人整個人畏縮了起來,拋下手中還滴著血珠的陶片,就往酒窖外落荒而逃。
「少爺,您沒必要生這麼大的氣的。」
一見杜夫人離開,鳳綺霠明白,杜夫人一定會去向龍老爺哭訴,接著,龍頊霆又會有好些天必須因為他爹的命令而讓杜夫人予取予求;除了娘親耳提面命要她吃虧忍耐之外,其實鳳綺霠忍著不躲不閃的原因也是因為實在不希望龍頊霆勉強順服,所以才沒對杜夫人做出反擊。
「傻瓜!為什麼不還手?!你給人傷成這樣還要我別氣?」
對著鳳綺霠吼了一聲,龍頊霆的怒容一觸上她臂上的傷,瞬時化成了愁緒與不捨,對於自己沒讓杜夫人也嘗嘗這皮開肉綻的滋味而埋怨自己不該。
「這又沒什……麼。」
逞強挑笑,鳳綺霠抬起了藕臂,卻因為劇痛擰緊了黛眉,一句話說得顫顫。
「霽蝶,拿著這個找月華帶你去你娘房裡拿雲香膏。」
龍頊霆扯開衣襟,取出一把繫著紅線的鑰匙交給鳳霽蝶,而後一把抱起了鳳綺霠,吩咐鳳霽蝶,要她帶話去給龍月華,讓龍月華帶她回西院拿傷藥。
「雲香膏?那不成!那是要進貢的,少了還成?不行的!少爺,放我下來,我可以自己走的!」
來龍家這麼些年,龍家獨門的雲香膏她怎麼會不知道!只是今年做雲香膏的藥引數量較往常稀少,只能勉強做齊上貢的份量,怎麼還能讓她拿來用?
「誰許你擔那種心了?」
說什麼也不讓鳳綺霠阻止,龍頊霆將鳳綺霠抱起,直接往自己房裡走去,一顆心讓她那給杜夫人劃得沒一處完好的藕臂傷口扯得痛徹心肺。
抱著鳳綺霠進房,讓她坐上自己的床榻,龍頊霆擰眉檢視她藕臂上的鮮血淋漓。心窩一陣絞痛錐刺。
「我讓你學劍是讓你給人欺侮的?」
眄著她臂腕上的傷,龍頊霆俊顏滿佈怒氣,好希望他眼前的傷是由他來承受。
「真的沒什麼,少爺您別……」
「不許!我不許你……」
鳳綺霠一聲少爺出口,讓龍頊霆驀地起身低吼了一聲,一顆心在胸口下不明所以地撕扯著,但出口的不許卻沒能說完,只見他雙拳一握,劍眉死擰,旋過身去就往屋外走。
「少爺,雲香膏拿來了。」
捧著一盆預備清洗傷口的清水與一大疊傷布,帶著鳳霽蝶去取傷藥的龍月華正巧迎面對上走出房門的龍頊霆,卻差些沒讓龍頊霆的表情嚇破了膽。
「去替綺霠上藥。」
揮了揮手要龍月華進屋,龍頊霆別開臉,對自己此刻心上這莫名的撕扯痛楚有些煩亂。
他知道自己一直以來都覺得鳳綺霠很特別,甚至於因為她的特別而讓他出手幫了她們一家,可為什麼如今他會因為她的傷而感到這樣心痛?又沒來由地受不了她喚他一聲「少爺」?
他對她若是那樣的感覺,為什麼這三年來……
「天啊!綺霠,你這手臂……難怪少爺氣壞了!」
進到龍頊霆房中,龍月華一見鳳綺霠手臂上的傷,驚得高呼了一聲,這才明白在門前遇著少爺時,他那可怖的駭人表情是怎麼回事。
「是啊,他可是對杜夫人發了好大的脾氣呢。霽蝶,你去攔著龍哥哥,不許讓他去主屋知道嗎?」
想起方才在酒窖時龍頊霆對著杜夫人咆哮低吼的怒容,再加上他離開之前那句莫名的不許,鳳綺霠實在擔心龍頊霆會因為杜夫人這回過分的完全沒將他放在眼裡而做出什麼讓他們父子更加不合的事來。
「龍哥哥回書房去了。」
將視線從窗外收了回來,鳳霽蝶早在大姐吩咐之前就已經盯著龍頊霆的去向,畢竟在酒窖的一切她全看見了。
「我說綺霠你啊……」
搖了搖頭,龍月華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她看到的少爺才不是因為杜夫人闖進琉璃苑而生氣,少爺會氣成那樣,照她看來,是因為被杜夫人傷的是鳳綺霠才會如此的。
「我怎麼了?」
眨著眼,怎麼也想不明白龍月華那句故弄玄虛的話是何意思,鳳綺霠螓首微傾瞥了妹妹一眼,想問妹妹是否聽懂了龍月華的話。
鳳霽蝶聳了聳肩,她今年也不過才十三,怎麼可能聽懂龍月華想說什麼;至於龍頊霆對她們一家、甚至於特別照顧大姐這件事,她則是習慣地的認為是理所當然。
「你們兩姐妹還真像!霽蝶,雲香膏拿來。」
再搖了搖頭,龍月華也不明白解釋,只是要鳳霽蝶把從西院拿來的雲香膏遞給她。
「霽蝶,不許拿!」
雙臂急急往身後一收,鳳綺霠不顧傷口還在淌血,一說到雲香膏,她就怎麼也不讓龍月華替自己上藥。
「你傷成那樣,一般的傷藥恐怕會留下一整片疤痕,少爺都讓我拿雲香膏來了,你就讓我替你上吧。」
想強行扯過鳳綺霠的手臂,又擔心如此會扯動傷口,龍月華苦著一張臉好聲哀求,要鳳綺霠別讓她不能跟主子交差。
「這雲香膏是要上貢的不是嗎?今年的量一瓶也不能少,就給我上普通的藥,別浪費了。」
進貢之事茲事體大,這一點同樣上貢過凰釀的鳳家自然知曉,所以鳳綺霠說什麼也不願意龍家今年的貢品因她而短少了數目。
「放心吧,這不是上貢的雲香膏。」
歎了口氣,龍月華這才明白鳳綺霠的擔心,也才恍悟為什麼主子會拿那幾乎不離身的鑰匙交給鳳霽蝶,要她上西院去拿藥。
少爺一定是清楚鳳綺霠的性子,要是他去找爹拿上貢的雲香膏,她鐵定不會願意上藥的。
「這不是?」
又一句讓她聽不懂的話。龍月華剛剛明明就說這是雲香膏,龍頊霆也說是,怎麼這會兒又不是了?
「要上貢的雲香膏是少爺調的,都在我爹那兒,這瓶雲香膏是從你娘房裡拿來的,是大夫人還在世時親手調製的。」
龍月華特別將雲香膏攤開擺在鳳綺霠面前,只見一隻精緻的絛紅小木盒裡滿滿鵝黃色的膏藥,還飄著淺淺的桂花香氣。
「這是雲香膏?」
她見過雲香膏,沒有香味,也不是鵝黃色的,這木盒裡的怎麼會是雲香膏?
「大姐,娘房裡不是有一個開不了的壁鑫嗎?原來鑰匙是在龍哥哥那,裡頭有好多這種木盒子。」
為了要鳳綺霠聽話上藥,鳳霽蝶於是幫腔證明龍月華拿來的藥絕不是要上貢的,而是自娘親房裡一個從來就鎖上打不開的壁鑫裡取出來的。
「大夫人還在世時可是我們洛陽聞名的藥師呢!我爹常說龍家要不是有夫人,恐怕今天不會有這般輝煌景況,更因為夫人獨門的雲香膏獲得聖上青睞,龍家從此才富貴了起來。」
有關龍夫人的事,龍月華其實是聽聞多過親眼所見,畢竟自己當年還小,她記憶中只知道大夫人很美,但為了守藥爐,身子一直很差。
「可這……」
瞅著眼前這與她所知全然不同的雲香膏,鳳綺霠一時忘了抗拒龍月華替自己上藥的事,雙手上前想接過那隻小木盒,卻一把給龍月華抓個正著,不讓她抽手。
「雲香膏當然是因為香才起這名的,少爺調的雲香膏少了香味,所以顏色也不似這般。我哥說,少爺是故意的。」
替鳳綺霠上著藥,龍月華解釋,但抓著她手腕的力道卻絲毫沒有減少,就怕一鬆手,鳳綺霠又將手往身後縮去,沒為她上好藥的自己事後鐵定會給主子狠罵一頓的。
所以,這雲香膏跟她爹那批被鄭員外搶去的酒一樣,是遺物了?
為什麼他總是待她如此不同?
從前,她只覺得龍頊霆莫名其妙,只覺得他喜歡對她動手動腳又巧立名目,總是挖洞等著她跳、訛詐她,但……
這些年來,龍頊霆不知怎地似乎在她心底札了根,讓她莫名所以地在意,甚至於,每每想到那些裸著身子被她喚醒的侍寢女子,她的心就好酸好苦,難受得讓她怎麼也不懂自己為何會如此。
她會想攔著龍頊霆,不讓他去找杜夫人,會顧慮他受制於他爹,不情願地給杜夫人予取予求,難不成全是因為那不明所以的在意?
眄視著龍月華手上那盒雲香膏發楞,鳳綺霠想起龍頊霆在酒窖裡大發雷霆的怒顏以及他問她為何不還手時的焦急,胸口下那不安分的小鹿又再次狂奔亂跳了起來。
她可以希冀他的怒氣是因為她嗎?
不是因為她讓他丟了面子,而是因為她沒還手,任由杜夫人傷她。
但,為什麼她會有這般的想法、冀望?
難不成她對龍頊霆從很久以前的臉紅心跳開始,就不是一般的情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