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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阪殺人事件》第32章
<月亮與手套>

  一

 為了拜訪股野重郎,劇作家北村克彥來到他家門口。

 正東方的天空,高掛著一輪巨大的血紅月亮,猶如鬼魅般照射在工廠建築物的黑影上方。他的腳步移動,月亮也隨之飄移,彷彿在跟蹤自己。如今回想起來,克彥覺得當時的那輪巨大紅月猶如那起不幸事件的前兆,讓人永遠難以忘懷。

 那是二月的某個寒冷夜晚。雖然剛過七點,整個市町猶如陷入深眠般寂靜,除了他路上沒有一個行人。沿著道路有一條大排水溝,對岸工廠的圍牆蜿蜒延伸。又大又攝人的紅月隨著他的腳步,滑過工廠上方高聳的煙囪,緩緩朝前滑行。

 水溝的這邊是寧靜的住宅區水泥牆與樹籬。其間,一座被低矮水泥牆包圍的雙層木結構洋房正是他要去的股野家。石門柱上兩盞圓形的玻璃燈散發出昏黃的光。從大門到門廊有十米左右。正對面的二樓窗戶正亮著燈,那是股野的書房。雖然拉著鵝黃色窗簾,看不到裡面的情形,但克彥腦海中浮現出窗簾另一頭股野的身影——粗框玳瑁眼鏡、貝雷帽、褐色夾克,臉上的表情總是尖酸刻薄的。克彥一想到他,心裡頓時泛起一陣不舒服的感覺,甚至想乾脆就此回頭。

 (今天的會面,恐怕會演變成一場激烈的衝突吧!)

 股野重郎仗著前男爵的頭銜放高利貸。戰爭結束時,他幾乎成了一貧如洗的窮光蛋,所幸手頭上持有的土地與股票價格漲了不少,他以此換得一筆巨額現款。靠著這筆本金,做起放高利貸的黑心事業,他每天的生活都是遊戲人間的。與一般的沒落貴族不同,股野有一顆與生俱來的生意頭腦,藉著與日東電影公司【1】老闆熟識之便,將其勢力滲透到電影界。他是個高級電影流氓,到處打聽電影業界的醜聞,並利用這些醜聞作為賺錢的有效手段。手段之卑鄙高超與其消瘦和貴族氣息濃厚的蒼白色臉孔完全不相符,而且若非確實掌握對方的把柄,絕不通融借貸。向他借貸的人數眾多,股野不要求他們寫下借據也不需擔保品,而是僅牢牢捏住對方擔心醜聞被公開的心理弱點,作為唯一的利器。不過,他也不敢把月利提高至五分以上,即使如此,他的資產仍得以呈幾何級數順利累積起來。

 北村克彥也曾向股野借過貸,不過在半年前就連本帶利都還清了。然而此刻,他不願與股野見面的原因並非在此。

 股野重郎的老婆夕空明美原是名歌劇女星。日東電影公司注意到她因反串扮演男性而迅速走紅的事跡,於是將她挖過來,可惜她主演的每一部電影,其票房均以不佳收場。就在她沉寂多時,開始重新思考未來的人生規劃時,突然受到股野的青睞,於是同他結婚。不過,當時她是被前男爵的頭銜與財產沖昏了頭腦才點頭答應的。而夕空明美與劇作家克彥自日東電影時代便已相識,就算三年前她與股野結了婚,彼此仍保持往來。只是在半年前,一次偶然的機緣下,兩人突然被對方吸引,雙雙陷入愛情的漩渦。現在經常瞞著股野幽會。

 嚴謹精明的股野不可能沒發現自己的妻子紅杏出牆,只不過不知為何,他故意佯裝不知情。雖然偶爾會說些刺耳的挖苦話語,卻從未直截了當質問過克彥,對他的老婆明美也是如此。

 (但這種微妙的平衡今晚即將宣告破裂。他說有事與我商量,請我務必於約定的時間前往,或許是想當面指責我和明美吧!)

 雖說是共進晚餐,但一想到三個人屆時必須坐在同一張餐桌前,克彥就忍無可忍。於是,克彥便在出發前先行用餐。最好到時能想辦法請明美先離席,他只想與股野私下談判。

 看到二樓的窗戶,克彥心底升起一股想逃避的念頭。事後回想起來,要是當時毫不猶豫地轉身離去,也許那件事就不會發生了吧!但是克彥卻覺得,好不容易下定決心,再這樣逃避下去也不是辦法,總之先和股野談判,到時再隨機應變。於是,站在昏暗的門廊前,克彥下定決心,伸手摁下電鈴。

 前來應門的並非平時那位女傭,而是明美,她穿著華麗的格子花紋裙,上身配一件鮮艷亮麗的青色毛衣,襯托出她嬌小纖細的身材,使得三十歲的她看起來彷彿年輕了三四歲般。她的上唇微微翹起,輕展露齒綻放出一個充滿魅力的微笑,與此相反,她的眼神卻充滿了不安。

 「大姐怎麼回事?」

 「知道你要來,但不會用餐,所以傍晚時就讓她先回去了。今天晚上家裡只有我們夫婦兩個人。」

 「他在二樓、總算要攤牌啦?」

 「不知道——不過乾脆一次說清楚也好,順便把事情做個了斷。」

 「嗯,我也這麼想!」

 走進狹長的客廳,抬頭看到股野就站在樓梯上俯視著兩人。

 「嗨,我來晚了!」

 「我等你很久了。快,上來吧!」

 二樓書房裡的暖爐燒得正旺,那是煤炭式暖爐,上面的煙囪直通屋頂。怕冷的股野曾說,沒這具暖爐他活不過冬天。

 牆上一側裝著一個嵌入式的小型保險箱、英式風格的古董裝飾櫃;另一側角落則擺著一張約一個榻榻米大小的辦公桌,書房正中央擺放著待客用的圓桌、沙發、扶手椅,每件都是頗有名氣的古董,這些傢俱都是那些付不起利息而抵押在此的抵押品。

 克彥將大衣放在入口處的沙發上,然後來到椅子旁坐下,股野從裝飾櫃中取出威士忌與酒杯放在圓桌上。他竟拿出黑標Johnnie Walker【2】來招待我,這與他向來一毛不拔的個性極不相稱,這瓶酒想必也是抵押品。

 股野把酒倒進兩隻酒杯裡,克彥才喝了一口,股野已「咕嚕」全吞下喉,緊接著倒出第二杯。

 「我乾脆開門見山好了,你應該很清楚今天請你來的目的吧?」

 股野與平時一樣,戴著粗框玳瑁眼鏡,身穿黑色長褲與褐色夾克,留著像詩人一樣的長髮,戴著一頂深藍的貝雷帽,他在室內向來不脫帽。自從出入電影界後,他經常穿著這種掩飾其經營高利貸事業的時髦服裝。雖然年屆四十二,有時看起來甚至與只有三十五歲的克彥同年,有時看著特別蒼老,猶如超過五十歲的老人。不只年齡,他還總給人留下一種捉摸不透、不寒而慄的印象。

 由於天生不愛長鬍鬚,他的臉龐總是顯得光滑細緻。膚色蒼白,眉毛纖細,眼睛細長,鼻子高挺,長相的確流露出貴族氣息。但就算是貴族,也是陰沉狡猾的類型。

 「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了,卻一直苦於沒有證據。在掌握證據以前,我寧願選擇沉默。前天總算讓我搜集到確鑿無疑的證據,就在你那窗簾間留著一厘米左右縫隙的公寓裡。趁這機會告誡你,這種小地方最是必須小心謹慎的,因為單單一厘米,便能輕而易舉窺視屋內所有的景象。我通過窗簾那個只有一厘米大小的縫隙看得一清二楚。不過,我不是那麼沒教養的人,不會立即衝進屋裡捉姦在床。我咬緊牙根忍下,並打算在今天攤牌。」

 他將第三杯威士忌一飲而盡。

 「非常對不起,我願意接受你的任何處置。」克彥此時只能低頭懺悔。

 「不錯,看來你已有所悔悟。那就這麼辦,我直接說出我的條件吧!首先,今後你必須與明美斷絕一切往來,不得通信,更不得見面,這是第一個條件,懂了嗎?第二,你必須賠償我的精神損失,金額為五百萬圓。我想你不可能一次拿出這麼多現金,所以我退讓一步,用分期付款的方式取代一次性付款,只要每年交出一百萬,連續五年付清即可。我相信就算一百萬圓,此時的你應該也拿不出來,那就跟公司借吧!我想,憑你在公司的地位應該借得到。接下來,你只要全心全意投入工作,在生活上盡力避免無謂的浪費,這筆錢你絕不會付不出來。這可是最合乎你身份的賠償金了。第一次的一百萬希望你在一周以內準備好,明白嗎?」

 股野一鼓作氣說完,他的薄唇扭曲著,上揚的嘴角流露出一絲冷酷的獰笑。

 「等等!一百萬圓我都籌不出來,更別說是五百萬圓了,至少打個對折吧,實際上我連一半都沒把握付得出來,要想存到甚至必須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工作才有辦法辦得到,但是我會努力的,所以請你減少一半吧!」

 「不行,我不接受討價還價。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說,這都是極為合理的賠償金額。倘使你不願支付,那就法院見吧!我一定會將你過去不可告人的秘密毫無保留地公之於世,讓你在電影界再也待不下去。如果你真覺得這樣的結果比較合算,那就這麼辦,但你不會願意吧?既然不願意,那就接受我開出的條件。」

 股野一口氣喝下第四杯威士忌,舔舔嘴唇,傲慢地回絕克彥的請求。

 對克彥而言,問題不在錢,與明美斷絕一切往來的條件,怎麼想都無法忍受。他們彼此相愛,甚至願意為對方犧牲性命,但是面對名正言順的丈夫股野,克彥卻無法開口要股野把明美讓給他。社會上對婚外情的道德約束讓他無法說出這樣的話,這一點讓他猶如感受到切膚之痛。霎時覺得能與之對抗的,只有「死亡」了。

 「那麼明美呢,你連明美也要報復嗎?」

 「這與你無關。她的話,我自會有對付的方式,而且我會做到自己氣消了為止。」

 「喂,你的條件我都接受,但求你別報復她,罪在我不在她。」

 「嘿嘿嘿,你說什麼無聊話?你這種自我犧牲的愛情,豈不是更激起我的妒火?」

 「那麼你說,我到底該怎麼做?我愛明美,為此,我對你感到十分抱歉,真的,但我終究無法平息這股愛火。」

 「哼哼,在我面前你也真敢說這種蠢話……好……不如,我直接說出第三個條件吧!那就是讓我報復一下你的肉體!」說著,股野倏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天生蒼白的面孔在醉酒之後更加鐵青。在近乎泛藍的臉上,只有雙眼猶如火焰般,血紅血紅的。轉眼之間,克彥頭暈目眩,一頭栽倒在椅子上。他被股野狠狠地甩了一巴掌。

 「你幹什麼!」

 克彥腦袋一片空白,直撲向對手。這次換股野被對方出其不意的舉動震懾而略顯狼狽,兩人瞬間扭打到地上,互相抓住對方臉上一切能抓的部位,一開始是克彥佔上風,但後來股野巧妙地轉換了一下位置,他像鋼筋般細瘦卻強有力的手臂勒住克彥的脖子。那一刻,克彥感受到死亡的氣息,他覺得對方是真心想置他於死地。

 「那麼我乾脆也殺了你!」

 克彥像個被壞孩子欺負、雙手拎著鞋子、哭得滿臉鼻涕眼淚卻仍奮力抵抗的孩子,使勁全身力氣。不知不覺間他翻到上面,佔了上風。他想掐住股野的喉嚨,股野條件反射似的閃躲,臉一歪朝下方轉去。

 (笨蛋!趴臥正好讓我使上勁勒你的脖子。)

 騎上股野的後背,克彥巧妙地將右腕插入股野的喉嚨下方,使勁將對方的頸子壓向自己胸前,姿勢就像在抱孩子。股野頸項比一般人細瘦,克彥覺得自己好像夾著一隻雞的脖子。

 對方雖用盡全身力氣奮力掙扎,卻已無力掙開克彥的手腕,慘白的臉瞬間變成紫色,並鼓脹了起來。

 克彥似乎聽到一聲女性尖銳的慘叫,但他眼下根本沒時間分心留意週遭。此時,克彥的右手彷彿鋼鐵般僵硬,緩緩地、緩緩地絞緊。「喀啦」,這是底下這個人喉結斷裂的聲音嗎?

 克彥幾乎進入全然忘我的境界,但內心深處很清楚自己是有意識地殺人。他冷靜地盤算著「一旦這傢伙消失,形勢就會好轉」,然而究竟會如何好轉,他還沒有想清楚。只覺得一定會比現狀好,絕對是這樣。

 對方一動也不動地臥倒在地,此時他的手已經可以鬆開。然而,即使感覺到對方的頸骨往下耷拉,猶如折斷的雞脖子,他依舊頑強地維持同樣的姿勢。

 耳中只有自己的心跳聲,如海嘯般轟然作響。房間裡的時光彷彿停滯,一股令人窒息的死寂瀰漫開來。但他感覺到有一個人一直站在背後,就算沒聽見也沒看見,仍感覺到有人從一開始就一直靜靜地站在他背後。

 他從沒想過,只是轉個頭而已,竟如此困難,脖子的肌肉如同抽筋了一樣僵硬,不聽使喚。好不容易才往後轉動了三厘米,終於看到站在他背後的那個人,是明美。她驚訝得像眼珠都快從眼眶裡迸出來一樣,死死地盯著地上她丈夫的屍體。這是他第一次親眼目睹一個人因對某幅景象無法移開視線而瞠目注視的樣子。

 眼前的明美猶如丟了魂的蠟像,僵在那兒一動不動,彷彿一不留神就會直挺挺地倒下。

 「明美!」克彥雖想大聲呼叫她的名字,卻無法成聲,感覺有顆巨石堵在喉嚨口,口中乾燥異常。他也想抬手示意她過來,手卻猶如有千斤重,怎麼也抬不起來。纏住股野脖子的手臂化成一塊鐵,全然無知覺!

 他曾在戲劇裡看過武士決鬥,決鬥結束後由於手指僵硬,無法自如地從刀柄上移開,必須逐一把手指掰開才行。此刻,他的情況應該就是這樣。聽說手腳麻痺的時候只要血液循環起來就能緩解症狀,於是他先讓肩膀放鬆下來,聳了聳肩,試著動了動手指,感覺血液一點一點循環到指尖,費了好大力氣才將纏著股野脖子的手臂鬆開,雖然依舊麻木,至少雙手已抽離對方的頸項。

 他爬到圓桌旁,用發麻的手臂抓起剛才喝了一半的威士忌,舉起,倒入迫不及待張開的大嘴中。舌頭火辣辣的,在酒精的刺激下,他嘴裡立刻生出少許唾液。

 明美搖搖晃晃地走近克彥,嘴裡似乎也發不出聲音,看得出她也需要酒。克彥的身體逐漸靈活起來,他撐著圓桌站起來,一把抓起酒瓶,倒一些在酒杯裡,拿到明美面前,金色的威士忌在他搖晃顫抖的手中不斷溢出來,明美抖著接過,喝下一口。

 「死了吧?」

 「嗯,死了!」

 兩人好不容易才擠出沙啞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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