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北地的塵土好似融在空氣中,黃的天黃的地,人在其中也成了土裡的一粒沙礫。一息劍抿了抿嘴,想壓下口中那股揮之不去的土腥味。
從燕翎閣離開後,劍客一路向北,踩著和尚的腳步踏上了這片黃土,他不知道妙法究竟要去往何處,但他必須盡快找到妙法。
連日來的奔波叫劍客灰頭土臉有些狼狽,可他並不在乎這些,隨意尋了一處坐下歇息。
五日前他尚在煙波浩渺的江南,那兒的暖風醉人神思,美人素手柔荑能叫錚錚鐵骨軟臥溫柔鄉,可一息劍卻不想逗留。閣主帶來的消息讓他心慌,除了冠雪樓之外,和尚身邊還有另一股勢力虎視眈眈,他放心不下。
這地界年初起就鬧災荒,流民一波波作亂,黃土地皸裂成幾道口子,要將黎民百姓生吞活剝。
和尚一身褐衣,好似與那食人不吐骨的土地連成一體。瘦黑的小乞兒伸出一雙枯竹般的手,緊緊抓住和尚的衣角,發出哀泣:「大師求你渡渡我!」
和尚搖了搖頭:「我若渡你,誰來渡我?」隨後輕輕一道掌風揮開乞兒,直朝前去。
曠野之中沒有一株植物,卻有只黑尾蜂嗡嗡作亂,繞著和尚的衣袍舞作一團。和尚手中念珠滾過一輪,呼啦啦一陣邪風席捲,黃沙遮天蔽日,撩得僧袍獵獵作響,一時間竟什麼都瞧不清。
殺機,四處都是殺機!
那白晃晃的刀子不知從黃沙的哪處破開,直指和尚眉心,來人竟想一劍取了他性命。沙石迷眼,和尚歎了口氣,白淨的手腕在袍下翻轉,一顆念珠輕巧彈出,直直撞向白刃。只聽嗡的一聲,刀刃發出一聲淒切的錚鳴,在那飛沙走石間斷作兩半。
這一擊似如投石入湖,隱於暗處的人紛紛持刀朝和尚殺去。
「淫僧妙法作惡多端,還不快快受死!」和尚聽聞此句忽而笑了起來,怎麼正義之士說話總是一番套路。
他不知想起了誰,手上動作一頓,未能直取對方命門。來人都不是無名之徒,只這一個小小破綻,便破開了和尚的攻勢,眼看著那刀刃將要架上和尚的脖頸。
忽而不知何處飛來一把利劍,劍光如同飛雪,一息之間欺身至前,生生挑開了刀刃。那年輕劍客翩然而至,立於和尚身側,雖一身風塵卻不掩眼中熠熠光彩,一看便知道非池中物。
有認出了他的人,痛心疾首地罵道:「劍塚傳人竟與妖僧為伍,要置道義於何處!」說著便舉刀向劍客砍去。
劍客抿緊著唇不發一語,手中的劍未再出招,只是搖擺著身形躲避攻擊。這刀客招式頗為狠辣,劍客又不願出手傷人,自然落了下乘。不過數十招,便見了血。
那傷口並不深,一抹血紅卻格外刺眼,和尚眼中閃爍,一個旋身飛撲上前,將手中的念珠盡數撒出,如同天女散花般在半空炸裂。
白煙過後,刀客再度睜眼,二人早已沒了蹤跡。
北地的風捲著沙石刮過人的臉,就和猛獸長滿倒刺的舌一般,劍客走在和尚身前擋住風沙,沉默不語。和尚在他背後笑著說:「你走在前頭,難不成知道我要去哪兒?」
劍客頓了頓腳步,背對著和尚,挺直背脊:「我去你要去的地方。」
這回換和尚不說話了。
他想莫非佛終於開了眼?
可劍客渡不了自己,反而會搭上一條命。
天黑時,兩人尋了一處背風的土丘休息。劍客挽起袖子生火,手臂上的傷附了一層塵土,傷口沒有再流血,劍客就不再管它。此地水源短缺,既然已經凝固,也不用浪費水清洗傷口。
妙法坐在他不遠處,看著那道血痕便覺得那細細一條紅像蛇信一樣灼眼,他抬手喚了劍客一聲。一息劍便停下手裡的活計,朝他走來。
和尚的舌尖帶著些微涼意,舔舐過劍客的傷口,微微的刺痛之中夾雜了一點酥麻,讓一息劍繃緊了肌肉,想到了十多天前那座古寺中荒唐的時光。
和尚舔乾淨了劍客的傷口,移開唇時,劍客喉間滾動,迅速轉過頭去。
妙法輕輕笑了,靠坐在劍客身邊,天幕中繁星點點,好似伸手可摘。
他想神佛雖不問世事,可終還是在世上留了幾許溫柔,北地也並非不好,至少此處星空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