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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柚木在飯店餐廳用餐時,看到幾個新世開發的滑雪選手,扛著滑雪板前往纜車站。不是平常的隊服打扮,而是穿著各人的滑雪衣。由於剛發生意外事故,母公司的滑雪隊滿不在乎地繼續練習,很可能招致社會大眾的反感。不過,貝塚要求鳥越伸吾的訓練照常進行。不同於高山滑雪,越野滑雪不使用一般的滑雪場,不容易被遊客撞見。況且,目前是伸吾最關鍵的時刻,無論如何都必須在這次集訓中教會他滑雪的技術。
高山滑雪隊的教練高倉,坐在角落的座位喝咖啡。想當然耳,他一臉無精打彩。
柚木收拾用完的餐具,走近高倉。
「緋田呢?她也去滑雪嗎?」
「她跟刑警回札幌。」
「哦,是要拿支持者的來信吧。」
「嗯,即使沒跑那一趟,現下也不是練習滑雪的時候。」
柚木在旁邊坐下。「她似乎受到很大的打擊。」
「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只是想培育優秀的滑雪選手,選手應該也純粹想精進實力,怎會變成這樣?又不是藝人,卻拍海報、登上雜誌彩頁,才會被怪人盯上。」高倉說完,仰望柚木,微微搖頭道:「跟你抱怨也沒用。」
「我很瞭解你的心情,總之先交給警方吧。」
留下黯然點頭的高倉,柚木離開餐廳。他走向大廳,邊煩躁地想著:日本的運動相關人士,為何都是那副德行?
高倉沒搞懂滑雪教練能領到酬勞的理由。他或許自以為明白,卻沒認清本質。
不光是滑雪,企業大力投資體育運動,是因有利可圖。一旦選手出名,不僅能打響企業知名度,也能提升企業形象。至於獲得人氣的捷徑,就是在奧運拿到獎牌,公司便是為此雇用高倉。反過來說,獲得獎牌的選手,若是人氣低迷,對企業仍沒任何好處。
此時,便得靠行銷宣傳。企業會擬定策略,提升選手的知名度。這與高倉「選手只要滑雪滑得好就行」之類單純的想法層次完全不同。倘若緋田風美舉世聞名,引發這樣的事件,反倒值得欣喜。
當然,狂熱的支持者變成跟蹤狂,然後因故憎恨起選手,確實不乏類似情形。但這次顯然並非如此,否則周遭的人應該會注意到跟蹤狂的存在。
一看就知道大廳裏有搜查員。假如巴士事故是人為引起,歹徒案發前待在這家飯店的機率很高。他們是在蒐集可疑人物的目擊證詞吧。
柚木走到大廳角落的休息室,以手機上網。他找到幾則相關消息,但沒有新的內容。部份媒體報導事故原因還在調查中,可能是司機駕駛失誤。道警本部或許打算暫時向媒體隱瞞牽涉犯罪的事實。
一道影子遮住柚木的手,有人擋在前方。柚木抬起頭,發現緋田宏昌消沉地俯視著他。
「你不是跟風美小姐一起回札幌的家嗎?」
「那邊交給風美和警察,我幫不上忙……我能不能坐這裏?」他指著柚木對面的椅子。
「請便。」柚木回答。緋田居然會主動找他,真是稀奇。
緋田一坐下,服務生便走近。緋田點了咖啡。
「有新消息嗎?」緋田看著柚木的手機問。
「不,只有電視報導的程度。」
「我想也是。對了,小谷部長一定覺得很棘手吧。」
「這麼一說,彷彿能看見他的苦瓜臉。目前恐嚇信的事還沒外洩,若是被媒體抓到,大概會鬧得滿城風雨。」
「你認為那封恐嚇信的目的是甚麼?」
「我毫無頭緒。可以想見,這是會因緋田選手出賽蒙受不利的人所為,但具體是怎樣的人,我實在無法想像。如果緋田選手是世界級的滑雪選手,就可能是對手陣營策劃的陰謀。」
緋田不禁苦笑,「風美現在的水準連出師都稱不上。世界級的選手根本不會把她當一回事。別說是敵視她,恐怕根本沒聽過她的名字。」
「我的看法相同,所以連恐嚇信的意圖都摸不透。」
「歹徒究竟在想甚麼?」緋田凝視著遠方。
咖啡送上桌。緋田沒加糖或奶精,板著臉喝了起來。
柚木看著緋田尋思。他主動找上門,應該不是要談這種沒結論的事。
「緋田先生,你有話要跟我講嗎?」
緋田面露遲疑,開口道:
「聽說你現在擔任風美的公關人員,那你的本業,也就是基因研究怎麼辦?」
柚木詫異地回望緋田,「你居然會對我的研究感興趣,真榮幸。心境上有甚麼變化嗎?」
「後來我想了想,多少產生一點興趣。如何?你還想研究我們父女的基因嗎?」
「當然,我沒理由放棄。」
「你的理論是,能否成為世界級選手,與天生的才能密切相關吧。而你們發現影響這方面的基因形式。」
「雖然尚未確定,不過是有力的候補。從一流體操選手的身上,也找到相同的基因形式。我認為,這就是體操界很多親子皆獲得成功的緣故。我們稱之為F型基因……」
緋田揮揮手,示意沒必要告訴他名稱。
「你們在風美的血液中,尋獲一樣的基因形式,推測身為父親的我也擁有。可是,風美不是我一個人的孩子,她還有母親。」
「所以……?」
緋田從外套口袋中,取出一個薄薄的塑膠盒。
「聽說血跡也可驗出基因,是真的嗎?」
「當然,只是要看保存狀態。」
「原來如此。那麼,用這個呢?」緋田打開盒蓋,擺到柚木面前。「能夠檢查出來嗎?」
盒裏躺著一張沾著赤黑污漬的小紙片。柚木仔細端詳,馬上看出是血指紋。
「這是……」
「某個女人的指紋。」
「某個女人……?」
「整理家中時,我找到一封舊信。內容算是一種協議書,末尾有妻子的簽名,底下就捺著這枚血指紋。」
柚木無法壓抑湧上心頭的好奇。
「那是甚麼協議書?真教人在意。」
「跟你沒關係。就算你感興趣,也不會有任何好處。可是,這對我很重要,必須確認協議書的真偽。確實很像妻子的筆跡,但我無法百分百確定。」
「這樣啊。」柚木會意。「您要調查血指紋的DNA吧?如果能確認與風美小姐親子關係,協議書就是真的。」
「是的。怎麼樣?你有興趣嗎?」
「挺有趣的。所以,你要委託我鑑定DNA?」
「你並非沒有好處。明白我的意思吧?」
「換句話說,」柚木拿起塑膠盒,凝視血指紋。「完成親子鑑定後,能順便檢查運動基因的形式。」
「沒錯。這枚血指紋,你怎麼檢查都行。」
「真的嗎?」
「難道我會拿這種事撒謊或開玩笑?」
柚木將塑膠盒放回桌上,「瞭解,我接受你的委託。」
「費用大概要多少?」
「我不會收錢,畢竟是協助我們的研究。」
「先聲明,我只答應讓你自由檢驗這枚血指紋,沒要配合。假如血指紋的運動基因形式與風美相同,很遺憾,你就輸了。這代表我和風美的滑雪技術,與基因完全無關。」
柚木露出笑容,搖搖頭。
「談不上甚麼勝負。這種情況,我們只會稍微調查過世的夫人,畢竟最終的目的在於確定運動能力是如何遺傳的。不過,無法製作出戲劇性十足的報告書,證明基因造就父女兩代的頂尖滑雪選手,想必會非常遺憾。」
「別嫌我囉嗦,但我和風美都不是頂尖滑雪選手,僅僅是在日本人中成績算好的平凡選手。順帶一提,我的妻子連平凡的滑雪選手都不算。她是個平凡的主婦,及平凡的母親。」
「我們研究者沒有『平凡』的概念。噯,總之,我會送去檢驗,還不一定能從這枚血指紋裏,找到與風美小姐相同的基因形式。毋寧說,我推測結果會是NG。緋田先生,到時你應該能直接提供協助吧?」柚木抬眼望著對方。
緋田抿著嘴,緩緩點頭。
「好吧,到時我就配合。」
「意思是,會讓我們採取DNA樣本,檢查您的基因?」柚木糾纏不休地確認。
「沒錯。可是,請等到這次的世界杯結束。」
「這次的世界杯?是指在日本舉行的世界杯大賽嗎?」
「對,由於主辦國的特權,出場人數眾多。如果順利,風美也會入選吧。若能參加那場大賽,將成為風美寶貴的資產。在那之前,我不想讓她受多餘的雜訊干擾。」
「雜訊……好嚴厲的批評。」柚木苦笑,隨即正色。「只是,她不一定能夠出賽。倘使沒發生這次的事故,SAJ(全日本滑雪聯盟)應該會選她。依目前的情況,警方或許會施加一些壓力。即使SAJ選中她,警方也可能強烈建議新世開發,要她辭退出賽。」
緋田面露些許苦悶,輕歎:
「那也沒辦法。風美確定不能出賽,我就配合你。」
「真的嗎?就這麼說定?」
「是的,我不會撒這種謊。」
柚木交互望著塑膠盒與緋田,點點頭。
「好吧,我先檢查這件東西。」
「何時會有結果?」
「平常得花一週,但我會催他們快點,大概三、四天吧。結果出爐我會通知您。」
「我很期待,那就先告辭了。」緋田放下咖啡錢,站起身。
柚木的目光再度落在盒裏的紙片上。血指紋,這是哪個年代的玩意?緋田口中的協議書是真的嗎?若是編造的情節,這次的鑑定有甚麼意義?緋田居然願意配合研究,柚木忍不住猜測是否有非同小可的內幕。
該不會與巴士事故有關?柚木納悶著,闔上塑膠盒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