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用完甜點,咖啡送上桌。緋田邊加奶精,邊看著拿湯匙舀冰沙吃的風美。這裏是大通公園旁的飯店,兩人在二樓的法國餐廳用餐。
「怎麼樣?吃得飽嗎?」
「嗯,非常滿足。」風美以餐巾擦嘴巴。「好久沒吃法國料理。或者說,不曉得幾年沒跟爸在外面吃飯了。」
「很難找到機會哪。」
「以前爸提過,正式當上運動員,和家人見面的機會也會減少。往後的十年,我可能要跟『一家團聚』這個詞道別。」
「也有能兼顧的選手。」
「我沒那麼能幹,大概沒辦法。如果爸沒當過滑雪選手,我們應該會更疏遠吧。」
緋田點頭,胸口隱隱作痛。風美相信他是唯一的家人,風美認為與他在一起是「一家團聚」。
但我不是妳的家人啊──緋田在內心低喃。所以,兩人一起吃飯,這恐怕是最後一次。
風美看著手錶,微微側頭。
「怎麼?趕時間嗎?」
「不,只是覺得隊上應該會收到一些消息。那凶手不是已落網?我想早點知道是怎麼回事。」
緋田思索片刻,開口道:
「我不是很清楚,但警方的偵訊還沒結束吧。在這之前,想必不會有更詳細的報導。」
「是嗎?真教人介意。不過,要是能破案就好了。」
「用不著擔心,遲早會真相大白。」
「嗯。」風美微微一笑,把杯子送到嘴邊。
緋田喝著咖啡,想起與風美碰面前,曾接到柚木的電話。令人詫異的是,嫌犯自首前曾與柚木交談。柚木是打來告知緋田談話的內容。
嫌犯是新世開發滑雪隊青少年俱樂部的選手父親。可是,他只是受雇執行,下指示的另有其人。
還不清楚真凶究竟是誰,不過,凶手的目標不是上条伸行,而是風美,緋田相當在意這一點。
不管怎樣,得儘快把風美和上条伸行的關係告訴警方。這應該與案件的核心有重大關聯。
「對了,爸要跟我說甚麼?爸找我吃飯,不就是有話要跟我說?」風美問道。
「嗯,總之,還是先好好吃完飯吧。」緋田挺直背脊,含一口水。
走進店裏時,他尚未決定怎麼開口,打算看著風美慢慢想,最後仍沒有找到適切的說法。他原想儘量減少風美遭受的衝擊,但實在不可能,只好打消念頭。
「風美,冷靜聽著。這是非常重要的事。」
「甚麼?」風美蹙起眉。
「我應該更早告訴妳,卻怎樣都說不出口。其實……」
妳不是我們的孩子──緋田剛要講出這句話,外套內袋裏的手機一震。他忘記關掉電源。
取出手機一看,原來是收到新郵件。緋田想晚點再讀,只看標題,卻大吃一驚。那是完全出乎意料的人寄來的,標題寫著「我是上条文也」。
「等我一下。」緋田向風美說道,打開郵件。
緋田讀完,震驚不已。郵件內容如下:
「抱歉,突然寄信給您。因為我想愈快告訴您愈好。
您將一切告訴風美小姐了嗎?
如果還沒,希望您打消念頭。
然後,可能的話,請像過去一樣,以父親的身分和風美小姐一起生活。
不必為我擔心,我已不需要捐贈者。
還有,警方應該很快就會破案。
您與風美小姐毫無過錯。讓你們遭遇不幸,並非我的本意。
全是家父不好,我認為他的死是報應。
我衷心祈禱這封信能及時送達。希望您過得幸福。上条文也。」
緋田突然拿著手機站起,風美不禁瞪大眼。
「發生甚麼事?」
「我去打個電話。」緋田快步走向出口。
他離開店裏,打電話給柚木。柚木立刻接起。
「怎麼?風美小姐出狀況嗎?」柚木的話聲急切。
「不,我還沒告訴她。正準備開口時,我接到一封不得了的郵件。」
緋田告訴柚木,他回札幌前見過上条文也,以及剛才收到的郵件內容。
「上条先生的兒子,怎會知道你和風美小姐的關係?」
「不清楚,但文也想必是下了重大的決心。不好意思,能幫忙調查一下嗎?」
「好的,我會試著聯絡上条家。」
「麻煩了,我只能依靠你。」
緋田回到座位,風美訝異地問:
「到底是怎麼啦?」
「嗯……跟妳沒太大關係。」
「是嗎?」風美似乎沒完全信服。「那麼,爸剛才要說甚麼?」
「唔……」
緋田又喝口水。看過那封郵件後,告白的決心鬆動,他想等柚木的報告。
「其實……很早就想告訴妳,我決定不再干涉妳做任何事。妳已是能獨當一面的滑雪選手,而呈現在的滑雪裝備和技術都跟我那時候完全不同,所以妳也別再依賴我了。」
風美眨眨眼,「爸,你是想跟我說這個?」
「或許妳覺得沒甚麼好說的,但我認為這很重要。承認妳的獨立,非常需要勇氣。」
風美低頭不語。不久,她抬起臉,微笑道:
「我懂了。今後,不管遇到怎樣的情況,我都會憑自身的意志決定。無論得到何種結果,我都會負起責任。」
「就是這麼回事。」
「做為一個滑雪選手,我從爸身邊離巢獨立。可是,我們還是父女,往後請爸繼續當我的人生導師。」
聽著風美的話,緋田胸口一熱,連帶也刺激淚腺。他拚命忍住淚水。
離開餐廳後,由於風美今晚得趕回富良野,緋田送她到札幌車站。目送她搭乘的列車遠離,緋田自問:真的這樣就好嗎?雖然不清楚上条文也寄那封信的用意,但他覺得繼續隱瞞事實,在道義上是不允許的。
走出札幌車站時,手機響起。緋田一接電話,柚木便說:「不得了!」
「出甚麼事?」
「就是……上条文也服毒自殺。」
「怎麼會……」緋田握緊手機,「真的嗎?何時、在哪裏?」
「詳情不明。不過,剛才他在病房過世。而且,他留下一封遺書,似乎是犯罪自白信。」
「犯罪?」
「沒錯,這次的主謀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