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全景立體畫與偶人

　　蜘蛛人屍體發現後又過了一個月，10月初的某日，淺草區大街的偶人製作師傅福山鶴松的店裡有一位客人來訪。此人穿了一件和服式呢絨大衣，裡面是結成碎花細布的單和服外套配鹽瀨織錦褂，白布襪配毛氈草履，挺俗氣的，像是娛樂業老闆的打扮，40來歲。服裝雖很高級，但此人可能有過燒傷，半邊臉全是傷疤，加上牙向外齜得很厲害。又全部包成了金牙，所以他張嘴一笑，那副樣子簡直讓人受不了。

　　他說想見老闆，隨手遞出的名片上印著：

　　鶴見遊樂園

　　全景立體畫館

　　園田大造

　　接待者心想，是全景立體畫館的，那一定是來定做等身偶人的，便趕快讓進屋。老闆與之見面後，園田大造說明了來意：

　　鶴見遊樂園此次建了一座全景立體畫館，園田負責該館的經營。建築大體上都已經搞好了，下面就開始內部裝潢，因此就要定做偶人。摻一點用過的舊貨也沒關係，希望能在月底前交貨。

　　「這裡有畫好的圖，大體上按這個樣做就行。」

　　園田說罷將圖紙打開。上面畫了有490個分別做不同姿態的女人像，而且全是裸體或半裸體的。

　　「要490具呀，月底有困難。而且又是這麼多裸體的，就更不太好辦了。」

　　面對意想不到的大定單，偶人師傅不知所措，歪頭思索著。

　　「用現有的舊頭、舊胳膊、舊腿，做個身子裝上就行。形狀稍差一些也沒關係，因為是在光線比較暗的全景立體畫館用的嘛。反正你做齊490具就行。」

　　爭論持續了一段時間，最後還是鶴松被說服了，決定接受定貨，條件是只要能應急就行。因為立即報出價格有困難，就問了一個大致的數目，園田開了一半金額的支票。

　　「後面好像有偶人製造工廠嘛，讓我看看好嗎？」談判結束後，園田忽有所想，提出了這一要求。

　　「說不上什麼工廠，請參觀指教。」

　　鶴松帶有款待大主顧的意味，迅速答應了園田的要求，遂起身走在前面引導客人。

　　在骯髒的木板房裡，鋪地板的這邊有幾名工人在工作，在那邊的泥土地上，有幾個學徒工在給擺在地上的一排臉上毫無表情的泥塑腦袋塗黃色塗料。工人們有的在給偶人腦袋化妝，有的在勾臉譜，這邊在往頭上貼頭髮，那邊在往眼眶裡塞玻璃眼珠。在鋪有地板的這邊，地板上滾放著紅的、藍的，各種各樣的腦袋。那邊牆上掛有一二十隻同真的一樣大小的白生生的手臂，像大蘿蔔一樣排成一排，有的五指伸開，有的空攥拳頭。園田大造穿過其間，挺有興趣地看著。

　　「嘿，這傢伙夠剌激的，只有眼珠子的人頭。」

　　那裡有一顆尚未上色，既沒有頭髮，也沒有眉毛，好像是石膏塑像一樣的白白的人頭上惟獨裝上了眼珠子，那黑眼珠就像真的一樣向上看著園田。

　　但是，在這裡我並不是要描寫偶人工廠，我只想請讀者不是注意偶人，而是去注意人，注意在這家工廠幹活的一個工人的一舉一動。那時，園田大造光顧著看偶人，對於那些做偶人的工人們根本就沒留心看一眼，當然他也就什麼都未覺察到。但是，有一個正在調塗料的40歲左右的瘦高個工人，他看了一眼園田就一下子停住了攪拌塗料的手，死盯盯地看著他的臉，看著他沒有傷疤的那一半臉。

　　他看了好一會兒，不久就像巳經證實了什麼事的樣子，接著好像害怕對方看見自己似地把頭低了下來。當園田在他近處經過時，他裝作正專心致志地調製塗料，像駝背一樣深彎著腰。

　　園田走了以後，他慢悠悠地走出工廠，來到老闆鶴松處詢問：「剛才那個人來幹什麼的？」

　　「他呀，一個顧客。鶴見遊樂園全景立體畫館的經理。他定了490具女裸體偶人，要我們月底交貨。」

　　這可真奇妙，老闆鶴松對一個工人竟像對上司、長輩那樣說話。

　　工人刨根問底地詢問了園田的事，連他開的那張支票也要來看了。

　　「噢，謝謝了。不過，沒什麼事的，是我誤會了。謝謝，謝謝。」

　　工人說話的口氣完全不像個工人。他好像非常高興連說了好幾遍「謝謝」，然後向工廠走去。

　　老闆鶴松搞不懂怎麼回事，挺奇怪的目送著這個新來的工人離去。他沒發給這個工人多少工資，反從他那裡收了很重的禮。他知道這工人的真實姓名，也知道他不是為了學習製作偶人來工廠的。但是，這位紳士工人的真實目的是什麼？他一點兒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