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牢籠
三天後,海藍星。
時鐘緩緩走向晚八點,閣樓的窗戶被風吹來,屋內空無一人,那陣風繞了一圈,順著樓梯而下。
閣樓的下一層是個空曠的房間,一個直徑5米的圓形浴缸放置在房間中央,應該是個盥洗室。
這個房間通過一段空中走廊跟其他的石堡相連,穿過走廊,遠遠地終於有了人聲,還有樂聲。
這裡也是一個空曠的房間。地上鋪著錦繡地毯,幾個僕人手執樂器演奏,一個面容狠厲的老婦坐在高位上,周圍坐著一群少女。
而在場地中央,稚嫩的男孩穿著緊身的白色舞蹈服,半長的黑髮束了起來,竟有些雌雄莫辯的媚態。
他單腳站著,一隻腿被紅色的綢帶敷著高高吊起,整個人幾乎成了一條線。
隨著音樂的節拍,他扭動著身體,抓住身前的直徑一米的粗大吊環,僅靠腰部和手臂著力,像陀螺一樣轉動起來,繫住圓環的綢帶漸漸跟他腳上的那根纏在了一起。
「腰再往下彎一點嘛。」一個女孩子笑嘻嘻地說:「那樣才好看。」
男孩柔軟的像蛇一樣,塌下腰,雙手用力撐住圓環,另一隻自由的腳向上一勾纏住了圓環上的綢帶,腰身後仰,竟然是個倒吊的姿勢。他就維持著這樣的姿勢過了幾十分鐘,紫羅蘭色的眸子失神看著一處空地,漸漸地,一顆又一顆淚珠落了下來。
「好了,」另一個綠色裙子的女孩出聲道:「這都多少年沒哭過了,看來是真的知錯了。」
「是嗎?」老婦人冷哼一聲:「槿,你還嚷著要學魔法嗎?」
槿咬著嘴唇搖搖頭。
「給他鬆綁。」老婦人站起身「晚飯不用給他送了,明天一天都不要給他送,讓他長長記性。」
女孩們湊到他身前,嘻嘻笑著踩著凳子給他鬆綁。
「老夫人這次可是生大氣了,槿,你是怎麼想的要學魔法?」
綠裙子的女孩托住他的頭,緩緩把他放在地上,歎息道:「祖母不可能同意的,槿。」
女孩們把他送回了房間,一個個地都走了,綠裙子的女孩留在了最後,在他耳邊歎息道:「要學,也是偷偷的學,怎麼這麼傻?」
「祖母為什麼不許?」槿癡癡地問。
女孩摀住嘴,抱住他的頭「傻弟弟,我不能說。姐姐只希望你真的能學會魔法,離開這裡不要再回來了。」
「蘭小姐!」門一把被推開了,一個高大的女人立在門口「您在跟少爺瞎說什麼?小心我告訴老夫人去。」
「你去告啊,」蘭吼道:「反正我們這些所謂的小姐少爺,連僕人敢隨意欺壓,我受夠了!你去告啊,我明天就要走了,你去告啊!」
那女人嚇了一跳,訥訥地退了出去。
「姐姐,你明天要走?去哪裡?」槿楞楞地問。
蘭忍不住咬牙「嫁人。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槿傷了腿,沒辦法去追她,只能眼睜睜看她跑了出去。
「你還好吧?」站在床邊的修伯特出聲問道。
「沒事。」槿不好意思地遮住眼睛,他本來沒想哭的,可是在新認識的朋友面前被祖母懲罰,實在是太丟臉了。
「我看看你的腿。」修伯特坐在床邊,神色複雜看著這個和妹妹差不多大的男孩。
他還這麼小,長得又精緻又可愛,理應得到家人的疼愛而非這樣殘酷的懲罰——而理由竟然是因為想學習魔法。在首都星,魔法基礎課本非常普及,幾乎等同於兒童睡前故事了。難道偏遠的星球教育水平差到這種地步了嗎?不應該啊,這裡可是旅遊星區。
修伯特皺著眉,按住羞澀的男孩,緩緩脫下他的褲子,安撫道:「別怕。」
隨著褲子被脫下來,那一雙潔白修長的腿上,一道道青紫的淤痕暴露在修伯特眼前。
他倒抽了口氣「這麼嚴重!」
「只是看著嚇人而已。」槿吸吸鼻子:「練習時經常受傷,很快就消退了,都不用上藥的。」
「不用上藥?」修伯特沉著臉,修長的手指一一拂過他腿上的傷痕。槿只覺得被他觸摸過的肌膚暖洋洋的,只是幾秒,那些青紫的傷痕竟然全都消失了。
「哥哥!你真厲害。這就是魔法嗎?」槿一把爬了起來,抓住修伯特的指尖一臉憧憬「真神奇啊。」
小孩子的手冰冰涼涼的,修伯特沒忍心抽回來「既然我說過會教導你,這些法術都會教給你的。」
「哥哥,你真好。」槿開心地勾住他的手指「這樣以後練習受傷,再也不怕痛了。」
「你每天練習什麼?跳舞嗎?我找人給你帶的書看過了嗎?」修伯特問。
「嗯。」槿點頭,大大的眼睛像片湖一樣,崇拜地看著修伯特「我每天練完舞,躲在衣櫃裡看,書沒有被祖母發現。」
「你們家世代是舞者?」修伯特忍不住問。
槿搖搖頭「我不知道。」
「不管你是不是還要練舞,契約已定,我會盡力教你成為一個法師。師。」修伯特無奈道:「我只有晚上有時間,能學多少,全看你自己了。」
「我會努力的。」槿堅定地抿著嘴笑。
「你還沒吃晚飯吧。」修伯特一指衣櫃,「換件衣服,我帶你出去吃。」
槿低下頭,羞愧地說:「我沒有錢。」
顯然一身睡衣的修伯特已經忘了自己只是個魂體,兩人面面相覷。槿的小肚子咕咕地叫了一聲,羞得他差點鑽到地下去。
「等著。」修伯特跳出窗,不一會兒,帶著兩個麵包回來了。
於是到了第二天,盧卡斯的機密任務就變成了去給某個麵包店送點錢。
殿下的心思真難猜,唉。
從此以後,修伯特每隔幾天就會神遊到海藍星,教導他虔誠的魔法愛好者小朋友。
槿的天賦過人,很快就能夠跟元素交流,驅使它們幫忙做一些小事——比如附著在綁腿的綢緞上以免自己受傷。不知道是不是掌握了元素之力的緣故,他跳起舞來更加游刃有餘,那柔軟的身段,令他挑剔的祖母都滿意地點頭。
又是一個寧靜的夏夜,槿的房間裡一片靜謐,女僕收回貼在牆上的耳朵,直起身走了。
房間裡,槿靠在窗邊,面帶微笑地看著修伯特,自從察覺到有人監視以後,他們倆的交流就轉為傳音了。
今天是鎮上的節日,外面人聲鼎沸,幾乎所有人都走了出去參加慶典,他們兩個卻在屋內討論一個法術結構。
「外面好熱鬧。」槿突然說。
「大約是什麼節日。」
沉默了一會兒,槿有些失落地說「也是我的生日。祖母說我已經16歲了,以後要多加一門功課。」
修伯特只得在心裡感歎他的家教嚴格。
「你想出去玩嗎?」他問。
「可以嗎?」槿抓著衣角,克制著自己不要太開心,以免露出參差不齊的牙齒「我攢了兩個星幣,能出去玩嗎?」
修伯特不禁一陣心酸,兩個星幣,連一片麵包都買不到。
「走吧,出去玩不一定要買東西。」他攬住槿的腰,從空中一躍而下,風托著他們倆的身體,在鎮上打轉。從教堂的高塔,到海邊的沙灘,越過熱鬧的人群,拂過高大灌木的枝頭,槿忘記了摀住嘴巴,開心的笑聲灑了一路。
隨著煙火晚會的開始,各色煙花接連不斷地在空中炸開。修伯特把他放在街角,槿失神地看著「真美啊。」
「跟著一起去玩吧。」修伯特鼓勵他。
槿羞怯地看了一眼人群,抓緊了他的手不斷地說:「好熱鬧,真好。哥哥你真好。」
修伯特招架不住般地輕輕在他後腰推了一把,男孩輕易地匯入了人潮。
慶典上人很多,誰也沒有特別注意穿著睡衣的槿。他像一隻剛出籠的小鳥,看著遊人也笑,看著遊行的花車也笑。對他而言,什麼都是新鮮有趣的,路邊的獅子雕像都要仔仔細細地看好久。
他跟著人群一起又唱又跳,像只體態優美的紫孔雀,輕盈地旋轉跳躍,不自覺幾乎吸引了全場的目光。
修伯特就站在人群邊緣看著他,槿時不時回頭看著他傻笑,看到他還在,就能安心地繼續玩下去。
人潮繼續向前,穿過古老的戲台。
修伯特看著他在戲台下的木頭支柱間穿梭,宛若一隻靈巧的被獵人追捕的鹿,美麗而不自知,明明可以逃走,卻又時不時地探回頭,把追逐當做一場遊戲,用濕漉漉的目光誘惑著追捕的人。
「哥哥。」槿催促一聲。
修伯特不禁歎了口氣,抬腳跟了上去。
跑了滿身的汗,最後男孩順著小吃攤一個個地問過去,在一個賣糖的攤子前停下了,用攥在手心的兩個星幣換了一個糖。
是那種非常廉價的糖,包裝劣質,一股工業糖精的味道。
他興奮地把修伯特拉到了角落,剝開糖紙遞到他嘴邊,眼含期待地看著他:「哥哥,吃糖。」
修伯特一愣,有些生硬地說:「我不吃。」
槿臉上開心的神色一下子褪去了「很甜的,只有節日才能吃到的,哥哥真的不要嗎?」
「不要。」修伯特搖頭「這種糖不好,你也不要吃。」
槿咬著唇「哦」了一聲,把糖包好,走到垃圾桶旁要丟進去,想了想,還是珍惜地放在了桶蓋旁。
慶典已經接近尾聲,人們陸陸續續地回家了。
熱鬧已經散場,凌晨的風有些涼,襯得氣氛也冷了下來,槿垂著眼,睫毛輕顫,顫抖著說:「哥哥,回去吧。」
那語氣裡的情緒,令修伯特的心臟都停跳了一瞬,他明明只是個魂體而已。站在夜風裡,卻莫名感到無所適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