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單嬤嬤年歲與徐太后差不多大。頭髮梳的一絲不亂,衣著整潔。相貌端正。雖說遠不如徐太后那般艷麗奪目,但她自有沉穩氣度,又帶著微微的笑意,讓人一見就心情舒暢。
元槿去到暖閣後去到上首落了座。待到單嬤嬤行禮問安,就讓她也坐了下來。
畢竟是徐太后跟前最為得力的老人了,該有的體面,還是要給的。
單嬤嬤現在回了徐太后那裡伺候,定北王那裡只靈犀在旁了。好在定北王如今已經好了大半,也不用那麼多人在跟前。
單嬤嬤在椅子邊上小心的坐下,而後將來意說明。
「……太后瞧著這春光不錯,就想請了娘娘過去,一同賞賞景,喝喝茶。」
她這話一出來,元槿差點就沒能維持住面上的淺淺笑意。
如果旁人說想請了她過去一起做這些事情,消磨下時光,她都能相信。哪怕是面上和善心裡頭另有打算的原先的皇太后呢。
可若說是徐太后,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的。
元槿緩了緩氣息,笑道:「太后當真是這般說?」
如今皇太后已經去了監牢之中,現在宮裡只徐太后一個太后了,故而直接喚一聲「太后」便是。
單嬤嬤聽聞元槿這話,心裡暗暗一歎,暗道娘娘果然是個心思玲瓏的,一聽便知道不是徐太后的原話。
看她竟然還不將這心思擱在心裡,反倒是大大方方問了出來,單嬤嬤心頭一轉,又道娘娘不愧是娘娘。既然是這天下至為尊貴之人,自有一種旁人比不得的淡然從容,根本無需向旁人低頭,也無需避諱什麼。
單嬤嬤神色愈發恭敬了些,笑道:「太后當真是如此說。而且,太后也說了,娘娘若是得空的話,不如常去坐一坐。即便無事,多聊一聊也是好的。」
單嬤嬤這些話看似是在給徐太后拆台,好似讓徐太后在元槿跟前低了頭,但她實在是真真正正的在為徐太后打算。
徐太后雖說是陛下生母,可是母子兩個勢同水火,根本關係不好。不知是當年那個事實的關係,還是說兩個人都太驕傲了,根本就性子不合。
在這樣的情形下,太后這個位置,只是看上去尊貴罷了。
原先倒還罷了。一個在宮裡頭一個在宮外。
如今兩人都在宮裡,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而且現在陛下又是現在這麼個身份……
單嬤嬤想著,再怎麼樣,都得尋了法子來和緩下徐太后和陛下的關係。
而這個切入點,便是皇后娘娘。
旁人許是不知道,但她是看著陛下長大的,知道他是個什麼性子。
他看似吊兒郎當的,可是一旦認準了什麼,就必然會認真仔細對待。
特別是對於男女之情。
這麼多年了,從未見他對哪個女子上過心。
可自打遇到了娘娘,那就截然不同了。
若說陛下的軟肋是誰、世上有誰能一句話就讓心志堅定的他改了主意,那必然是娘娘無疑。
所以,單嬤嬤思量著,還是得從娘娘這裡入手。
旁的她不知道,但是,娘娘心善,這一點她還是很明白的。
若娘娘能夠對著徐太后軟了心腸和緩關係,而後再和陛下多說一說,那麼那母子倆之間的關係就能夠得到改善了。
想到這一點,再思及定北王多年來對妻子忠貞不二,單嬤嬤抿了抿唇,心裡暗暗一歎。
有時候,血脈親情這個東西,當真是沒法解釋清楚。
先帝是個風流多情的。可是,他親自教導了陛下那麼多年,陛下依然是個專一專情之人。
就好似、好似定北王那般……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單嬤嬤渾身一個激靈,再不敢多想。忙和順的低下了頭,好遮掩住差點就蓋不住的情緒。
她一低頭,元槿就將原本落在單嬤嬤身上的視線緩緩的收了回去。
元槿並不駑鈍。
她怎會看不出,單嬤嬤這話是在替徐太后遮掩什麼?
若說徐太后這樣放低了身段來請她,元槿是無論如何不會相信的。
不過單嬤嬤既是這般說了,她也沒什麼當面拆台的必要。
故而元槿淡淡笑了笑後,說道:「太后今日既是讓我過去,那我便走一趟。不過還請嬤嬤去說一聲,我平日裡事情不算少,今日亦是如此。還得勞煩太后多等一會兒,我將事情安排妥當了就過去。」
單嬤嬤碰了個軟釘子,倒也不惱。
雖然被元槿拒了那「平日無事過去坐坐」的提議,但她早已有了心裡準備。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陛下、娘娘和太后的關係到了如今的地步,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變的。慢慢來,總能有改好的一日。
單嬤嬤笑著應了一聲「是」,站起身來,恭敬的朝元槿行了個禮,這便低眉順目的行了出去。
她的身影剛一消失在宮殿內,元槿唇邊帶著的淺淡笑意就慢慢收斂了起來。
元槿思量了下,讓人將黃嬤嬤給叫到了屋裡。
黃嬤嬤原本以為元槿是按照常例讓她過來按摩的,所以行禮問安後,就笑著說道:「娘娘今兒是哪裡不太爽利?」
她話一說完,才發現氣氛不太對。抬頭一看,正對上元槿明澈的眼神。
黃嬤嬤心裡一顫,忽地明白了什麼,趕忙跪了下去。
「我這邊的情形,是你告訴太后那邊的吧。」元槿掃了她一眼,淡淡說道。
是十分肯定的語氣,並不是疑問或者詢問。
黃嬤嬤怔了下,趕忙道:「奴婢並未多說什麼。不過那邊有幾個相熟的故人,所以見到了偶爾會說幾句話罷了。」
她急急的辯解著,元槿抬了抬手,示意她不必再說。
之前聽了單嬤嬤的話,元槿就曉得,定然是有人和單嬤嬤說過什麼,所以對方十分篤定她會心軟,想著從她這邊入手來做些什麼。
思來想去,那個和單嬤嬤有所聯繫的人,應當就是黃嬤嬤了。
尋常宮人等閒進不到她的屋裡來,也就和她的關係不甚親近。
但凡進她屋裡的,孟嬤嬤和秋實那幾個又是信得過的。
只有黃嬤嬤,既能夠進到她屋子裡來,對她的性子有所瞭解,而且,還和徐太后那邊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想來也是。黃嬤嬤雖是小時候照顧過藺君泓的,而且盡心盡力,但,她當年可是徐太后的人。這些年她在浣衣局中徐太后雖不曾過問過,當年的主僕情分也還在。
思及此,元槿暗暗一歎,未再多說什麼,就讓黃嬤嬤下去了。
原本看她還算盡心盡力,所以想著要不要真正開始用她。如今看來,還是不成。
藺君泓以前的時候就也擔心過這個問題。
黃嬤嬤雖忠於他,但也忠於徐太后。或許不夠得用,還得再仔細觀察看看。
現在可就瞧出來了。
元槿吩咐了孟嬤嬤她們,往後留意著些,莫要讓黃嬤嬤進到屋裡來。這便稍微收拾了下,往徐太后那邊去了。
元槿到的時候,徐太后正歪靠在榻上,聽著旁邊的一位嬤嬤給她讀書。身上倚著的,是個秋香色繡福字的軟枕。
原本徐太后五官艷麗,也喜歡明亮些的顏色。不過,如今經歷了兩位帝王的故去,她的心境較之以前,倒是淡然了許多。漸漸地也開始喜歡上了這般暗一些的色彩。
看到元槿進屋,徐太后只微微點了點頭,這便半合著眼簾,繼續聽嬤嬤讀書。
元槿秉承著規矩上半點兒錯都讓她無法挑出來的理念,依然上前行禮問安。也不管徐太后微微蹙起的眉心,自顧自尋了旁邊的一張椅子坐了下來。
徐太后抬眸朝她這般望了一眼。
元槿不動聲色,任由她打量。
許久後,在嬤嬤單調平板的唸書聲中,徐太后將視線慢慢移到了旁邊去。而後揮了揮手,頗不耐煩的讓那年老嬤嬤退下了。
徐太后抬起手來。
侍立在旁的單嬤嬤當即上前,扶了她起身。
徐太后坐直身子後,任由單嬤嬤幫她理著衣衫,她則說道:「走了那麼遠的路,也真難為你了。平日裡等閒用不著走那麼多,乍一這麼做了,難免累著你,腳步遲緩也是有的。」
元槿曉得,徐太后這是在轉彎抹角的說她來的晚了。
元槿微微一笑,說道:「是有些遠。平日裡不能擾了太后休息,等閒來不了一次。如今太后喚我,這才前來叨擾了。」
這就是將自己來的少的緣由推到了徐太后這邊了。
徐太后眉目陡然凌厲起來,忽地直射過去,冷肅的望向元槿。
元槿不動如鐘,泰然自若的端坐在椅子上,眉目間都是和剛才一般無二的淺淡笑意。
只不過,在單嬤嬤看過來的時候,她眼眸動了動,在單嬤嬤身上繞了一圈。
單嬤嬤心頭一凜,知道之前自己在皇后寢宮的暖閣裡,話說得太多了。趕忙垂下眼簾,面色平靜的繼續給徐太后整理衣裳。
徐太后抬手將她慢慢推開,示意不用了。而後站起身來,走到上首的椅子上坐下。又讓人上了一盞茶來。
待到撇了茶末子喝了一口茶,徐太后方才開了口。
「皇后今日既是過來了,有些事兒,我少不得要提點你幾句。」
「太后有話直說便是。」元槿笑道:「我自會認真聽著。」
只說聽著,卻不說會照做。
這就是婉拒了徐太后口中那「提點」兩字了。
徐太后前後被她不軟不硬的堵了兩次,心火騰地下就升了起來,隨手一撂,手中茶盞砰地下撞擊桌面。茶盞蓋子和杯身想碰,又發出了一聲脆響。
待到脆響過後,徐太后深吸口氣緩了緩心神。
有些話,只能對元槿說。
也只有元槿,才能做成這事兒。
徐太后強壓下心頭的怒火,覺得與其能夠不那麼生硬了,這才說道:「聽聞皇上最近和定北王關係不佳。不知是不是如此。」
元槿原本過來之前,是以為徐太后讓她來這一趟是要訓斥她的。哪知道對方一開口居然是這個?
心中醞釀了千萬種應對法子,如今竟是一個都用不上了。
元槿默了默,說道:「這個我並不知曉。」
「你不知道?」徐太后神色一冷,語氣就也有些不善,「你日日陪在阿泓身邊,怎的這點小事都不瞭解!」
「太后這話說得奇怪。」元槿笑,「我雖日日和夫君在一起,但我看他對皇叔十分關心,日常用度和藥材一日未曾少過,還遣了太醫一日三次的前去看診。在我看來,夫君和皇叔的關係甚好,只不過夫君近日來太忙了,政務過多脫不開身,親自過去探望的次數少了點。如今太后非要說關係不佳,我該如何回答才好?」
徐太后說的是皇上,可她不提陛下不提皇上,只說夫君,親疏立顯。
徐太后聽了她的辯駁,字字在理句句事實。而且,之前藺君泓和藺時謙起了衝突,對外說的是「單嬤嬤被訓」,而不是叔侄兩人間起了衝突。
這般想下來,一時間,徐太后倒是無從辯駁了。
不過,再一去想,既然藺君泓未曾對元槿說過什麼,是不是也表明,他和定北王的關係並未太僵?
最起碼,沒有到了她心裡擔憂著的那個程度。
思及此,徐太后的臉色鬆緩了許多。
她的臉上這才露出了點輕鬆笑意來。
揚聲吩咐宮人拿過來了個精緻的雕著雲紋的黃花梨盒子,徐太后讓人將它送到了元槿跟前,放到了元槿旁邊的桌子上。
「我這裡有些不錯的新茶,」徐太后指了指那個盒子,「你送去定北王那邊吧。」
聽了這話,元槿轉念一想,有些明白過來。
當初藺君泓和藺時謙爭執起來,就是因為了「茶」。
徐太后想要送茶去定北王那邊,或許也是因了這個緣故。
元槿本還好奇為什麼徐太后為什麼不親自送了過去。轉念一想,記起了徐太后前些日子和定北王妃沈氏的那些恩怨。
雖然咬傷沈氏的那個哈巴狗兒湯圓是先前的皇太后的愛寵,好似和徐太后沒有什麼直接的關聯。但是,定北王妃想要去照顧病中的定北王時,可是實實在在的被徐太后給攔阻了。
當時兩個人爭吵了起來。而後幾次三番後,關係愈發惡化。
元槿心下有些瞭然。
更何況,徐太后素來行事沒個章法,保不準對方究竟是個什麼意思,說不定主動送茶也是想緩和一下與定北王府的關係。
元槿想了想,索性就將這事兒應了下來,又道:「太后放心,我這就將東西送到皇叔那裡。」
她這樣說,看著對東西十分看重,即刻就要送過去,免得耽擱久了,送禮的人的不高興。而且,也側面透露出來,她這就要準備走了。
徐太后顯然對她的知情識趣十分滿意,再開口的時候,神色裡竟然隱隱摻雜了點可以稱之為「慈愛」的感情來。
「你這就去吧。」徐太后頓了頓,又道:「見了他後,幫我問聲好。」
元槿沒有聽出她這句話用了多大的力氣才說出來。因此,只應了一聲,便讓人拿了盒子,快步離去了。
到了定北王那裡的時候,定北王正在院子裡練劍。
說是練劍,其實不過是拿劍稍稍鬆快下身子罷了。並未如平日裡那般舞的虎虎生威,而是跟太極劍那般,慢慢的悠悠然的揮舞著。
想他身子還未痊癒,應當是得了太醫的叮囑,所以不敢隨意的如康健時候那般行事吧。
元槿心下瞭然,便未對藺時謙的練劍提上任何一句話,只笑著迎了過去,關切問道:「皇叔近日來可好一些了?」又細細觀察了下,鬆了口氣,道:「瞧著氣色好了不少。」
不知道是因為運動的關係亦或者是真的好了許多,藺時謙不似前些天那般臉色慘白了,隱隱透著健康的紅潤之色。
聽了元槿的話後,藺時謙拿過宮人手捧著的布巾,粗粗擦了擦臉上的汗,這才說道:「是好多了。只不過太醫說了,還得小心謹慎著些,所以不敢運動太過。」
這便是在解釋自己之前的舞劍為何那般小心翼翼了。
元槿附和了一句,就和他邊說著話邊進了屋去。
兩人落了座後,元槿讓人將那黃花梨的盒子捧到了藺時謙的跟前。
「聽說是新下的好茶。」元槿笑道:「我才剛從太后那邊過來,太后送與皇叔的。」
也不怪元槿特意將這茶的來處說了個清楚明白。
她也摸不準徐太后對待藺時謙是個什麼態度。左右表明意思,東西是她剛從太后那邊過來的,旁的地方根本沒有擱過。如果這茶有什麼問題,她可是不擔責任的。
藺時謙原本聽聞是徐太后送的,心裡頓時一陣厭惡。不過轉眼看到對面女孩兒眼中的謹慎和提防,他又不由笑了。
果然是個足夠小心的孩子。
這樣的細心,想必能夠將阿泓照顧妥當的。
藺時謙想到藺君泓,心裡一陣失落,又一陣欣慰。
「既是娘娘送來了,我收著便是。」
他半個字兒也不提徐太后,只說因著元槿的辛苦一路而收下。而後又讓人從櫃子裡取了一小盒茶來。
「這是北疆今年新到的茶。雖不是什麼名貴的品種,卻是在北疆時候喝慣了的。」
藺時謙讓人取了茶盞來,親自給元槿泡了一杯。而後放到了她的跟前。
元槿抿了一口。
比平日裡喝的茶要濃一些,味道重一些。隱隱有點回甘。
藺時謙細看著她的神色變化,眸中現出了溫和的笑意,慈愛而又溫暖,「這茶還是鄒大將軍過來的時候給我帶來的。北疆苦寒,味道淺淡的茶喝著沒味道。茶儼一點才有感覺。」
元槿點點頭,道:「聽夫君說過。他說,北疆的酒也要烈一些的。」
從元槿口中聽她提起藺君泓,藺時謙的平和笑意有了一瞬間的裂痕。
不過很快他就笑容如初。
「陛下竟是和娘娘提起過北疆?」藺時謙摸過旁邊的杯子,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發現指尖有些顫抖,趕忙又擱下了,「他還說了什麼?」
元槿對這位皇叔的印象很不錯。她知道藺時謙和藺君泓一直很親近,最近不知道因了什麼緣故有些疏遠了。
說實話,她也不希望看到兩個人互相關心著還這般有隔閡,想了想,就和藺時謙講了一些平日裡藺君泓提到的北疆的生活。
出乎她的預料,藺時謙聽的認真,而且,是非常認真。
這讓元槿有種感覺——看到藺君泓對北疆那麼瞭解,藺時謙是十分欣喜的。
元槿不由得就多說了會兒,不知不覺的,待的時間就有些久了。直到靈犀過來詢問藺時謙什麼時候擺膳,她才意識到自己在這邊逗留的太久。
元槿趕忙站起身來,與藺時謙有些歉然的說道:「竟是沒有發現過了這許多時候了。」
藺時謙看出了她的去意,很是有些惋惜。
他知道靈犀是為了他好,生怕他身子有礙,所以特意過來提醒一聲。
可他覺得自己好多了,基本上沒了大礙。
最重要的是,他很想多聽一聽有關藺君泓的事情。
所以,剛才和元槿說話的時候,藺時謙刻意引導著她,讓她多說了許多藺君泓給她講的事情。
眼看著元槿開始將話題轉到了藺君泓平日的生活上,藺時謙正暗自欣喜並期待著,誰知靈犀這個時候過來了。
藺時謙聽出了元槿話語中的歉意,忙道:「沒什麼。娘娘肯陪著我多說說話,我其實是很高興的。」遲疑了一下,他又問道:「不如多坐會兒?」
他這話倒不是客套。
元槿也是看著談話中他越來越放鬆和愉悅,這才將話題繼續了下去。不然的話,若他露出一絲半點的不耐煩來,她也不至於在這裡說到這個時候。
聽了藺時謙的話後,元槿說道:「皇叔若是不嫌我嘮叨話多,我改日再過來。既是到了飯食時辰,千萬不要耽擱了才好。不然,影響了身子恢復可就麻煩了。」
聽她說的真心實意,藺時謙暗歎了聲,頷首道:「既是如此,那娘娘路上多加小心。」
元槿這便和他道了別,往寢宮方向行去。
當天晚膳的時候,藺君泓照例來陪元槿一起用。
說起來,無論宮裡頭的事務多麼繁忙,但是,每晚的晚膳,藺君泓是一定要和元槿一起用的。
每每到了晚上擺膳的時候,元槿就在期盼著兩人相聚的那一刻。
在這種時候,想著那個少年飛揚的眉眼,她終究是能夠體會到妻子等丈夫回家的感覺了。
這樣想著,元槿的面上就不由自主的露出了溫暖笑意。
誰知她還沒有回過神來,就聽旁邊響起了一陣清脆的笑聲。
元槿抬起頭來,往笑聲望了過去。斜睨著還未來得及收起笑顏的櫻桃,說道:「什麼事這麼開心?」
「娘娘的事兒。」櫻桃笑著吩咐小宮女擺好碗筷,「剛才娘娘看著桌上飯食的時候,眼神真是溫柔。婢子一想,肯定是念起陛下來了。」
她是跟在元槿身邊的老人了,又素來是個在元槿面前口無遮攔的,想到了,便如實說了。
元槿還未答話,旁邊孟嬤嬤已經瞪了她一眼,低聲呵斥:「就你話多。」
一旁秋實將剛拿進來的甜湯放到了桌子上,笑道:「孟嬤嬤別氣了。櫻桃這樣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何必和她置氣。時間久了,就也好了。」
櫻桃笑嘻嘻的朝孟嬤嬤咧了咧嘴,「可不是,時間久了,我長的再大一些,就穩重了。」
「你已經夠大了。還這樣,早就定性了。」葡萄一本正經說道:「其實秋實的意思是,時間久一些,你把娘娘氣得狠了,娘娘的怒氣遮不住打你一頓板子,你就也好了。」
聽了葡萄這話,櫻桃瞬間垮了臉,哀哀怨怨的朝元槿看過來,期期艾艾說道:「娘娘——」
她先前還是興高采烈的模樣,一下子變成了這樣,直接讓屋裡的人都笑了起來。
就連元槿,都是如此。
在這歡快的笑聲中,藺君泓大跨著步子行進屋內。
望見元槿眉眼彎彎的模樣,他眉目間的冷肅瞬間瓦解,慢慢的,一點一點的,換成了極致的溫柔。
「什麼事情這麼高興?」
在宮人們忙不迭的行禮問安中,藺君泓大跨著步子走到了元槿身邊,執了她的手在她旁邊坐下,「剛進院子就聽這邊笑得開心。莫不是遇到了什麼高興的事情?」
他在的時候,宮人們都噤若寒蟬,誰都不敢大聲說話。
就連櫻桃和秋實她們,亦是神色緊張,大氣也不敢出。
元槿倒是神色如常。
她笑著將剛才的話給說了出來,又和藺君泓道:「依著你看,櫻桃再這樣下去目中無我,什麼渾話都敢說,那我是打呢還是不打呢?」
藺君泓自然知道元槿和這幾個伺候的關係甚好。
看她笑得這樣歡快,藺君泓只覺得心裡頭的所有紛繁全都一掃而光。
想了想櫻桃之前說的那話,他也笑了,說道:「打?自然是打不得的。」
而後他轉眸笑著看了櫻桃一眼,再望向元槿的時候,眸中就帶了些許促狹的意味:「在我看來,不光不罰,而且,還要賞她。」說著,對著旁人吩咐道:「給櫻桃賞一個月的月錢。」
他這話一出來,屋裡人神色各異。
櫻桃則是暗鬆了口氣,笑著謝恩。
元槿面露不樂意,橫了藺君泓一眼,嗤道:「陛下這是拆我台呢?」
藺君泓哪裡看不出她是故意這樣說的?
眼裡分明是笑意,只不過臉上繃著罷了。
他笑著捏了捏她的下巴,輕笑道:「櫻桃說你在想我,你又確實是在想著我呢。既是猜中了主子心思,自然當賞。為何還要罰?」
先前藺君泓沒有挑明就還罷了。他這樣一說,元槿細細回想了下,還真的是這麼回事兒。不由羞惱的臉通紅。
看到自家小妻子羞澀的模樣,藺君泓心中甚是喜悅,不由得哈哈大笑。
他一開心起來,屋裡的人齊齊放鬆了一點,忙伺候著元槿和藺君泓去到桌前。
藺君泓喜歡和元槿兩個人私下裡獨自用膳。所以待到落了座,宮人們就十分識趣的盡數退了出去,又將門從外面合上了。
待到屋子裡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藺君泓面上的笑意就愈發深濃了些。
「其實你若是想尋我,隨便什麼時候去御書房都可以。只要不是有旁的官員在,你想待多久都可以。」
元槿自然知道他是真心這樣說的,就笑著應了下來。而後又扭過頭去問他,「那麼有官員在的時候,我就不能過去了?」
藺君泓故作沉思狀,語氣沉重的「嗯」了一聲。
元槿斜睨了他一眼,輕哼一聲,不理他了。
藺君泓笑著一把將她摟在懷裡,笑道:「其實也不是不可以。不過是怕你被好多人瞧著害羞罷了。如果你不介意他們留意到你,你一直在旁邊都沒甚要緊的。」
元槿本也是和他開玩笑,見他將話說得這樣明白了,就臉紅紅的低頭玩弄著他的手指,也不接話。
藺君泓反手握住了她的手,俯身輕輕吻上她的唇。
兩人糾纏了些許時候後,衣衫已經亂了。
元槿察覺了他的興奮,怕他不管不顧的就在這裡當場辦事,趕忙掙脫出來,開口說餓。
藺君泓知道今日自己來的晚了一些。生怕她餓壞了身子,只得停歇下來。
兩人邊用膳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
元槿有心想要說起一些事情來,就在話題中不知不覺的轉到了藺時謙的身上。
聽聞她提起藺時謙,藺君泓的神色有些複雜。
藺君泓筷子稍稍一滯,語氣十分自然的問道:「他最近怎麼樣了?」
元槿正悶頭撥著碗裡的飯粒,聽聞後,說道:「好了許多。只不過還沒好徹底。想必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康健了。」
藺君泓的神色稍微和緩了下,只不過語氣依然緊繃著。
「既是如此,那麼等到他好了之後,就安排一下,讓人送他回北疆去罷。」
滯了一會兒,藺君泓又道:「左右他之前就是急著要走的,不過是被病情耽擱住了。」
元槿聽了他這話,知曉他是還未解開和藺時謙之間的心結。
因不知那心結是什麼,元槿便未多說什麼,只低低的應了一聲便轉而說起了旁的。
在那天後,元槿日日去探望藺時謙。
藺時謙每每聽到她來,都歡喜萬分。看到她後,卻還是不由自主的往她身邊看過去。
可是每一次,都只有元槿過來,並未出現旁的人身影。
藺時謙心下黯然。
雖然明知元槿過來也是藺君泓默許了的。但是,在這一日,他終究還是忍不住了,有些遲疑的開口問道:「娘娘,陛下最近,是不是十分忙碌?」
雖然藺時謙這話問的十分委婉,可元槿又怎會聽不出其中滿含的期盼之意?
元槿心下暗暗一歎。但她不知道事情的原委,不知道兩人間存了怎麼樣的糾葛,到底不好多說什麼。
故而她只能斟酌著答道:「他這幾日確實事務有些繁忙。」
本還打算再多說兩句,不過面對著藺時謙瞭然的目光和神色間那無法言語的悲傷與失望,元槿張了張口,最終還是沒有繼續再講了。
藺時謙點了點頭,有些疲憊的揉了揉眉心,說道:「終究是我錯了。」
那一回兩人說過話後,藺君泓當場摔了杯子,他就意識到有些不好。
細細想藺君泓那時候的話語,藺時謙猛然驚覺,莫不是那個少年已經發覺了什麼?
倘若如此的話……倘若如此的話……
藺時謙越想越心驚。
只不過有些話,他不敢說的太明白,所以未曾分辯一二。生怕說得越多,錯的越多。
誰知這樣一拖,那些言語,竟是再也無法挽回了。
藺時謙心下黯然。
有時候,越是無意間說起的話,越是傷人。
走到了這一步,他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送走元槿的時候,藺時謙的心裡有著說不出的苦楚。左思右想,無法釋懷。
當天晚上,眼看著就要痊癒了的定北王,忽然再次病倒了。
而且,竟是比上一回還要嚴重些。
藺君泓大怒,重罰了太醫院。又責令所有太醫前去看診,日夜守在藺時謙的跟前,半點也不准疏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