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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榮寵手札》第113章
第113章

 太醫院的人守在藺時謙的床邊,戰戰兢兢,汗流浹背。

 藺君泓坐在殿裡外間的正中央,眸色冷厲的看著臥房內的人進進出出,來來回回。

 他死死的盯著床上的那個人,看著對方毫無生氣的模樣,漸漸的神色愈發凜冽,週身散發著冰寒之意,讓人僅僅靠近便不住發顫。

 元槿趕到的時候,看到的便是藺君泓那冷肅的模樣。

 太醫院的所有人都跪在了屋子裡,不時有人進去診脈,搖搖頭後,這些人便走到了外間繼續跪著,而後再換幾個人進屋診斷。

 如此反覆著。所有人都不敢吭聲。好似聲音一發出,即便再微小,都會吵得床上之人病情加重一般。

 元槿看著太醫們那緊張到了極致的模樣,忙大步進屋。而後不顧有那麼多人在場,她握住了藺君泓的手,拉過椅子在他旁邊挨著坐下,問道:「怎麼了?」

 話剛開口,她忽地意識到一個問題。

 藺君泓的手,冰冷冰冷的。

 若是旁人倒也罷了。畢竟是晚上還有點涼,這樣的情形下,手被風吹的有些冷倒也正常。

 可元槿知道,藺君泓的話,不該這樣。

 他常年習武,身子比旁人要好上太多。平日裡握著他的手,都是帶著溫暖的暖意,又有些乾燥。即便是冬天,最冷的時候,也是皮膚泛著涼。

 哪裡像現在?

 根本就是透著徹骨的冷意。而且還微微的有些汗濕。

 更何況現在已經入了春。他再怎麼樣,也不該這般才是。

 見藺君泓半晌沒有說話,元槿有些心驚。

 她側身望過去,便見藺君泓的神色有些不對。眼是凶狠的,可是眼底深處,卻透著一股子茫然和失措。甚至還有自責。

 好似那般的狠戾模樣,都不過是為了遮掩心裡的真實感覺一般。

 元槿深覺不對,趕忙與周圍的人吩咐了幾句,而後硬生生的將藺君泓拉離那個屋子。

 藺君泓初時是不肯的。

 許是發覺了有人在拽他,他大手一揮就要將對方給甩出去。

 可是,沒有甩脫。

 藺君泓大怒,當即就用了力氣。

 誰知道手再次揮到了一半,他就聽到自家小妻子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你不願皇叔出事,可我更不願你有事。如果聽見我說話,就先跟我來。」

 話雖沒有聽太清楚,不過,因為說話的人是她,他腦中轟隆隆紛亂的情形下,倒是也聽了個六七分來。

 更何況,他這個時候才恍然驚覺,自己的手,正被兩個熟悉的柔軟的小手包裹在其中。

 不是槿兒的又是哪個?

 藺君泓的心裡原本已經冰涼一片,如今漸漸才回了溫。而後不發一語,任由她用力拖著,將他拉離了那個房間、那個宮殿。

 出了院子後,太醫們的身影不在眼前。而且,那病床上的人遠離了他,不在眼前。

 如今眼睛能夠看到的,只有那無盡的長路,只有路兩邊昏暗的樹影,還有隔上一段路便有一個的燭光昏暗的燈籠。

 這樣的情形下,這樣的靜謐氛圍裡,藺君泓先前繃緊的身體慢慢的有些放鬆下來。腦中紛亂的思緒,漸漸的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腦中的一片空白,不想思考,無法思考。

 元槿感受到身邊的人不如之前那般精神太過緊張,又發現他的身體有點放鬆下來,這才暗暗鬆了口氣。牽著他的手繼續前行。

 兩個人又行走了很長一段路。

 元槿來的很匆忙,來之前沒有披外衫。

 她原本是依著藺君泓的意思先行歇下了。可是藺君泓一直沒有回來,她躺在床上,她翻來覆去的怎麼也睡不著。就索性起了身。而後遣了人不住的去藺時謙所在的殿宇探問,到底情形如何了。

 初時的時候,說是太醫去看診了。

 元槿本來還覺得那就沒事了,藺時謙一定會好的。按理說她回去繼續睡就可以了。可是不知怎麼的,她就是沒法靜下心來。於是繼續坐在屋子裡看書。

 眼前的墨字一個個都很熟悉,但是,一個個的又都很陌生。

 她總覺得心底深處無法鎮定下來。好似有什麼事情將要發生一般,讓她莫名的有種忐忑和不安。

 果不其然。

 沒過多久,她就聽著了藺君泓發怒的消息。

 不僅讓整個太醫院的人盡數趕了過去,而且他還親自守在了那裡,不准任何人有絲毫的懈怠,必須全力以赴去診治。

 元槿這便曉得,藺時謙的病怕是不太好了。

 原本她想要披件衣裳就過去瞧瞧。哪知道這個念頭剛剛冒出來,還未來得及施行,繁盛和繁興就急忙的跑了過來尋她,說是陛下看著不太對勁。

 「怎麼不對勁了?」元槿擱下書冊的手微微一頓,聲音有些她自己都沒有察覺的微顫。

 繁興抿著唇沒說話。

 繁盛聲音低低的說道:「不對勁。」頓了頓,又道:「瞧著很不對勁。」

 雖然他什麼實質性的話都沒有說出來。但是,沉穩如繁盛,一連兩次都說出這樣的話來,可想而知藺君泓如今的狀態了。

 元槿恍然意識到了什麼,趕忙將書冊丟棄一旁。

 她大急。慌慌忙忙的趕了過去。

 許是因為心裡太急所以腳步也快了許多。

 周圍的宮人們居然誰都不如她跑得快。一路前奔,直接到了藺時謙的屋子外頭。而後瞧見了藺君泓的模樣,她就直接衝了進去……

 夜涼如水。

 元槿看到不遠處秋實她們趕了過來,手裡還拿著她的外衫。

 但是,這個時候,藺君泓好不容易才恢復了點,這樣的狀態下,她不願旁人過來打擾。於是攏了攏衣衫,朝著遠處的幾人搖了搖頭。

 她剛剛做完這個動作,誰料身邊之人卻是忽然開了口。

 「讓她們把衣裳拿來吧。」藺君泓低聲道:「別凍著了。」

 說著,他反手一握,將她的手盡數的裹在了自己的掌心。而後回頭望了一眼,點點頭。

 葡萄和櫻桃都沒敢過來。

 秋實拿著元槿的那件外衫獨自過來,好生的給元槿披上了。而後她朝著元槿和藺君泓行了個禮,又默默的退了下去。

 元槿正要開口,眼前人影一閃,藺君泓已經走到了她的跟前,躬下身子來給她整理衣裳的繫帶和衣衫下擺了。

 元槿怔了怔,沒有開口。任由他在她的衣裳上忙碌著。

 半晌後,藺君泓方才直起身來。

 湊著皎潔的月光還有旁邊的燈光,元槿望了過去。

 不甚明亮的光影下,少年的眉目間顯得十分疲憊。好似籠著一層愁鬱,讓人看不甚清。

 不過,這已經很好了。

 比起之前的極致的冰寒還有毫無感情的模樣,元槿知道,這個時候的他,已經好多了。

 元槿暗暗的放下心來,繼續拉著他的手前行,問道:「皇叔怎麼樣了?」

 其實藺時謙的狀況,她是知道一些的。

 她只是不知道這個時候該怎麼開口提起來,故而用了這個來做開頭。

 或許,通過藺君泓一點點的表述,這樣能夠知曉藺君泓剛才情緒反應那麼強烈的緣由。

 藺君泓半晌沒有說話。

 許久後,他才悶悶的憋出幾個字來,「很不好。」

 這三個字一出口,他好似得到了某種解脫一般,暗鬆了口氣,再繼續說,好似就沒那麼艱難了。

 「非常不好。太醫們說,」他又默了許久,聲音愈發的低了,「他們說,許是會治不好。」

 這話一入耳,元槿大驚。

 她只知道藺時謙的情形不妙,但是,向她匯稟的人並未說「會治不好」這幾個字。

 藺君泓看清了她神色間的驚愕。

 他抬起修長的指,輕輕撫了撫她的臉頰。

 溫暖細膩的觸感從指間傳來。

 藺君泓的心,又多了一點點的暖意。

 他這便點了點頭,復又說道:「是的。可能就治不好了。」

 這話一出來,心裡頭那無法遏制的悲痛和哀傷忽地席捲而來。

 在元槿的面前,藺君泓有些壓抑不住自己的真實想法。

 他猛地用力,一把將元槿抱緊,摟在了自己懷裡。而後低低說道:「槿兒,萬一他有事了,我該如何是好?萬一他不在了,我該怎麼辦?」

 元槿剛才就發現了他眼睛好似有些微微的紅了。只不過因為光亮不足,所以不敢肯定罷了。

 如今聽了他這些話,聽著他話語中帶著的哽咽,元槿猛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他是真的十分傷心。

 不只是十分傷心。而是心裡有太多太多的痛苦,已經超過了一個極限,根本無力承受。

 所以剛才在藺時謙那裡,他才會是那般的模樣。

 藺君泓心志堅定,元槿何時見過他這般的模樣?

 即便是說起了徐太后和藺君瀾的背叛還有暗算,他都能夠雲淡風輕的一笑置之。雖然心裡再亂,依然能夠保持著面上的平靜和穩妥。

 但是今天,他卻很是反常。

 元槿隱隱察覺到這事情有點不對勁。卻不知道該不該問。

 藺君泓低低說道:「槿兒,若是他有了什麼事情,我該怎麼辦?若他出了事……我該如何是好?」

 話語裡滿是深深的自責。

 元槿聽了,心中一動。

 她伏在了少年的胸前,感受著他的無力和痛楚,愈發覺得反常起來。

 元槿默了片刻,終究是問出了口。

 「你……很擔心皇叔?」她輕聲的道:「可是……」

 她也說不出自己想要講什麼。

 她知道藺君泓是個十分重情義的人。所以,藺時謙有事,他一定十分緊張。

 可藺君泓這些天來的一些表現,又超出了一個侄子對叔父該有的情意。

 反過來看,藺時謙也是已經開始轉好了的。

 也是由於藺君泓對他的態度,引發了他病情的轉變。

 在這一瞬,元槿的腦海裡,有些東西呼之欲出,但是,她抓不到其中的重點。

 不過,她這般的猶豫,聽在了藺君泓的耳中,卻是辨的分明。

 藺君泓瞭解她。自是知道她的疑惑來自於何處。

 只是她不知道其中的關鍵一處在哪裡,所以,她表述不清自己心裡的感覺罷了。

 諸多思緒紛湧而來。

 藺君泓原本是有些猶豫的。

 這種猶豫,並非是因為不信任她。相反,他很相信她。但他也怕嚇到了她。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自己都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那個消息,嬌柔如她,又怎麼去面對?

 在那一刻,他差點就要和她說了。可是這個想法再次冒出來後,他再次的踟躕了。

 正當藺君泓想要穩住心神,將那消息強行壓回心裡的時候,背上忽地一暖,竟是她主動摟住了他勁瘦的腰身。

 「你若有事,告訴我。」女孩兒的聲音裡透著極度的堅定,「你告訴我,我幫你分擔。」

 元槿十分肯定,藺君泓的心裡裝著事。

 就是那件事,讓他有些承受不住。所以,才會一次次的「反常」。

 她知道藺君泓不是不願意告訴她。

 他不過是有他自己的顧慮罷了。

 所以,她主動提出來。

 告訴她。

 她願意幫他一起分擔。

 女孩兒的話那般的堅定,透著一往無前的決心,聽在了藺君泓的耳中,讓他心神猛然一震。

 是了。

 這是他的小妻子。

 她不開心的時候,他是會極其擔憂她的。

 將心比心,他若是心中煩鬱至極卻不與她說,她又怎會不擔憂他、不心疼他?

 若是繼續這樣隱瞞著她,想必,她的心裡會和他的心裡一樣難過。

 思及此,藺君泓忽地發覺心中一片敞亮。再沒了陰霾,再沒了顧慮。

 得妻如此,他有什麼好躊躇的?

 藺君泓不由得雙手用力,將她摟得更緊了些。

 雖然周圍沒有旁人。

 雖然,他耳力甚好,已經確定過週遭幾丈內都沒有閒雜人等靠近。

 但他依然輕輕俯下身子,湊在了她耳邊,說了一句話。

 極輕極輕的一句話。不過寥寥幾個字罷了。

 可是,從他的口中傳入她的耳中,兩人都是忍不住的劇烈一顫。

 元槿猛地抬頭,不敢置信的看向藺君泓。

 藺君泓唇角帶了一抹無力的笑意,心底卻是已經踏實安定了許多。

 「是的。你沒聽錯。」在她的凝視下,他點了點頭,證實了自己之前所言非虛,「事情就是那樣。」

 元槿大驚。

 她嘴唇開合了許久,最終只憋出來一句話:「怎麼會這樣?」

 「我也想知道怎麼會這樣。」藺君泓說著,聲音已然再次哽咽。

 他將女孩兒慢慢的摟在了懷裡,眷戀的將下巴擱在了她的發頂,聲音飄渺而又哀傷,「他明明已經知道了。比我還要早知道。不過很可惜,他不願承認。他既是不願承認,我又有什麼法子?」

 元槿聽著這話有些不妥。

 藺君泓說這話的時候,不僅有著傷感和怨意,更多的,卻是自責。

 自責什麼?

 元槿腦中急速思索著,忽地想到自己過來見他之前,心裡頭那一閃而過的想法。

 是了。

 定北王的病情原本是已經轉好了。

 不過,在藺君泓打定主意不來見他之後,才急速惡化起來。

 莫不是藺君泓發覺了自己對他病情的影響,又見定北王的病情到了這般的地步,所以才會深深自責?

 元槿震驚不已。

 之前是她沒有捋出事情最關鍵的那個點來,所以有些想不透。

 如今既是知曉了,事情前後稍一思量,便是豁然開朗。

 「你……覺得……」

 元槿話語滯了滯。

 她剛剛要說「皇叔」二字,但是話語到了嘴邊,忽地察覺不妥,忙急急的嚥了回去。

 她左思右想,終是沒法尋出個妥當稱呼來,只得說道:「……你覺得他的病情,與你的態度有關係?」

 藺君泓聽聞,手臂驟然一僵。

 而後,漸漸放鬆下來,悶悶的「嗯」了一聲。

 雖然被她戳穿了心底最深處的想法,可是,莫名的,他並沒有緊張和侷促,反而有種之前沒有的釋然。

 他早就知道。她瞭解他。

 被她想到了他的心思,此刻的他絲毫尷尬也無。只覺得貼心和溫暖。

 「我在想,如果我不那麼固執,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依然和以往那般偶爾去看他一眼,會不會就不是現在這個結果。太醫都說,他的病原本是要痊癒了的。而後又遭受了心理上的打擊,想不開,長久的鬱結於心,才成了現在的模樣。」

 藺君泓說著,語調有些微微的發抖,「早知道是這個結果。我……」

 他努力了半晌,這後半句話,卻怎麼也講不出來了。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這句話說來簡單。但是做到,卻實在是難。

 藺君泓正心中思緒翻騰,誰料懷裡的女孩兒竟然低低的笑了一聲。

 他錯愕著低頭去看,便見元槿唇角帶著一抹笑意,朝他眨了眨眼。

 「什麼叫早知這個結果?你我都非聖人。誰能預料的到結果如何?」

 不待他反應過來,元槿已經掙脫了他的懷抱,拉著他往回行去。

 「不過,我們雖然無法提前預知結果,但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我們也斷然不能放棄,必然要好生去面對才是。」

 藺君泓的唇角一點一點的輕輕彎了起來。

 他緊了緊兩個人交握的手,微不可見的點了點頭。

 元槿沒有看到他點頭。不過,她知道,他定然是贊同她的。

 所以,她又道:「你也莫要和之前那般自責了。我想,他也一定不願看到你這個模樣。」不待他開口,她緊接著又道:「你與我一同去看看他。說不定……說不定他知道你去看望他了,也就好了。」

 藺君泓的腳步猛地一滯。

 元槿好似沒發現一般,強拉著他繼續前行。

 「你放心。」她輕聲說道:「他如果知道你其實是很關心他的,他一定捨不得離去。」

 藺君泓的腳步有些不情願。

 不過,有她拉著,他到底是一步一挪的往前行了。

 帶著些微的擔憂,更多的,還是將要面對那個事實的莫名的恐懼。

 ——那個事實便是,或許,屋裡床上的那個人,可能真的熬不過今晚,再也行不過來了。

 藺君泓也只肯在元槿的面前表露出自己的真情實感而已。

 待到進了屋內,他神色一整,頓時又成了之前那冷厲的模樣。

 屋裡的人都戰戰兢兢的跪在那裡,半點也不敢放鬆。

 元槿朝屋裡望了一眼。

 之前她不過是匆匆而過,還沒有太大的感覺。如今細看之下,暗暗心驚。

 那床上躺著的,還是那馳騁戰場英姿颯爽的定北王嗎?

 分明是個身體消瘦面色慘白的老人家。

 短短時間沒見,他竟然已經成了這般的模樣。

 也難怪太醫們說無力回天……

 這樣的狀況下,床上那人,週身分明透著一股子死氣。

 一種生無可戀,再沒有了和塵世間糾纏慾望的,想要脫離這繁雜世界的死氣。

 是什麼能讓一個人到了如今的地步?

 定然是已經萬念俱灰,再沒了生的慾念了。

 思及此,元槿也愈發肯定了藺君泓所想非虛。

 想必當真是因了藺君泓的事情,藺時謙才到了這個田地。

 雖然剛才和藺君泓說的輕鬆,句句都在寬慰他,但是元槿的心裡,是十分擔憂的。

 畢竟這事兒能不能成,她並沒有萬全的把握。

 可是,她不勸著點、安慰著點,又能如何?

 有希望,肯奮力去搏一搏,說不定就能尋到一個出路。

 若是一點希望都沒了,整個人頹喪下去,再不肯去努力,那才是真正的可怕。

 元槿深吸了口氣,對著藺君泓,又是甜甜的一笑,「我進去看看他。」滯了下,又補充道:「我一個人過去。」

 藺君泓雙眸猛地閃過異彩,轉而又搖了搖頭,「你……」

 「無妨。」元槿握了握他的手,「我要試一試。我想,或許能成。」

 藺君泓緊緊的、緊緊的握著她的手,半晌沒有言語。

 元槿晃了晃他的手,輕聲道:「你還不幫我把人叫走?」

 說著,她朝著屋內跪了一地的人,還有屋內忙碌不停的人,掃了一眼。

 藺君泓知道。這些太醫們,此刻留在這裡也是徒勞無功的。

 之前就有位老太醫說過,如今是「盡人事聽天命」。想不想要醒過來,想不想要活過來,單看病人自己的意願和意志了。

 藺君泓垂眸思量了下,咬著牙低歎一聲。再猛地抬起頭來,面上已然是一片冷肅。

 「都出去。」

 他淡淡說著,聲音冰寒,語含煞氣,字字鏗鏘。

 「全部都出去。」

 一聲令下,誰也不敢留在這裡。

 即便是四衛,也都跟著魚貫而出的人群,走出了殿內。

 不過短短鬚臾時候,屋子裡已經只剩下了藺君泓和元槿兩人。

 藺君泓撩起衣衫,坐在了之前他坐的外間的那張椅子上。眉目不動的望著裡面。

 元槿在他額上輕輕吻了一下。

 他身子微微一顫,抬頭望向她。

 卻只看到了個背影。

 女孩兒已經義無反顧的走了進去。

 裡間的四周也點了無數盞燈。

 可不知什麼緣故,許是這裡太過安靜了,許是到了這裡心情沉重,一邁進屋子裡,元槿就覺得比起外間來,裡間的屋子顯得有些昏暗。這樣的昏暗下,讓人的心更為沉重了些。

 看著床上之人面容枯槁的模樣,她的眼淚忽地毫無徵兆的湧了上來。

 往日裡只道是藺時謙和藺君泓性子極其相像,行事也是如此。

 哪裡想到,真相居然是這樣?!

 元槿不想讓藺君泓擔憂,忙又強壓了下去。

 仔細想想,現在的她,都是腦中紛亂一片。那麼前些日子裡,獨自面對這個真相的藺君泓,又是如何?

 即便他鎮定自若,即便他心性堅定,可是面對這樣的消息,任誰的心裡都斷然無法平靜!

 還不知……還不知他心裡又會是怎樣的糾結無措……

 元槿不知道這件事的起源,也不知這件事的過程。望著床上的藺時謙的時候,她也不知道該如何說是好。

 她輕輕的坐到了床邊的錦杌上。

 看著床上的人,她低低的開了口。

 她不知道該怎麼勸才好。

 她記得,藺時謙最愛聽藺君泓有關的事情了。大大小小的,他都喜歡聽。

 既然他喜歡,那她就講給他聽。

 比如,藺君泓的廚藝真的很差。會的東西很少。

 不過,他的廚藝又是真的好。因為只教上一教,他就能做出很可口美味的飯菜來。

 再比如,他平日裡看著是個很聰明的,心思彎彎繞,誰都沒他想的多。

 可是關鍵時候,他又只有一根筋。喜歡便是喜歡,不喜歡便是不喜歡,十分乾脆。

 「有些話,不和他說,他是不知道的。」元槿輕輕說著,也不知道床上的人能不能聽見,「你看我。有時候他惹了我生氣,我不和他說的話,他也就不知道。還嘻嘻哈哈的沒事人似的和我鬧。非得我故意表露出來了,告訴他我不高興,他才會很驚訝的問我一句,這是怎麼了。」

 元槿想了想,自己這話說得也有些前言不搭後語的,眼眸黯了黯,輕聲道:「您有什麼話,千萬別憋著。憋在心裡,何苦來哉?那人是個傻的,不懂得猜人心思。憋來憋去的,倒是把關係給弄疏遠了。大家都不開心。不值得。真的,不值得。」

 絮絮叨叨說了半晌,床上人都沒有半點的動靜。

 元槿愈發心慌了。

 遠處的雞鳴聲響了起來。

 太醫說過,天亮前醒,就沒事。天亮後再醒,或許會留下一些後遺症。

 若是明日一整天都醒不過來,這人恐怕就……

 元槿只覺得心驚膽戰。

 時間所剩不多了。

 天,就要亮了。

 她跌跌撞撞跑出屋子,站在門口,扶住門邊兒。

 和藺君泓對視了一瞬後,她緊走幾步靠了過去,一把將藺君泓從椅子上拉起來,又把他往屋子裡一推。

 「還是你去吧。」她低著頭,不敢去看他的表情,「我說再多也沒有。解鈴還須繫鈴人。你不去,他、他怕是過不去自己心裡那個坎兒。」

 藺君泓許久都沒有反應。

 元槿大急。

 她繞到他的身後,使著全身的力氣把他往裡推。

 「你去啊!你快去啊!你不去的話,怎麼知道不行?你難不成眼睜睜的看著他就這樣下去?你忍心嗎?不忍心就趕快去!」

 元槿有些語無倫次了,口不擇言的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她不想藺時謙有事。

 一點都不想。

 可她有什麼法子!

 原本她還怕藺君泓會反駁,會拒絕。

 誰知等了半晌後,他竟是躬下身子,在她額上輕輕落下了一個吻。

 而後他輕輕說道:「你等我。」

 說罷,就已義無反顧的轉過身,大跨著步子朝裡行去。步入屋內,反手將門關上了。

 門關合的剎那,元槿聽了那砰的一聲響,有些緩不過神來。

 半晌後,她望著那閉合的屋門,諸多思緒忽地盡數湧上了腦海。

 如今再也不用強逼著自己去笑了。

 她忍不住跌坐到椅子上,雙手掩面,低泣起來。

 閉合的屋裡,不時的傳出低吼聲。間或夾雜著器物摔到地上的碎裂聲。

 元槿不知道藺君泓在裡面發那麼大的脾氣做什麼,不由得慢慢站起身來。

 不過思量了一會兒後,元槿復又坐了回去。

 她知道,藺君泓行事有章法。斷然不會做出什麼不好的事情來。

 聽著裡面忽高忽低的聲音,感受著那些器物夾帶著極大震怒碎裂的聲音,元槿的心裡一抽一抽的,辨不出是什麼滋味來。

 不多時,徐太后和定北王妃還有靈犀她們都趕了過來。

 只是,元槿早已吩咐了四衛和禁衛軍,一個人都不准放進來。

 是以,所有人都只能焦急的等在外頭,即便心急如焚,也不能靠近半分。

 所有人都在盯著這裡。

 所有人,都只能看到元槿端坐在殿內的樣子,半點兒也無法看到那房門閉合的屋裡去。

 屋內的嘈雜聲,聽不甚清。

 那高高低低的聲音,讓人心驚肉跳。

 但元槿鎮定自若的神態和姿態,又讓大家漸漸心靜下來。好似那屋裡有再多的聲響都不用擔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元槿的心裡,也是在這樣子不住的安慰自己。

 許久許久後。

 彷彿過了十幾個春秋、十幾個冬夏那麼長,外頭的天已經隱隱可見亮光,裡面的聲響終於戛然而止。

 元槿忍不住站起身來,期盼的望了過去。

 屋門終於從裡面被打開來。

 藺君泓疲憊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口。

 元槿急急的看著他,焦急而又緊張。

 藺君泓抬眸望向了她,不發一語。

 元槿心裡咯登一聲,正想著事情莫不是沒有變好,就聽裡面傳出了一聲極小的呻吟聲。

 那聲音很輕,小若蚊蚋。可即便如此,聽在了元槿的耳中,卻帶來了極大的歡喜。

 她驚喜萬分,不由得跳了起來,撲到藺君泓的懷裡,興奮的說道:「他醒了?他醒了!」

 說著,又忍不住淚流滿面。

 藺君泓將她攬住,輕撫著她的脊背,低笑道:「醒了不好麼?哭什麼。」眼中滿是柔和的溫暖。

 元槿忽地掙脫了他的懷抱,急急就要往裡跑,「我去看看。」

 「先讓太醫過來吧。」藺君泓一把拉住了她,喚了幾名太醫上前。

 待到太醫去到床邊給藺時謙診治了,藺君泓這才鬆開了手,由著元槿衝到了藺時謙的床邊,關切的過去探望。

 四衛走上前來。

 藺君泓轉眸望向殿外的院門口出。瞧著那邊黑壓壓的人,詢問的望向了四衛。

 繁英低聲說道:「太后、王妃還有靈犀都來過。後來等著半晌沒有結果,就回去了。」

 藺君泓扯了扯唇角,露出個譏諷的笑意來,「既然那片刻她們都等不得,那往後她們也不必來了。」

 繁武想了想,開口去勸,「清晨寒涼,女子身子弱……」

 「嗯。單她們身子弱,片刻也等不得。槿兒身子好,能夠挨得住。」藺君泓淡淡說道。

 繁武這就沒有話說了。

 因為怕她們冷著,孟嬤嬤特意讓人抬了轎子來讓她們坐著。而後給她們每個人都準備了厚厚的斗篷和手爐。

 現在已經是春季。早晨再冷,也冷不到冬日裡的溫度去。

 可即便那樣,她們幾個也還是走了。

 藺君泓再不願多問一句,抬腳就在那椅子上坐了下來。而後視線挪移,最終定格在了床邊忙碌的女孩兒身上。

 元槿在屋裡並沒有閒著。

 藺時謙剛醒,太醫們驚喜之下,要做的事情很多。

 偏偏藺君泓生怕吵到藺時謙,只叫了幾名德高望重的老太醫過來,旁的多餘的人一個沒叫。所以,元槿就搭把手,幫忙打下手,遞個東西,或者拿杯水,諸如此類。

 就在元槿忙個不停的時候,忽聽藺時謙低低的叫。

 「槿兒,娘娘,你在這裡?」

 元槿聽聞後,忙將手裡的一切事物擱下,而後跑到了藺時謙的床邊,說道:「我在。」

 藺時謙的唇角溢出了一絲笑意。

 「你說的,我都聽見了。很好。」

 元槿怔了一瞬,忽然反應過來,藺時謙說的是他昏迷的時候,她在他床邊絮絮叨叨講的那些話。

 元槿忽地就紅了臉,訥訥的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藺時謙笑著和她說了幾句話後,突然招了招手,示意她過去。

 元槿將耳朵湊到了他的唇邊。

 藺時謙這才壓低了聲音,有些緊張有些惶然的說道:「槿兒,我怎麼覺得,我的眼睛好像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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