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元槿是被藺君泓直接抱到籬落齋去的。
還沒到端王府,她就累極昏睡了過去。車子停下的時候,她根本已經睡得很沉了,呼吸綿長,連小指頭也不待動一下的。
藺君泓不願讓旁人看到小嬌妻的美艷模樣,提前讓四衛進去取了寬大的薄被。
車子一停下,薄被就拿到了。
藺君泓將女孩兒裹了個嚴嚴實實,一點春光也不露出,這才親自抱了她下馬車,而後一路直接抱進了臥房。
孟媽媽和幾個丫鬟之前離了將軍府後,就和元槿她們的車子分道揚鑣,並未緊跟在後面。
她們早就到了端王府,一直沒等到藺君泓和元槿。本以為兩人或許是去逛鋪子了,就也沒太放在心上。只在府裡翹首以盼。
誰知等來的卻是元槿被包裹著的情形。
而且還沒動靜。
更有甚者,四衛神色冷肅,緊跟在藺君泓的後面。
但凡有人想要靠近疾步前行的藺君泓週遭一丈以內,四衛都會用那殺人的嗜血眼神橫掃過來,讓人心驚膽戰,止不住地往後退。
孟媽媽她們就嚇壞了,不住往捂得嚴實的元槿那兒瞅。
……這是昏過去了還是受了傷?
幾個人都緊張得半死。
葡萄嚇得說話都發顫了:「孟、孟媽媽,姑娘、姑娘該不會出什麼事兒了吧?」
一緊張,連稱呼都忘了改。
櫻桃趕緊默念了幾句「壞的不靈好的靈」,晃了晃葡萄手臂,「瞎說什麼呢?王妃大吉大利,好著呢!」
秋實也說:「看樣子不像是有事。」
如果有事,王爺不該只是焦急才對。
或許……得急瘋了吧……
忐忑不安了許久。等到了四衛之一的繁興折轉回來。
幾人齊齊上前,問是怎麼回事。
繁興神色緊繃,十分淡定地說道:「王妃睡著了。」
孟媽媽一臉疑惑,和幾個丫鬟面面相覷。
真的只是這樣?
秋實不放心,喊上了櫻桃想要過去看看。
繁興叫住了她們,遲疑著說道:「王妃醒前莫要去打擾了。繁英和繁武正守著。」
她們這才歇了這個打算。
不過,聽聞四衛中的兩個在那裡守著,到底也放心許多。
如果真出了什麼事情,四衛哪能閒得住?
孟媽媽看看天色,想到元槿還沒用晚膳,就往廚裡去,催著他們準備飯食去了。
只不過,晚膳熱了又涼,涼了又熱。直到月上中天,元槿也還沒起來的跡象。
葡萄過去問了好幾遍。
後得了藺君泓的吩咐,說是王妃一時半會兒的醒不過來,讓她們先去睡,不必等著伺候。
幾人這才猶猶豫豫地去歇下了。
她們全部打著哈欠沉入夢鄉的時候,藺君泓卻在籬落齋的臥房裡,側身躺在元槿的旁邊,輕握著元槿的手,看得目不轉睛。
望著小妻子睡得沉沉的模樣,他又是歡喜,又是心疼。
歡喜的是,他和她終於在一起了。她終於是他的了。
心疼的是……
他掌控力也太差了點。竟是把她折騰得最後暈了過去。
不過,倒也不後悔。
再來這麼一回,他知道自己還是忍不住,定然還是做出一樣的選擇。
只是往後真的要給她好好補補身子了。
他愛她是斷然愛不夠的。抱也抱不夠。
小丫頭這麼嬌嬌弱弱的,每晚和他在一起,怕是受不住。
還是得把她的身子趕緊養好了是正經。
女孩兒沐浴過後,身上有種淡淡的自然的馨香。
藺君泓緩緩靠近她的唇角,落下了個輕吻。
就在這時,她動了動,喃喃說了兩句話。
藺君泓仔細聆聽了下。待到聽清了她在說什麼後,頓時哭笑不得。
女孩兒反反覆覆的,居然都是在說「你個壞蛋」四個字……
也不知道在她的夢裡,他做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情。
藺君泓低低笑著,將她的手包裹在掌心裡。而後慢慢地挪到她的身後,攬著她,將她整個人都塞到他的懷裡,這便依偎著沉沉睡過去了。
不多時,藺君泓猛然驚醒。
瞬間睜開眼,他才發現,竟是元槿不住扭動著身子要從他的懷裡掙脫。
仔細一看……
他長腿壓著她細白的腿,他的手臂搭在她的腰間。
竟是禁錮得她無法動彈了。
藺君泓低低地笑著,鬆開了桎梏。
元槿剛剛往前挪了一下,頓時全身一陣酸軟。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
——之前被他的長腿壓著,她的下身無法動彈,倒沒感覺到。
如今才發現那處酸酸的,漲漲的,還帶了點火辣辣的感覺,當真有些難捱。
她忽地想起來了之前的事情,臉色先是紅了紅,繼而煞白。
回頭怒視始作俑者,元槿氣不打一處來。
「你、你居然!」
她開口想要斥責,說了幾個字後,才發現嗓子都啞得不成樣子了。
藺君泓探手從床邊桌上拿來一杯水,遞給她。
「這是調好的蜂蜜水,最是潤喉。你來喝一些。」
元槿神色忽明忽暗,咬著牙問:「怎麼會提前就準備了蜂蜜水?」
雖然嗓子啞了,但她本就聲音嬌軟。這樣子不同於平時的聲音,倒是添了些情意深濃後的魅惑。
忒得誘人。
藺君泓忍不住俯身吻了下他的唇角,方才說道:「我想你每次醒來嗓子都有些發啞,就……」
話到一半,他突然意識到了不對勁,趕忙住口。
可是,已經晚了。
元槿羞憤欲死,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轉念一想,又改了主意。
自己鑽地縫,倒不如找個地縫把眼前這傢伙塞進去。
每次醒來嗓子都啞,是誰害的?是誰害的?
看著這罪魁禍首,她氣不打一處來。又踢又踹地趕他下去,讓他離她遠點。
藺君泓頓了頓,輕聲道:「你不用急。我當時讓人把車子駛出城外了。」
所以,沒什麼人聽見的。
「城外?」元槿沉寂了一瞬,臉色剛要和緩,忽地又陰鬱下來,問道:「駕車的是誰?」
藺君泓:「……」
他覺得,為了兄弟們的安全,還是不說出來為好。
元槿想到自己當時的反應,頓時欲哭無淚,推著藺君泓趕他走。
藺君泓看她一動身子,就皺眉頭,怕她是難受得厲害,邊被她推著下了床,邊柔聲問道:「還難過嗎?要不要我給你揉揉?或者上一些藥?」
元槿全身僵住,而後躺倒在床上,直接把杯子往頭上一蒙,不理他了。
……這種時候讓他再往她那處上藥,是想她羞憤欲死嗎……
被子裡傳來甕聲甕氣的回答:「你先出去。不要你管。」
藺君泓知道她怕羞。
他也知道,讓她這個時候面對他,著實難了些。
畢竟是剛剛嫁人。往後多來幾次,也就習慣了。
藺君泓輕笑一聲,暗道著真是個小丫頭。
他抬手將她頭頂上的被子掀開了一點點,免得她再被悶著了。
這才說道:「那我就先出去了。你若有事,直接叫我。」
說著,他轉出門去,又仔細掩好了房門。
房門關上的剎那,元槿就把被子放下來了。
她側耳聽了好半天,都沒有聽到遠離而去的腳步聲。
難道他真的就守在了門口,沒走?
元槿看看天色。
已經黑透了。都不曉得是幾更天。
現在雖然已經到了春天,但是,也就晌午和之後的那一小段時間裡天氣暖和些。平時還是有些涼。
特別是半夜,有時候起身到外頭去還要披件棉衣才行。
於是,他就在這種天裡,守在門外?
元槿又把被子悶在了頭上,遮住了自己望向房門處的視線。
——眼不見心靜。
半晌後,被子緩緩被拉了下來。
元槿咬了咬唇,心裡糾結了半晌,最終還是慢慢坐了起來。
如今她全身赤裸著,不著寸縷。
好在這裡備了她的衣物。
趿著鞋子下了床,站了會兒,緩去身上那酸酸麻麻的感覺,元槿裹著被子趿著鞋子翻找了一會兒,尋到了幾件衣裳,穿好。
看看沒有自己的厚衣裳在這兒,元槿又披了件藺君泓的厚實的寬大的上衣,這才打開房門,往外看去。
……沒人?
竟然沒人?!
她左看右看,又往前看。再邁出屋子瞅了好半晌,最終確定,真的是沒人。
元槿惱了,氣得幾欲跺腳,恨聲道:「再也不信你了!再信你是傻子!」
虧得她還擔心他冷,想了無數個借口出來看他。
他倒好。居然走了!
元槿氣呼呼地大跨著步子往回走。一進門,咚地下撞到了個硬硬的「柱子」。沒防備下,身子後仰差點跌倒。
幸虧那「柱子」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她摟進懷裡,這才免於跌倒。
元槿先是被剛才的仰倒嚇住了,下意識地就揪緊了對方的衣襟。而後反應過來,轉為羞惱。
她用力去推眼前之人,氣道:「你不是走了嗎?怎麼又回來了。嚇人有意思?」
藺君泓笑著輕敲了下她的額頭。
剛才聽到她悉悉索索在裡面走動翻找,他就知曉她已經是心軟了。
待到她磨磨蹭蹭出來,他就尋了個暗處閃身過去。
而後她出了屋子,他就藉機溜了進去。
果不其然。
小丫頭氣得跳腳,現在,又嚇了一跳。
看元槿吃痛摀住頭,藺君泓猛地躬身,橫抱起她。
元槿身子驟然懸空,心中驚嚇。低叫一聲攬住他的脖頸。
藺君泓抱了她在屋中的椅子上坐下,將她放在腿上坐好。
聽著她氣息平順了些,不如剛才那麼緊張了,方才問道:「怎麼?擔心我所以出來看看?然後以為我走了,就發脾氣?」
元槿哪裡知道自己這些小心思居然全被他猜中了?
不過,即便被猜中,要她承認,那也是萬萬不可能的。
她可沒有忘記,今天下午在車裡他是怎麼翻來覆去地「折磨」她的。
元槿垂下眼簾,笑道:「我擔心你作甚?端王爺武藝高超身強力壯的,哪裡還需要我擔憂。」
一聽她這怨念十足的語氣,藺君泓就知道她是真的還在怨他。
不過,再聽她提到什麼「武藝高超身強力壯」的,藺君泓又忍不住笑了。
「知道我厲害?」他低笑著輕咬了下她小巧的耳垂,「下次換個地方。說不定更有趣。」
元槿羞紅了臉,抬眼怒瞪他。
——以前怎麼沒發現,這傢伙竟然這麼無恥呢?!
而且還無恥得一本正經堂而皇之的……
藺君泓笑著捏了捏她鼻尖,「真是個小丫頭。」
說著,他抬指勾起她的下巴,細細密密的吻了上去。
這個吻溫柔繾綣,帶著小心翼翼的呵護,讓元槿不禁沉淪其中。
許久後,兩人方才分開,氣喘吁吁地凝視對方。
看到藺君泓黝黯的雙眸,望著他眼中毫不掩飾的渴望,元槿生怕他再直接將她「就地正法」了,趕忙抬手阻了他,急急說道:「我、我不要。我,餓了。」
元槿知道這傢伙體力好得很,根本是個不知道滿足的。
一旦起了頭,不把她折騰到極限不算完。
那還是她受不住的情況下。
若她受得住,他……還指不定能堅持多久……
女孩兒又羞又窘,眼睛水汪汪的,臉上泛著紅。
藺君泓扶著她站好,笑問道:「你想吃什麼?之前廚裡備了不少好吃的,我讓人去熱一熱。」
說著就要去喊人。
元槿忽地問道:「你呢?用過晚膳了嗎?」
藺君泓回頭看她,「你覺得呢。」
元槿剛要說肯定用過了。誰會那麼傻,之前明明醒著,卻不去用膳。
可她的心裡突然冒出一種感覺。
她睡著沒吃,他應該也是陪著她沒吃的。
這感覺來得那麼突然,讓她下意識就說道:「既是你也沒吃,不妨一起過去看看有什麼,再一起用一些吧。」
藺君泓慢慢轉過身來,望了她片刻,待她有些洩氣地低下了頭,方才輕笑著揉了揉她的發頂,說道:「好。」
夜間很有些寒涼。
藺君泓沒讓元槿繼續披他那件衣裳,而是讓人叫了葡萄,讓她尋了元槿的衣裳拿來披上。
對於元槿為什麼說要去廚裡吃而不是在屋裡直接等人熱好了飯菜端來,藺君泓並未細問。
說實話,他也很喜歡如今這樣。
在靜謐的夜裡,在皎潔的月光下,兩個人握著手,靜靜地往前走著。
比起這樣一同相依偎地走著,吃的是什麼,反倒成了最無關緊要的了。
給灶台生火,元槿是不會的。
可藺君泓會。
他讓旁人都回去睡,只他和元槿兩個人留在這裡。
元槿眼睜睜看著他將灶台裡的爐火撥旺了,然後火苗上竄,蒸騰熱氣冒出來,將鍋燒熱。
藺君泓看她一臉驚訝的模樣,笑著側首問道:「怎麼樣?厲害嗎?」
「厲害。」元槿答道。
她這話說得倒是真心實意。
這樣的用柴火燒的爐灶,她是真不會用。
之前沒有細想。如今想來,她這個將軍府的嫡出姑娘,可當真是十指不沾陽春水,閒雜的事情,是一概不會。
可藺君泓身為王爺,身份不知道比她高了多少,做起這種事情來卻是熟稔得多。
仔細想想,當初第一次和他在端王府用膳,他什麼也不用她幫忙,就自己整了一大堆的烤肉出來。
先前備好的飯菜還在鍋裡。
藺君泓見元槿走了過去,不讓元槿靠近。
他翻動著鍋中之物,看看還未熱透,就將蓋子蓋了回去。而後坐到旁邊的杌子上,笑問道:「你看,你不會生火。我會。你不會熱菜,我也會。有沒有覺得自家夫君很厲害?」
藺君泓不過是隨口一問。沒料到女孩兒竟然重重點了點頭,老老實實答道:「是很厲害。」
這是他這會兒第二次聽到她讚揚他了。
雖然明知她或許不過是順口一答,藺君泓的心裡依然是歡喜得不行。
他將手肘擱在膝上,朝著元槿張開手,含笑道:「過來。」
廚裡的杌子不高。
少年腿長,坐在上面,彎著腿頗為局限。
偏他手臂隨意地搭在膝上,唇角揚著一抹毫不在意地笑,姿態隨意而懶散。
好似坐著的這處地方不是廚中一角,而是山清水秀的一處地方。
他也不是在爐灶旁,而是在山水間。
元槿忽然有些小愧疚了。
剛才她也不知道怎麼地,下意識地說出來往這邊吃。
後來仔細想想,她潛意識裡就怕在臥房用膳的時候,再燃起什麼火苗,再和他有點什麼事情。
可她是真的餓了。
故而脫口而出,要來這邊吃。
可看著藺君泓因為她的一句話,就要在爐灶旁忙碌許久,她又覺得心裡頭不是滋味起來。
……好吧。她就真的是個雙重標準的人。
別人在這裡忙碌,她沒感覺。
自家老公在這裡受累,還真有點心疼。
元槿磨磨蹭蹭地走到了藺君泓的身邊。
被他一把抱起,坐到他的腿上,她也沒有掙扎。
藺君泓有些意外,又有些瞭然,笑問道:「你故意讓我過來給你生火熱飯的?」
雖然她的目的是不在臥房裡吃飯,和他說的不甚相同,不過,結果其實是一樣的。
於是元槿老老實實地點了頭。
她想了想,自己還是很有些理虧的。
畢竟堂堂端王爺,這輩子做這種事情的時候,也極少。
一事歸一事。
下午的事情是他過分。
不過現在這一次,是她有點任性了。
元槿猶豫了下,抬手勾住藺君泓的脖子,微微探身,在他臉頰上吧唧狠狠親了一大口。
……他太高。
她坐在他的腿上,使勁兒也夠不到他額頭,只能在臉頰上湊合湊合了。
藺君泓怔了怔,哈哈大笑。
「傻姑娘。」
聽著鍋裡聲音,差不多好了,藺君泓笑著把元槿放到了地上站好,然後起身往她碗裡盛飯盛菜。
「行軍打仗的時候,再難的時候都有過。不過是生火做飯而已,對我來說,不算什麼難為的事情。我是做不好,所以沒給你做這些。若我擅於此道,天天給你準備三餐,也是樂意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沒有甜言蜜語,也沒有平日裡調笑的語氣。
就這麼平平淡淡地說了出來,淡然而又從容。
可是聽到元槿的耳中,卻是比他平日裡的許諾和誇讚還要動聽許多。
藺君泓將飯菜熱好,盛好。回頭一看,忍俊不禁。
他的飯碗裡,已經摞了滿滿噹噹的一座小山堆。
什麼雞腿啊小排啊蔬菜啊魚肉啊,塞得滿滿一碗,都快溢出來了。
偏偏女孩兒還悶聲不響地夾起了一塊土豆,還在小心翼翼地往上摞。
藺君泓心下一暖,也不吭聲,就看她一點一點地在那飯菜堆上繼續努力奮鬥著。
直到那裡實在是再多一點東西都擱不下了,他方才上前去,阻了她的動作。
雖說藺君泓有意讓元槿多吃點。可是這種半夜時候,他又怕吃多了後克化不了。所以兩人都是吃了八分飽便作罷。
不知是不是飯前睡了不少時候養足了精神,雖然下午鬧了許久,半夜還醒了很長時間,第二天起來後,元槿倒是精神不錯。
用過早膳後,宮裡來了人。
皇上的聖旨到了。
宗人府成立。藺君泓果然被任命為宗令。正一品。
領旨謝恩之後,藺君泓遣了人將公公們送出王府。稍作收拾後,他將元槿送到了滄海府邸的門口,便急急地往剛剛設立的宗人府那裡去了。
因著成親,元槿已經連續幾日未曾上課了。
她邊往裡走著,邊回想著成親前最後學的那幾日的課程。
未多時,便聽不遠處的廳裡傳來陣陣笑語聲。
姚先生和楊可晴的聲音,元槿是十分熟悉的。
不過,讓她訝異的是,其中還夾雜著一個完全陌生的笑聲和說話聲。
姚先生喜歡清靜,極少在這裡招待客人。能夠在裡面和姚先生坐著笑談的,想必不是尋常探訪者。
若說是先生的友人,也不像。
那說話聲和笑聲都很年輕。聽著溫婉含蓄,應當和元槿年齡差不太多。
心中所思所想被滿腹的好奇所代替。元槿不由得加快了步子,往廳裡行去。
一進屋子,搭眼就看到了椅子上端坐著的陌生少女。
她柳眉杏眼,五官清秀。身材瘦高且窈窕。
元槿看了她一眼,就上前去給先生問安。
姚先生看到她後,先前的笑容愈發深了許多。
「這幾日可還好?」姚先生執了她的手上下打量著,點點頭,「看上去不錯。」
元槿笑道:「謝謝先生關心。讓先生掛念了。」
楊可晴在旁「咦」了聲,說道:「端王妃如今瞧著和以往可是有點不同了。」
元槿當她是在打趣,就順著話茬說道:「當然不同了。髮飾不同了,髮型也不同了。」
她如今已經嫁了人,細節處自然和以往均不一樣。
楊可晴卻眨眨眼,搖頭道:「不是不是。我是瞧著小舅母比以前漂亮了。」
這樣說著,她又仔細多看了幾眼,而後嘖嘖讚歎。
「真的不太一樣了。真的又漂亮了。這是為什麼呢?」
不知怎地,元槿忽地想起來,藺君泓昨日在馬車上強壓著她的時候,調笑著說「多來幾次會更漂亮」的話來,頓時羞得滿臉通紅,不敢接話了。
姚先生有些瞭然,忙岔開了話題,讓人端了茶來給元槿潤潤喉嚨。
這個時候,忽然想起了溫婉的少女聲音。
「這一位就是端王妃嗎?」
聽到她開口說話,楊可晴又坐回了椅子上。
姚先生笑道:「正是她。」
而後姚先生又與元槿說道:「這一位是鴻臚寺少卿蕭大人的女兒。」目光中滿是讚賞。
元槿頓了頓方才想起來,這位「鴻臚寺少卿蕭大人的女兒」是何許人物。
鴻臚寺少卿蕭大人當年還是光祿寺署正的時候,與同在光祿寺任署正的袁大人相交甚深。
兩家的女兒便成了關係甚好的手帕交。
袁大人如今升任了光祿寺少卿,蕭大人也已經調往鴻臚寺任職。
袁大人可是身份不同一般。
他父親是三品指揮使,他的女兒,正是三皇子的正妃。
而這位蕭大人的女兒、三皇子妃的手帕交,便是……
「蕭姑娘前幾年回家為母守孝,如今剛剛回京不久。」姚先生在旁為元槿介紹道:「蕭姑娘是京中有名的才女。往後你們可以互相認識認識,多交流下學業。」
元槿沒料到自己那麼早就見到了傳說中的「蕭以霜姑娘」,一時間,竟是不知該用什麼表情才對了。
故而她只是十分客氣地點了點頭,說道:「蕭姑娘。」
其實,以她端王妃的身份,這樣疏離客套地說一句,也沒甚不可。
不過蕭以霜卻看似前言不搭後語地說道:「往常就聽說過,端王妃的相貌在京中是一頂一的好。如今再看,當真是非我們尋常人可比的。」
元槿被人誇讚相貌多次,已經聽麻木了。沒什麼感覺。
所以,她神色平常地看了蕭以霜一眼,並未回話。
不過,姚先生卻微微皺了眉,往蕭以霜那邊輕掃了一眼。
當年蕭以霜在京中的時候,也曾經拜訪過姚先生多次,想要求姚先生收她為徒。
姚先生雖未答應,卻也對這個才學甚佳的少女留了印象。
因著之前的印象頗佳,這次蕭以霜過來,姚先生想起她來後,又看她如今行事妥帖,說話文雅大方,她這才留了對方來多說幾句話。
原本氣氛也算是頗為和諧。三人和樂融融,言笑晏晏。
看蕭以霜言談舉止落落大方,讓姚先生心中再添了幾分好感。
怎知元槿一來,氣氛就不太對了。
姚先生心下一動,並不再開口。
她順手拿了杯茶,慢慢飲著,不動聲色地留意著女孩兒們那邊。
蕭以霜轉向元槿,問道:「端王妃近日讀了那些書?學了哪些譜子?我離京許久了,對於這裡也早已生疏。」
元槿潛意識裡不太喜歡和這個蕭以霜太過接近,故而十分客套地說道:「我讀書學譜,都不過是尋常罷了。遠不如蕭姑娘才學好。」
「端王妃當真是說笑了。」蕭以霜笑道:「世人誰不知曉,端王爺文武雙全,是世間少有的好兒郎。端王妃既是能入主端王府,定然是非尋常人可比的。」
元槿知曉了她的身份後,根本就懶得搭理她。
聽她這樣說,元槿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我自然是不能和蕭姑娘比的。蕭姑娘才學甚高,我自愧不如。」
只不過,元槿這一次有些失算了。
為了不讓對方找到破綻,她說著話的時候,擺出了一副十分真誠的模樣。
結果一不小心,裝過了頭,真誠得跟真事兒似的。
於是那蕭以霜,就真的以為元槿是「自愧不如」了。
「我也算不得太過出眾。」
蕭以霜眼簾低垂,遮去所有得意之色,口氣十分謙虛,「只不過姐妹們謬讚罷了。」
想了想,她終是有些不甘心,還是將一些話說出了口,「王妃不必自謙。能夠入主端王府,王妃還是很有過人之處的。鄒家也是不易。」
雖說姚先生專注於學術,不太問外間世事,但並不代表著她不通人情、看不懂旁人的言談舉止間所暗含的意思。
眼前的蕭姑娘,雖說氣度端莊,可是言行舉止間處處都要壓過元槿去,分明存了幾分比較和敵對的意味在。
初時的時候,她覺得,女孩兒嘛,都存了點攀比的心思在。無傷大雅就行了,沒甚大不了的。
這也是為什麼之前徐雲靈和元槿暗暗較著股勁兒,她卻極少去管的緣由。
可是徐雲靈針對元槿,和今日還有所不同。
徐雲靈那是處處看元槿不順眼,明目張膽地和元槿對著幹。
眼前的蕭姑娘卻很有點笑裡藏針,不露聲色地想要給元槿難堪。
而且,還很排斥元槿那「端王妃」的身份。
況且,端王妃自小癡傻,如今好了才短短時日,京中誰不知曉?
偏偏這位蕭姑娘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學識問題……
姚先生再不問世事,那也是在沒有惹到她的情形下。
一旦觸了她的底限,她還是很有些脾氣的。
如今人都欺負到她兩個寶貝關門弟子之一的頭上了,偏那傻姑娘還呆呼呼的好似什麼都沒發現一般,姚先生哪裡忍得住這口氣?
手裡執著茶盞,輕撇著上面的茶葉末子,姚先生淡淡地開了口。
「蕭姑娘這話可就說錯了。哪裡是鄒家想要把女兒嫁給端王爺。分明是端王爺想要求娶我們槿兒,所以想方設法地促成了這門親事。」
蕭以霜垂眸不說話。
但她唇角的那抹笑意,卻表明了,她並不是很贊同這個說法。
姚先生溫和地笑笑,說道:「這不,聽說槿兒今日要來我這裡學習,端王爺一大早領了宗人府的差事後,連宗人府都顧不得去,巴巴地親自送了槿兒過來。」
「先生莫不是想暗示我什麼?」蕭以霜挺直了脊背,說道:「先生不用一直與我說這些。端王爺的品性,我還是瞭解的。」
「你瞭解的做什麼准。你才認識他幾天啊。」
楊可晴不耐煩地打斷了她。
楊可晴早就被那蕭姑娘一句一句地分煩死了。不過因為先生教導她要守規矩,不准插話,方才壓著沒開口。
如今看先生也主動幫元槿說話了,小姑娘哪還忍耐的住?
「你們所看到的,不過是端王爺罷了。可是我家小舅母面前的,才是真真正正的小舅舅。小舅舅看著我家小舅母的時候,眼神多溫柔啊!語氣多寵溺啊!動作多柔和啊!你沒見過吧?沒見過就對了!」
楊可晴跳下椅子,負手而立,幽幽然地說著,又朝臉色變幻莫測的蕭以霜深深地看了眼,神色同情到了極致。
「你不只以前沒有機會看到。你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怕是都沒機會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