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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練》第5章
第四章 尾聲

  我想,我已經死了。

  我想,原來人死後真的會從肉身抽離出來。我現在飄浮在空中嗎?如果有個通靈的神婆在場,她能看到我嗎?馬上就會有鬼差來帶我過鬼門關,走奈何橋,喝孟婆湯嗎?我的生死簿上真的只有三十年的壽命嗎,還是我做了太多折壽的事,以至於我死在這裡,死在了這個年齡。我會轉世嗎?還是我的肉身死去後,我的靈魂也會慢慢枯萎,還是我會經歷輪迴的洗滌,重新成為一個一塵不染的靈魂,那麼我的意識,或者說我的靈魂還剩下多少屬於我關明智的時間?

  我沒死過,我回答不上這些問題,我只有在一次酒醉後隱隱有種超脫的感覺,那時候,我聽到沈映和我講一個靈魂被分成兩半的故事。他和小艾好像都很相信這個故事,他們難道都認為艾心死後,她的靈魂鑽進了沈映的身體?艾心叫小艾「小艾」,沈映也叫小艾「小艾」,艾心喜歡抓小艾的頭髮,沈映也喜歡,但是,艾心死於一個天晴的夜晚,沈映在一個雨夜被赤練蛇咬傷,開始說話,根據紀錄,這中間隔了十天之久,如果艾心的靈魂真的選擇了沈映這具沒有靈魂的軀殼,那這靈魂未免也在外飄飄蕩蕩太久。不,我可能搞錯了先後順序,可能那被分成兩半的靈魂一開始就分屬於小艾和沈映,只是屬於沈映的那一半錯誤地進入了艾心的身體——它太想和自己的另一半合二為一了,可惜慌亂中進錯了門,艾心死後,那半個靈魂兜兜轉轉回到了原本就屬於它的肉體裡。

  我想,沈映天生就帶有反社會的基因,他的成長環境使得這種基因得到了良好的發展,他殺人,就像他說的,他忍不住,多少人幼時被父母虐待,多少人最齷齪的秘密被人揭露,多少親友互相輕蔑,這些人都去殺人了嗎?沈映才是天生的壞種。

  有沒有可能他是為了小艾?

  沈懷素半夜去找過小艾,余鶯鶯發現了他那成堆的,關於小艾的錄像帶,他殺鹿培達是為了掩蓋自己殺沈懷素的蹤跡,他殺大衛,因為大衛輕薄小艾。那為了小艾,他大可去殺祝笙,去殺我父親,但他沒有。還是他有留給他們的劇情,他還一直保留著?

  在我告訴他,小艾跳舞給我看的時候,他是不是就很想殺了我。

  那小艾呢?他是有同情心的,他是悲憫的,他是善良的,如果他不善良,他又怎麼會因為艾心的死,因為母親的病,而長久地活在一個自責,自我貶低的氛圍裡。那個雨天,在藏寶洞,他和沈映重逢的那一刻,他在想些什麼?他為什麼會去藏寶洞?那是他的避難所嗎?那是他唯一能獲得片刻清靜的地方嗎?在濕季進入藏寶洞未免太危險了,他很想死嗎?

  他讓沈映走,他接過了沈映手裡的刀的嗎?他用那把刀做了什麼?

  小艾,小艾……

  艾頤風……

  我終於想起小艾的名字來了。

  我又看到小艾了,他把我的屍體打撈了上來,他和沈映進進出出,十分忙碌,沈映擺弄我的手機,錄音筆,水果刀,小艾在給我穿潛水服。

  我想,他們會把我扔進將軍洗劍池,他們會把我的水果刀偽裝成殺害大衛的凶器,他們還要在我的錄音筆和手機上做手腳,他們沒有說話,沒有眼神的交流,他們一起掩飾罪行想必已經非常熟練了。

  我想,我的屍體會在某一天浮出洗劍池的水面,我會成為法醫解剖台上的一具頭部遭受重擊的腫脹男屍,我的鼻子,口腔,喉嚨,耳朵裡會發現的微生物和洗劍池的微生物成分完全一致,法醫會在報告上寫,潛水時不慎撞擊到面部,溺水致死。

  我想,我會成為玉松新聞台六點半城市新聞裡一條時長四十五秒的新聞,四十五秒過去,我的母親還在哭泣,全市人民卻都已經將注意轉向下一個死人,下一起案件。

  想到這一切,我的心情異常平靜,可能脫離了肉體的靈魂是沒有波動的,它,我,能遺忘所有的痛苦,像個旁觀者一樣審視一切。它,我,還能一邊回顧沈映和小艾的故事一邊看著他們,他們的過往和現在在我面前並行了,時間再掌控不了我了。我甚至有種感覺,我能去很遠很遠的未來,我還能回到很久很久之前的過去,一分鐘,十分鐘,半個小時,一個小時,一瞬和永恆對我來說彷彿是一個概念,我分不清它們了。我一時感覺自己尚且年幼,可能只有八歲,我眼前走過一個男人,他偷偷摸摸塞給我父親一條裙子,我耳邊傳來母親的哭聲,我還聽到小艾的哭聲;一時我又是三十歲的我,身邊坐著小艾,面對八塊屏幕,螢光閃閃爍爍,我的眼睛眨也不眨,我把所有視頻都看進了心裡去,牢牢記住。我就此脫離了時間,穿梭在不同的視頻場景裡:我來到了白馬書院圖書館三樓的男廁所,我看著沈映踩在小艾身上,我看著小艾年跪在他面前,用手拉開沈映的褲子拉鏈,我看到沈映在笑,邪惡,狡猾,興奮,他顫抖,還像有些害怕,他會怕什麼?我鑽不進他的心裡,我猜他害怕失去;我我來到風華路昏暗的出租房,我聞到小艾身上葡萄的芳香,西瓜的甜味,我也想鑽進他心裡去,我猜他需要沈映帶給他的痛,帶給他生活的實感;我來到赤練峰,一棵桑葚樹下,一條溪水邊,真奇怪,我怎麼會知道這些事情,我怎麼會看到小艾摘桑葚給沈映吃,光在他的手臂上搖晃,光在沈映的眼裡忽隱忽現,對了,是我們在那間房間裡時他們告訴我的,他們說了很多話,我以為我什麼都沒聽進去,可是我的靈魂聽進去了,現在它反芻出來供我咀嚼;我來到播放三級片的腥潮電影院,黑暗中,沈映撫摸小艾的手臂,黑暗中,他們接吻,沈映牢牢握住小艾的手,小艾的腳踩著他的腳;我來到了體育館的儲藏室,我看到那扇窗,那束光,我看到小艾,看到許多灰塵。

  我好像是那萬千灰塵中的一粒。

  誰不是宇宙中,時間裡的一粒微塵?

  誰不曾是「現在」,誰沒擁有過「過去」,誰不在渴望「未來」?

  可現在真的會停留,過去真的會過去,未來真的會到來嗎?

  我是小艾和沈映生活的旁觀者,我也成了我自己、成了生命的旁觀者。我這一粒微塵還在漂浮著,還在漫無目的地遊蕩著,我回到了那畫著雄獅圖案的木門前,回到了沈映的別墅門口,回到了那電子鎖鎖住的門前。我推開門,所有的門,四面牆壁倒塌,天花板碎裂,我看到一間間歐式復古裝潢的房間,一具一具現代極簡風格的傢俱,一面又一面掛著八塊屏幕的牆壁,它們一個套住一個,一個從一個中抽離,一個吞食一個。我像掉進了萬花筒裡,我長出了無數只手,無數雙眼睛,我的視覺被無限地拉長,一切聲音都很遠,我的靈魂在經歷什麼?它要去哪裡?我會去哪裡?

  突然,我四週一黑,我來到了那張石床前。

  四周又很亮,洞穴裡不可能這麼亮,只有舞台上才有這麼亮的燈光。一個穿鎧甲的男人站在我面前,他像沈映。我有些記不得沈映的長相了,他很高,英俊,他會害怕。他經過我身邊,我回頭看,一個穿戰袍的男人躺在石床上,他戴著面具,穿著閃著光的戰袍,我想那面具一定是金色的。我明白了,穿鎧甲的是將軍,戴面具,穿戰袍的是蠻王,在這洞穴舞台上上演的是那個古老的傳說。

  將軍一劍刺死了蠻王,蠻王的面具掉了下來,他長了張和小艾一模一樣的臉。他看著我,我腳下的地面融化了,像黃金在融化,湧起巨流,我被吞沒了,我逆流而上,脫胎換骨上了岸。我來到了世界最初的平原上,我呼吸著最混濁的空氣,我腳踩在最粗糲的沙石上,我做著未來幾億萬個靈魂都必須做的一件事。

  我等待著我人生中的第一個黑夜。

  我無所畏懼,我無所不能。

  直到那黑夜降臨,我去尋找火,我去尋找果腹的食物,我發明武器,我殺死動物,茹毛飲血,我恐懼著,我鑽進洞穴,打造石床,生起火堆,我在石床上看著四周的牆壁。我又在等待了,我還需要等待什麼呢?

  我等待下一個恐懼來敲響我的心門。

  那恐懼如約而至了,它從黑暗中過來,靠近我。

  聽,它的腳步那樣輕,那樣容易錯過。

  聞一聞,它的氣味那麼別緻,獨一無二,絕不會忘記,它讓你心發癢,讓你口乾舌燥,讓你渴望,叫你依賴,非它不可。

  看,它有最倔強的眼神,它有最馴服的姿態,它不輕易低頭,它需要你配合表演。

  但你也可以聽不到它,聞不到它,看不見它,你可以從未擁有過它。它可能永遠不會來到你身邊,它可能會寄宿在兩具不同的身體裡,他們尋覓,他們靠近,他們之間的距離不遠也不近,恰好是靈魂能契合的距離。

  我又回到那放生池前了,別墅燒起來了。

  我想,天福宮的那場大火應該也是這樣的吧,好多碎屑,好多粉塵,像許多閃光的蟲撲向空中,像要從這堆火裡誕生出太陽。

  我想,我沒有愛過小艾。

  我掉進了我自己設下的陷阱裡,我以為我愛他,我為自己追尋肉慾尋找了一個借口。沈映說的沒錯,誰能在自白的時候不偏袒自己,不為自己說兩句好話,不粉飾下自己鄙陋的人生?

  我只是一個俗人,我亦不能免俗。

  我的靈魂又震顫了下,我眼前的畫面在抖動。假如我這樣偏袒自己,這樣保護自己,那我所回憶的,我所記得的事情它們真的發生過嗎?我的潛意識會篡改我的回憶嗎?關於小艾,關於沈映,關於小艾看我的眼神,沈映對我說的每一句話……小艾真的那樣看過我,對我笑過,他們真的和我說過那麼多他們的過去嗎?

  是啊,他們為什麼要告訴我他們的故事?

  還是他們也有疑問,他們需要一個人來解答,所以他們嘗試一個又一個遊戲,關於性,關於愛。

  我完成了他們的期待了嗎,他們得到他們想要的答案了嗎,他們還會繼續找下一個關明智,下一個大衛來遊戲嗎?

  我想起那夜視鏡頭下的視頻了。沈懷素離開後,小艾睜開了眼睛,看著鏡頭。

  是誰把刀交到了誰的手上,是誰允許誰大開殺戒,是誰在操縱著誰?我忍不住想,如果小艾沒有理會沈映,如果沈映把他和王韻美的照片貼滿了小區,小艾帶著王韻美和艾杉杉離開了玉松……

  我的視線抖動得更厲害了。

  我要走了嗎?因為我想明白了一切,所以我迎來了我的終結了嗎?原來這才是最終的超脫。

  讓我走吧。我想作一粒微塵,去那座洞穴,落在那石床上,我想等待百年,千年,我想,那一個又一個人來到那裡,那一個靈魂來到那裡,坐下,休息,等待。

  我試著閉上眼睛,我能閉上眼睛,可我眼前浮現的是一段錄像的尾聲。

  小艾和沈映坐在窗台上,那必定是一個最溫柔的時刻,他們在聊天,傳遞著,抽著同一支煙。小艾對沈映說:「我有過一個妹妹,她小時候被性/侵過,」他頓了頓,「她被性/侵了。」

  小艾抽煙:「我一直都知道。」

  沈映聳了聳肩:「我爸吸毒,我媽一直都知道,她還讓我和他單獨相處。」

  小艾又說:「我媽問我,她說,連你都不要我了嗎?媽媽那麼愛你,所有營養都給了你,媽媽只有你了,你難道不愛媽媽嗎?」

  沈映看著他,他伸手碰了碰小艾的頭髮,輕輕抓了抓。

  我睜開眼睛。

  別墅的火還在燒,小艾在放生池裡游泳,沈映站在池邊抽煙。小艾游了一個又一個來回。

  我真想看看紅色是一種什麼樣的顏色。

  ——《赤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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