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此生摯愛
小皇帝沒經歷過「臨睡被長輩安撫著講故事」這種事情。這第一次,享受起來著實有些新奇,還有些瞎躁動,渾身像是躺在羽毛裡,眼前則隨著身邊人的娓娓道來鋪陳開一張破舊的畫卷。
八王爺以前還是個小孩的時候,十三四歲,姑且算是小孩兒吧,至少他什麼都不懂。按他的說法 ,如果他懂的話,小皇帝現在的爹應該是他才對。
小皇帝對此不予置否。
八王爺那時候還不是八王爺,還是八皇子,小皇帝的爹還是太子,因為同為皇后所生,所以太子與八皇子十分親近。
基本上太子有肉吃,八皇子就能吃魚,兩個人是一起偷跑出皇宮挖過泥溝溝的過臭交情,基本是平時互坑,關鍵時刻自救。
不過自太子束冠之後,兩個人多少都懂事了點……應該說是其中一方懂事了點,另一方還是個尚且年幼的沙雕,便常常吃太子的臉子和眼刀,久而久之也就只能像只被打服了的狗,自個找地方繼續鬧騰。
就在這時候,太子遇上了他的此生摯愛。
一個女人。
女人長得不算漂亮,清秀眉眼,如雲溫柔。拿不出手的勾欄院的出身,唯一值得一提大概就是她那一手好菜。
綜合起來實在是個普通的女人,實在不夠格讓一個當朝儲君心醉神迷,可太子就是陷進去了,若是兩情相悅還尚且有點看頭,可太子居然是單戀。
單戀。
八王爺說到這裡笑得喘不過氣,眼睛裡都蒙上了層水汽,他快要笑出淚來的時候,斷斷續續地道:「她在勾欄的掛牌名是卿青。」
他頓了頓:「這當然不是她的本名。」
太子愛美人,美人思遊俠。
遊俠是個江湖上的大俠,劍法精妙,行雲縱月,在百曉生的胡吹中簡直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出入當朝太子的臥房於無人。
三個人進行著近乎狗血的三角戀,每天是你愛我,我愛他,他愛他。
愛人的日子過得細水長流,直到大俠和美人在行走江湖時得罪了江湖一個大幫被人追殺,太子為了庇護美人,不顧親族門客反對將她納入府中為妾掩人耳目,「太子納了個妓子」這個桃色新聞在很長一點時間內滿城風言風語。
八皇子見過這個美人,也愛吃她的菜,雖然在府中每日神色懨懨,但待人還是十分溫柔,八皇子與她不多久就混了個熟,或許這算是他和這件陳年舊事唯一的交集了。
美人不過多久就為太子生下了個孩子。
就是小皇帝。
當然,這孩子可能是大俠的,或者說是誰的都可能,就是不可能是太子的。日子對不上,再說太子是個名副其實的君子,美人當時不愛他,他不會動她分毫的。
於是太子成了個頭髮很綠的接盤俠。
不過太子也無心計較這些,生產之後美人大病,太子一邊憂心國事一邊照顧心上人。八皇子無所事事便每天去太子府裡帶孩子,到後來那沒臉沒皮的太子就直接把小孩塞進了八皇子住處。
八皇子半夜被小孩哭聲和宮女的低聲哄孩子的聲音吵醒的時候,都覺得自己才是那個被綠的接盤俠。
小皇帝此時已有些睏倦,但他腦子裡還是浮現出了一個迷迷糊糊的影子,那影子會給他遞撥浪鼓,會帶著他騎小馬,還會趁人不注意在他臉上畫王八,他以前常常以為這應該是宮裡哪個親和的小太監,不想居然是這沒臉皮的痞子。
他拉了八王爺的袖子,低聲道:「小時候那人是你啊。」
「對啊。」八王爺笑了。
「那……後來呢?」小皇帝迷迷糊糊地問道。
「後來……」八王爺的眼裡一瞬間波動得像蘊了一江的水,「後來太子府被一把火燒了個乾淨,你娘……沒能逃出來。」
小皇帝一醒,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心裡沒來由地沉下去,像壓了個秤砣,他抖著嗓子:「誰幹的?」
八王爺搖了搖頭:「主使者已經被做掉了,我告訴你這件事,不是想讓你去恨誰的,你父皇不希望,我也不希望。」
小孩在八皇子的住處所以逃過一劫。那場太子府的大火被下令徹查,卻到底因為只死了個無關緊要的妾氏,最後不了了之。
這邊不了了之,那邊不多久就傳來了江湖上大俠被仇家一劍穿心死無全屍的死訊。
生命裡的人一夜間消失了兩個。太子聞訊連夜帶人出了城,回來的時候一身風雪,手裡抱了大俠的遺物,他兩鬢已有些斑白,像是一夜間老了十歲。
太子為大俠立了個衣冠塚,就在美人的墓旁。
兩個人死得都慘,都是死無全屍。
如此又過了很多年。
後來太子當上了皇帝,更忙了,也更老了。他比本朝任何一任皇帝都要勤政,對待自己到了近乎苛刻的地步,他蒼老的速度也比任何一任皇帝都快,三十多歲的年紀,就像個四十歲的人了,身體狀態則像個遲暮的老人。
皇帝體弱病危的消息不知為何在朝內外有了點風聲。
那時候倒是很多人給早已遠在寧錦的八皇子送點珍禽珠寶什麼的。
畢竟他雖然是個老痞子,卻是現下唯一一個親王,若皇帝病重崩了,尚且年幼的皇子豈不是任他掌控。
後來皇帝病危,駕崩前八王爺自寧錦千里迢迢而來,成了最後一個見皇帝的人。
小皇帝記得這茬,那日這個尚且陌生的長輩一身風霜地入了殿內,幾步走進跪在了瀕死帝王的床邊。
小皇帝跪在一旁,就見父皇握了他的手,只說了一句話。
「我好難熬。」
小皇帝那時候不懂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以為是父皇身體艱難,覺得疼痛難熬。
現在有點懂了,也不知道算晚還是不晚。
他轉過身去,正對著八王爺,想了好久還是道:「沈玉。」
八王爺少被直呼其名,微微一怔應道:「嗯?」
小皇帝突然伸手抱住了他,把自己埋在他懷裡,聲音悶悶地說道:「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