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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針眼》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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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幢維多利亞式的房子,坐落在鳥瞰倫敦的小山頭上。房子以紅磚砌成,布洛格斯覺得,它是在表示憤慨,因為希特勒正在毀壞它的城市。這兒地勢很高,對收報、發報來說是個很好的地方。「針」的住處想必是在頂樓。布洛格斯疑惑著,在黑暗的一九四○年那些日子裡,他向漢堡究竟發了些什麼祕密情報:飛機製造廠和鋼鐵廠的地圖位置?沿海防衛的詳細情報?政治輿論?安德森式掩體與沙袋?英國上上下下的士氣?還是轟炸效果?「好啊,幹得好啊,小子,你終究碰到了克里斯廷.布洛格斯……」他的自言自語被打斷了。

  有人開了門,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上身穿著黑夾克,下面穿的是條紋褲。

  「早安,我是倫敦警察廳的布洛格斯巡官。煩請告訴房主人,我想同他談談。」

  布洛格斯看到那人目光中流露出膽怯,就在這時,後面來了個年輕的女人。她說:「請進。」

  鋪著花磚的大廳裡,散發著光蠟的氣味。布洛格斯脫下衣帽,掛在架子上。老人去了屋裡以後,那女人引著布洛格斯進了起居室。室內裝飾得富麗堂皇,古色古香。送食物用的小車上,陳放著一瓶瓶威士忌、杜松子酒以及雪莉酒──這些酒全都沒有開過。那女人坐到了一把飾花扶手椅上,交叉著雙腿。

  「那位老人為什麼怕見警察?」布洛格斯問。

  「我公公是德國猶太人。一九三五年,他為了逃避希特勒的迫害到這兒來了。一九四○年,你們把他關在集中營裡。他妻子面對這種情況就自殺了。他剛剛獲釋,從曼島回來。他有封國王的信,信中對他所受到的不公正待遇表示歉意。」

  布洛格斯說:「我們沒有集中營。」

  「已經有了,在南非。難道你還不知道?我們反覆談論歷史,可是卻忽略了現實中的小事。對於令人不快的事實,我們太熟視無睹了。」

  「這沒什麼。」

  「怎麼啦?」

  「一九三九年,我們不能單獨打贏對德國的戰爭,這是不愉快的事實,我們視而不見──看看產生了什麼後果。」

  「我公公正是這麼說的。不過,他說起來不像我這麼挑剔。我們能為警察廳做些什麼?」

  對於剛才的辯論,布洛格斯頗為欣賞,現在很勉強地把話題轉到公事上。他說:「關於一樁謀殺案,是四年前在這兒發生的。」

  「時間隔得太長了!」

  「或許能發現一些新的證據。」

  「這件案子我當然知道。先前的房東被一名房客殺死了。房東沒有繼承人,我丈夫從她的遺囑執行人那裡買下了這幢房子。」

  「我想找一找當時住的其他房客。」

  「好的。」那女人原來的敵對情緒此時已煙消雲散。她那聰慧的面孔表明她在竭力回憶。她說:「我們來的時候,有三個房客在謀殺發生以前就住在這兒了:一個退休的海軍軍官,一個推銷員、還有一個來自約克郡的年輕人。那小伙子後來參了軍,和我們仍然有書信連繫;推銷員應召入伍,死於海上,我瞭解他的情況是因為他的五個妻子中有兩個和我們保持了連繫;那位海軍軍官仍住在這兒。」

  「還住在這兒!」真是幸運的事。「請帶我見見他。」

  「一定。」她站了起來,「他已經上了年紀了。我帶你到他房間去。」

  他們走過鋪有地毯的樓梯,上到二樓。她說:「待會兒你跟他談話,我去找一找在軍隊的那個小伙子最近寄來的那封信。」她說完就敲了幾下門。布洛格斯不無揶揄地想著:我的女房東不至於這樣敲我的門。

  室內有人說:「門是開的。」布洛格斯進了門。

  那位軍官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用毯子蓋著腿。他上身穿的是顏色鮮艷的運動茄克,硬領下繫著領帶,戴著眼鏡。稀疏的頭髮,灰白的鬍子,往日的臉龐可能顯得很健康,現在已經很鬆弛,佈滿了皺紋。住在這間房子裡的人好像在回憶中過日子──屋裡有幾幅帆船油畫、一個航海用的六分儀、一架望遠鏡,還有一張他自己的照片,是他年輕時在皇家海軍艦艇「溫徹斯特號」上拍攝的。

  「你看看那邊,」他說話時連頭也不回,「你說說看,那個小伙子為什麼不去參加海軍?」

  布洛格斯走到窗前,只見房子外面的街道旁停著一輛馬拉的裝麵包的車。分發麵包時,老馬就把頭伸到飼料袋裡吃食。所謂「小伙子」是個女人,留著金色短髮,穿的是男式褲子。她的胸部很有魅力,布洛格斯哈哈一笑,說道:「那是穿著男褲的女人。」

  「天啦,果然是個女的!」軍官轉過身子,接著說,「你看,這年頭真是說不清,女人穿男式褲子!」

  布洛格斯自我介紹以後,說道:「一九四○年,這兒發生了一起謀殺案,我們在重新審查。主要嫌疑犯是個叫亨利.費伯的人。我們相信,當時你也住在這裡。」

  「的確是!我能幫什麼忙嗎?」

  「關於費伯這個人,你還記得多少情況?」

  「印象非常清晰。那伙計個兒很高,淺黑色頭髮,話不多,但很會說話。衣著一向很寒酸──如果你以貌取人,那你就看錯人了。我並不是不喜歡他──如果能進一步打交道我也不介意,只是他沒有那個意思。他的年齡可能和你相仿。」

  布洛格斯忍著沒有笑──就因為自己身為偵探,人們總以為他比實際年齡要大。他對此已習以為常了。

  軍官接著說:「我可以肯定,案子與他無關。我多少還會看人──沒有這點學問還能指揮軍艦嗎?要說那個人是個性躁狂,那我就是赫爾曼.戈林【註】了。」

  【註】赫爾曼.戈林(Hermann Wilhelm Göring,一八九三─一九四六):納粹德國元帥,希特勒上臺(一九三三年)後,曾任空軍部長、普魯士總理等職,負責擴充軍隊、發展祕密警察(蓋世太保)等,戰後被紐倫堡法庭判處死刑,刑前自殺。以好色聞名。

  布洛格斯突然間把穿長褲的金髮女人以及對自己年齡的錯誤判斷這兩件事連在了一起,得到了令他失望的結論。他說:「你知道,如果警察找你,你始終得記住先要看一看他的證件。」

  軍官多少有點吃驚,接著就說:「對,那就看看你的證件。」

  布洛格斯把自己的皮夾子打開,折過來,克里斯廷的照片露了出來。「在這兒。」

  軍官看得很認真,然後說:「照片照得真好。」

  布洛格斯嘆了口氣。這老頭兒幾乎不明事理了。

  他站起身,說道:「謝謝,我們就談到這兒。」

  「只要能用得著我,我隨時盡力。我現在對英國已經沒有什麼用了──實在沒用了,連參加地方軍都無能為力。」

  「再見。」布洛格斯一聲招呼便離開了。

  那位女人在樓下的大廳裡,把一封信交給布洛格斯,說道:「那年輕人的通訊地址上是部隊的信箱號碼,他的名字叫帕金──完全可以找到他。」

  布洛格斯說:「剛才那位軍官,你知道,幫不了什麼忙。」

  「我也估計他沒什麼用處。但是,你的訪問會使他今天過得很快活。」她說著就開了門。

  布洛格斯一時衝動,竟然提出這麼個問題:「和我一起吃晚飯好嗎?」

  一道陰影從她的面孔上閃過。她答道:「我丈夫仍然在曼島上。」

  「抱歉,我本來以為……」

  「沒什麼,你這是看得起我。」

  「我想要你相信,我們不是蓋世太保。」

  「我知道,你們不是那樣的人。一個女人孤孤單單的,只有苦難。」

  布洛格斯說:「我妻子也在轟炸中喪生了。」

  「那麼你就已親身感受到,它是怎樣激起你的仇恨的。」

  「的確是,」布洛格斯說,「使你產生仇恨。」他往樓下走,那門也隨後關了。天已經在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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