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半個月
方自在還記得小時候,他爺爺、爸爸媽媽都還在時,過年一大家子總是要擠在一起,熱熱鬧鬧的一起吃頓飯。
外人眼裡方家有滔天的富貴,但關起門來也不過是一家人,方老爺子沒別的心願,心裡只掛念著小一輩能平平安安的。
老人家直到去世前都是這麼想著、念叨著。
所以方自在一直沒怎麼對方崇山的明裡暗裡的動作有過意見。
但方自在還是想錯了一點。
滔天的富貴面前,可不講什麼人情血親。
至少在方崇山面前不是。
方自在進門時,方崇山已經坐在會客廳裡,慢悠悠地聞著茶香,看見方自在進來也不著急,只是含笑又低頭輕啜了一口。
「二叔,聽鍾叔說你找我?」方自在微扯了下嘴角,把大衣遞給了在一旁候著已久的老鍾,拍拍肩頭的雪花坐了下來。
方崇山似笑非笑地看了眼門外,「怎麼,就你一個人回來的?」
方自在聳聳肩,「不然呢,二叔以為還有誰?」
方崇山放下茶杯,嘴角拉得更開了,「在在啊,不是二叔想說你…」
「二叔既然不想說,又何必這麼大張旗鼓呢?」方自在截了方崇山的話頭,語氣已經起了夾了些寒意。
方崇山臉色微變,顯然沒料到方自在會這麼不給面子,心下轉了幾道,又伸手把桌上擺著的資料袋推送過去。
「要說大張旗鼓,也沒人比得上你談個戀愛陣仗大吧?」
方自在眼神倏地放冷,「二叔這話什麼意思?」
「要不是凱程跟我說,我都還不知道這件事呢。在在啊,你要真幹出這件事,你要怎麼去跟你爺爺交代?」
「二叔言重了,怎麼跟爺爺交代是我的事。」
方崇山撇了下杯中的浮沫,「你真的以為,你跟那個什麼…霍啟在一起,還能心安理得的坐在方家的高位嗎?」
方自在從一進門就開始忍,手心都快掐成死白色,只是聽見霍啟的名字忽然從方崇山的口裡說了出來,怒火還是沒按壓住,一下全爆發了出來。
「那個人的名字,你最好不要提,」方自在眉眼間都藏了十分的怒色,看起來陰沉又狠辣,「還有方家,這些年你明裡暗裡做了多少事,我替你收了多少尾,我都明明白白記著,二叔不要以為我手裡什麼籌碼都沒有,你要是敢動一份心思,我今天就算背了方家不肖子孫的名字,我也要把你趕出去。」
方家大廳裡充斥著方自在一字一頓的清晰話音。
「爺爺為什麼把繼承人的位置給我,而不是給你,二叔你自己心裡也很清楚,你若是再動方家產業一份心思,動一次,我前面說的話,說到做到。」
方崇山氣極,手上猛得一甩,上好的白瓷茶杯就這麼被摔在了地上,茶水伴著碎片撞擊著地面,砸出駭人的聲響。
方崇山站起身,指著方自在怒道:「方自在,你不要給臉不要臉!」
方自在仰起頭,即使坐著也斂不住周身的鋒芒,「鍾叔,送客。」
老鍾站在一旁,繃著一張臉,圍在方崇山面前,禮數依然周到,:「二老爺,請。」
眼下方崇山已經跟他撕破了臉,推了一把老鍾就要往外走去,一群人浩浩蕩蕩跟在身後,忽然又在廳內停下來。
方崇山忽然扭頭,盯著方自在巋然不動的背影,冷笑一聲,「方自在,你會有報應的。」
待方崇山一行人的腳步消失在大廳,方自在才扶著胸口彎下腰來,大口的喘息著。
老鍾連忙過去扶他,才發現剛剛的茶杯碎片濺起來,刮破了方自在的臉。
殷紅的血混著冷汗順著白皙瘦削的臉龐緩緩流下。
方自在抓著扶把的手青筋爆出,腦袋疼得像有一千根針在不停地扎,又像塞滿了一張拉滿的弓,繃得他險些透不過氣。
老鍾目光大慟,方家亂成一鍋粥。
尖銳的耳鳴聲響起,方自在捂著腦袋,眼前一黑,直直地栽進老鍾懷裡。
霍啟自那天起,就再沒見過方自在。
冬天的日子總是漫長的,但是項目組的工作到了最後的收尾階段,他沒日沒夜的泡在實驗室,等到事情終於結束時,從樓裡走出來的那一刻,他才覺得緩過勁來。
而方自在已經半個月沒出現了。
半個月是什麼概念,兩個星期,S市下了三場雪,聖誕節的氛圍提前到來,期末論文的日期即將截止,還有很多很多事情,佔滿了兩個星期的時間。
霍啟在人跡寥寥的街頭站了一會兒,街邊的老大爺晃悠悠的拎著收音機走過去,天氣預報員的聲音充斥著街角角落,顯得空蕩又蕭瑟。
半晌,霍啟才抬步向他租的小房子走去。
那裡也沒有方自在。
霍啟洗完澡出來,擺在桌上的手機忽然響了一下。
他走過去,拇指在屏幕上輕輕劃過。
是教授轉發過來的郵件。
霍啟在的實驗組跟美國的學校有聯繫,這邊的實驗結束以後,那邊的老師說可以提供一個全獎的博士名額。
教授推薦了霍啟,但那邊要的很急,一個月內就要過去先做實驗。
郵件上是美國學校發過來的協議。
霍啟仔仔細細看了兩遍,卻不知怎麼忽然想起了方自在的臉。
他忍不住想,如果他簽了名,方自在會有什麼反應?
大概是憤怒的,霍啟想。
方自在那天在車裡跟他說的話到現在還印在他腦海裡。
他難得能想起方自在的聲音。
明明慌得不成樣子,卻還是故作冷靜,十三個字講的像是什麼極為重要的誓言,一字一頓,萬分珍惜。
「少一天,少一分,少一秒,都不算數。」
霍啟目光微動,調出他和方自在聊天的界面,最後一句還停在他過來的一個小表情上。
這算什麼,對他執拗得可怕,卻又能消失的這麼徹底。
就像從未到來過。
老鍾不放心別人,硬是撐著一把老骨頭,在方自在床前守了半個月。
褚醫生來看過幾次,第一次時也忍不住對著昏迷的方自在破口大罵,第二次時稍微好了點,但仍然是吹鬍子瞪眼的,第三次再見時,還是深深的歎了口氣。
老鍾跟他談了很久,最終也就是一個結果,手術日期必須提前。
眼下要等方自在醒來,才能做後面的打算。
老鍾愁得白頭髮都多長了幾根。
方自在是在一天下午醒來的。
他好像睡了挺久的,渾身跟灌了鉛一樣,四肢沉重,眼前微微有些發白。
方自在適應了好一會兒,才看清楚床邊打著瞌睡的老鍾。
老鍾似乎很疲憊,腦袋一下一下的在空氣中頓著,絲毫沒有他往日老紳士的儀態。
方自在還想讓老鍾多睡會的,但老鍾一個向前,猛地一下又醒了。
方自在咧開嘴,對著老鍾笑了笑,聲音卻沙啞到極致,「鍾叔,你頭髮怎麼白了?」
老鍾鼻尖一熱,眼眶紅了一圈,手不自覺地摸摸頭髮,「在在啊,你下次不要這麼嚇鍾叔好不好?」
方自在從被子裡抽出手,握住老鍾,「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方自在剛醒,老鍾不敢讓他說太多話,連忙叫了褚醫生過來給他檢查,褚醫生看著方自在沒有血色的臉,到嘴邊訓人的話又轉了一圈給嚥了回去,沉默著給方自在做完了檢查。
方自在自知理虧,不敢多說話,怕說了老鍾又要和他急。
只待檢查完了,問了褚醫生一句自己還能不能出院,處理最後一點事。
老鍾還是急了,「你還有什麼事,方氏那邊不是都打點好了嗎?」
方自在低咳了兩聲,小聲提了句霍啟。
老鍾心中有火,偏偏對著方自在還不能撒出來,只能坐在一旁乾瞪眼。
褚醫生約莫是從方自在眼光裡看出了些什麼,低頭看了診療記錄,沉吟半晌才開口道:「三天,你就必須回到醫院,老老實實待到手術做完。」
方自在得了應允,又討好賣乖的朝兩個人笑笑。
只不過兩個人都在氣頭上,誰也沒搭理他就是了。
方自在叫老鍾拿來了手機,他昏睡了半個月,手機裡塞滿了各種各樣的信息,看得他眼花繚亂的。
方自在一條一條仔細地過著,一直劃到最下面,也沒看見他最想看到的名字。
霍啟沒有找過他,沒有短信,沒有電話。
方自在覺得喉頭發緊,又點開和霍啟的聊天記錄。
半晌,還是一字一字敲下了半個月來的第一句話。
[方方方方]:我能去找你嗎?
大概等了五分鐘,還是更久,方自在沒去認真數。
但霍啟這已經算是回的很快了。
他發了一個定位過來。